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嫁聘冯府玉簪失神 心事重重木槿慌乱
作品名称:瑾妃传 作者:野有蔓草 发布时间:2020-02-12 23:01:16 字数:5952
灯火阑珊处,寒流依旧。高烛蜡台,火炉银炭。阴云匝地,密雪叠叠。沁雪坐在软榻上绣着绢帕,花影则在一旁铺着床铺,桃夭打水去了,屋子里静静地。
木槿轻手轻脚走进来,轻声唤道:“姑娘……”
许久未见木槿,沁雪一阵欢喜,放下绣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这大年下的,夫人又把你叫去做什么,有没有难为你……”
木槿笑道:“姑娘放心好了,夫人只是闷得慌,找我说两句话而已。”沁雪说道:“我还只当是……没事儿就好,你看我绣的梅花好看么?”
雪白的绢帕上,几朵红梅凌寒而放,绽于枝头,甚是好看。可是细细一看,那红梅并不是苏绣。“这……像是血迹……”沉默了许久,木槿才说道,沁雪却不再言语,而是低声咳了几声。
花影转过身子,道:“少奶奶又吐血了,溅在这手帕上,少奶奶说扔了怪可惜的,就在上面绣点东西。”
木槿听罢质问花影,道:“你既是知道,为何不劝劝姑娘,又劳神做这些东西!”
未待花影答话,那桃夭便端着一盆水进来,替花影辩解:“你怎会不知我们没劝?你倒是成日去见那个夫人,明知道夫人对我们少奶奶不好,你还过去……”
“桃夭!”花影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桃夭却不顾花影的话,继续说道:“亏得少奶奶待你如自家姐妹,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三姨奶奶?我们都跟夫人划清了界限,如今只有你还天天往那边跑!”
这可是冤枉了自己,木槿支支吾吾说不出理由来,因为现在还不是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倘若说了,一则会暴漏自己的行踪,花影和桃夭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不知;二则,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反倒是连累了夜辰,夫人,还有蔷薇和采薇二人。
所以木槿只是简单地说道:“我也知道,这些天是我疏忽了……可是姑娘的身子不适早就好了么?”
沁雪怕桃夭再说出什么,便对着木槿摇头,道:“大约是急火攻心,请了大夫的,而且也服了药,你不必担心。”
可是桃夭不依不饶:“那里是请了大夫的?少奶奶你也太护着她了!花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花影上前说道:“少奶奶不是让你去找海棠,要梅花插瓶的么,你怎么还不去……”说着硬是将桃夭拉了出去,屋子里这才静下来。
沁雪轻声叹气,道:“我梦见文远了……”
难怪会吐血,木槿说道:“以我看,姑娘这病,只怕是难以好全的。”沁雪皱眉:“如何说?”木槿解释道:“姑娘记不记得,原来只要姑娘说念着少爷,就会……”
是了,定然是这样。沁雪也是才想起,自己一旦想着文远,这病便就好不了了。“也许姑娘真的是仙女下凡,神仙怕姑娘贪恋红尘,才让姑娘患了这一身难以治愈的病。”
木槿打趣儿道:“万一哪一天姑娘成了仙,可别忘了瑾儿啊!”
这一番话,说得沁雪呵呵直笑:“你说的还不错呢……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对我说,天上的云霞是织女织的锦缎……又算了命,如今看来,我还真的是仙女呢……”
再次看着沁雪,双颊因为咳嗽的缘故,略显微红,周身仿若一圈儿云霞。
天青云高,麻雀儿啄食,松柏沙沙,望一眼雪融梅林处,轻嗅暗香,弥漫小径。凝翠园此时已经有许多的丫鬟仆人在扫雪了。
羽衣打起珠帘,对玉簪说道:“姑娘,天晴了,不如我们出去转一转吧。”
玉簪放下木梳,望着窗外露出小路的鹅卵石芳径,说道:“虽说是晴了,只怕是这路上还滑的很。”
羽衣知道,玉簪是不愿意出来的,便继续说道:“姑娘不出去,怎知路上滑?总比在这屋里闷着强许多。”
自从文远去了京都,玉簪的心乱乱的,尤其是自己去看文远,那冷言冷语,竟不像是多日前的温存软语。想必是,那陆文远嫌弃了自己,或是忘了自己,与沁雪产生了情感,也未曾可知。
每每想到此,玉簪便会心口微微作痛,却也不咳嗽,只是吃些茶水,稍稍好些。羽衣劝慰道:“姑娘何苦执意如此?难道姑娘没听说,东府里二少奶奶身边的丁香,说是自幼与自己的表哥要好,可是她表哥订了亲,两人说好要去南边儿的。可是谁又想到,他竟是违了若言,害得丁香自尽。”
怎么没有听说,即便是小时浓情蜜意,谁又能保证,长大了之后的彼此,会不会对对方产生厌恶?丁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自己又能怎样,而且自己不过是妾室的女儿,身子又不好,将来又会怎样?
披了件藕荷色琳琅大氅,走在香隐梅林处,玉簪不禁又是泪流满面。羽衣劝道:“姑娘这会子哭坏了身子,岂不是让那个三少奶奶得了好处?”
