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怒燃村野

　　七老爷扬言要和日本人拼命，刚上来草妮子也没多想，但冷静下来一思衬，冷汗就冒出来了，便趁黑灯瞎火七老爷在她身子上乱折腾的时候问他是不是真想明白了。
　　七老爷说：“那还有啥不明白的？连盛德这样的都和日本人干上了，俺比他缺胳膊少腿呀。”
　　草妮子说：“这咱不能比，盛德打小就习武念书，咱出去的这些年人家还考进了泰城的洋学堂，听盛才他们说现在拉起呱来一套一套的，连城里见过大世面的人都围着他转……”
　　七老爷一听就恼了，从草妮子身上翻下来说：“就烦你说这个，他有能耐，俺就没有了？盛德能说会道人缘好，俺也不差呀，七老爷俺八岁就是孩子王，像磨棍儿倭瓜这样的，俺说啥是啥。”
　　草妮子说：“那是以前，现在都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人家能听你的？”
　　七老爷说：“这不用你操心，听了就一起干，不听，俺单枪匹马更痛快。”
　　草妮子一听就急了，坐起身子说：“单枪匹马？你以为你是上天入地的孙猴子呀，忘了大杂院里咱王叔那档子的事儿了！”
　　听草妮子提王守禄，七老爷的火气就更大了，说：“王叔咋了，王叔对咱翠姑婶子有情有义，对小鬼子有仇必报，侠肝义胆独往独来，俺还就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呢！”
　　言罢仍觉得意犹未尽，又吹吹唬唬地添了句：“明天就找把枪开杀戒，不给兴贵报了这个仇，俺还不姓李了呢！”
　　这下草妮子真发慌了，就七老爷这快料，顶天立地的大事儿不敢说，一拍脑袋把屋顶捅个窟窿绝对是干的出来的，就软下来说：“俺不是不想让你收拾日本鬼子，祸害人的东西谁不恨得牙根儿痒痒啊，俺是不想让你瞎折腾，兴贵活着的时候，不是说盛德拉了很多人吗，俺的意思是找找盛德，俩人一起干，相互还有个照应不是？”
　　不料七老爷还是不给面子，说：“俺才不跟在他腚后头转悠呢，要干就自己干，河东河西的来了那么多小鬼子，凭啥让他高盛德一个人包圆儿？当咱老李家门里没爷们呀！”
　　话说到这份上，草妮子知道拦是拦不住了，凭七老爷的秉性，今天说的事儿，明天他就会千方百计地折腾，可今天这事儿太大的了，真拿不准能捅出啥娄子来，要是再搭上老李家门里的几条人命……
　　往后的事儿她都不敢往下想了。
　　万般无奈的草妮子只好拿出最后一个杀手锏，说自己肚子里好像又有了，算日子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不料七老爷听了高兴的一屁股就坐起来了，摸着草妮子的肚子说：“好啊，俺就知道还得有个老三嘛！你在家里安安稳稳地呆着，等俺在老北山里寻摸好地盘儿安营扎寨了，就把你接到山寨里生孩子当压寨夫人，咱啥也耽误不了！”
　　
　　七老爷果然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就把磨棍儿、狗剩子、倭瓜这些人招呼到家里来了。
　　日本人放火烧了村子，又杀了老李家的人，来的这些庄户头子都吊着驴脸一肚子邪火，连拉呱说话的腔调，都和吃了枪药似的。
　　磨棍儿指着倭瓜的鼻子说：“日本人给你爹啥好处了？敲锣打鼓地替人家卖命，要不是他满街筒子瞎咋唬，小鬼子也不能那么容易就把咱给祸害了！”
　　愣子紧跟着说：“全有叔就是个吃日本人饭‘二鬼子’，吃里扒外舔洋人的腚眼！”
　　倭瓜让愣子这话给说恼了，回嘴说：“你才吃里扒外舔洋人的腚眼呢！俺爹是让刘镇长给蒙了，昨晚上唉声叹气地后悔了一宿，要知道日本人这么干，打死也不帮他敲这个锣啊！”
　　疙瘩本是个小辈，但脾气一点也不小，听了就不依不饶地追着腚喊：“活该！你爹跟着小鬼子祸害人就该死，死了都没人稀罕！”
　　这下倭瓜真受不了了，上前揪住疙瘩的衣领说：“日你娘的，你爹才跟着小鬼子祸害人呢，再胡说八道看俺不打歪你的嘴！”
　　俩人说着，就伸胳膊蹬腿儿地打了起来，磨棍儿愣子狗剩子们也凑在一旁拉偏架起哄，眼看一屋子爷们吹胡子瞪眼地扭打成了一团，坐在炕头上看热闹的的虎子突然不干了，蹦起来指着疙瘩和磨棍儿的鼻子大喊：“干啥？不许打俺倭瓜大侄子！”
　　才三岁大的丫头也尖声尖气地跟着学舌：“干啥？不许打倭瓜大侄子！”
　　众爷们让两个孩子嘿唬得一愣神，等明白过来，俩孩子已经从炕头上跳下来把磨棍儿和疙瘩的腿给抱住了……
　　原来，虎子兄妹这些日子里没少跟倭瓜一起厮混，尤其是知道了倭瓜的辈份就更是亲密的不行了，那倭瓜也是个爱热闹人，赶着骡车去高家台子的一路上“叔”呀“姑”地乱叫，把两个孩子哄了个心花怒放，所以看见疙瘩磨棍儿们推搡倭瓜，一下就急眼了。
　　见一屋胡子拉茬的庄户头子竟然让两个孩子给嘿唬住了，原本有些手足无措的七老爷一下就乐了，用二拇指头㧟着头皮上的痒痒说：“打呀，接着打呀！连吃屎的孩子都看不下去了，有意思吗？”
　　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儿的草妮子赶紧把俩孩子揽过来说：“都是自家的爷们，谁还不知道谁呀，换你们让日本兵拿枪指着试试，没准还说不出来倭瓜他爹替兴贵说的那些话呢。”
