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雨，星空，花园

　　雨。
　　我还在思考自己存在至此的意义时，下了一场骤雨，雨水迅速沾染灰尘，天空变成淡黄色。一只一瘸一拐的鸽子来不及起飞，拖着身体躲到一颗梧桐树下。玻璃围成的大厅虽然将人与雨分隔，但阴翳还是无可避免地笼罩在心头。大厅天花板流露出的音乐恰到好处换成了李闰珉的《KissTheRain》。
　　一些人被雨淋湿，不得已进入大厅躲避，出于歉意，大多数人点了最便宜的咖啡、奶茶，但觉得太贵的人也大有人在。侍者十分有职业素养地向每个人微笑。一位衣着价格不菲的黑色T恤，长相俊朗的男子从我身边经过，突然转过身问我现在是几点。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
　　“二零一七年一月八日下午三点四十。”
　　“妈的。”他低头暗骂。谢谢也不说直接走出门外，腋下夹着黑色皮包冲进雨中。
　　大概过了十分钟，女友撑着伞小步跑到大厅门口，我挥了挥手，她将伞上的水抖掉小心收起。随后走过来。
　　“不是个好天气啊，对大部分人来说。”她感叹着说。
　　我仔细看着她，抚摸着她的脸颊。
　　“幸好没化妆，不然这样被你看到不是难看死了。”她若有所思地说。
　　“没，只是很久不见了。你刚才说大部分人不喜欢，那你呢？”
　　“我嘛，其实还是蛮喜欢的，不过约会就砸了。”
　　“哪有，你开心就好。”
　　我叫来领班，点了两份牛排和咖啡。不一会儿，端着托盘的侍者弯腰将咖啡递上。
　　“跟你说一件事。”她语气一正，“我想单独去旅行一段时间，想好好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有我在一旁就思考不了？”我问。
　　“你在旁边，看待你的问题总是不那么客观。”
　　“就是说你不爱我。”
　　“不是的。”她低下头，“可能我不太习惯两个人的生活，我对感情一窍不通，甚至不知道对你是不是爱。”
　　我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看着她的双眼。
　　“假如，假如我不同意呢？”
　　“那就不去了。”
　　“以后再说吧，现在只想好好地看看你。”
　　“你说的好像我离你很远一样。”
　　“是啊，远的都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假。没见到你的时候时间总是迟滞不动，和你一在一起，它又转的飞快。”
　　“花言巧语。”
　　雨渐渐停止，吸入肺部的都是湿润润的雾气。路面被洗过，云彩在跳舞，可怜的鸽子也了无踪迹。我们乘地铁一号线回到她住的公寓，梧桐树、街道、大楼这些曾经离我遥远的事物一一展现在我眼前。其真假以我的双眼无法判断，索性就抛之脑后，照着自己的方式来吧。
　　我们在楼下分开，我久久地吻她。
　　“怎么这么久，别人都看到了。”她害羞地说。
　　“只是太想你了。还有，你想要旅行就去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她踮起脚尖，在我耳边吻了一下。
　　我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六楼她的那扇窗口灯光亮起。那光亮在我视线中越来越远，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暗。我继续前进。
　　
　　星空。
　　走了许久，猛然发现视线渐渐清晰。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头顶多了一条星河。星辰密密麻麻，如同死去的蚂蚁尸体。其中并没有看见任何一颗我熟悉的星体，可能宇宙都为之颠倒。我一边注意脚下道路，一面仰望星空，感叹世界之浩瀚，自身之渺小。不过只看了一会儿就不在注意了，毕竟人的眼睛主要功能还是向前看。
　　真是一片娇媚的星夜。倘若我是诗人，一定会为之倾倒。不过就我世俗的眼光来看，其构成恐怕与碎玻璃相差无几。
　　突然，猎人和星条纹大熊双双出现。猎人吃惊了一两秒，立刻反应过来，拉开与熊的距离，不过由于地势空旷，远远比不上动物的速度。猎人拿着火枪，却不着急射击。熊极度压迫地冲击，不过压迫不了猎人，毕竟猎人是真正的野兽之王。直到熊靠近他，张开大嘴往前一扑，两只利爪腾空而起，猎人用肩抵住枪托，扣动扳机，子弹射进血盆大口中。他继续装弹，其有条不紊的动作，平静无波的眼神，酷似一个执行任务的杀手。熊并未倒下，爪子已经落下，猎人也早知如此，身体往侧闪开，只是装子弹的动作被打断。他清楚自己决不能被扑倒，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巨熊嗜血地挥动树干粗的前爪，猎人闪躲不及，胸前被抓出一片血淋淋。他终于将子弹装好，只是猎物始终没有再给他机会，将自己巨口闭合，只用利爪战斗。
