第120章 困局

　　日军发起第二次总攻后，第8连在五桂岭南与日军进行苦战。战至午后，日军一大队长率100多人冲入外新街，8连长王菊泉率部与日军逐屋争夺。战至黄昏，日军伤亡过半，8连也只剩下士兵3人，仍坚守在阵地。3营长翟玉岗将军部搜索营第一连臧肖侠叫来说：“交给你一个任务，带着你的人进入外新街，援助那里的8连，我估计他们也没几个活人了，你要将占领外新街的鬼子兵歼灭干净。”
　　臧肖侠领受任务后，想了想，就叫来5个精干的士兵，令王嘉祥带着他们去用火烧外新街房屋，将鬼子兵赶出屋内。5名士兵执行任务去了，他们乘夜绕至日军背后，布下火牛阵，烧得日军哇哇乱叫，至次日拂晓，臧肖侠连全歼了这股敌军。
　　预10师第29团固守虎形巢，这里的战况和张家山一样激烈凶猛。虎形巢阵地前面开阔，且阵地前悬崖峭壁，易守难攻。日军白天不敢接近，在数次夜袭未曾奏效之后，日军采用了潜伏战术。13日晚，日军在飞机轰炸和火炮掩护下，预先将步兵埋伏在阵地前面，当最后一颗炮弹落地，即向国军阵地冲来。第2营营长李振武率部奋起迎击，一阵枪弹连着一阵肉搏，接连打退了日军3次进攻。
　　打退日军第3次进攻后，李振武营长和传令兵周心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实在太累了。
　　李振武说：“周心志你刚才做甚去了，叫你传令找不到人？”
　　周心志回答说：“我在和鬼子兵拼刺刀呀。”
　　“你知道自己的职责吗？”
　　“我知道呀，我的职责就是传达营长的命令。”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传令时找不到你人？”
　　“我在和鬼子兵拼刺刀呀，营长，难道我杀鬼子兵也有错？”
　　“你还学会犟嘴啦，你还偏偏有理啦？杀鬼子兵自然没错，但是，你的职责是传令，杀鬼子兵是第二位的。”
　　“营长你不知道啊，你在和那个高个子鬼子兵拼刺刀的时候，一个长一脸横肉的鬼子兵端着刺刀，呲牙裂嘴朝你杀来，我一看情况紧急，就挺上前去挡住了他。”
　　“照你这么说，你还救了我一命啰，我还得感谢你啰？”
　　周心志嘿嘿一笑说：“营长，我哪里敢要你的感谢啊，你只要不怪我就够了。”
　　“我要你传令却找不到你，能不怪你吗？”
　　“传甚令呢？大家都在杀鬼子兵，谁有空听令？”
　　“就算这样，我问你，你杀了那个长一脸横肉的鬼子兵吗？”
　　“没有，我杀不了他，他太厉害了。”
　　“是你自己不行才说对手厉害吧？你既然没杀得了他，那你就是做了无用功啰？”
　　“营长，你这个说法就太不对了，不错，我是没杀得了他，但是，我缠住了他呀，没让他去杀你呀，我救了你一命，你真的应该感谢我才对。”
　　周心志说到这里，又嘿嘿一笑。李振武从地上捡起一颗泥巴子粒砸在周心志脸上，然后说：“嘻皮笑脸！”
　　14日零点，日军发起第4次冲锋，阵势更为猛烈，李振武营拚死抵抗，全营伤亡四分之三，阵地失陷三分之二，李营长也已经战死在阵地。他死的时候，仰躺在地上，手里还紧握着一支步枪，刺刀对着天空。
　　眼看无力反击，朱光基团长急令第1营营长劳耀民率其残部100余人过来增援，并将团直属队和反坦克炮兵连改编成两个步兵连交劳营长指挥，劳部一阵反攻，将阵地上的日军尽数击毙。
　　这天夜晚，日军再兴攻击，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激战至午夜，几名日军占领了虎形巢山巅营指挥所碉堡顶，手端机枪四面扫射，劳营长亲率两名士兵跃出碉堡,将碉堡顶上日军击毙。日军仍继续蜂拥而来，劳营官兵或投掷手榴弹或抵近射击，大量杀伤日军。
