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太阴望祭泪者谁(上)
作品名称:天下孤岛 作者:柳樟 发布时间:2020-02-26 09:52:46 字数:11432
火急火燎到了台上帐篷中,听闻单擂十多家已败退下去了,衡中尚未打单,而是带着十五个师傅在守“五阳三奇”阵,稳当得很,夺魁有望。伍老弟安下心来,惦记着大鸟,便坐下低头习练圣典,对场上动静倒不怎么上心了,对阵阵惊呼躁动也习以为常。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还有点嫌烦,不情愿地抬头,哦,原来是善才先生张开远,难道又送刀来啦?
三伢子站起来,还没张口,善才先生就爽朗笑道:“我早看出,伍兄弟是少年英雄,能张罗这么大事。”伍少侠深不敢当,忙把老柴和费师傅抬出来。两主事的一听是秦州龙野山庄庄主,也久仰大名,册子中没见,以为不来了,还可惜了一番。开远笑言路远,还有阻扰的,一早才赶到。老费要给他补册子,代表西头秦州出战。龙野庄主摇头摆手:“代不得,代不得,有能代的来了,我找伍兄弟就是着急送这个信,西边跟他们一起来了个能摆谱的,早先还到他庄子里耀武扬威耍了一番。功夫倒是了得,平时见不着,后来打听原是五斗米一个旁支的头子,这次不请自到,来者不善,各位要小心。”
听说能摆谱的,几人会心一笑,看来善才先生真来晚了,没碰到达观公子,少见多怪了。老柴眯眯眼:“不要紧,管它五斗米还是十斗米,能来的都是自家人,能赢的就留台上。”张开远见他们不以为然,有点急道:“你们是没见他路上那张狂样,还带了不少信徒,万一,我是说万一要让他得逞,这最后受祭的就怕说不准…”老劈柴一听来气:“哼!这可由不得他!”拖把飞甩甩链子:“这年头狂徒多了去了,是根葱就敢说天下无敌!”伍老弟见氛围不对,忙打圆场说庄主刚来累了,请师傅们都坐下,慢慢商议。张开远眼瞅着对面,警然自语道:“坐不得了,你看,说来就来了,来了,小心!”
帐篷里向外望去,远处是有一小丛人往这边走,好像抬着个什么。待走近了,这边场上一局也打完了。知客正要叫下一个,就听猛一声断喝:“让开!”又闻人言:“好酒好菜,逍遥自在!打来打去,通通下去!”没过一会儿,从后面抬出一乘竹轿,有个宽衣博带的人躺在上面,旁边还有人打着扇子。这是什么来头?好汉们倒不像见达观时那么惊讶了,反而忍不住笑起来。
三伢子探头一看,哦,原来在大鹏上见到的是他啊。那轿子慢悠悠地往台上凑,早在上面等不耐烦的金刚锤鲁大催他们快入场。竹轿哪肯听他的,仍不紧不慢、晃晃荡荡的蹭上来,好不容易到了跟前,也不下轿,搁地上斜靠着。该报名号了,鲁大刚一停,那边打扇子的俯身告知主子,一抬头便嬉笑道:“嘿嘿,莫听说过!咱家名号不报给无名之辈!”鲁大气得要一锤子砸过去,知客忙过来劝住,并让来客按规矩报号。
“规矩?”不肯报号的哂道,“你们咋搞嘀嘛,也莫给留饭,不懂规矩,莪自己弄点!”说完竟招呼信徒在台上架锅煮起了臊子面。这架势比起达观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各路好汉由笑转愤,连拖把飞这样见多不怪的都看不下去了,就要入场。世康拦住:“唉,西向事西向人来吧!”硬着头皮大步迈过去,冲台下拱手道,“在下镐京龙野山庄张开远,这位是我们秦州大名鼎鼎的华山紫云宫太上神居天客地主扬兵立营受命伏魔三遁大法师,请各位师傅谨记、海涵!”
世康庄主急人之难、慷慨豪气,善名远扬,在场武师大多是知道的,那挂着一长串古怪名号的什么法师倒是闻所未闻,听那调子像是五斗米的;即便个别有所知晓,看他那样,也都摇头嘘声,有人干笑两声,算是给善才先生面子了。开远报完即折回,那摇扇的走上前来:“现在不知道不要紧,等会儿让你们好瞧!”回头一笑,羽扇一扬,台下信徒立马亢奋大喊:“紫云出三遁,法力大无边!”嘿!昨日来了个无敌,今天到了个无边,别光顾着跟饿死鬼那样吃面,打擂时见真章吧!
