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转眼就是百年>第二十七章 前尘如湮

第二十七章 前尘如湮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22 11:17:39      字数:4683

  村长李全有刚翻新的堂屋里,风尘朴朴的七老爷唱大戏似地被族人乡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能坐在屋里拉呱的,自然是老李家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和七老爷同辈份如今年逾八旬的前任村长五老爷;再比如接替了五老爷村长大位的老侄子李全有;还有辈份不算高但家有良田数百亩的李兴义、已过世的三老爷长子李全明等等。
  院子里也蹲站满了人物,主要是有年纪或有辈份的族人和倭瓜、磨棍儿这些承上启下的少壮后生。
  妇道人家是不能登堂入室的,腚后跟着俩孩子的草妮子就帮麦穗和倭瓜媳妇在灶房里烧开水,也顺便叙叙旧拉拉呱。
  大门外面看热闹的也不少,多是不起眼的晚辈儿和娘们儿孩子什么的。说是晚辈儿,其实也有老大不小的,有个叫“油饼”的都快六十了,还得管倭瓜、磨棍儿这辈人叫老爷,管七老爷叫啥?掐着指头算算就知道了。
  站在大门外看热闹的还有一拨人,那就是村里的穷汉和光棍儿,沙窝岭上巧遇七老爷的狗剩子就属这拨人。
  狗剩子家从他爷爷那辈儿上开始就受穷,多少年也没翻过身来,到了他这里,连爹娘活着时候的光景都不如了。尽管如此,这人续香火的念想却一直没断了。为了挣钱置地娶房媳妇,狗剩子曾大冬天趟着冰凌子下河替人摸鱼;三伏天里钻窑帮人烧木炭;还打过残疾女人拖油瓶寡妇的主意;可惜人家不是嫌他太穷就是舍不下屋里的孩子,一个也没能捞到手。到后来非但没娶上媳妇,反到成了李家房村拉大呱的笑料,说这人想媳妇想魔怔了,连要饭的女人都往屋里拉,人家说有吃食吗,吃饱了再和你闲扯,狗剩子就急哧啦地满屋找吃食,可惜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时节,漏风撒气的草屋子里啥也没有,最后还是那要饭娘们从自家的破筐里翻出半块地瓜来给他吃了。据说当时那要饭娘们儿看着狗剩子猴急的吃相说:“慢点吃,别噎着,也就帮你这一回了,再饿了,就得挎上筐自己要去了……”
  此时堂屋里的人正伸脖瞪眼地聆听五老爷说话,五老爷颤颤微微地问:“七儿啊,你可遭罪了,都盼着你回来呢,三哥等不及都走了。”
  七老爷说:“是啊五哥,三哥要是活着就好了,要是还活着不得是期熙之福了?”
  也是一大把年纪的李全明听了连忙接茬说:“俺爹真是期熙那年走的,临走还忘不了七叔,说七叔自小命硬,就不信阎王老子能打七叔的主意。”
  “哪有阎王老子啥事儿呀,”七老爷扭过脸来说,“倒是差点没毁在小鬼子手里,就是因为这个,俺才领着你七婶儿跑回来的,不想连咱河口镇都让小鬼子给祸害了。”
  耳朵背的五老爷就颤微微地朝七老爷喊:“啥,小鬼子?七儿是说东洋倭寇吧,这倭寇可了不得,打洪武年就到处犯抢,光绪年里又闹过一回,秋里还往大集上扔炸弹炸人,这会儿又到哪了?要祸害咱河西?”
  李全有赶紧把嘴凑到五老爷耳朵跟前大声喊:“五老爷,你听差了,日本人祸害河口镇不假,可离咱还远呢,只要别招惹他,咱这穷乡僻壤的,犯不上他来祸害。”
  “远啥呀爹,”拎着烧水壶进屋,正往七老爷茶碗里续开水的倭瓜插嘴说,“河口镇离咱还不到二十里,铁鸟扔炸弹的声响你不也听见了?还有陈家庄的炮楼子,眼看就要开工了。”
  和李全有坐在一条板凳上李兴义也说:“是呀,陈家庄离咱才二里多路,七老爷不是见过日本人吗,你说,他会不会犯抢呀?”
  七老爷喝了口茶水说:“抢东西算啥?民国十七年狗日的在济南府里满大街杀人放火,还专门糟蹋娘们,和俺住邻居的翠姑婶子就让狗日的给祸害了,人还是俺跟着埋的呢……”
  “乖乖的,这么糟践人啊!”
  院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咋唬了起来:“俺说日本人不是善茬子吧。”
  “敢往大集上扔炸弹能是善茬?”
  “这要遇上了,还不得朝着人轮刀放枪?”
  “要真祸害到咱这里可咋办呀!”
  “兵来将挡,水来土堰呗。”李全有站起身来朝门外头喊,“河东河西那么多村子那么多百姓,别人咋办咱也咋办,俺就不信了,没仇没冤的他能凭白无故地祸害咱?”
