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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深夜醉酒

作品名称:《封城》      作者:蓬蒿老翁      发布时间:2020-02-17 12:47:44      字数:5284

  谨以此长篇小说献给为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而不惧牺牲的中国人民和为防止疫情扩散而做出巨大牺牲的武汉市民!
  这是一个需要阳光的季节。
  这是一座需要阳光的城市。
  雨丝,纷纷扬扬地飘着,伴着冰冷的夜风,在暗淡的灯光映照下,如同幽灵般地飞舞着。
  夜很深,也很静了。大街上,空荡荡的,静静的,没有一丝噪杂的声音,也没有一个行人,只是偶尔飞驰而过的小车,发出的“沙沙”声,给这宁静的夜更添幽静的气氛。街道两旁,各色店铺已经关门打烊,忙碌的,没忙碌的人们,此时此刻基本上躲进了温暖的被窝,进入温柔的梦乡,做着各自的美梦。
  六十多岁的老胡轻轻地撕下“12月6日”的日历,然后看了一眼,这是一张红色的日历,日历上清晰地显示着“12月7日”。
  “12月7日,农历己亥年十一月十二,大雪。”老胡自言自语地念着,“星期六。滔滔不要上学了。”老胡大名胡伟群,而滔滔是老胡的孙子,刚满六岁,在武汉市长江区汉华实验学校读小学一年级。
  临睡前,将当天的日历撕下来,这是老胡的习惯,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只要将日历撕下了,对老胡来说,这一天就算过去了。在城市,其实,就是在乡村,很多家庭都不用这种需要一张张撕下的农历日历了,取而代之的是挂历或手机上的日历了。
  “这鬼天气,雨一下起来就不晓得停了。”老胡朝窗外看了看,然后拉上窗帘说,“明天要是还下雨,鬼晓得滔滔会不会来啊?”
  “老头子,就只惦记着小孙子,也不想想自己的小儿子。”从厨房收拾完的陈桂英提着一个铝壶来到客厅,放在沙发旁的地上说,“林夕,都快一年没回来了。”
  “谁让他不听我的,非要跑到长沙去当么子医生,在武汉当医生或帮着他哥哥一起做海鲜生意,有么子不好?”坐在沙发上的老胡一边脱鞋子一边生气地说。
  “林夕,他有自己的理想,就随他去吧。”陈桂英将铝壶对着铝桶倾倒,滚烫的热水从壶嘴里流出,散发出热气腾腾的白雾。
  “什么理想?还不就是为了那个女孩。”老胡刚把脚放进铝桶,还没完全落入水中,就立马收回双脚,看着被烫得通红的双脚说,“烫死我了,老婆子,快加冷水!”
  “急什么,还没加冷水,活该烫死你。”陈桂英一边往桶里倒冷水,一边关切地问,“没烫着吧?”
  “不碍事。”老胡轻轻地吹了吹双脚,然后慢慢地把双脚放进桶里,柔声地问道,“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陈桂英将一块毛巾递给老胡说:“我也不晓得她叫什么,只晓得也是学医的,湖南人。”
  “做娘的,每天念叨着小儿子,却连他的女朋友姓啥名谁都不晓得,好意思么?”老胡接过毛巾挖苦陈桂英说。
  “每天跟着你做海鲜生意,从早忙到晚,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了,哪还记得这么多?”说着,陈桂英就提着已经没有水的空铝壶朝厨房走去。
  “老婆子,你说明天滔滔会来不?”望着妻子陈桂英走向厨房的背影,老胡问道。
  “滔滔,来不来,我怎么晓得?林晨也没有说起过。”再次从厨房出来的陈桂英回答说。胡林晨是老胡和陈桂英的大儿子,而滔滔是胡林晨和杨琴的儿子,全名叫胡文滔。
  老胡一边泡着双脚一边小心地问道:“你就没有问问滔滔的妈妈杨琴?”
  陈桂英噘起嘴回答说:“你不晓得问?是你想孙子了。”
  “我怎么好问,她一个女人家?”
  “女人家怎么啦?自己的儿媳,有什么不好问的?”
  “还是你问吧。”老胡反问道,“你难道就不想滔滔?”
  “好,明天一大早我就打电话过去,问问杨琴。”其实,陈桂英也非常惦记自己的小孙子滔滔的。只不过是杨琴正怀着身孕,挺着个大肚子,需要滔滔在身边陪着。
  “杨琴,她快生了吧?”老胡一边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双脚的水渍一边问道。
  “快了,听杨琴说,预产期大概在大年初三。”说这句话时,陈桂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幸亏允许生二胎了,要不然还得花不少钱的。”
  “生了才要花更多的钱,上幼儿园、读书,将来上大学、买车买房、结婚生子,这需要大把、大把的票子呢,况且还不能生病……”
  “呸!呸!呸!孙子还没生下来,你就诅咒他。”一听到“生病”这个字眼,陈桂英就满脸不高兴地说。
  “谁诅咒,谁诅咒他了?!”老胡扯开嗓门吼道,“我说的是事实,你看看,房价都三万块钱一平方米了。”
  “钱钱钱,就只知道钱,要不是林晨来武汉市卖海鲜,你现在还呆在小县城呢。”气不打一处来的陈桂英也抬高了嗓门,“当初要不是我劝你来,你还不肯来。”
  一听到自己的老婆陈桂英加大嗓门的数落声,老胡立刻就不吭声了,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硬盒的“黄鹤楼”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就要睡觉了,还要抽烟。”
  “哦,抽了这支烟就睡。”老胡吐出满口的青烟说,“老婆子,明早就不要打电话给杨琴了,让滔滔在家陪着他妈吧。”
  “不想了?”