鲁大豹眼怒睁、虬髯怒张,瞪着这个什么法师弄个长筷子一根一根地挑面,那一大砵啥时才能啖完?不禁蔑道:“那个啥三遁法师,吃完没?起来溜溜,保管三锤之后,你就可以下去安心吃面了!别耽误事!”法师眼一挑:“啥?!打你还用莪起来?还用吃完了?呵呵!你尽管来吧,嘛都不耽误!”又夹起一根,骂道,“烫死人咧!”旁边赶紧猛扇。鲁大气闷不过,抡起右锤,试着从那轿旁一带而过。那法师刚嗖一声吸进一根面,长筷一转,夹住锤柄:“这根咋荏死硬呢!莫煮透!”
说着双筷一撇,金刚锤竟扑棱脱手,翻转半圈,“嗵”地滚到了地上。这可是五六十斤的大家伙,常人拎起都费劲,凭他一双细筷子就能轻易挑倒,莫不真有什么妖法?上下悚然吃惊,金刚锤还剩一只,这回紧紧抓住,狠劲击向面砵。“瓜娃子!还不让人吃饭了?!”筷子立即拨向锤体,一触刹那间,偌大铁疙瘩竟瞬被震飞,“法力大无边”又如雷贯耳。鲁大一脸发懵,拾起双锤,悻悻离场,唯那三遁法师仍不急不躁地品尝辣面,时不时还呼噜灌口热汤。
知客呼叫下一个,一连上来七八个,竟都斗不过他一双筷子!打完第九个,一钵面也刚刚见底。那法师大喊一声:“还有莫有?!”也不知是问面还是问人。后边也就剩十几不到二十个了,瞧这阵势也就够他再吃一两钵臊子面的。台下顿时寂然无声,这家伙,狂得有数啊,看来还真算号人物,小觑不得。
见没人敢上来,知客反身要去帐篷,这时台上阵擂中出来一人,老远就喊道:“我来领教几招!”原来是武功衡中师傅。武功山何等名头,那“五阳三奇阵”俨然已坐霸,领头的想必也十分了得。众好汉松了一口气,要是让这什么法师夺魁,四方武林恐怕要跟五斗米混了。
千众期待中,衡中稳步到了轿前,稍一躬身通了号。见这来人也没带什么家伙,三遁法师也放下筷子,要空手对阵。衡中凝气出掌,一提神顿觉丹田较平日盈实,估量着是伍师门施发气云相助,望中央帐篷一点头,便稍一下蹲,往下推出一掌。法师漫不经心地朝上一托,竹椅嘎吱嘎吱直响。三遁“嗯?”一声,先稳一下,缓缓侧身站起来,叱令把竹椅抬开。
大尾巴狼终于现全身了,不容易啊,穿着倒阔气得很,就是有点花花绿绿,站在那远不如达观公子有气场,底下已有不少窃窃笑起来。衡中又堂堂正正地双掌齐出,看似寻常,却带凌厉风响,观者无不喝彩。法师却全然不顾,双手一合,稍一回旋,掌风便消逝无踪,静待对手再出新招。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化解,大须极上乘的内功,否则极其凶险。场内最能瞧明白的大约除板凳大侠外再无二人,因了这手夺脉分气功法是直采羲皇圣典所载武道,虽然衡中所擅鸿昆开天掌也脱胎于圣典,但一传再传后,若无上古天真那般悟性和灵气,已不如初始那般精妙了。其掌中气力由内向外劲发,而夺脉神功却可以急难时刻内三脉暂抢外三脉气位,大吸敌方罡气为己所用,外三脉则主快蓄筋力,伺机反噬。在外人看来,方才衡中旗开得胜,胜券在握,实则十分凶险,败局已现。
好在那法师现在还没出击,只在试功底,或有其他打算,不得而知。气云只能帮小忙,帮不了大忙,毕竟不能替代本体涵气发力,再下去恐怕要吃亏。
伍少侠没想在这千里之外还能碰上练过圣典功夫的,据说这份上古秘传至宝百年来失而复得不下十次。每回被盗后,多则一两年,少则三五月,盗主必然乖乖奉还,有幡然悔悟的,大多则是圣典所载历经历代高人评析。看懂不难,入门也容易,但越往里去越艰辛,若无名师指点,不是有十足天赋,实难有大进。更不能忍受的是,每进一分,所吃苦头必当翻倍,全身经脉稍有不慎就会错乱如针扎一般,不少盗去硬练的最后都被迫抬回终南痛哭流涕凄哀求治,这法师习惯被抬着,难道也被抬回过?