  “七儿呀,”五老爷又颤巍巍地发话了,说,“你不是说在济南府里差点让火烧了吗,那火也是日本人放的?”
  七老爷说:“那倒不是,还记得找俺寻仇的‘一刀鲜’吗,一准是他放的,从小到大还头一回碰上那么大的火,半边天都烧红了,蹿着火的檩条、椽子‘咔嚓咔嚓’地直往地上掉,青砖大瓦都烧酥了,一垮就是一片,要不是晚上碰巧在书棚里听‘武老二’,俺和俺姐一准都烧成灰了。”
  “‘一刀鲜’是不是还活着呀,就不怕他再找麻烦?”
  “当年走就为这事,回来前就没打听打听这东西的下落……”
  “听亲家老爷说这东西好像是死在大狱里了。”
  “这也说不准,早年间就说是下大狱了,随后不是又找来了?”
  “‘一刀鲜’要再找来可咋办呀?”
  “这事俺想了,”见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一刀鲜”,七老爷㧟㧟脑袋上的痒痒肉说,“过去是怯乎‘一刀鲜’,可这些年出门在外见识的多了还真就不怕他了,他‘一刀鲜’再蝎毒也不过是个草莽山贼,连满大街杀人的日本兵俺都见识了,还能怯乎他?”
  
  第二天一大早,倭瓜赶上骡车,拉着七老爷一家子去了河东的老丈人家。
  老丈人高旺犊出诊去了,不在家里,已是满头灰发的桂枝猛不丁地看见这窝亲生骨肉,当场就激动得站不住了,要不是草妮子哭着抢着上前抱住,这人能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大舅子高盛德也不在家,说是有事出远门了,盛才盛业则长成了胡子拉茬的大男人,而且这两个当弟弟的都赶在大哥的前头娶妻生子了。
  看着一屋子或变了模样,或是从来没谋过面的至亲骨肉,草妮子拉拉这个,再抱抱那个,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只觉得自己是呆在梦幻里呢,生怕一不小心这家子人又打眼前飞走了。
  高旺犊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擦黑,失而复得的惊喜自不必说,单单两个“姥爷姥爷”乱叫的隔辈儿骨肉,就足以把十年来的担心、挂念、后悔乃至绝望全都抹平了。
  原来,那年把孝先草妮子安顿下来独自返回河东之后,高旺犊便借行医之便开始四处打探“一刀鲜”的下落。河东河西的地界本来就不大,很快竟听说“一刀鲜”被官府拿住枪毙了!
  疑惑不解之际,高旺犊便备了些银两到七十里外的泰城里探听虚实。据牢里的狱警说,最近的确有个年纪不太大的三代惯匪掉了脑袋,但叫不叫“一刀鲜”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人在牢里呆了很多年,中间还越狱出去犯过几桩命案,再抓进来就关进了铜墙铁壁般的死牢,好像还一直有人在牢外花钱保他的命,直到最近上头有人催问了才拉出去枪毙了,还是他亲自领着人在城外的乱葬岗子上用草席裹着埋了。
  听狱警这么一说,高旺犊心里七上八下地纠结了几天,但沉下心思来一想,这事儿恐怕没啥毛病,你想:杀人越货的三代惯匪、年纪轻轻的岁数、抓进大牢还跑出来犯过案,不是“一刀鲜”还会是谁?
  琢磨到这一层,高旺犊就如释重负地轻松下来了,便打算清闲几日,然后去济南府里把孩子们接回来。
  也就是清闲无事的这几天里,从来没和老婆闹过别扭的高旺犊,竟然粗吼咙大嗓门地和桂枝干了一仗。
  那天也不知咋了,坐在炕头上的高旺犊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雕花弹弓,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家传的宝贝——与其成龙配套的大明宣德年间的玉扳指。
  就想让桂枝找出来看看。
  不料唠叨了半天,平时手脚挺麻利的桂枝居然装聋作哑就是不肯动弹。
  高旺犊就有点不耐烦了,便从炕头上出溜下来自已寻摸。
  打开平时上了锁的老榆木柜子一看,那装宝贝的首饰盒里居然空空如也,哪还有玉扳指的踪影?于是便追问躲在一旁闷不做声的桂枝,桂枝吱吱唔唔了半天才说出担心孩子遇上啥事儿,离家前悄悄缝在草妮子肚兜里的事情来。
  高旺犊一听就急了,说:“你呆呀还是傻?那是高家老辈儿上传下来的东西,是大明朝皇上的赏赐,咋就这么没轻没重?”
  桂枝愣了一下说:“这俺哪知道呀,爹娘活着的时候没说过,你又是个闷葫芦。”
  高旺犊说:“那也不能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往外拿呀,这不存心要败了这个家嘛!”
