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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看望孔荷

作品名称:底层人生      作者:魏则鼎      发布时间:2020-02-14 15:55:25      字数:5642

  孔荷住院一周了,一周来黄健几乎是在失魂落魄中度过的。每当他走进教室,看见孔荷那空荡荡的位子,立刻会想起她在医院洗胃那一幕,那美丽的面容被扭曲的情景,他的心就像被刀一片一片的切了下来,疼痛难忍……
  “一块再去看看孔荷吧?”刘淑艳突然站在他面前说,把他从沉思中拉到现实中。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刘淑艳是孔荷的知心好友,也是一位本分善良的女孩,她眼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旋转着晶莹泪珠。此时,黄健的鼻子也酸酸的更加难受起来。
  他和刘淑艳穿过门诊大厅的走廊,又跨过一道铁链门便到达住院部了,他们进入孔荷的病房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呆住了。他见孔荷正在雪白的床单上坐着,又恢复了往日的青春光彩,似乎和出事前没有什么两样,她带美丽的笑容给黄健和刘淑艳打招呼:“健哥哥,刘淑艳。”
  刘淑艳坐在床沿上,孔荷和她抱在一起,双方都流下泪来。黄健也扭过头去背对着墙,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又是一周过去了,展眼就是农历十月底了,黄健走出建筑公司的大屋,见大地和县城的建筑物都铺了一层白茫茫的小雪。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令他感到阵阵寒意。
  “健哥哥!”孔荷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咯咯地笑了起来。
  “孔妹妹,你怎么在这里?”黄健惊讶地问。
  “健哥哥,你搞破坏了,你看多纯洁无暇的雪被你给糟蹋了,印上了你的脏兮兮的脚印。”孔荷并没有先回答黄健的问题而是指着黄健印下的那串脚印说。
  “很可惜吧?”黄健笑道,“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里不行吗?我也住进建筑公司了,不行吗?”
  “你住哪个屋?”
  “就是那个啊!”孔荷转身指着前面说。黄健的目光穿过幽深的胡同巷子,见那棵梧桐树下一间孤零零的南屋,像一间咖啡屋,充满了诗意。
  “健哥哥,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啊!我不想听父母无休止的唠叨了,就选择住进这间屋了,自己做饭吃,给自己一个自由的空间,而且离你也近一些,也能得到你的保护啊!”
  “建筑公司怎么就让你住啊?”
  “你还不知道啊?建筑公司经理和我爸熟识啊!对了,健哥哥,我本来是不想进那学校了,因为那些老师们太可恨了。可是没有抵过父母的逼迫,我还得去那学校,不过也好,又能和你和黄贝贝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是啊!还是读吧,我也不舍得让你走。”黄健用脚一边在薄薄的雪上画着弓字形,一边说。故意显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就想说:“孔妹妹,你千万要读啊,你不读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健哥哥,到我屋里坐坐吧!这里太冷了,我屋里有炉子,暖和一下吧!”孔荷邀请道。
  黄健迟疑了一下说:“也好,能亲眼看到孔妹妹的闺房终生都不遗憾了。”
  “健哥哥也贫嘴。”孔荷居然主动牵住了他的手。黄健感到那只似水的小手还带有丝丝的凉意,他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神魂几乎都要颠倒了,恍恍惚惚如在梦境,生平还是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并且还是美若天仙的美女的手。他的血液在全身每个血管都在飞速流淌着。
  到门口了,孔荷松开他的手,掏钥匙开门。门被打开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水味迎面扑来。他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发现这个小小的咖啡屋里,所有的墙壁上都贴满了蓝天白云的壁画。一张单人床,一桌一椅。西北角墙根放着炉子,炉子的火正旺。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温暖安适。孔荷把门关上说:“健哥哥坐啊!第一次光临寒舍,有何感觉?”