　　疙瘩还没从红头涨脸的情绪里脱出来，气呼呼地嘟囔：“拿枪指着咋了？拿枪指着，就给日本人当祸害人的保长？”
　　倭瓜一听又炸了，扯着嗓门喊：“狗东西你没完了，再胡说八道，今天俺和你对命！”
　　这人说着，隔着俩孩子就要揪疙瘩的脖领，七老爷连忙拦住他喊：“对啥命呀，自家爷们，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说句话……”
　　话音未落，疙瘩又蹦起来了，隔着七老爷就要伸腿儿蹬人，七老爷赶紧回过身来抱住这人喊：“狗东西，好歹倭瓜是你叔，就不能好好说句话！”
　　见俩人气鼓鼓地不言语了，七老爷松开手说：“说实在的，倭瓜他爹的确不该敲锣招呼人，可话又说回来了，老实巴脚地为咱李家房村忙活了几十年的这么个人，说他成心帮小鬼子祸害自家爷们你们谁信？就昨天那阵势，倭瓜他爹还拼着老命替兴贵说了句话，要真有祸害人的心思能那样？”
　　见一屋人光喘着粗气不争吵了，七老爷换了个语气说：“日本人究竟是个啥东西，过去你们谁也没见识过，昨天就是开了个头，往后行凶做恶的事还多着呢，从今天起咱得立个规矩，凡是咱老李家门里的人，要是明知故犯再给日本人办事，咱合起伙来弄死他。”
　　疙瘩一听这话又来劲儿了，歪脸看着倭瓜说：“这话中听，往后谁要是再帮日本人办事，小心他的脖子上的‘二斤半’！”
　　倭瓜连忙跟着喊：“对，以前叫‘不知者不为过’，往后谁要再敢给日本人办事，就天打五雷轰，刀劈活剐让他不得好死！”
　　等这俩人咬牙切齿地发完了狠，七老爷又说：“光收拾给日本人办事的还算不上有种，冤有头，债有主，小鬼子总不能杀人不偿命吧？俺琢磨过了，他凭啥敢在咱的地界里杀人放火呀，不就仗着手里的家伙嘛，要是咱也有枪，不照样要了他的命？”
　　疙瘩听了就说：“可不嘛，昨晚上要是手里也有杆枪，非把那挎刀的日本官儿嘣了不可！”
　　磨棍儿愣子狗剩子也七嘴八舌地跟着说：“狗日的就是仗着有枪，不然谁吃这亏呀，十个对一个收拾狗日的都有余。”
　　七老爷说：“说这话算你有种，不过光待在屋里拉生气呱可算不上能耐，挑开了说吧，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想商量商量，咋为兴贵一家子报了这个仇，你们可都是咱老李家的种，敢不敢跟着俺杀小鬼子？”
　　七老爷把话撂在了地上，屋子里老半天都没人搭腔，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才有人眨巴着眼问他啥意思，是不是真想开了杀戒，找日本人拼命。
　　七老爷说：“不是都恨得牙根痒痒吗，动就动真格的，杀他几个日本人给咱兴贵报仇。”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的沉默。
　　七老爷就不耐烦了，干脆指名道姓地逼问起来，说：“疙瘩，刚才火气数你最大，话也数你说得最狠，俺问你，敢不敢来真的，跟着七老爷和日本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家伙。”
　　疙瘩本是个二杆子性情，最架不住当着人逼他，就朝自己的脑门子上狠拍了一巴掌说；“干就干，不就一条命嘛，豁出去了。”
　　见疙瘩这么说，七老爷又追着问磨棍儿、愣子、狗剩子和倭瓜这些人是啥意思。
　　磨棍儿说：“干是可以，如今老北山里已经有人拉队伍了，不过干这种事还真得有枪才行，枪那玩意只要压上火、二拇指头一勾拉老远就能把人放倒，比打闷棍捅刀子来的靠谱，可枪这玩意上哪弄去呀。”
　　七老爷说：“这俺想好了，远的不说，倭瓜家里就有支轰野猪的土枪，还有村西的兴义，听倭瓜说，这东西从韩复渠逃兵的手里买了两支‘汉阳造’，那可是正而八经的大枪，要是能弄来，咱的二拇指头就算是有地方勾拉了。”
　　倭瓜说：“土枪是现成的，兴义的‘汉阳造’可不是咱说了算，听说有一支试枪的时候就炸膛了，剩下那支能不能打的响也不清楚，咱村那么多人，还有谁家能有枪啊。”
　　一直没吭声的狗剩子听了就在黑影里说：“狗日的，穷家烂命的混不上个媳妇，看林子吓唬野物的‘药条’倒有一把，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一帮人听了就要笑，七老爷连忙说：“用的上，只要二拇指头能勾拉响就行。”
　　愣子紧追着腚说：“俺不知道谁家还有‘二拇指头一勾拉’，可有个一膀子力气的亲戚，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七老爷说：“啥亲戚呀，能和咱掺和？”
　　愣子说：“这人姓周，是俺姨家门上的表亲，年前在河东赶车不小心惊了牲口把东家的小少爷给碾死了，为逃官司一直东躲西藏的，要是拉上他杀鬼子，这官司可就没人敢和他打了。”
　　七老爷听了一拍大腿说：“咋听着像‘武老二’里逼上梁山的英雄好汉呢？行，这人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