三伢子心里笑笑,亏得独来独往邋遢鬼只捡了些旁门的练了练,还及早被他和小禾子找回了,就他一个人,练坏了连抬的人都没有,难道让那些小蛇驮着他去?要说这邋遢鬼驯兽这章倒学得不赖,要是他在还能请教一番。跑远了跑远了,见这场上三遁法师仍在闪避,念其练到此等境地,必然也吃了不少苦,顿有惺惺相惜之感。但这人来路蹊跷,连善才先生都不屑,即便赢了,各路好汉也绝不服,难以帅众,武林同盟怕会分崩离析,虽然武功强过衡中,却也赢不得,最好能慑退,不加伤害。他那头信徒不少,尽量令其自行离开,或自愿归服,省得往后纠缠不清、贻害无穷。
待一想定,便稍稍收散天真气云。那头一觉有异,立刻由守转攻,鸿昆开天掌正以“大卷浪”手法斜劈过去,辅以回气神功和小师尊教的地成硬功,威如惊涛拍岸,触者无不摧糜。台下有看明白的大声叫好,一掌开天,这一掌对手若不避让,必然开瓢!谁知那法师却决然不顾,猝然以拳对掌,衡中不想重伤他,猛然收势,可已来不及了,一掌劈在对手拳头上。正不忍听到骨裂声,却惊觉像是劈中一块岩石,掌口生疼,内气也陡然一荡,周天环转数轮才稳下来。
衡中到底百战之余,发现不对,立马后撤一步,台下皆“嘘”声连连倒吸一口凉气,这妖人胆敢直接雄浑掌力,还一拳把武功山首徒逼退,在场有此功力的怕是稀有,甚至找不出第二位。那法师一击得势,在信徒“无边”叫嚣中,又似寻回刚来时的坦然,倒不急着追击,反招招手,请鸿昆掌再攻。衡中有点进退两难,往帐篷那望望,伍师门站到了方桌前,手一伸像是给自己鼓劲。不管如何,绝不能堕了武功山声望,令师尊失望,小挫即退哪是天真门风范。
提气开步向前,不再使掌,而是转用精巧小手来拿捏分寸,试着攻击其侧身和腋下虚弱部位,即便碰不到,也可就近隔空点穴,万一不成,退防也容易些。三遁见他变换手法,也随即调整,刚才虽反击得手,到底算是料其轻敌,耍了点心眼。这武师虽不如起初那般气势十足,但内气功夫实在逊己不多,虽有损耗,却连绵不绝,数十招内怕难取胜。双方都趋谨慎,兜起了圈子,都不敢贸然出击。台下又齐安静下来,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招一式。
又转了几圈,那法师似渐有了主意,忽然虚空捏指轻弹,不知道的以为掸去地面腾起的灰尘,可衡中却顿时觉出“肾腧”“曲骨”“三关”等几处要穴隐隐发麻。这宽袍人好生阴险,刚贴那么近时自己念在点穴凶险难测,数度隐忍不发,他倒好,一上来就仗着功夫高,数尺外激发,还直点要害,还好稍麻一会儿就有一股清气袭来,很快平复。
衡中心知伍师门相助,却也将计就计,眉间只见疼痛难忍,弓腰欲倒,双臂吊垂,惊得台下连连叹气。三遁也颇为得意,摇摇手让轿子过来,他还是喜欢躺着欣赏手下败将的。乘着对方松懈刹那,衡中毫不客气抖起精神,瞅准时机方位,定脉挺指激气,直冲“天突”“章门”“腹结”三大穴。法师猝不及防,身上一麻,腿脚强把持不住,一弯曲正倒在赶过来的竹轿上,倒也没太丢份。衡中挺身拱手,台下欢呼雀跃,可把这五斗米大麻烦消弭了!