  “舒适,像仙境。”黄健叹道,然后坐在椅子上。
  孔荷坐在床上按响了床头上的一台精致的录音机,一首二胡曲《梁祝》像潺潺地流水缓缓地传播出来,动听的旋律顿时弥漫在咖啡屋里,两人都默默的聆听着,令人陶醉,令人痴迷。
  “健哥哥,你看我脸上有什么没有?”孔荷突然站在他对面不到一尺远的地方,把脸仰了有30度,闭上了眼睛,面颊显得绯红。近在咫尺的距离,黄健觉得连他的心跳声都能听到了。白亮的灯光下,他细细地瞧着她脸的每一个部位,并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啊!”黄健呆呆地说。
  “再仔细看看。”
  黄健又重新看了一遍她的脸部说:“真的没有什么啊!”
  “你把脸靠近一点,才能看清楚。”
  黄健只好把脸又往前靠近了一些,孔荷两手捧着他那张发呆的脸,咯咯地笑着······
  
  一个周五的灯自习放学,黄健像往常一样从学校回到大屋子里。他进门便发现自己的那辆大轮自行车不翼而飞了。他找遍了大屋子里的每个角角落落,还是没有找到。完了,招偷了,这大屋子本来就没有锁,谁想推走还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谁能把这辆六十年代的旧自行车偷走呢!这自行车还在父亲结婚的时候买的,是建国以来国产的第一代金鹿自行车,已经伴随全家二十多年头了,和全家每一个人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他真的无法向家人交代。他沮丧地坐在床上,发现床铺也被人翻的一团糟。其中一条新裤子也不见了,那口袋里还装了五元的现金呢,那可是半周的生活费啊!他顿时有千金散尽的感觉。这小偷也太不地道了,要偷偷富有的,为什么偷我们这些穷光蛋的。第二天清晨,他走进教室,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趴在桌子上只想昏昏入睡。
  “黄健!”有人拍他的肩膀叫道。他抬头见是任忠强,任忠强是位英俊的小伙子,来自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但身边有许多义气的哥们。他这些哥们都是打架高手,很多是城里的富豪子弟。但他从没有看不起过农村的黄健,反而对黄健出奇的好,常常和黄健谈心。
  “任忠强…”黄健勉强着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
  “哥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给我说,哥们给你解决。”
  “其实也没有大事。我的自行车和一条新裤子被偷了,很可能是大屋子内部人偷的。”
  “你放心,我找钱道贺调查一下,谁是重大怀疑对像,我先干他一顿,敢偷我哥们的东西。”任忠强咬牙切齿地说着走了。
  黄健并没有把任忠强的话当回事。一直到了晚自习放学,他都是在郁郁寡欢中度过的,但日子总是要过,他像往常一样照例回到大屋子里,大屋子里是没有拉电的,他点着蜡烛放在床沿上。脱掉衣服钻进被窝随手拿起一本《中国历史》课本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他已有一种习惯,睡前要看一会儿书,直到把眼看得发涩才能渐渐入睡。他刚想入睡,钱道贺匆匆赶来,坐在他床上说:“黄健,任忠强带人把孔涛堵在公司大门口打起来了,打得孔涛头破血流的。”
  “为什么啊!”黄健吃惊地问。
  “还不是因为他偷你的自行车啊!”钱道贺不以为然地说。
  黄健心里有一丝不祥的念头,这任忠强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呢!调查清楚了吗?是孔涛吗?虽然他这种义气很令他感动,但也不能伤及无辜啊!
  这时,孔涛和他的两个同伴闯进大屋子了。孔涛的头已被雪白的纱布包上了。
  “黄健,打我的是你们一中的人,我认识其中一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孔涛向黄健问道。
  “我哪能知道?”黄健神情有些紧张。
  “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的鬼了。”孔涛身边的哥们叫道。显而易见,他看出了黄健的紧张,已经怀疑到黄健头上了。
  第二日,黄健走进学校,刚坐在座位上。钱道贺走来对他说:“孔涛要找人打你,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黄健说:“知道。”
  晚自习放学,黄健走进大屋子里,见孔涛和几个狐朋狗友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孔涛,我咋听说你要找人打我,这是为什么?”黄健一进大屋子就向孔涛说。
  孔涛一惊说:“没,没有啊!”他有些不可思议了,这到处怎么都是黄健的眼线啊!一点屁事都能传到黄健的耳朵里。
  “我确定没有指定任何人打你,请你谨慎行事。”
  “我知道。”孔涛说。
  “我们以前关系还是不错的嘛!你刚来我们还帮你搭床呢。”孔涛的哥们说。
  “那当然了,我家和孔涛的上一辈关系都不错。”黄健说。
  三天后,晚自习放学后,黄健还是照例回到大屋子里。见孔涛正和几个人在打扑克。他仍默默地点蜡烛,进被窝看书。这时突然几个“大盖帽”走进了大屋子。
  “哪位是孔涛?”其中一个胖胖的“大盖帽”问道。
  大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孔涛身上。孔涛说:“我是!”
