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黄健的生日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15 16:05:50 字数:4972
黄福梅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曹老三坐在床沿上点燃了一支烟。黄福梅下床捡起掉在地上的床单说:“你还没给我读信呢!”
“不过刚才把你读了一遍。”曹老三打趣道。
“贫嘴。”黄福梅把信拆开递给他说。
黄福梅听他把信读完说:“原来是我娘家大侄子给二侄子写的信。”
“看来,他弟兄两个感情挺深厚的。”曹老三说道。
“那是当然,弟兄俩小时候,黄庆把黄健缠得再狠,都不舍得拍他兄弟一下子。”黄福梅说着,还在琢磨着信的内容。信中有一句“不能沉湎于爱情不可自拔”这句话什么意思?黄健是不是反对黄庆先找媳妇呢?黄福超和单爱英一再嘱托,让黄庆跟着团别无他求,只求能找个媳妇熬一家子人家,工钱是不要一分。原因是还是腿瘸的问题,这是娘家弟弟和弟媳妇一生的愁帽子。但在团里领人家的女孩子是冒着法律危险的,弄不巧团就翻车了,所以张虎和儿子都不乐意,但由于是自己的娘家侄子,也说不出什么。如果黄健真是反对黄庆先找媳妇,还挺好呢!这就有理由阻碍黄庆了,团也就不冒这个法律危险了。要不,到黄家坪问一下,看黄健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过,信中的意思是不是黄健反对黄庆先找媳妇呢?”黄福梅像是问曹老三又像是自言自语。
“从全信的内容来看并不像!不要看哪一句。”曹老三略有所思地说。
“我有没有必要到黄家坪去问问?”
“我看没有必要,信中黄健明明没有那意思,若问了,反而会认为有那个意思了,岂不被他爸妈误解他自私?最好把信转给黄庆,他们之间如何处理,咱没有必要过问。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别忘了,看别人的信件是违法的。”
黄福梅点了下头,同意他的主意。
九四年的元旦一过,学校离放寒假的日子就很近了。这天,黄健吃过午饭,没有去宿舍午觉,而是走进了教室。他认为躺在床上睡,还没有趴在桌子的效果好呢!也许越舒适的环境越难入睡罢,这是他自己的感觉。
“社长,正等你呢!”黄健走进教室便听到马丽萍叫道。
“什么事?”黄健边把餐具放进抽屉洞边问。他见马丽萍、王英峰和孔荷都坐在一起,好像商量着什么。
“孔荷说你的生日是二月十二日,对不对啊!”马丽萍眨着美丽的眼睛说,雪白的牙齿一边一个小虎牙。
“是啊!还打算给我庆生日啊!”黄健不以为然地说道。
“是啊!社长的生日刚好赶到寒假里哦!”王英峰说。
“寒假怕什么,社长,到那天我们去你家给你庆生日,可别忘了迎接啊!”马丽萍说。
“对,健哥哥别忘了迎接。”孔荷也说。
“那好,一定欢迎你们。”黄健仍不以为然地说。心想庆什么鸟生日,我以前十七个生日从没有庆过,这个生日有什么好庆的,一个农村孩子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庆生日”这个词。他们也不过说说而已。寒假里都在过年,谁还聚在一起来给过生日。
元月十日,各个中小学校的学生已开始离校了,这是县教育局下达的统一放假时间。古老的县城已经笼罩在旧历新年的隆重气氛中。但灰白的天空却飘起了雪花,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大地上便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毯。黄健下来通往县城的那条笔直的油路,便踏上了乡间的土路,很快就到达自家的门前了。
突然他见孙姑奶奶半倚在大门东旁的柴禾上,破旧的棉衣上布满了灰尘,眼圈红红的,面颊上还挂着泪痕,脸色苍白憔悴。
“我的乖儿,你过来,让我咬你一口。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姑奶奶快不行了。”孙姑奶奶悲戚地说。
黄健上前蹲在她身边说:“孙姑奶奶,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去请医生吧?”说着,他禁不住流下泪来。想起自己小时候孙姑奶奶对他点点滴滴的爱抚,童年时光和孙姑奶奶在一起的往事,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再看她凄苦的晚境,哪能不让他心酸。
“乖儿,我没有病,我就是太想你和庆儿了。我做梦找庆儿找了一夜。你们都不在家,我难受得很,你来了就好了。”孙姑奶奶说着,不停地落泪。
“孙姑奶奶,假期里我一直陪你。”黄健说着,把孙姑奶奶搀进后院里。走进孙姑奶奶住的百年老屋,这里清冷阴暗,正当门破旧的墙壁画布满了蜘蛛网。穿过高粱秸秆篱笆进了里间,一张陪伴孙姑奶奶几十年的老床,靠在北墙根,床上也不知道盖了多少年破旧的棉被露着灰色的棉絮。靠床的东头一张方桌上,摆满了破烂的什物,发出一股刺鼻的霉气。黄健把孙姑奶奶安顿在床上,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乖儿,看见你,我现在心里就不难受了,能睡一会儿了,我几夜没合眼了。”孙姑奶奶心安地躺下来说。
黄健和母亲一起走进前院,见黄福超正在油漆着窗户和门框。
“把这个地板车架子背到后院去。”黄福超向黄健命令道。黄福超认为黄健如此魁梧的身材是不用吹灰之力就可以背过去的。同时下这一道命令,也显示一下他作为父亲在家庭中的地位和威风。他并没有考虑到黄健的高个子都是虚的,在学校吃着没有营养的伙食,他根本没有力气背过去。
“我背不动。”黄健冷淡地说。他本身对父亲的这种语气就十分的厌恶。再说,又不是没有人,两人抬过去不行吗?为什么要背呢!简直有力气没地方使了。
“我背给你看看。”黄福超怒道。青筋暴露且发红的面孔一直红到脖子根。
他放下手里的油漆工具,躬身就背,车架刚离地便又放到了那里。说:“我咋能背动了?”黄健还以为他会背过去呢!原来是试给黄健看的。意思是说我都背起来了,就你这身材不能说背不动吧!