　　猎人早就看到了我，示意我不要过去。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什么也做不了。
　　猎人灵活地躲避，胸前的血浸透长衣。巨熊的伤口也开始复发，嘴角流出鲜血，双方都到了关键时候。为了寻找机会，猎人出脚揣到熊的面部，后者虽然没有受到伤害，却下意识咆哮。猎人急忙开枪，却被撞到，枪口也撞歪。我捡起石头，都要向熊扔去。猎人嘴角渗出血液，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我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熊立起庞大的身躯，要给倒地的老人最后一击。猎人打了个滚，抽出猎刀砍到野兽的肛门。不知道在丛林厮杀多久才能有这样的搏杀技巧。巨熊张开嘴，咬住猎人左手，头部疯狂的撕扯，那只手几乎被扯断，似乎只有一点血肉相连。猎人像是没感觉到手的存在，用刀插入熊的脖子，连捅数十刀，捅到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抬起右手。熊倒在他身上，喉咙处喷泉一般向外流血。几乎流成一条小河。猎人吐着血沫，没有进气，也走到生命的尽头。我走到他的身边，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眼睛合上。看到这美丽的星空下渺小的猎人和熊的尸体，我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和这广阔无垠的天地相比他们太过渺小，小的都不被人记住。
　　
　　花园。
　　路的尽头到了一片花园。并非那种小的庭院，而是一大片草地。被修剪过的整整齐齐的灌木作为花园的边缘，其中布满长势良好的青藤。花园不像一般的分门别类，而是一大片花海连成一片。火热的玫瑰，凄美的杜娟，神秘的紫罗兰，欣欣向荣的大波斯菊，全都像亲人一样挤在一起，每一朵都长势良好。这样的结果是，每一处的色彩都不尽相同，每一片的风景各异。花园煞有其事地空出一条小径。我欣赏了很久，发现一个不妥之处。这里竟没有一只昆虫，无论是蜜蜂，蝴蝶，或是娇小的不知何名的飞虫。就算没有翻开泥土，但我想蚯蚓恐怕也是不存在的。这里的花，也许和生命是相对立的事物。
　　走到终点，一个小小的大理石平台上放置着一颗小小的水晶球。一个女孩蹲下来嗅着花的香味，很远我就认出了她是我逝去的爱人。
　　我也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熟悉的侧颜，引以为傲的短发；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和我类似的味道，大概是同一个品牌的洗衣液的气味。
　　“喜欢这里吗？我记得你对种花很感兴趣。”我说。
　　“你还记得啊。”她转头甜甜对我一笑。
　　“很多事，你记得的，记不得的，我都还记得。”
　　“说话越来越琼瑶了。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有做渣男的天分。”
　　“关于她的问题，我也不该如何对你说。”我有些犹豫。
　　“不是她的问题。”她认真地看着我，和一年前的眼神是不一样。“是我的问题。你该想的是该如何对她解释。”
　　“但我爱的是你，守护的是你。”
　　“问题就在这里，我不需要你的守护，再说到了现在，我们又如何相爱呢？”
　　“你在的地方就是家，如果你喜欢这里……”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阴森森凉飕飕，还看不见阳光，一只小蟑螂都能轻易杀死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这里。”
　　“那我可以做猎人，在这里保护你。”
　　“你应该从这里出去，外面有比我更爱你的人，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并不是她帮助我和你相见，而是我帮你们两人相爱呢？”
　　“我不许你这么想。”
　　“事实就是如此。而且，你和她都比我来的坚定。你知道这座山只会迷失意志不坚定的人，我就是没有对你那么坚定才会走到这一步，就是说，我其实不值得你爱。”
　　“值得的。”我小声说。
　　她看向平台上的水晶球。
　　“等你做了该做的事，我就会彻底消失，我对你的感情就再也不存在了。你也会忘了这里的一切，忘记你说的这些话。”
　　“有些事是死都不会忘记的。”
　　我走到边缘处，扯下一段青藤，编成一个小环。
　　“我们结婚吧。”我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个整体。无论有怎样的艰难险阻，无论是多少繁华诱惑，我们能彼此相伴，走过人生的终点。”我单膝跪下。
　　“谢谢。真的，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她眼睛有些湿润。