  两个“大盖帽”上前按住了他的两个胳膊,掏出麻绳来了一个五花大绑。然后押走了,直到押到大门口,大家才缓过神来。孔涛犯了什么案,谁也说不清。黄健想,如果是那次打架的事,他是挨打者,也不至于押走啊!这件事在大屋子成了一个谜团。
  第二天,黄健照例去学校上课。清晨的古城大街依旧太平,穿着黄马褂的清洁工依然在辛勤地清扫大街,卖早点的仍在路边忙碌。生活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黄健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感觉还要发生些什么了。
  上午第二节课,是班主任杨老师的几何课。杨老师正津津有味地讲解着“勾股定理”。突然程校长忧心忡忡地在教室门口来回踱着碎步徘徊着,时不时地低头又抬头,像拿不定什么主意似的。如果是巡查,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杨老师停下来,走到门口问:“程校长有什么事吗?”
  “叫一下钱道贺到校长室。”程校长脸色阴沉地说道。
  “钱道贺去校长室。”杨老师在讲台上向钱道贺说。
  钱道贺神情慌张地跟着程校长走了。
  半节课过去了,钱道贺还没有回来,但程校长又站在门口了,仍犹豫地向杨老师说:“叫任忠强和月彩新。”
  “任忠强、月彩新。”杨老师叫完,往外做了一个手势。
  下课铃响了,黄健走出教室,见钱道贺,任忠强,月彩新都被五花大绑,被几个“警服”押到了校门外。黄健随着拥挤的学生流一直跟到校门外,三人已经被押上警车,警车鸣着警笛飞也似的开走了,击起了一路尘埃…
  全班包括黄健在内都很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昨晚抓走了孔涛,今天又从一中抓走三人。一个巨大的阴影在班内笼罩着。但晚自习的第一节课下课,黄健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并弄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任忠强和月彩新都想买一部随身听,但谁也没有钱。钱道贺说:“有一个办法能搞到钱。”
  “棒,不亏你姓钱。”任忠强笑道,“什么办法啊?”
  “我见建筑公司斜对面有一家倒闭的工厂,破车间里有一台生锈的破电机,若能抬走卖给废品站,就足够买随身听的了。”钱道贺说。
  “这倒是个办法,被人看见怎么办?”月彩新担心地说。
  “咱半夜时分去抬,抬到大屋子里,天亮就抬到废品站卖,咱平均分钱。”钱道贺显得老谋深算。
  “好办法。”任忠强和月彩新同时说。于是三人说干就干了。当夜晚上,任忠强和月彩新便住到了大屋子里。凌晨两点夜深人静,大屋子外,有似水的月光。三人悄悄地走出了大屋子,这时恰巧在公司大门口碰到孔涛在外面潇洒完回来。钱道贺没有理他,狡猾的孔涛除了认识钱道贺外,他还认出了曾经打过他任忠强。虽然他不知道任忠强的名字,但他明白一定是钱道贺的同学。他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孔涛想,都夜里两点多了,三人干什么去啊!反正办不了什么好事,我先跟踪他们一程再说。于是孔涛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了,三人的一行一动完全掌握在孔涛的手中了。
  三人偷偷摸摸地来到那家破工厂,三人用白天准备好的麻绳和木杠子试着抬,也不知道那电机咋那么重,三人怎么也抬不动。他们用尽了全力,电机才能刚刚离地。钱道贺只好又回到大屋子找了一个废旧的地板车下轱辘,又折腾回来。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电机抬到轱辘上,可是走了没有几步,轱辘杠突然断开了,半步也走不了。天马上就要亮了,于是三人只好放弃,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屋子睡觉。