  “想,当然想啊。这不杨琴快要生了,等寒假了,再把滔滔母子俩都接过来住。”
  “唉,跟你说件事。”
  “还有么子事?”
  “明天,没事的时候,你就不要到对面去下棋了。”
  “这是啥子事嘛?”
  “你没看到鲁老板总是咳,咳过不停。你就不怕传染么?”陈桂英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问了他,就是小感冒而已,大惊小怪干么子嘛。”老胡不以为然地回答说,“他告诉我,在药店已经买了药吃。”
  “他和他旁边几家都是卖野生动物的,你就不嫌臭啊?”陈桂英还是有些担心。
  “鲁老板不嫌我腥,我干么子要嫌他臭。”说着,老胡脱去身上的外衣,很快就躺进了被窝。
  “好像他隔壁店里的张胖子也有点咳。”
  老胡想了想,说:“没有呢,没有听到张胖子咳,反正我又不跟他在一起。”
  “你要注意一点,小心一点好,明天就不要去对面了。”
  “不要罗嗦了,我这身体比他们两个强多了。”
  “你倔,要是被传染了,就有你好看。”
  “一点小咳嗽算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你空一两天不去对面就会死人啊,要是传染了,看谁照顾你。”陈桂英一下子拉下脸说。
  “好,好,好,听你的。睡觉。”说完,实在有点犯困的老胡摁了床头边的白色开关,灯一下子就灭了。
  
  长沙。子夜。
  胡林夕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醉得不知自己的名与姓。他是在医院对面的一家酒吧——海天酒吧喝醉的。这座酒吧是一家仿西欧式的,由一名英籍港商投资兴建的。它的外部造型富丽堂皇,内部装饰高雅别致,极为考究,酒吧顶部有着全市唯一的旋转餐厅,坐在里面用餐,可以跟随大厅旋转,俯瞰全城的风貌,整座酒吧,无论从其高度还是从外观内饰,都颇为气派,自海天酒吧建成开业以来,周边其他的酒吧都黯然失色,生意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
  这是胡林夕生平以来第一次进入这样豪华的酒吧独自一人喝酒,虽然,在这之前,他曾有过许多次机会进入海天酒吧喝酒的,并且是不需要他付款,但他拒绝了,一次都没有去。因为他十分清楚作为知名医院的一名副主任医生,他不能玷污了医院的名声和医生的荣誉,更不能被患者或他人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自己。而今天不会有人来管他,他也不多想了,此时的他只想用酒精来麻醉自己,让自己的憋屈和郁闷得到发泄。
  他实在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像他这样敬业且没有什么过错的医生,一心一意只为病人着想,既不接受任何商家和患者家属的吃请,也不收受他们给的回扣、红包,竟然也会被人举报,他实在想不起来谁会这么冤枉他的。
  “到底是谁走进办公室将装着两千元的信封放进我的办公桌抽屉的呢?”
  “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他人为什么要陷害我呢?”
  林夕左想右想,也想不起来,医院纪检科主任向红兵找他谈话时,他都是一脸懵的。作为医院最年轻的呼吸内科副主任医师,尽管有不少医药代表找到他,让他多开单,并许诺给他好处,而且每月都给,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你好好想想,胡博士,医院三令五申,禁止收受红包和吃回扣,如果解释不清,从明天开始,你就停职吧。”向红兵临走前对他说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停职”,也就意味着自己暂时不能给病人问诊看病了。林夕觉得自己不是因为医疗技术不行而被停职的,而是被人陷害而冤枉停职的,这好像有人在背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将他踹进了大坑里。参加工作四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了羞辱,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比别人扇了他一记耳光还要感到耻辱。
  当初自己没有选择留在自己的家乡——武汉市,而是听从女朋友邓子婕的建议,来到湖南的省会长沙。在来长沙之前,他就对长沙的医药卫生状况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北协和,南湘雅。”全国知名的医院——中南大学湘雅医院就位于长沙,这家被开国领袖毛泽东肯定的医院由美国耶鲁大学雅礼协会于1906年创建,至今已经有着一百一十多年历史了。虽然最终没能进入湘雅医院,但能在长沙天华这样的三甲医院工作,林夕也很知足了。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冤枉而停职,林夕怎么会心甘,他又该怎么向家人交待,向自己的女朋友邓子婕又该作何解释,同事们也会对他另眼相看。糊里糊涂地被人坑了,林夕的心里难以接受,他没有料想到,在被誉为天使的洁白世界,也会有如此龌龊的行为,并且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就这样,林夕一个人坐在海天酒吧的一个角落里喝着闷酒,从晚上下班后就一直坐在那里。酒吧大厅的中央,一位身着粉红色长裙的妙龄少女,在乐队的伴奏下正甜甜地唱着柔情的情歌。一首又一首悠扬,圆润的情歌被吟唱,悦耳的嗓音,美妙动听的歌声似乎也不能减轻周林夕的郁闷,他不停地喝着,美妙动听的歌声停了,伴奏的乐队走了,唱歌的妙龄少女也走了,而林夕却浑然不知,他不停地喝着,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酒都喝得一干二净,然后美美地睡去。