“哈哈哈!”还没等乐完,轿上躺客更加兴奋,拍拍横杠轻轻巧巧一跃而起。更可怖的是,上到一人多高后,竟巡空拐弯,十指箕张,上下交错劲推,直扑地面而来。妖,妖,果然有妖法!各路英豪莫不变色,三伢子也实在惊诧:天气刃!至少有一两成功力了,自己所闻所见中,除三祖三老和师尊外,再未见谁施展过。竟在这,在一个迟来的傲慢法师身上碰到,可见自己多么孤陋寡闻。如此反转,衡中不免一时呆住,只下意识侧身起掌,可骤然发觉内气丢失近半,心下极为骇然。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注意远处木立的伍师门身形微闪,稍近衡中背后,袖口一挥即回,俄而听得“噗嘡”一声,紫云宫三遁大法师已直愣愣扑倒地上,满脸满身灰土,恰似被衡中击落一般。张开远哈哈大笑,还有点发愣的余众也跟着开怀笑起来。那执扇的侍从忙带人过来,牵起主子,上下扑打,把好个法师弄得像升仙了一般。
“呸!呸!”三遁终于撑不住,气急败坏道,“失手,失手,再来,再来!”台下哄然一片。衡中向右一望,伍师门仍兀然挺立,只好接茬:“那,那就再来一回合吧。”三遁“哼!”一声,连带身后“喀啦啦”响起来。回头一瞧,乖乖,好端端的坐骑怎么出鬼散架了?!下面笑得更厉害了。法师冷眼一盯衡中,实在不信这八尺大汉有这本事,今日种种异端,莫不是神灵示警?顿时心散意乱,冲衡中一拱手:“不比了。输了!”转而问知客,“你们掌舵的在哪?莪要见见!”
一个知客便引他到帐篷那去,这边衡中轻吐了口气,赶紧调息回转,另一知客则请后面武师上台挑战,英豪们顿时议论纷纷,小半天也不见出头的,那家伙都认输,谁还敢再上来?落停之后,个个表示服气武功衡中,加上这些年人家拉头出力,于德于功,都当得主祭。衡中见众意如此,深深鞠躬,知客便请衡中先回阵擂,自奔去帐中知会主事的。
单擂算是提前结果了,阵擂也无多大悬念,这边紫云宫大法师和老劈柴倒是相谈甚欢,大有入伙的意思。世康庄主则把伍少侠请到一边叙话,场面一时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氛围显得轻松愉快起来。快近午时,暮大哥带人急匆匆赶来,老远就喊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老柴带大伙迎去:“什么打起来了?!”“六巴司,铜锣阵!”嘿,这莫名其妙的,正防着巴司团,怎么,在哪打了?暮大哥快几步上来,一不小心被散落的轿竹挡了一下,一脚踢飞,仍朗声道:“离这不远,跟谁还摸不准,快看看去!”祁连宗的对头就是咱的盟友,能不助阵去?!老劈柴立命知客先停了阵擂,带上各路英豪跟着暮大哥急往柏林外奔去。
出了林子口,斜插一条道,不多时便进入一块平谷,昨日分擂还用过的,果然一眼就见好几个红毛,背对着的是汉家武师模样,一打眼估摸也有二三十人。看来这鬼佬巴司团就在近处虎视眈眈,侍机来袭,亏得人家过来拦住,要不估计早该侵入柏林了。这个场子不大,最多容纳一两百人,祁连宗大部人马隐在后面杂林中,随柴而来的武师人数众多,不少直接翻山而来,碰上胡子的免不了生出摩擦。一时场上山中杀气腾腾。老柴率主台帐篷中的数十硬手先行入场,两阵大约还在发动,尚未大战。
刚一靠近,嚯,原来是他们!三伢子一看两边都眼熟啊,背对着的是忧心谷的众贤,守一分二领着,不说不来吗?还是来了。千里不留行见着也颇有不平。那头外圈围着十多个“蚕茧”,粮道上见过,也不稀奇,只是比那像要大一些,里边有个眉间痣的老头,交过手,大概就是柴师傅说的三巴司。正观察着,老柴挤过来,问伍老弟这斗阵人多势大,还有点空挡,要不请武功山的“五阳三奇阵”上去,胡子那边阵子大,别让咱这头的朋友吃亏了。