  孔涛把这件事掌握的一清二楚,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在那三人睡下不久,自己也回到大屋子里。近来由于他很少进学校,大好光阴都葬送在逛大街上影院,打勾技上面了,自身需要的零花钱自然增多了,一个公安局大案组组长的家庭零花钱也不能满足他了,于是他试着偷自行车,廉价卖给废品站,连大屋子的自行车也不放过,自然包括黄健的那辆大轮自行车。那天,他见大屋子里又放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是一位建筑工人老王的亲戚的。不大工夫就被孔涛推走卖掉了。老王自然怀疑是孔涛。
  “孔涛,你见一辆自行车吗?”老王目光如炬。
  “你问我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怀疑我偷你的自行车啊?”孔涛诡辩道。
  “那好,我让派出所过来。”老王说着就出去了。他竟然真的去了派出所。
  才有了那天孔涛被派出所带走那一幕。
  孔涛被带到东关派出所,工作人员仅三言两语他就招供了,承认偷过一百二十一辆自行车。再调查户口才知道是公安局大案组老孔的儿子。于是给他松绑倒茶,并进行了说服教育。孔涛很感动,愿意戴罪立功,咬出了钱道贺带人偷电机一事。
  派出所于是雷厉风行到一中来抓人。钱道贺被叫到校长室开始不承认。程校长脱下来大皮鞋底往他脸上反正打了十多下。钱道贺被打得头晕眼花,只好招供。本来就是软骨头的钱道贺很快就咬出了任忠强和月彩新。
  这件事就像一个闷雷在二班炸响了,每个人都私下议论纷纷,关注着事情的进展。尤其是黄健更感动过意不去,任忠强是为了他才打了孔涛才惹祸上身的。他不知道用什么来偿还任忠强的这份情谊。
  三个人的家长都被通知到了东关派出所,派出所的处理方式很简单。由于是作案也未遂,可以减轻处理,那就是交6000元的罚款就放人。若不想交罚款就移交到局里立案处理,并把人先送到看守所。
  三位家长都答应交罚款,并且很快就交上了。三人被抓走后的第二天下午,就被释放了,又重新回到校园。
  黄健抓住任忠强的手泪如雨下。
  “黄健,哥们哭什么?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任忠强倒很乐观地说。
  “强哥,是你为了我才惹祸上身的啊!”黄健既感激又痛苦地说。
  “你不必多想,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些啊!不过看清了一个人,那就是软骨头钱道贺。若他一人顶住,我俩情愿拿钱也可以啊!”
  三天过去了,校园的宣传栏上张出了白纸毛笔大布告:
  初三二班,钱道贺、任忠强、月彩新因盗窃行为,触犯了国家的刑法,学校决定对其勒令退学。
  当天的傍晚,天空下起了冰冷的雨,整座县城已变成一片湿漉漉的了。影院街的青石板在雨中闪着幽幽的光芒,空气凛冽,街灯默立。黄健和任忠强坐在影院门口的小吃铺里。黄健几乎倾尽口袋所有的积蓄要了两份菜算是对任忠强的补偿和送行。
  “勒令退学,就意味着这学就上不了吗?”任忠强悲哀地说。黄健也明白他明知故问,想让黄健否定,寻求一丝安慰。
  黄健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在铁的事实面前,否定了又有何用。他心里如刀割般的疼痛,怎么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
  “任忠强,你等着,我给你买点蛋糕去。”黄健见影院街对面有家卖蛋糕的,于是摸着口袋里还仅有的五元钱说着就走进雨中。
  黄健买回来蛋糕时任忠强已经不辞而别了。也许他没有听清我说的什么,还以为是告别呢,黄健想。
  黄健形销骨立地站在潮湿的街道上,寒风夹杂着雨丝使他冷得彻骨,眼泪仓促地滑到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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