“你背动怎么不背到后院去啊?”黄健气不打一处来,说完愤愤地走出大门外。出去大门往东南就是野外了。曲折的乡间土路两旁是略有枯黄的麦苗,一望无垠。路边光秃秃的树冠上稀稀拉拉地飘零着枯黄的枝叶。那层薄薄的雪也瞬间变得无影无踪了。黄健徘徊在这条土路上,内心充满了感伤。春节来临的日子,本来是欢快的,谁知这个春节怎么反而增多了苦闷和烦恼。也许是因为父亲的蛮横无理,也许是因为远在江湖路上的黄庆没有回来。往年春节的时候,和黄庆、黄曦还有父亲一块打牌的情景是多么的温馨,再看现在情景更让他孤独和惆怅。
“社长!”突然有人在背后叫道。黄健转身发现竟然是王英峰。
“英峰你怎么来了?”黄健有些吃惊。
“社长你忘了?来给你过生日啊!马丽萍和孔荷她们在后面正给你定生日蛋糕呢!我是来探路的,一路打听过来的。前面就是你家吧?”王英峰说道、
“哦,真来了?”黄健才想起他们来给过生日的事,他早忘得干干净净了。
“我回去接她们,一会儿就都过来了。”王英峰说完一阵风似的又原路返了回去。
黄健却为难了,刚给父亲“将”完军,这种场合下怎么招待人家呢?人家来给庆生日总要管顿饭罢!怎么办呢?给父亲赔礼道歉吧!可是倔强的他从来是不愿意给任何人先低头认罪的。但别无他法,人生就是这样无奈,心里再不想做的事,到时候还要硬着头皮去做。
走到家,黄福超还在不紧不慢地油漆着窗户,黄健低着头已经呆呆地站在他跟前。
“大大,今天我同学到咱家来给我庆生日,您要给接待,刚才是我的不对,违抗了父命,请多包涵。”黄健的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感到听不清。
“你还有不对的时候啊!我管不着,你爱怎么接待怎么接待。”黄福超冷冷地说道,仍不紧不慢地油漆着窗户。
黄健呆如木鸡,眼泪不停地在眼泪打着转转,心里难受地厉害。他缓缓地走到地板车架跟前,躬下腰吃力地背了起来。不过车架仅能背到离地不到一尺高。他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移动,每走一步都相当的艰难,因为直碰脚后跟。当他走到大门口时,他感觉没有一丝力气了。他已经支持不住了,扔又仍不掉,只好连人带车架一起倒在了地上。单爱英慌忙跑来,把车架扶起来,黄健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单爱英两手捧着儿子那张消瘦的脸,禁不住流下了泪。
“还在那里傻站着,还不去抹抹桌子,刷刷茶杯。”黄福超又怒道。
这时,王英峰和马丽萍、孔荷已经跨进了大门。马丽萍提着一盒生日蛋糕,孔荷提着红蜡烛和一盘鞭炮。王英峰提着一大包水果和糖类。大家一一给单爱英握手寒暄,并都叫“婶婶”。黄健一一向母亲介绍,“这是我孔大爷家的孔荷孔妹妹;这是马丽萍,我们的老大姐;这是王英峰,我的贴心朋友。”
“婶婶,我还是第一次到您家来呢!”孔荷对单爱英说。
“我的乖儿,你就是孔荷,就在你小时候见过你两次,我都认不出来了。你看这多快,成大闺女了。”单爱英握住她的小手叹道。
“孔荷到你自己的家了,你就是主人了,要给我们端茶倒水。”王英峰打趣道。
孔荷瞪了他眼,脸上掠过一丝红晕。
“婶婶,你的未来儿媳是我们的校花。”马丽萍也插嘴道。
单爱英只是哈哈地笑着,把大家安置在西耳房,并叫黄曦拿麻将让大家先玩着。黄健开始忙着在水龙头前,刷杯子洗碗。王英峰说:“社长,别老忙活,来歇一会儿。”
“你们先玩着,我马上就过来。”黄健说道。他一边刷碗一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刚才和父亲之间的不愉快早已云飞雾散。十八岁以来对他来说,过生日还是第一次。小时候,他也没忘过自己的生日,小时候在他生日那天一早,他在被窝里就给孙姑奶奶说:“孙姑奶奶,我今天过生呢!”“那过生,让你娘给你煮个鸡蛋。”孙姑奶奶说道。说归说,也终未见煮的鸡蛋在哪里。再说小黄健并不爱吃煮鸡蛋。他的生日往往在这种谎言中过去了。