伍老弟摇摇头:“打阵不是人越多越好,再上一阵反容易打乱阵脚。”又跟豪侠们说了说七星参天阵的要旨和守一老仙的修为,大伙稍稍放心,也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看来老柴把他请到中帐不无道理,有昆仑、终南、武功三大神山老祖们加持,怪不得人家如此年少有为。扰攘之中,两阵已开始发力,各路好汉素惮祁连宗巴司成团,对这铜锣阵更是深存畏惧,尽管冒出二十八宿隐士,敢跟其顶牛对阵,不免紧捏着一把汗。
伍少侠跑到阵前打个照面,牛一半发觉是他,微一点头,沉守斗姆位,挥动令旗,东北西南四象犹如两把钳子,剪向敌阵。对面闻风而动,蚕茧转得更快,里面渐渐响起“嗵嗵”声,颇像大伙说的铜锣。千里不留行一闻声响,胡子那边闹得欢,咱这头哪能没点动静,立即操起家伙,冲上前来,器乐齐鸣助阵。好嘛,这下不知是打架呢,还是唱和,是不是来几段歌舞更妙?纷纭间,暮大哥挤过来,猫腰指着另一侧一个华服外番对伍老弟说:“就是那个牛眼番子,打头跟胡人在一块搞我们!”三伢子正琢磨那铜锣阵,从外看倒像只大蜘蛛,头缩里向,肚子不小,一圈脚足在边缘,书上没见过,也冇听谁说过。暮大叔这一提醒,难不成是从遥远外邦传过来的?想到这,便接过话头:“咱过去看看。”暮大叔稍一迟疑,跟上少年,悄悄往一群番子那边去。
两阵均刚烈威猛,甫一触碰,便觉气浪滚滚,有受不了的纷纷避退。“瞧不起人呢!”老劈柴愤愤不平。“咋啦?”旁边的鲁南平拖把飞大声问。“瞧瞧!”老柴指向铜锣阵,“走了四个,那里头只剩两个巴司,还是行五行六的!”三遁笑道:“两个巴司能抵一个法师莫?”拖把飞把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外巴司不好说,内巴司一个得顶两法师。”话说得不轻不重,三遁没太听清,十分不屑:“嗛!啥内啊外的,当莪是外人就看扁人呢!台上莪饿着肚子,加上你这山里老出怪事,要不莪不会认输!”老柴忙打圆场:“大法师误会了,你老不出山不知道,十年前的巴司团早劈开两半了,来的是外巴司,还有六个内巴司没来呢!”三遁摇摇头:“咋莫听说阏氏团劈两半呢?!”一时也没什么好聊的,专心一意看两阵对垒。
“三奇游六仪!”守一老仙龙旗一挥,西方白虎、东方青龙、南方朱雀七宿从左、中、右三路攻进,如游龙一般,步法轻盈,飘忽不定。对面大蜘蛛顿时收紧,茧蛹一下缩排成剑,直插而来。腹部如扇般急张跃出两排褐衣人,挡住两翼攻势。中间两巴司外加两层护卫仍岿然不动。青龙七宿避开“剑”尖,两侧开斩,稍一时,便有两个蚕茧委顿下去,再转不动了;其余晓得厉害,不再靠近,如旋风般围着七宿打转,一会儿斜,一会儿倒、一会儿跳的,招式十分怪异。老柴暗暗叫苦,这些怪招只在武功山演示过,早知道提前给参天大阵的好汉提个醒啊!
七宿察觉有异,暂不前攻,守紧门户,以静制动。七八圈下来,冷不丁飞出一排蒺藜,好家伙,使上暗器了。青龙诸贤微微后仰,有带武器的,一格而开,空手上阵的,也能一掌拍落。两边一时旗鼓相当。侧翼则情形各异,白虎七宿攻势凌厉,都操着硬家伙,与褐衣人战在一处,高声喝呼,虎虎生威。朱雀七宿以轻柔之物为器,以隐忍为术,没几下竟被褐衣人包住,不知境况如何。老柴心下着急,四向寻望伍老弟,人头杂乱,哪见得着。眼角余光忽然闪过一串红白长裢,冲上而起,又觉一番凭空舞动,才翩然落下。急转定睛一看,才晓得是方才被围的七条好汉“飞”了出来,顺手还把褐衣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抹了抹泪,跟着叫起好来。
“天英取天蓬!”老仙话音一落,本在待命的北方玄武七宿猛然纵起,空中几个翻滚后竟直捣铜锣阵老巢。正在里边自得其乐的五六巴司大吃一惊,仓促应战,铁扇弯刀急架过头,格挡泰山压顶之势。到底是功夫大家,慌乱一时后,很快稳下来,在旁边一众领主上主的驰援中,好歹斗个旗鼓相当。这七宿手中家伙十分奇怪,不像寻常物件,有像叉的,有似壳的,还有如锤如钉的,更有说不出名堂的丝网和玉如意样东西。三伢子端详了一会儿,才恍然悟到那是仿老君地龟背上纹路造出来的,圣典上有载,图案跟他们拿在手上的似是而非,但大体稿子差不离,也许是依着不同龟背做的吧。