　　劳耀民这时候不把自己当作一个营长了，他就是一个战士，更是一个勇士，他的脚边有8箱手榴弹放在那里，只见他跳跃着，从这一个筐边跃进到那一个筐边，哪个方向日军多，他就来到哪个方向的筐边，拿起手榴弹揭开盖拉开弦就朝日军堆里扔，看都不看一眼一颗手榴弹炸死几个日军，8箱手榴弹投得只剩下5枚，攻上阵地的日军终于被他打下去。
　　方军长调来第3师第9团3营增援虎形巢，与日军鏖战至15日黎明。三营营长孙虎斌及3位连长5名排长先后阵亡，虎形巢最后还是没守住。城北和湘江沿岸，日军只有小规模进攻，战斗不甚激烈，人员伤亡亦不大。
　　这天黄昏，在得到57旅团增援后，日军发起第二次进攻，战斗比以前更激烈，日军炮火更为炽烈，并有大批日机临空参战，一面轰炸国军阵地，一面向城内投烧夷弹，城内外一片火海。日本兵前仆后继向国军阵地猛冲，都被国军射杀于阵地前，经八昼夜不停不休的浴血奋战，国军工事被日机与日炮炸得破碎不堪，地表面目全非，原有青山翠谷都变成一片黄土岭，再也看不见绿色草木。
　　15日后，日军大炮不断轰击，步兵冲锋不止，第3营受创惨重，阵地被日军突入。曾京团长令第2营增援，国军又夺回了阵地。
　　连续5天5夜恶战，日军尸体填平了战壕，平地上堆成了山丘，付出如此代价后，他们终于夺得了张家山、虎形巢和城北部分一线阵地。
　　7月16日拂晓，湘江东岸的日军炮兵向臧肖侠连阵地发射毒气弹，少尉排长王清山等人中毒。臧肖侠命令众人用布沾水捂着口鼻，待日军炮击停止后又继续冲杀，日军遗尸20多具，大部向江西会馆逃去。战至此时，臧肖侠连仅剩下30人。臧肖侠连长给葛先才师长打电话说：“葛师长，我们连只剩下30人了，你支援我一点人吧！”
　　葛先才说：“人？我哪里还有人，哪里都缺人啊。”
　　“那怎么办，没人是守不住的。”
　　“守不住也得守，你要是丢失了阵地，我就薅你的脑壳！”
　　“葛师长你还讲不讲理啊？”
　　“战场只讲命令，不讲道理！”
　　臧肖侠无可奈何放下电话，横下一条心死守到最后一人，誓与阵地共存亡。
　　最惨烈、最艰苦的日子来临，时值炎夏，烈日当空，阵地前的日军尸体开始腐烂肿胀，臭气难当，一阵风吹过，人即使捂住口鼻也会忍不住呕吐。阵地前的日军尸体太多，已经没有土地可供掩埋，在一处土坑里，底三层上三层都摞着鬼子兵尸体，已经无法再堆高了，疟疾和痢疾也开始在军中蔓延。
　　最艰难的是没有粮食了，过去居民家里藏的粮食，有的被挖出来吃光了，有的被日炮炸飞了烧焦了，也有不少的被倒塌的墙壁深埋着，根本就找不着。衡阳城内连一片树叶都找不到，池塘里的鱼虾早已经吃光、草根都没处可挖，就连鸟都不敢飞到衡阳上空来，老鼠早就吓跑了。
　　方先觉军长忧心忡忡，到今天为止，国军一线阵地枫树山、军舰高地等俱为日军突破。他只得下令全军将一线阵地全部放弃，以第3师及预10师残部合力防守第二线阵地。
　　这时，城西郊日军第57旅团已推进至距小西门不足1000米之处。由于国军防御正面缩小，官兵伤亡虽众，防守强度和火力密度却保持原样。
　　日军进攻仍在继续，他们又攻占了市民医院、肖家山和枫树山几个重要据点，国军阵地进一步萎缩。
　　方先觉打电话给各师询问伤亡情况，还有多少战斗兵员，葛先才回答说，他们预10师3个团、直属部队伤亡90%以上，只有几百人了。周庆祥回答说，他们第3师3个团伤亡70%以上，战斗兵员不足千人。容有若回答说，他们190师尚存约400人能战斗。参谋长回答说，军直属部队尚存500人。
　　国军的一线阵地空在那里，日军明明看见了，无奈心生胆寒，不敢进入，他们害怕国军有诈，而且他们也是严重的兵员不足。