　　我把戒指给她戴上，想要抱住她。她的身躯像泡沫般一触即溃，草环落在地上。
　　我冲向前，抓起水晶狠狠往地上摔去。
　　
　　画面在我眼前变换。花园，白雾如阳光后的初雪般熔化。太阳落在西边，森林也不见了。我坐在山崖边，第一次看清山下。戴尚伟的祖宅在接近山脚的位置，只有一个小点的蓝色福特停在门前。兴仁县城也展现在眼前，原来那里分布着许许多多的湖泊，一齐反射阳光像一面面黄色的镜子，建筑小的像蚂蚁的巢穴。山崖下是一处深谷，一眼望不到底。我将草环戴在无名指上，最后看了一眼城市，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各位听众朋友中午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小鹿。最近的天气可是不太好，听说南京广州等地已经达到了三十五度的高温，出游的朋友可要注意些了。不过小鹿倒是不烦心，昆明可是四季如春啊。最近小鹿偶然间喜欢一首老歌。李宗盛的《山丘》，都说他的歌越老听越有味道，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吧。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就是说因为乳猪产量大幅下降，造成猪肉市场的动荡，我们看一下数据，全国……
　　这个名字可不好的，音乐你看是精神食粮。热狗是什么，是垃圾食品嘛。
　　我们都知道热狗写过很多歌，而且对流行音乐不屑一顾。你看，他diss过JJ，杰伦，华晨宇。我看他不是作词写的好，是碰瓷碰的好……
　　还有没有观众要更改答案的，我们这个等下宣布后就没办法更改了。液体面包到底是什么物品？大部分观众答的是啤酒。那么到底是不是啤酒呢？我只能提示到这里了……
　　这种品牌的车一共卖了三百辆，其中最关键的原因，是网络营销的不到位，一件商品想要打入市场，宣传和工艺同样重要，就是说广告和功能都要重视，甚至宣传更重要一些……
　　接下来这位观众想要点一首《只是没有如果》，送给她的初恋女友，当年最终没有走到一起，还是会有很多遗憾的……
　　
　　我睁开眼睛，找寻声音的来源。原来是隔壁病床柜头上放着的一个数码收音机。音量虽然不大，但在这个窄小的病房依然十分突出。不过我也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正好也好久没听过广播。趁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没有什么力气。
　　过了很久，恍惚间整个世界都遗忘我之后，戴尚伟推开门走进来。
　　“恰好来一次，没想到你醒了。”
　　“确实是恰好。”我微笑着看着他。
　　“你记得发生过什么吗？”他问。
　　我摇摇头。实际上我记得最后一件事，就是我着地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泥土。
　　“医生说你是虚脱，就是几天没吃饭没喝水造成的，我记得屋子里应该有吃的才是。”
　　“那山上一切正常吗？”
　　“山？什么山？”他疑惑地问我。这倒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就是你的老家，不是建在山腰吗？”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兴仁四周都是平原，没有山的，如果几米高的土堆也算进去的话应该有几座。至于我老家，是在一个湖边。”
　　“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
　　“那我下次再来吧，医药费已经帮你垫付了，辅导班我也找了人替你。”
　　“不用了，我就辞职吧。”
　　他沉吟一会儿。
　　“那好吧，我回去给你结一下工资，打到你账户。”
　　戴尚伟走后，我闭上眼睛恢复一点力气。抬起右手，草环还在那里。我拿起手机给晶晶打了电话。
　　响了两声后接通了。
　　“喂喂。”
　　“最近还好吗？”我问。
　　“还行，比你要好那么一点点。”
　　“那张纸条你看见了吗？”
　　“什么纸条？”
　　“没事，我记错了。”
　　“那，你的事可算是完成了？”
　　“完成了，明天我就打算离开。”
　　“去哪？”
　　“湖南。”
　　“哦。”
　　我在内心犹豫一番。
　　“愿意一起走吗？”
　　“这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晶晶笑意盈盈地说，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好。
　　
　　“喂，好久没见你了，我头发变长了不少。”她说。
　　“其实这样你更好看。”我真心诚意地说。
　　“明天早上九点在假日酒店接我，过时不候。”
　　“一定。”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