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帅府之宴

　　御赐的元帅府离霍府不远，仅隔着一条街，少珺没见却听下人说过，这座宅子是十几年前被官府没收的旧宅，如今也没怎么整治，只是里面荒着的花草修剪了一下，一应布置还是旧日的样子。尽管离得近，少珺还是大轿执事的郑重上府，她撩开轿帘，远远看了下装饰一新的门楼，高高的石阶，门口端置的上马石、门前两廊的兵器架，俨然一副武将的府邸气势。
　　大门开着，门口早已候着的赫连忠见了霍少珺，忙叫人去传，自己迎下台阶，轿前跪接。
　　少珺下了轿，看忠叔与两年前比，精神好多了，只是添了不少的白发和皱纹，心下不忍，忙上前搀起，轻声道：“老人家不用这样，你是元帅的恩仆，本官也敬重你，以后不用行此大礼。”
　　不等少珺进门，子玉、宗霖、金彪、范刚等人已迎了出来，纷纷跪了一地，俱是与子玉亲近的部下，里面包括苗天贵、战连海。少珺就知子玉看了自己写的那份成绩名册，对这些武艺超群的汉人格外重视。她抬手示意让他们起来。众人这才起身，簇拥着恩师进门。
　　进了中厅，少珺落座，然后下面坐了满满一屋子人，她见范刚身旁一位生着满脸胡茬的年轻人，略略有点印象，便问道：“你是周虎吧？周虎起身道：“是，恩师还记得在下。”
　　少珺道：“记得，记得，是你救了元帅，还算是征东的头功呢。”
　　周虎腼腆道：“这算啥功，元帅文武双全，在下一直佩服，如今又是主帅，出手相救更是责无旁贷了。”
　　子玉听了没出声，自从被周虎救过，他两人便格外亲近，只是今天人多，碍于上下级的隶属关系不便多说就是了。
　　少珺让周虎归座，眼光掠过屋里众人，说道：“众位将军是此次决出的东征主力，又是汉人居多，倒是争了口气。不过以后战场上还要与蒙族的将军们同心协力，不管你们是不是这样想的，我还是要提醒，如今皇上英明启用汉人，消除民族隔阂是需要努力的，出征在外，必须放弃任何的抵触情绪，才能保证此次战役的成功。”说完，一双眼睛停在子玉身上，像是说给他听的。
　　子玉忙起身回道：“恩师教训的是，今天是因恩师到府，我只请了比较相熟的将军们，也方便些，早在前几日，府中已招待过两次，皆是蒙汉同席，融洽的很，还请恩师见谅。”
　　宗霖也道：“恩师不知，这几日热闹极了，那些个武将们粗俗不堪，只差把这元帅府倒个个了，怕恩师笑话，元帅哪敢请您来。”
　　少珺也笑了，想象着这些武夫们吃醉酒洋相百出的情景，作为女子，只是听说，还真没见过这种场合。看来，子玉对这些下属也算笼得来，当然，这里面包括真心佩服他的人，也包括畏于他权力的人，还有心存不服又不得不靠他提携的人，要想把各地这些自持不凡的武士们笼到麾下听命，还真得下番功夫。
　　子玉见少珺已释然，便对众人道：“我陪恩师在府里走走，你们先自便，等会儿一同入席。”又回身吩咐忠叔道，“你好生招待恩师府上的管家侍卫，不得怠慢。”
　　然后才与孟宗霖引着少珺出了中厅，在府中闲逛。这座院子不大，只有一处五进的套屋，却是建的精致，装潢也讲究，加上前面的大、小各种厅房，看来原主家也算是中等官员的人家，且人丁不多，并无旁支。
　　如今这里被简单修缮后也算是干净整洁，只是一应陈设还是旧物，并无新意，就是院里来往的也是军中士兵，不见一个仆人。少珺明白，子玉新拜元帅诸事忙乱，又是化名来的外地人，哪敢惊动京中的远亲好友。尽管是皇上赐的府邸，除了当日和拜帅那日领旨谢恩外，这乔迁之日也未惊动任何人，只由着自己的弟兄和那些新晋的将军们胡闹了几日，想来这院子平日也就没什么用了。
