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云山石刻

　　接连两次长沙会战，把一个湘北大地打得伤痕累累，战争过后，农民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进自己的家园，只见家园寥落，年关也快要到了。
　　1942年1月25日，蒋介石饬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农业银行四行联合办事处，给第9战区的岳阳、湘阴各贷款100万元，救济灾民，国民政府行政院拨款100万元救济湘北灾民。
　　岳阳县长黎自格拿着这点钱不知如何是好，救济谁不救济谁还真不好说，能够到手的钱不超过150万元，岳阳县多少人口，哪里没有兵灾？
　　黎自格对秘书小徐说：“我们岳阳县不算沦陷区，还有多少人口？”
　　小徐回答说：“应该是30万人的样子。”
　　“30万人，150万元钱，每个人5元钱，能做点什么？但是，这些救济款又不能按人头发放，虽说是遍地兵灾，也有重点对不对？”
　　“黎县长说的是，比如沙湾那一带几个屋场，每一次会战都首当其冲，还有港口村，二次会战就被日本兵杀了几十人，有的一家家杀绝户，他们应该多得一些。”
　　“小徐你这几天就协助民政科专做这件事，先摸清底子，看全县有多少人口，沦陷区民众管不管，介于沦陷区和我们管区之间的游击区管不管，把三个不同区域的人口分类统计，再看看有哪些重点人口，主要是重灾区人口有多少。”
　　“黎县长，我不得空做这些事啊，还是叫民政科做吧。”
　　“好吧，你就不做吧，但是，你要去民政科找到科长，传达我的意见，或者，你干脆叫民政科长到我这里来一趟，我自己和他讲。”
　　小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说：“黎县长，我昨天接到省政府一个电话，您不在，忘了告诉您，是一件大喜事。”
　　“什么喜事呀？”
　　“省政府因为岳阳、临湘两县连续经受第二、第三次长沙会战，决定免征田赋3年。”
　　黎自格一听减免三年田赋，便喜上眉梢，他说：“这真是善政啊，惠民之举啊，自古以来，种田完粮，理所当然。战国时代鲁国有‘初税亩’，秦简公时代有‘初租禾’，宋有‘官田之赋’和‘私田之赋’，明有‘一条鞭法’，因为兵灾而减免田赋的事情似乎还没听说过。”
　　“是啊，这是省政府对我们两县的厚爱，黎县长，我们是不是要开个乡长会议，把这个好消息传达下去，让全县的老百姓早点知道，为来年春耕生产早做打算。”
　　“对对对，小徐你就下通知吧，后天开这个会议，我们也要总结一下这次会战的成果。”
　　“黎县长，一心乡那个彭爹的事要不要在这次会议上表彰一下，这次赈济灾民，他的家人是不是要做重点救济一下？”
　　“小徐你说的是那个叫彭松卿的老人吗？”
　　“就是，就是！”
　　“当然是要表彰要重点救济一下的，你想啊，彭爹都80多岁了，日军打到了他的家乡，他不去躲兵，而是带着一家老小协助国军部队作战，又是带路，又是抬伤员，又是为伤员疗伤，为此，彭爹一家死了3人，多么的忠烈啊，要是都像彭爹一家样，日本人还有活路吗？”
　　“黄沙街那个叫‘四牛皮’的周至德呢，要不要重点表彰一下，他可是协助国军歼灭了60几个日本兵，还偷了日军好多的战马。”
　　“这是肯定的，这个周至德还真是有点牛皮，杀了那么多日本兵，自己还毫发无损。”
　　“还有黄秀桥大唐冲那个梁长青呢，要不要重点表彰？”
　　“他有哪些突出事迹？”黎自格一时想不起来了。
　　徐秘书提醒他说：“黎县长还记得三子山那场战斗吧，二次会战，日军撤退，8000人露宿三子山，就是这个梁长青发现的，他去报告了国军113师和90师，然后给他们带路，这两个师的国军悄悄占领三子山制高点，打得日军惨重伤亡。”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梁长青肯定是要重点表彰的，还要奖励他才好，这个人和四牛皮列入同一级别奖励。”