　　和国军比起来不同的是，日军的援军及时赶来了。17日，日军第13师团、第58师团增援衡阳，从东西两面夹攻衡阳城，并增加150毫米重榴弹炮，100毫米加农炮等重型装备。
　　日军尽管增加了增援部队和大炮，还是不能得逞，服部卓四郎后来说：“我军再度发起总攻之后，除和上次一样，仅夺取极小部分阵地外，依然无所进展，而伤亡却更惨重，两个师团之原任连长已所剩无几，大部分之步兵连已变为由士官代理连长。”
　　连日激战，日军主攻方向上的第116师团第120联队联队长和尔基隆大佐及第133联队的3个大队长相继被打死，每大队所余兵力不足100人，而且弹药已严重不足，攻坚战斗已难以为继。日军第11军不得已再次下令于19日起暂停攻击。
　　几乎弹尽援绝，粮秣匮乏，困难摆在那里，到底要如何办？
　　7月18日晚，方先觉在军部第一次召开军师级干部会议，商议对策。他说：“兄弟们，我们该怎么办？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要把困难告诉大家，要大家出主意，想办法，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委座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守卫衡阳城半个月，我们如今已经守了26天，远远超过了半个月期限，算是完成了任务。我们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呢？不说大家也知道，兵员不足是其一，我们已经战死了6千多人，战伤了8千多人，还可以拿武器战斗的官兵大约是2千人样子。其二，弹药严重不足，军委会当时给我们的配额是半个月的武器弹药，我们用半个月的武器弹药打了26天，当然是到了严重不足的地步，大炮没一个了，30万枚手榴弹剩下不到1千枚了，子弹呢，我没统计，可想而知也不多了。其三，粮食匮乏，过去，我们只是没有菜吃，现在，不光没菜吃，就是大米也极难找到了，衡阳居民留下来的大米有的吃完了，有的烧焦了，有的埋没找不到了。
　　“再说点援军的问题，我们是天天盼援军，望援军，可是，援军在哪里啊？委座当时给我交任务的时候许诺说，只要我发出求救信号，援军48小时必到，我已经发过多次求救信号了，几个48小时都过去了，你们谁看见援军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援军，委座不会不救我们的，这不用怀疑！是不是城外的日军太多太凶猛，挡住了援军脚步？是不是援军怕死，故意磨磨蹭蹭不愿意前来，或者即使前来，也是出工不出力的？我真是想不通啊，周庆祥师一个团突进衡阳城的时候，日军就已经全面封锁了衡阳城，他一个团的兵力不也突进来了吗？委座所派的援军起码也有一个军吧？
　　“上面就是衡阳城的现状，就是我要摆出来的困难，我们有不有办法摆脱这个困局呢？唯一的办法的就是‘突围’出去！我想过很久了，突围是解困的唯一办法。有没有成功的可能呢？完全有啊！你们看，日军现在虽然已合围衡阳，但防线并不是非常扎实，且第二波总攻又面临失败，军力疲惫，我们如果现在率部突围，完全可以突出去的。但是有两个天大的困难摆在那里，一个是我们突围了，那8千伤兵怎么办？用2千战斗兵员带走8千伤病员，那是天方夜谭的事，带不走会是什么下场呢？日军付出几万人代价，他们进城后看到的是断垣残壁，看到的是我们几千伤兵，一定会恼羞成怒杀尽这些伤兵的。