　　大顺从后面赶来，在子玉耳边嘀咕几句，子玉告退与他去了。
　　少珺见身旁并无外人，对宗霖说道：“少瑾年轻未掌过家事，还要仁兄多帮他打理，京城人际复杂，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宗霖点头道：“恩师放心，我会留意的，其实从有了这处府邸，少瑾兄弟就没在这儿住过，一直与我们住在京郊的临时营地，这几日的宴请，还是从六爷的玄福楼请的厨师。过几日，朝廷在各地新征的兵员就要到京，更加忙了，府里又没什么贵重东西，出征后，屋门一锁，仆人倒也用不着，一切等回来再说了。”
　　少珺一边走，一边由衷赞道：“看你与少瑾的兄弟之谊真叫人羡慕，他逃亡数年身无分文，如今虽接了帅印，有了府邸，却仍是两手空空，亏得你鼎力相助，这种情义世间难得。”
　　宗霖微笑道：“恩师过奖，我不过是略富庶些罢了，少瑾也是一时的虎落平阳，他的忠孝仁义我早有耳闻，有此义弟终生无憾，相比下，那些钱财更是身外之物了。”少珺边听边唏嘘感叹，对孟宗霖越加敬佩。
　　宗霖陪着少珺来到帅府后面一片空地，此处曾是府里的花园，如今被夷为平地，足足可供一二百兵士操练。宗霖介绍，这园子本就不大，少瑾叫人平了西面几处下人居住的房屋，才整出这片操练的场地。
　　少珺放眼望去，空地的东面是几处高低错落的木桩，类似于练功用的梅花桩的形状，又略有不同。东面是约有八九人高的土台，上面立着几杆两寸来粗的旗杆，而最远处是两根被固定在高墙上的大绳，这种布置不同于一般的演兵场。宗霖还未及对少珺说明，子玉就赶来了，他对少珺施礼道：“刚才失陪了，今天学生准备了件礼物，请恩师过目。”
　　少珺还未及问，觉得身后一阵疾风，十几条身影从高墙上跃下，毫无声息，就知是轻功高手。他们鱼贯跃上木桩，身轻如燕，翻转跳跃步伐灵活，忽而对打，忽而联手腾空，在木桩上如走平地。初时少珺并不知道那高台的用处，眼见那些人到了台下，手一扬，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出，挂在上面的旗杆上，随后身子便像壁虎一样攀爬上去，速度之快令少珺大感意外。
　　最后这些人攀越大绳时，大多人都是用脚尖轻点绳索，几步便飞到对面，直看的少珺眼花缭乱。见子玉瞅他，心里又佩服又生气，佩服是因子玉行动之快，这就是他备的那支秘密队伍了，果然不凡。气的是他不事先说明，显然是在自己面前炫耀了，这点哪像个总兵元帅。
　　她故意揶揄道：“我知道元帅轻功了得，手下尚且如此，那元帅更是登峰造极了。”子玉见恩师脸上不虞，也感到这种故弄玄虚的方法有些失礼，忙上前解释道：“恩师莫怪，在下有些唐突，这些人是初选出的一部分，他们本就是轻功高手，在此加强训练。我的功夫也不过如此，知道错了，恩师就莫再取笑我了。”
　　宗霖偷笑了一下，然后招手让那些人过来给少珺行礼，说道：“这是元帅先选出轻功极好的一些人，是这次秘密行动的骨干，以后他们还要突击练角弩，听力，还有辽阳当地的语言。”
　　少珺对子玉笑笑算是和解，问道：“深入腹地侦查，靠的不只是功夫，还包括刺探军情的经验。”
　　子玉道：“我已暂定黄敬杰为领队，他脑子灵活，战场经历多，应该能胜任，还有元甫兄手下的家将李易，也是心眼特多，轻功又好，我就征用了。”说完，笑着看了看宗霖。