　　这些事情说完之后，秘书小徐就走了，黎自格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重点是如何医治战争创伤。
　　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了，中日两军的冲突并没结束，大战之后，小战不断。1942年5月，国军195师回师湖南战场，路过鄂南湘北地区，薛岳叫他们帮个忙，在鄂南地区给日本人制造一点麻烦。
　　覃异之师长把全师带到蒲圻县境西南山中后，在羊楼洞以东的蔡家岭派驻了一个团，准备摧毁胶坪一带铁路线旁的新铺子、狮形山、大龙山3个碉堡，然后占领铁路线，包抄已进入湘北地区的某部日军。
　　这天傍晚，负责摧毁日军碉堡的这个团，开进赵李桥柳林地区，团长任新民找到村民贺良佑、贺家五说：“我是国军团长任新民，想找你们二人做个向导，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贺良佐说：“什么叫向导啊，我们不懂。”
　　“向导就是带路的，懂不懂？”
　　“叫我们带路，你们要去哪里？”
　　“不远，就是新铺子、狮形山、大龙山几个地方，那里有日军的碉堡，我们去炸了它。”
　　“他们的碉堡都建在山顶上啊。”
　　“这我知道，所以要你们带路，你们明天傍晚把国军带到山脚下埋伏起来，到晚上，我们就发起突然袭击。”
　　“好吧，我们同意带路。”贺良佐两个人都表态了。
　　第二天一早，贺良佐二人就带着团长和侦察排去侦察地形，他们潜伏到这三座山脚下，把这里的地形看了个遍，又大致了解了一下日军兵力，然后就回驻地了。
　　这天傍晚，任团的3个营都出发了，到达目的地时已是繁星满天，3营和炮兵排来到新铺子，1营潜伏到狮形山山脚下，2营潜伏到大龙山山脚下。
　　3营炮兵排的排炮只轰击了两炮就把新铺子的碉堡炸飞了，里面的日军被炸得嗷嗷直叫，营长带着部队冲到了碉堡前，碉堡废墟里的日军有的活着，有的炸死了，活着的日军拿起枪来开枪，3营的官兵扔进去几个手榴弹，活着的日军也被打死了。这时候，3营的官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营长说：“这是杀鸡用牛刀啊！”
　　柳连长说：“就是，这么一点事情用一个排的兵力就够了，何劳全营出动。”
　　“好吧，就这样吧，柳连长你的连在这里打扫战场，将缴获带回去，我带着其他两个连去支援1营2营，老贺你带路吧。”
　　贺良佐带着3营官兵走了。
　　3营排炮轰击碉堡时，狮形山、大龙山下的任团官兵也向山上发起了冲锋，碉堡里的日军已经睡觉了，国军官兵杀声震天冲了上来，他们开枪打死了哨兵，朝碉堡里扔手榴弹，没费多大力气就拿下了碉堡，全歼了日军，事后，任团长才知道，三个碉堡一起才一个日军小队，每个碉堡一个分队18人，3营长说杀鸡用牛刀，还真叫他说对了。
　　任团长自我解嘲说，这有点胜之不武啊！
　　任团长叫人把国旗插到山顶上，官兵宿营在山上。次日天明，日军铁甲车在铁道上巡逻，远远看见山头上飘着中国国旗，就知道山头已经易主，遂从赵李桥调来三辆铁甲车，还有大批的步兵。铁甲车开始轰击山头，日军步兵开始冲锋，誓要夺回山头和碉堡。
　　任团长并没打算和日军在这里争夺山头，事先想了点巧计，在山上故布疑阵，四处插上树枝，将灰布军衣套在树枝上，还戴上军帽，青天白日旗也在各个山头招展，不管从山下向上看或是从飞机上向下俯瞰，都好似有中国兵在山上活动。等到日军爬山时，任团已从各自山头背后撤离。