正思忖间,又见守一分二角旗一展:“六丁雀入江!”四方七宿登时竞相交错串联起来,犬牙差互、难分彼我,速又极快、时隐时现,犹如数条蛟龙旋滚腾云,令人木不暇接,难怪叫盘龙大阵。酣斗片刻,铜锣阵渐渐支撑不住,好几个蚕茧被兜住扔了出去。两巴司四处救火,奈何多头失守,顾东难顾西,汉人那阵又捉摸不定,要大动干戈吧又怕伤着自己人。正一筹莫展之际,两道红影忽闪而来,哼哼几声,打退了好几个青衣人,局势稍有缓转。五六巴司大喜:“老三老四,先收拾几个!”四个巴司顿时合围三宿,尤那笑面猴三巴司肆无顾忌,长须飘飘贴身过去,起手就要拿住井宿。那汉子哪肯就范,手中藤条一甩而退,与正由外闯过来的奎星咬住长棍巴司不放,猴老三则被尾星、柳星缠住,一时难以脱身。几个回合下来,四巴司至少拖住了八九个星宿,盘龙阵外围压势减去不少,两头将将打了个旗鼓相当。
场面一度难控,那边铜锣震天响,这边乐曲急急奏,气氛十分紧张。胶着之际,“八九任西东!”又听老仙令旗一举,盘龙大阵即刻翕转,背靠背摆成一条线,把“蜘蛛”横切两半,除与四大巴司激斗处颇有扰动外,两翼皆直条顺溜,守护严密。来来往往半个来时辰,仍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即便这样,汉方诸豪已是大快于心,小出了半口气:好歹有能顶住铜锣阵的了。又过一小会儿,长条中间似乎有变,房星毕星像是受伤了,连连后撤,长龙被分割两段,情势危急。
牛一半察觉不对,举旗又要变阵,眼前突然一蒙,大笑一声:“哈!会使暗气的来了,让老夫见识见识!”一瞪眼,那人已至近前。毫不犹豫推出一掌,登时白雾弥漫,笼罩周身。瞬息之间,见到此等身手,四围皆惊叹不已,武林传言:罡气见雾,杀人无数!一般武师唯恐避之不及。那大巴司善使极阴沉难察觉的暗气,好偷袭,自以为一击得手,没想到反被压制,好在暗气神功十分了得,与他罡气恰好抵消,两下也是各擅胜场,老仙眼睛没被弄瞎,巴司则能全身而退。
各各站定后,又闻一声疾呼:“老嘎,吃我一剑!”原来是玉剑巴司杀过来了。守一分二令旗一卷,以短短旗杆捉对长剑,左掌与大巴司周旋,全神应对,不敢稍有耽搁。这可苦了二十八宿,七星参天阵以天极位为尊,如今尊驾受困,无天可参,恍如群龙无首,很快阵脚就有点乱起来了。
老柴急得又见泪下,见旁边三遁有点得意洋洋,知道这法师虽邪傲,还是有两下子的,便请他去助阵。三遁见有人请,正中下怀,正要抬步,一想哪哪不对,压脚大声道:“柴——主舵!去救场啊?!你请错人咧,莪哪里行!莪打败喱,谁赢了谁去!”衡中是个实诚人,被人一激,按道理也对,也就默不作声的起步动身。法师一见他要抢在前面去了,又挺不乐意:“人家舵把子又莫请你!”这下搞得老柴和衡中都颇尴尬。
酒怪素不喜这样矫情的,边骂边嚷嚷要一块上!三遁气道:“有你们啥子事!听老柴的,人家主事,谁行谁不行明眼亮着呢!”一甩手捏上个小拂尘,大摇大摆地往守一老仙边上靠过去,近观一下,盯上二巴司,拂尘玉剑很快便纠缠起来。老仙大舒一口气,得空挥动令旗,重整大阵,对付暗气巴司也不再捉襟见肘了。见阵脚稳住了,老柴他们这才稍稍安下心,不意耳边陡起一阵聒噪:“紫云出三遁,法力大无边!”且随着战况时大时小,把英豪们听得五味杂陈,可气又可笑。
眼见两刻多钟过去,两阵双方都有点疲于奔命,伤员迭次相累,六巴司的弯刀又不知甩哪去了,空手满是红印。场上血腥味也越来越浓。三遁连被玉剑刺中,气得哇哇大叫,喝令下边别再喊了,拂尘一挑,卷住剑尖,一个转身,五指直插中路。洛邑巴司不敢怠慢,抽剑回挡,哪知中计,那魈样人忽闪一下不见了,顿时背上火辣辣的疼。巴司大惊,这什么妖法,遁功着实了得,边运气疗伤,边握紧剑柄,不敢再让其近身。