另一个困难就是委座会杀我方先觉的脑壳，军委会安给我的罪名将是弃城而逃。大家只要想想余程万的经历就清楚了。常德保卫战，余程万师长率8千将士抵抗日军3万人马，死守12天，最后成功突围。第二天，余程万率部反攻收复常德，却依旧被军法处置，险些被枪毙。你们说说，余程万该不该枪毙，傻瓜都知道，余程万非但没罪，而且是个于国家民族有功的英雄，他的下场如此，我方先觉如果带你们突围出去，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好啦，我要说的说完了，你们讨论吧，困难清清楚楚，出路清清楚楚，大家说怎么办？”
　　方先觉一说完，葛先才就抢着说：“我反对突围，我并不是担心方军长会被国法制裁，我担心的是日军会屠杀我们的伤兵，他们可是我们的兄弟，他们为国家为民族负伤，我们如果置他们于不顾，那我们就不是人，而是畜生，畜生才没感情！那些伤员，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肠子被打穿，有的烧伤，如果日军进城后再加害他们，我们的脔心岂不要滴血？”
　　周庆祥接着说：“其实，出路不止方军长说的一条，还有一条可以一试。”
　　大家听周庆祥这么一说，兴致就来了，忙催着他说另一条出路，只见周庆祥不慌不忙地说：“还一条路就是投降。”
　　“什么，投降，你想去当汪精卫呀？要去你一个人去，我们不去！”葛先才第一个反对。
　　“我也不去，我不去做汉奸！”容有若表示自己的意见。
　　“你们莫要激动啊，听我把话说完，”周庆祥并不脸红，他继续说：“军事学上不是有个词叫作诈降吗，我们又不是真的去投降，我们只是假投降。投降之后，一不出卖灵魂，二不出卖机密，不做有损国家的事情，然后瞅准一个机会，我们就逃跑了。再说，我们投降是有条件的，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要日军保证不杀俘虏不杀伤兵。”
　　周庆祥这一说，大家就沉默了，都在想他说的话，这不能说不是一条出路，但是，那顶汉奸帽子很大很沉重啊！
　　葛先才说：“我看还是不妥，将来就是逃跑，也可能只有我们少数高级军官逃得了，还有下级官兵怎么办？我们逃跑了，日军会拿他们如何，会拿伤兵如何？这都是个未知数啊！”
　　“你这是杞人忧天啊，”周庆祥反驳他说，“一个士兵有什么名声，他还不就是一粒草芥，你看那些千千万万战死的军人，谁知道他们姓什名谁？将来，历史只会记住方军长的名字，或许还能记下我们几个师长的名字，谁记得那些士兵啊！”
　　周庆祥意犹未尽，他继续说：“其实，关于投降，我们中国人的观念太陈腐了太烂了，我们不是不战，我们是没人没武器弹药没粮秣才不战的。李陵当年以5千兵力战匈奴8万骑，杀伐8日夜，汉武帝就是不出援手，李陵兵败投降，这能怪李陵吗？这是李陵不尽力吗？都不是啊，这里面有文章啊！西方人就不这么看问题，任何一支西方军队在战斗中拼尽全力却发现陷入绝境时，都会向敌军投降，而且他们也仍然认为自己是光荣的士兵，根据国际协议他们的名字将会被通知全国，使其家属知道他们还活着。无论他们是作为士兵还是普通公民，家庭成员都不会感到耻辱，因为在西方文化中，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人权高于一切。”
　　方先觉这个会没解决任何问题，但是，他弄明白了很多问题，也就是这一天，方先觉彻底放弃了突围的念头，决定等待蒋介石的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