　　任团炮兵撤离时，调转炮口对准敌铁道上的铁甲车进行轰击。铁甲车目标明显，机动性也不强，作战中作用不大，日军又从武汉急调18架轰炸机排成品字形前来协同作战。设在蟠河北岸晓阳畈赵李桥的日军司令部，为了让日机准确轰炸，遂升起了汽球，让情测人员在高空指示目标，日机按所指目标对准山头插了国旗和队伍密集的地方轮番投弹扫射，把他们自己人炸得死伤累累。
　　任团长带着部队边走边说笑话：“古有诸葛孔明唱空城计，今有我老任唱空山计。”
　　勤务兵小李笑着说：“任团长你的空山计唱得比诸葛亮的空城计好啊，诸葛亮用计的时候，司马懿疑有伏兵不敢进城，双方便没有死伤。你这出空山计就不同了，日军的飞机扔炮弹炸自己人，替我们省事了。”
　　日军也不全是傻子，任团撤离的时候，有一股日军发现了他们，就咬了上去，追至一个山坳转角处，与断后部队的一个排逼近了。
　　排长范大力挥舞两柄大刀转身杀了过来，只见他的刀片上下飞舞，左旋右转，寒光闪闪，他一连砍倒近身的5个日本兵，自己也被远处的一个日军小队长射穿了胸膛。
　　吴晋勇班长见范排长战死了，抱着一挺机枪就占据了一块山包开始向日军扫射，这股日军在他疯狂的扫射中纷纷倒地而亡，任团官兵安全退入山中。
　　当日下午，日军开来10辆卡车到各个山头拖运尸体，奇怪的是，他们在战场看不见一个国军士兵尸体。
　　转眼到了7月，一年中最热的日子来到湘北大地。7月16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授予岳阳县长黎自格、临湘县长王剪波光华二等奖章各一枚，授予平江国民兵团陆海军奖状。
　　消息传到岳阳县衙，整个政府机关沸腾了，秘书小徐满世界去宣传去广告，生怕别人不知道。
　　民政科长任节夫说：“你这个徐秘书好有味啊，黎县长得了光华奖，你比自己得奖了还高兴。”
　　徐秘书说：“这当然啦，要是我自己得了这个奖，兴许还没这高兴呢。”
　　“哦，那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假设呀，因为我得不到呀！”
　　“你这个小徐说得有点意思，就因为自己得不到才高兴？”
　　“也不是啊，任科长你看，黎县长为我县抗日做了多少事，而且件件是大事，老百姓看得见，重庆军委会也看得见，说明军委会的人不是瞎子聋子，最高统帅部要表彰一个县长，这该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嗯，小徐你说的对，我也为抗日做了很多工作呀，你也为抗日做了很多工作呀，军委会为什么不表彰我二人？”
　　任节夫这样一说就把徐秘书说愣了，他也在想，这是为什么？
　　8月，第9战区副司令杨森来到大云山检查战备工作，临湘县长王翦波一路作陪，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爬山，爬到了黄梁伞，二人气喘吁吁。
　　杨森说：“哎呀，真是岁月不饶人啦，爬这么一点山就喘气不匀，这怎么打仗啊！”
　　王翦波说：“杨将军您的身体很好啊，您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
　　“宇检老弟你这是奉承我啊，我要是只有三十来岁，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哥了。”
　　“杨将军您今年多大了，我看您真的只有三十来岁呢。”
　　“宇检老弟，今天就是我的生日，满打满算，今天满50岁。”
　　“哦哟哟，将军今天50大寿，竟来爬大云山了，我今天也是洪福齐天啊，沾了将军的光。”
　　“宇检老弟呀，其实是我沾你的光呢，你看，你都得光华奖了，我和你一起爬山，岂不是沾你光了。”
　　“我这个光华奖虽说是个荣誉，可是和您这个战区副司令长官比起来就无法比啊。”