三遁拂尘一扬,听不到动静,又大骂死鱼眼珠!信徒才渐次呼起“大无边”来,法师高昂起头,边拍住伤口边攻向红毛,已不那么专意了,一眼瞟向旁侧,见老仙跟那大巴司也正斗得欢呢。牛一半分心两头,化雾罡气频频挥掷,像晨曦一般,把两大高手映得犹如神仙打架。一众看客无论敌友,都叹为观止,心内颇赞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一时喝彩声、曲笛声此伏彼起,响彻山林。
又过一会儿,铜锣声忽然变调,变得不紧不慢起来。这又搞什么鬼?暮大叔钻到三伢子藏身的地方,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摊开来让他看。一见是根粗棍子,也没啥异样啊。大叔举到他眼跟前,才发现刻着不少纹路呢。问咋回事?说:“从打铜锣的那儿夺的,那上头是乐符,有胡子的,也有外番的,肯定跟那棕熊样鞑子有关,他们一伙搞的破阵!”少年笑想大叔定是对那外番恨之入骨,什么事都要往那厮身上靠,但见那棕毛人一直安坐在那,巴司们走了两拨,他仍高帽宽衣,十分淡定,外头事似早置之度外了。
穆大叔见伢子无动于衷,不免憾道:“番鬼狡猾,甭让他蒙了!”正说着,三伢子惊讶地发现那番子全身一抖,整个人忽而悬浮了一下,又落下去了,不注意看还真瞧不出来。探其内气,颇有深不可测之感,尤那一起一落,外人不明所以,伍老弟却心下佩服,要把自身冲起,必先身心放空,他那样自己不是做不到。但在这大战前颇难定心聚神,要管用,还得借助掌气,且那番子荏大体格,能到这般程度十分不易。一时想起三祖说的:武道浩瀚,虚心为妙。见有此等修为的高人,三伢子不免想过去会一会。见他动身了,暮大叔极是高兴,前边引路,三转两弯的就快到了。
还有一丈来地,生生又见那番子再浮起来,还伸下脚,竟提步走了。大叔恨骂一声“熊鞑子”。仍带伢子跟上去。那老番子带着几个小番子,摇来晃去的望前走。别人可能无感,三伢子却察觉那老儿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边走边在聚气,不知要对谁发难,跟大叔打了声招呼,脚一点跃到番子前头去,侧退着也凝气防备。那几个人慢哒哒的踱到老仙与大阵之间,小番子立刻散开了。围众大多紧盯激斗的两头,没太注意他们。
那外番站定后,左右一打眼,陡然鼓袖,双掌齐推,两股气浪席卷而去。三伢子大惊,没想他两手开弓,仓促之间只得立施险招,以龙吸功加回气神功,渐次九脉逆转,把番子气道全往自己身上招呼。老仙并二十八宿哪里知晓生生躲过了一场劫波。那番子气道怪异,板凳大侠强吸之后瞬间也翻江倒海,好在比这苦的味尝多了,不差这一回,强催九脉翻转数轮后,舒坦了许多,内气反而有所增益。高帽棕番一击不成,愠怒之余也极是震诧,万里之外举国无敌的梵天灵气竟被席卷一空,踏上东土以来也从未有过。
急寻对手,更不能信的是灵气所向竟是一瘦高少年,这哪可能,其背后定有大圣手,极目瞭望,一无所获。满眼狐疑地盯着年轻人,所幸方才只用了六七成功力,要真是少年搞的鬼,岂不被这小小年纪大大看轻?暗自蓄气提升功力,丢下两阵挺向疑似对手。少年面露忧恐,急急向后倒退,到了人稀处才停下来。高帽棕番带人大步赶过去,生怕他跑了,五六个人形成个小包围圈。铁汉暮大叔也招呼不少人外围守着,万一有异,好拥上相救。
待见少年退无可退,老番子哼嘿两声,宽袖一卷,顺势一甩,看似寻常,实则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叫“灵光乍现撼山倒”。凭深压之灵气以极快如光之速掷出,大有动摇高山之势。虽有吹嘘的成分,毕竟人不如山,不能将山撼倒,撂倒几个肉身之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那少年初出茅庐,哪知这厉害,明明探得有股极强之气袭来,也不知道闪避,或根本就没空当躲开,只傻愣愣地抬起双手,作祈祷状,满脸苦色,像是哀求对家手下留情。可事已至此,即便老番心生怜悯,断然收气,恐怕也来不及了,何况正要置对手于死地呢!