  桂枝也急了,说:“不拿这个俺能拿啥?钱你管着,家你当着,把闺女送到啥地方也不告诉俺,俺就是放不下心。”
  高旺犊说:“草妮子就是你闺女?不带足了花销,俺能把她搁在外边?外边有多乱你知道吗,孩子又没见过世面,这要让人骗了,可咋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出了这事儿之后,高旺犊在家里就呆不住了,备上骡车日夜兼程地去了济南府。
  一路无话,等进了城门,再心急火燎地赶到官扎营的包袱巷里一看,当时就蒙了,这哪还是一个多月前的客栈呀,满眼都是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到处都是七仰八歪烧得乌黑刺眼的椽檩门窗,连院子里的两棵合抱粗的大槐树也没能幸免,突兀炭黑地杵在那里,让人不寒而栗。
  更让高旺犊没想到的是,客栈里那个说话和气,很会替人着想的老板也不见踪影了,据包袱巷的住户说,客栈是那人出钱租赁的,失火后可能怕吃官司赔钱,当晚就卷了铺盖卷儿溜号了。
  客栈没了,人也跑了,无奈之下,高旺犊只好找客栈四周的住户打探消息。
  几个蹲在路边拉呱的老人告诉他,失火那天晚上是有些房客光腚拉几地满街筒子乱跑,不过都是些在附近讨生活的大人,没见过半大不大的青皮后生和小男孩儿,那么大的火势,跑不出屋子烧死砸伤的就不知道是些啥人了。
  听了这话,高旺犊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于是心急火燎地敲开一户与客栈相邻的人家打探消息,不料张开嘴刚冒出“客栈”俩字儿,人家“咣”地一声就把他摔在门外头了,还没好气地隔着门板乱喊:“烦、烦、又是问丧门星客栈的,人不是死的死跑的跑了吗?啥都不知道!”
  高旺犊透过门缝往里一打量,原来里面的房子也让大火给烧过了,紧挨客栈的地方烧得乌黑,连屋顶都坍塌了。
  心惊肉跳地在包袱巷里转悠了两天,草妮子和孝先居然音讯全无。万般无奈之下高旺犊辗转来到相隔甚远的芙蓉街,找到了只有一面之交的司马秀琳。
  司马秀琳涨红着脸说包袱巷失火的事报纸上都登了,当时他就想到不应该介绍高先生去那里找房子,不料还真摊上事儿了。
  尽管高旺犊一再表明自己人生地不熟,只是找司马先生想想寻人的办法,断不敢有半点怪罪之意,司马秀琳还是愧疚不已,不但领着高旺犊到官扎营一带的警局报了案,还停业数日,专门安排泽生堂的伙计,到官扎营的僻街陋巷里寻找两个孩子的踪迹。
  如此这般地折腾了十多天,不但没发现孩子的任何线索,身上的盘缠也打点光了,高旺犊便打算先回趟河西老家,等多筹办些盘缠再来济南府继续寻找孩子。
  临走的那天,司马秀琳又领着高旺犊又去了趟报案的警局。
  管这事的警察收下司马秀琳塞过来的两块银元之后,说人走不走的不影响办案,不过得留下孩子的特征,比如分开的时候身上穿啥衣裳,身上脸上有没有黑痣、伤疤什么的。
  高旺犊低着脑袋想了半天说草妮子是女扮男装。
  警察说这不好认,都这么多日子了,她要换回女装了呢?查起来反而更麻烦。
  高旺犊说再就是这闺女是个没缠过足的大脚。
  警察说这在乡下是挺显眼儿的,可济南府不缠足的闺女多了去了,不足为怪。
  高旺犊又苦思冥想了一番,说那就剩下一个搭弓射箭用的玉扳指了,是她娘瞒着我悄悄给她带上的,那东西是俺的传家之物,能找着这扳指,也就算找着这小俩口的下落了。
  警察说这勉强算是个线索,玉这东西多少值两个钱,要是吃不上饭了,俩人没准能到当铺里给当了。
  司马秀琳也在一旁插嘴,说这还真是条线索,先生不妨给老总仔细说说,比如那扳指上头刻东西了吗,有没有字儿。
  高旺犊说外面刻了条盘龙,里面有行小字儿,一共九个,前面五个字是“大明宣德年”,后面四个磨的认不清了。
  警察在本子上划拉了几笔说就这样吧,案子先搁这儿,只要人还在官扎营的地界里,迟早能给你把案子结了。
  高旺犊赶紧作揖说谢谢了,要是能把两个孩子和那传家的东西都找回来,草民感激不尽,定当重谢!
  打这往后,高旺犊心急火燎地连续跑了十多趟济南府,人没少托,钱没少用,可草妮子七老爷却如同泥牛如海,一点消息也没有。
  直到第二年的春里,在济南府听说了日本人杀人放火的事情,这才觉得两个孩子真是凶多吉少了。
  当时司马秀琳安慰他说先生不必沮丧,既然没打听到消息,那就说明还有希望,我会时时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如有下落,定会亲赴河东与先生联系。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