　　“宇检老弟你错了，战区副司令长官只是一个官阶，它是凭军功晋升的，而你这个光华奖却是个无价之宝啊，要不，我二人换换！”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笑声传得很远很远，回音在远处一波一波荡漾着。
　　一群随从在一边也洋溢着笑。
　　杨森说：“宇检老弟，你看，你们这大云山真是了不起，背靠莽莽苍苍的幕阜山脉，面向辽阔的洞庭湖水，脚踏山巅，群壑尽在云雾缭绕中，仙境一样。我没想到，自己一生会多次登临大云山，和这大云山结下不解之缘。”
　　“是呀，杨将军，您和大云山的确是有缘，二次会战，就是您的部队在这里和日军三战三捷，您的川军把军功留在这大云山。”
　　“宇检老弟，我和大云山有缘，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杨森这么一说，王翦波的确愣在那里，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没听说过啊。
　　杨森见王翦波不解的样子，就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我的祖母姓孙，她就是大云山人。”
　　杨森的话让王翦波惊呆了，他说：“杨将军不是开玩笑吧，您是四川人，您的祖母竟是我们大云山人氏，两地相隔千山万水，您祖母怎么嫁到了四川，这不可能吧？”
　　“王县长，万事皆有可能啊，你们这一带有个大姓刘氏，不是也有成千上万的刘姓族人迁徙到了四川么？”
　　“杨将军您能做到战区副司令一级高官，是不是与您祖母有关啊，老人家葬在何处？”
　　“宇检老弟呀，这还真叫你说中了，我祖母就葬在一条穿山阴龙之尾，所以，我一代之后就出了几个将军。”
　　杨森抬头望见隆兴宫外有一巨大石壁，突然就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说：“宇检老弟你看见那块巨大石壁了吗？”
　　“杨将军，石壁那么大，怎能看不见，您是不是有想法？”
　　“是有个想法，你猜猜。”
　　“那还用得着猜吗，当然是勒石撰文嘛，长沙会战，我们死难那么多将士，抗战工作那么的艰辛，值得后人记取。”
　　“我正有此意，宇检老弟，你说写点什么好？”
　　“将军您问我的意见，那我就不揣冒昧说点意见，一是写块碑文，二是画龙点睛题几个字。”
　　“那好吧，宇检老弟，我负责书写，你就负责文章和题字。”
　　“不不不，将军，这不是我王某要偷懒，无论是文章题字还是书写，那都是将军的事情，我王翦波没这个资格。”
　　王翦波从秘书那儿拿来文房四宝，秘书站在下方弓着背脊当桌，宣纸就铺在他背上，杨森想了想，就写下“三战三捷”四字。王翦波又换过一张纸，杨森开始撰文，他写道：
　　倭寇侵我中国，在湘北相持五年，中经大举犯长沙三次，赖民众协力，将士用命，都予击溃。国人正精诚团结，矢志澄清。勒石共勉。杨森题。
　　王翦波看了看，书写不错，碑文题字都不错，脸上笑意盈盈。杨森说：“要把这些文字刻上那石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几个月时间，需要很多的劳力，还要花费大把银子。这样吧，这件事你亲自负责，我也派一名副官过来协助你，至于银子，我们集团军出一半，你们地方出一半，你和黎自格商量一下，你们两个县各出一小半。”
　　杨森安排得这样妥帖，王翦波没话可说。
　　王翦波召集了20多名石匠，还有众多的梯子工搬运工，这石壁刻字果然历两月而成。整块石壁178平方米，右边四个大字从右至左排列，每字高2.15米，宽1.81米。左边碑文从右至左竖排，与碑名各占一半面积。
　　第133师师长夏炯也题写了“三捷泉源”四个大字，同时镌刻在三捷碑东下侧石壁，面积30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