  这时,一名身穿藏青色女式西装的服务小姐,端着一个银白色的托盘轻轻地走过来,托盘中齐整地叠着一块洁白的餐巾。服务员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林夕所坐的桌旁,柔声细语且很有礼貌地对他说:“先生,你已经喝醉了,请不要再喝了。”
  林夕似乎感到有人对他说话,他抬起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瞟了服务员一眼,然后端起酒杯,仰着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拿酒来。”刚把喝尽了酒水的玻璃酒杯放到桌面上,一身酒气的林夕大声吼道。
  “对不起,你不能再喝了。”服务小姐小心地劝说道。
  头重脚轻的林夕见服务小姐没有动就起身站起来,还没站稳,身子就摇摇晃晃直往下沉的,他一把扶住椅子,但椅子一滑,林夕失去重心,身子一歪,滑倒在桌子下。服务小姐急忙放下托盘,就去搀扶林夕,林夕一把推开她的手,抓住桌子的边沿挣扎着站起来,然后醉意熏熏地说:“滚开,我没醉,用不着你扶。”
  服务小姐无可奈何地对林夕莞尔一笑,向他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大厅里早已没有了其他顾客,歌声也早已停止,酒吧早就到了关门停业的时间,但由于胡林夕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喝着闷酒,店经理和服务人员都没有去赶他走,尽管他们内心不愿,但碍于老板的规定:只要店中还有顾客,就必须营业,直到顾客离开为止。因此,没有办法,酒吧不得不推辞打烊的时间。
  或许胡林夕还没有醉得足够严重,只见他左手竭力地扶住桌子,右手伸进黑色羽绒棉袄的内袋,掏出手机,准备用手机中微信扫码支付,但弄了半天,也没有打开微信。没办法就从屁股的左口袋里摸一叠钱甩在桌子上,也不管钱够不够,就跌跌撞撞地往大厅外走去,边走边嘟哝着:“世人皆病谁来治。”
  胡林夕真的醉了。手机滑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也没有听到。
  初冬的深夜,寒气逼人,胡林夕一走出海天酒吧,就感觉到有股寒气洒向脑门,毛茸茸的雨丝拂着他的脸,他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刚走了几步,就感到喉咙极不舒服,“哇!”的一声,林夕扶着树,弯着腰,低着头呕吐起来,酒水和食物残渣吐了一地。呕吐了好一会儿,林夕的醉意才似乎有所减轻,他东倒西歪,一步一颠地朝宿舍走去。
  湿漉漉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车辆偶尔驶过。人行道没有行人,寂静得有点令人害怕。林夕飘飘欲仙,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双腿跌跌撞撞地往前移动,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昏昏胀胀的。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着,林夕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那个装着两千元现金的信封,莫非是那个三番五次要自己开单的女医药代表,应该也不会啊,自己没怎么开处方用她的产品,也用不着这样报复自己啊,那又会是……
  “嘀嘀嘀”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嘎然停在周林夕的身旁,一名男司机摇下玻璃窗,探出头来问:“先生,要送吗?”
  醉醺醺的林夕没有理睬他,而是一步一颠,踉踉跄跄地朝公寓楼的方向走着。
  “妈的,醉鬼。”的士司机见胡林夕不予理睬,就恶骂一句,猛踩油门,蓝色的士飞似地奔驰而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在林夕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时,又一辆小车飞驰而过,将路面的污水溅起,污了林夕一身,而小车很快就消失了,一切又变得凄清了。
  林夕没有在乎,照旧是东倒西歪地往前移动着脚步。雨丝还在不停地飘着,冰冷的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水珠沿着脸颊往下滴落。林夕没有用手抹去雨水,任凭冰凉的雨水贴着他的面孔往下滴落。他只是走着,几乎是没有意识地走着。
  突然,一个幽灵似的老头仿佛自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林夕猛然一惊,酒已醒大半,他大气不敢出,只是傻傻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头。借着路旁微弱的灯光,林夕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瘦削的老头,蓬松而乱的头发挂着雨水,邋遢的胡须零乱地垂在胸前,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瓶状似的东西。老头紧紧地抱着手中的瓶子惶恐地看着仍有醉意的林夕,神经兮兮地说着呓语:“要乱了,要大乱了。”
  林夕以为疯老头怀中抱的是一个酒瓶,猛然一下,就一把从疯老头手中抢了过来,端起瓶子就往嘴中倒酒。疯老头被林夕的突然行为吓了一大跳,撒开腿不要命似地往前跑了,一边跑边大呼:“乱了,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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