铁汉察觉不对,就要喊人突上去,忽见少年双掌一翻,颇像抱着个大南瓜般,回旋数圈后,也以极快之速往外一推。来不及眨眼功夫,那老番子扑剌剌朝后倒退了好几步,面色惨白。少年倒像啥都没发生一般,脸稍泛红,孤立远望着那瘪下去的宽袍人。小番子们呜哩哇啦地奔过去,却被一一推开骂走,这下两对手你盯我,我瞪你,皆十分谨慎,外人也不敢轻易靠近。虽然刚才就那么一下,三伢子却浑觉度了数日,此番内气之强,自下终南以来,所遇一人而已。
好在方才吸了两道弱一点的,对他气路已摸着点门道,见来了更强的,已有所备,另外还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抵挡得住。只是没想到那戾气如此之强,以圣典所载三祖三老亲授天地人三气合辙的元气抵御,竟一时难胜,纠斗一番后才勉强反摧回去,消耗极大。若那高帽老儿再来一袖,不知自己还能抵挡吗?因而一边运气恢复,一边警观对面状况。
那老儿痛击不成,反被逼退,颜面大失,十分恼怒,但又不敢轻易还击。那“灵气撼山功”威力巨大,但有个难言之恨,若被对手反击,功力使得越高反噬越厉害。前头没想到少年竟能把如此刚猛的灵气接住,还生生还了回来,知道厉害,若要侧开,站在身后的徒弟非毙命不可,迫不得已速速后撤。虽然内伤不轻,仍庆幸只用了八九分功力,若用尽十分,这把身子骨恐怕都回不了西土了,哪里还敢再冒险来一次。
听说若能习得东土有个什么回气神功,不但反噬大减,功力还能有所增益。这次东来,本为寻功而来,哪知一入境就被几个相熟的内巴司缠着来帮衬几个什么鸟外巴司,问他们咋不去,一推时候未到,二推宗主不让。若不是早有交情,甚至还有些交易,我什摩罗也不接这化友为敌的烂事。
东土武林声名远播,就眼前这小小少年竟有此等高深莫测功夫,本来可以坐下好好切磋切磋,说不准还能得到点回气神功的门道。这下倒好,一打成仇,前边让地痞好吃好喝供着寻了个地霸的不是也就罢了,再搞下去,恐怕要与整个东土武林为仇了,大是不可。况且自己帮那外巴司挡了这奇少年,也算能交代了,早早去问问内巴司有没找着回气神功秘本是正事。
于是让会汉话的徒弟高喊:“什摩罗大师远道而来,为的是修行,不是打斗,尤其不欺年少者!大师说啦,天下武林是一家,方才,手下留情,脚下自退,就是为了不伤和气!如今要事在身,先走一步,各位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了啊!”喊完就要走。暮大叔不肯放,又怕拦不住,请伍老弟定夺。板凳大侠有点气虚地摇摇头说:“我也挡不得!”只好破开缺口让他们走。
回到大阵中间,把要离开的话又转给六大巴司。外巴司对内巴司荐人过来打帮本就不大乐意,六子齐聚,对付一群十年前的手下败将还不绰绰有余?况且还是个西番,上次阴山宗不也请过一个吗?老三就能对付,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这回这大哥,递个话还总要左转右转,这些天除了带帮小混混惹事生非外没见起什么作用,到了打阵的紧要关头还装模作样闭目养神作壁上观,也不知道来帮忙还是捣乱的!走就走吧,还打什么招呼!正斗得难解难分,哪有那空功夫理他!都装着没听到。什摩罗见讨了个没趣,越发恼火,暗自聚气。转欲发发威再走,一眼瞥见那少年也往场中来了,才咽下一口水,带着小番子们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