大家分头行动了,马丽萍点燃了十八支蜡烛,王英峰把鞭炮挂在了枣树枝上;孔荷则把生日蛋糕打开摆放在桌面上,为分吃蛋糕做好了准备。所有的人都到齐了,黄曦兴奋地鼓着掌说:“大哥,生日快乐,生日快乐!”黄健扫视了一下桌子四周,每个人都充满了快乐的表情。唯一遗憾的是,黄庆的不在,亲爱的弟弟也许正在江湖上空着肚子流浪呢!黄健脸上掠过一丝伤感,心窝里一阵酸痛。此时,马丽萍唱起了英语歌:“Happybirthdaytoyou.”,王英峰和孔荷也随着一起唱起来。黄曦不会用英语唱,只是傻傻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健哥哥,许个愿吧!”孔荷说。
此时,黄健已泪光闪闪,他幸福地闭上眼睛抑制住眼泪,模仿着某部电影中主人公过生日的样子,双手合十,心中许着愿:愿和孔妹妹白发到老…
除夕夜本来是全家团聚而且欢快的日子,但这一年除夕,黄健却感到比往年惨淡得多了。不只是因为黄庆的不在家。还有,单爱英和黄福超发动了“冷战”。原因是前两天,单爱英为春节的各种事物忙得不可开交,而黄福超却一点也不管不问,竟与些老头和老太太们打起骨牌来。单爱英还要杀鸡,办饺馅子,炸鱼炸丸子,全是她一个人的。他正玩得热火朝天,单爱英说:“福超,你就别打牌了,帮我忙忙吧!马上就过年,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
“真扫兴,福超你原来不当家啊!”坐在北门的老接生婆钟大婶说道。
黄福超的脸红到脖子根,这使他大丢了面子,破坏了他做男人的尊严,因此一直耿耿于怀。终于在第二天一早,找借口把单爱英打了一顿,才算解气。黄健拉开架说:“你坏良心,啥都是俺娘干的,你闲着,还打人。”黄福超没有理他,而是出去继续打牌了。
夜幕开始降临,隆隆的炮竹声已经从四周接二连三的响起,五彩缤纷的烟花和闪光雷在空中绽开了花。浓浓的烟腥味,让人感到了新年的气息来。而黄福超和单爱英却早早地睡了,一个在东间一个在西间。堂屋当门一台闪着雪花的黑白电视,以沙哑的声音播放着歌曲《大花轿》,显得冷冷清清,非常的凄凉。黄健和妹妹黄曦在当门昏暗的25瓦灯泡下,时而徘徊时而坐下。黄曦偶尔也随着电视中一起唱一下:“抱一抱,抱一抱,抱着妹妹上花轿…”这时,黄健多希望黄庆能在家,也许这个环境会有所改变。
大概十点多钟,黄曦进西间与母亲去睡。黄健更难承受一个人的凄凉,他关掉电视,带上堂门,踏着浓浓的漆黑夜色独自来到自己的西耳房。小小的房间,他像进入一片无际的沙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无限的惆怅和烦闷向他涌来。围进被窝里,他无聊的翻弄着余秋雨的散文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进入了梦乡。
“健儿,快起拉你爹去,他要死去了。”沉寂下来的夜空,突然被单爱英的叫声划破,同时也把黄健从睡中惊醒。他急忙穿衣,走出大门外,听到东南角的野外,有黄福超和单爱英的争吵声。黄健跑到跟前,见黄福超穿着破旧的黑色大衣,单爱英还穿着睡衣。他们正拉拉扯扯。单爱英说:“你回去吧!我去死。”
“你别拉我,我找俺娘去呢!和你没有关系。”黄福超像说醉话。
“你们大年下说的什么话!死也要选个时间啊!还不回家!”黄健像暴怒的雄狮在吼道。
黄福超见状,妥协了,便往家的方向走了。单爱英却又往野外方向走。
“又轮到你,还让人活不活?你们就给我们孩子创造这样的过年气氛!”黄健嚷道。
单爱英才改变了方向。三口人才返回家。黄健把大门锁好。看着父母都进了堂屋,他才又回到西耳房。这时窗外,沉寂下来夜空又渐渐被隆隆的鞭炮声打破了,显然是家家起床下饺子的时间了。黄福超和单爱英还是强打精神都起了床,全家每个人都默默无语地吃完了饺子,便加入到拜年的队伍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