　　少珺不解道：“这消息情报、勘测画图是需要写的，他们能行吗？”她了解黄敬杰的情况，有些担心。子玉笑道：“不要紧，我与他们有一套约定的文字符号，万一失落，一般不会被人破解，另外训练记忆也是一项功夫，有时无法携带，只能靠脑子记住。”
　　少珺终于笑着夸了一句道：“难怪皇上器重你，心思就是灵活，里面的细节考虑也周到，你那份计划我看了，想的比较慎重全面，这件事我们抽空再谈，以后打仗的事我帮不了多少，就这粮草配给，武器调配我还是能为你保证的。”
　　不知何时萧小钻了进来，他刚才也是看的两眼放光。少珺问道：“你不在厅里等着，怎么乱跑，不怕迷路？”萧小摇头，嗯了一声道：“不怕，才不会迷路，这院子好奇怪，像是挺熟的。”
　　大顺寻了过来道：“酒宴已经备齐，他们都等着大人入席呢。”
　　子玉便道：“恩师请。”
　　少珺摆手道：“等一下，这次我还给你带了一个徒弟，”她拉过萧小，对子玉道，“这孩子自小是孤儿，家里的事一点儿都不记得，只记得是一个家中老奴带他出来的，临死时把这张弓交给他，说若有人能把它拉开，那就是你师父了。大顺以后成了独立的将军，忠叔又上了岁数，也不能跟你出征，你身边不能没个贴身的人，这孩子机灵，射箭骑马都行，你带着他，还能照顾你。”
　　子玉走到萧小身边，爱抚的摸摸他的头，问道：“还想当将军？”见萧小点头，便接过他手里的长弓仔细看着，颜色厚重却漆如薄翼，制作确实精良。试了试，力在七八百斤之间，这种弓需持弓人臂力过人才行，在现在的军队中弓的制作已是向轻巧柔韧上发展，更实用一些，不过这张弓作为武将世家传下来的宝物，对萧小却是意义重大。便笑着对他道，“行，我收你了。”
　　说着，他双手持弓，运臂力就要开弓，萧小抓住他的手，说道：“不用了，你的本事我早知道了，你就是我师父。”
　　说完双腿一跪，叫道：“元帅师父在上，受徒弟一拜。”
　　萧小这话逗得周围人一笑，子玉忙把他拦腰抱起，说道：“免了，免了，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就叫我哥吧，我保证你以后会把这张弓拉开。”
　　萧小却认真道：“不行，师徒如父子，要不就认你干爹。”
　　子玉脸腾地红了，说道：“得了，还是师父吧，”
　　少珺来到大厅，众人起身迎接一同入座，少珺歉意道：“不好意思，让众位将军等了，今天因故来的匆忙未及备礼，请元帅见谅，帅府乔迁理应祝贺，回头我再补上。”
　　子玉道：“岂敢，恩师肯临府上已是荣幸，若恩师真要赏赐，就请赏弟子一幅墨宝吧。”说完便叫大顺去取纸墨。少珺斜看他一眼，心想，这人得寸进尺，真个讨要起来，也别让他得意，待会儿看我怎么饶回来。
　　大顺很快拿来纸墨和笔铺在少珺面前，她执笔在手，沉思一下，写道：【金戈铁马照华堂，剑气恢弘凝丹香。锦绣盈案决千里，紫云归处军威扬。】
　　屋里这些人儒将不多，只有宗霖、金彪略通点诗韵，夸赞恩师字迹隽永，诗情淋漓酣畅。众人也随声附和着，总之都是讨好的意思。
　　子玉读了，既喜欢里面的句子，也想不到恩师的字比当年慈恩寺时更加俊逸，他谢过恩师，叫人收了起来，大家这才入席畅饮。
　　开席众人先敬了恩师几次酒，她便不肯再饮，只叫众人随意。
　　少珺与身边的宗霖、黄敬杰聊着军事上的知识和战场上的趣事，眼睛却不时的关注对面的子玉，他已被金彪等人以祝贺之名灌了不少，这帮人若不是因自己这恩师在，还不知又要闹成啥样。看着脸颊红润，眼睛微醺的子玉，少珺不觉有些分神，曾几何时与他行六礼、结同心，只差几日便可被他亲迎了，如今自己却要以男子身份和秦府小姐拜堂，恍若是在梦中。
　　宗霖两人见少珺有些词不达意，看眼前场景也想了起来，说道：“过几日就是恩师的大婚了，弟兄们都想着为恩师备礼祝贺呢。”
　　少珺听了清醒过来，忙道：“不可，你们初入仕途哪来的财物，我不会收的。”旁边的人听他们谈到恩师的婚礼，不禁回过头来，子玉他们也停了说笑纷纷祝贺，表示一定要登门讨恩师的喜酒喝。
　　少珺心生一计，把手一压，大声说道：“众位将军的祝贺，本官诚谢了，可你们都是外地来京，又刚刚晋升，哪有什么积蓄，喜酒尽管喝，可礼要重了我却不能收。若有此心，就不拘什么，像扇面，画片，小刀一类的小玩意儿，留个纪念，我就心领了，今日我就先向你们元帅讨件贺礼了。”她眼看着子玉说道，“元帅也给老师送一幅字怎样？”
　　子玉本就喝红的脸更加红了，嚅嚅着还未开口，宗霖就先说道：“大家别看元帅的武功一绝，他的文才也不一般，你们都没见过，这次准能……”
　　子玉抢过话道：“兄长也出我洋相，那点家底怎敢给老师做贺礼，不行，不行……”少珺不等他说完便道：“就这样说定了，婚礼那日，我在新房里给你留出块地儿，就等你的墨宝挂呢。”
　　子玉被她一呛噎了回去，瞪着眼愣了半天，也有聪明点的看出是恩师故意把他绕了进去，便起哄非要他送，一屋子的笑声飘出了大厅，回荡在院里。
　　看看午时已过，少珺便要告辞，子玉喝的有点多了，趔趄着非要相送，萧小留意的跟在身后，提醒道：“师父小心。”
　　少珺想，这孩子灵透，跟了子玉倒也合适，便对萧小说道：“今天你不用跟我回了，明日我叫人把你的东西送来，跟了元帅，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军中有铁的纪律，凡事要问你的元帅师父，懂吗？”
　　萧小点头道：“懂了。”
　　子玉扶着萧小的肩头，笑道：“恩师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少珺见他已带了酒意，便回头对宗霖等人道：“他喝多了，你们也回去吧，让金彪送我就行，我还有事找他。”
　　少珺见金彪默默跟在身后，一双湛蓝的眼睛清亮亮的，就知他在刚才的酒场中并未多喝，别看子玉战场领兵独占鳌头，可论金彪江湖逢迎的手段却远胜于他。
　　少珺打断沉默，说道：“刚才一直不得空，知道你定挂念，放心吧，金兰挺好的，你出征后，还有金元在她身边，不用挂念，我也会照顾她。只是我婚后大多日子会在秦府居住，还想把继父一家接来，正好与她作个伴，为了方便，我想认金兰做义妹，这样更亲近些，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彪道：“小妹在府上得恩师照应已是叨扰，如今她若认恩师为义兄，于礼却有些不通，学生不敢逾越。”
　　少珺不禁笑了，说道：“你们也拘泥这些，像将军这样的江湖侠士，脱俗出世，理应豪放不羁，怎反被这些俗礼拘束。”
　　金彪感叹这位霍大人的潇洒不俗，便说道：“既然恩师这样说，学生从命，以后小妹就有劳恩师，弟子感激不尽。”
　　少珺道：“不用这么客气，你身为先锋大将，以后出征御敌保家卫国，我为将军关照下家眷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