玉簪不是不喜欢沁雪,只是心里总觉着,沁雪夺走了自己最最珍惜的东西。
纵然自己没有说出来,可是心里着实不好受。“我想去找嫂嫂。”玉簪吐出这六个字的时候,羽衣唬了一跳:“我没听错吧,姑娘要去见那个三少奶奶姚沁雪!”
“羽衣!”玉簪小声呵斥道,“不许直呼嫂嫂名讳……”
“什么嫂嫂!”羽衣生气说道,“同样都是大户人家,怎么就比别人强了!”玉簪知道,做不了文远的妻,不仅仅因为自己是妾室的女儿,更为重要的是,有人说自己活不过二十,所以那东府才会娶了姚家。
也只能是怪自己,命里不该是文远的妻,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
此刻她只想着问问沁雪,因为什么,沁雪会赢得文远的心。虽然这样做是不妥,但是她问了,会心安理得的。羽衣偏又拦着不让去,两人跟正争执间,有丫鬟来说苏姨母有话对玉簪说。
来到苏姨母身边,玉簪看见哥哥苏子安也在一旁,忽然只觉心神不宁,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苏姨母见玉簪站着,便笑道:“快坐下,有好事儿要跟你说呢。”
苏子安也笑着:“好妹妹,哥哥我在这里先给你道喜了……”
这话说得玉簪满面通红,苏姨母索性拉着她的手,道:“那冯家二公子今儿来咱们家提亲,我看了,他人也好,你哥哥也同意。如今他要出门做生意,所以这日子推迟了,定在明年四月十七。”
细细想来,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母亲怎么忽然想到了给女儿提亲?”
玉簪只是想知道苏姨母的想法。苏姨母笑道:“怎么,你不会对我说,你不愿意吧……你要知道,这冯家可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而且家大业大,才看中了你,你该不会是还念着那个陆文远吧?”
一听到苏姨母提到陆文远这三个字时,玉簪的脸便更红了。她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想问问……”
苏子安倒是看出了玉簪的心思,站起身笑着说道:“这可是门好亲事呢,虽说是让你做妾室,倒也是明媒正娶,人家可费了一番心思,你可莫要辜负了冯家的心意……”
是苏子安说错了话,还是自己听错了。将自己娶去做妾,一家人竟还都是喜笑颜开的,哥哥不会是真的说错了话吧。
苏姨母见玉簪恍惚不已,便劝她道:“妾室有何不好?你没见大户人家的主子,宠的不都是妾室么?若是三五年后你再为冯家添上子嗣,日子定然好过,不会比正室差许多……”
真是睁着眼睛说胡话,自己的母亲不就是妾室么,虽说是得了宠,却遭苏姨母嫉妒,所以才会对自己这般羞辱,恨不得把自己早些嫁出去才好。
玉簪眼眶里含着泪花,来回打转却又不敢流下。只是僵硬站着,羽衣发现玉簪的神色有些不对,便忙扶了玉簪,对苏姨母道:“夫人,若是没有什么事儿,我就先扶姑娘回去了。”
说着扶着失了神儿的玉簪出了门,却听到苏子安在后面说了一句:“装的还真像……”羽衣心里越发恨起苏子安来,待扶着玉簪回了房间,便对玉簪说道:“那个苏公子还真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
玉簪此刻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只是眼神发愣,羽衣见玉簪没有回话,起初以为玉簪没听见,再唤玉簪两声,却见玉簪眼神儿似乎散了。
她吓得几乎哭了起来,轻轻推了玉簪一推,仍不见任何反应。
“姑娘,姑娘,你可别吓我……”羽衣晃着她的身子,说道,“姑娘有什么事儿只管说,万万不可如此……”可是玉簪只是如中了邪般,羽衣只好唤了一个小丫头去告诉苏姨母,要去请个大夫瞧瞧。
可是那小丫头回来说,苏姨母说的,大年下里请大夫不吉利,怕染了晦气,只要静心休养才好。
羽衣听罢骂道:“什么晦气!谁规定年下不准请大夫来着?我看是她分明想要让姑娘不好过……你快去东府把四姑娘请了来,她懂些医术……”
谁知小丫头却道:“好姐姐,难道你不知四姑娘眼睛不好,不能动么?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说完就抬脚走了,这可是把羽衣气坏了,她忽而想起了木槿,她可是治好过齐王殿下的伤呢,便又让一个小丫头看着玉簪,自己亲去东府。
暗风挟裹着雪粒,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想来夜里又要下起雪来,羽衣也顾不得这些,使劲敲那东府大门。还是陆管家来开了门,见是羽衣,才呵着气问道:“这么晚了姑娘不回去服侍苏姑娘么?”
羽衣见了管家,焦急地问道:“我们家姑娘此刻病了,也请不着大夫,我才想着木槿,求管家行行好。”
好在管家心善,让羽衣进了门。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关雎楼,恰逢木槿正从屋里出来。羽衣忙上前跪在地上,哭着求木槿道:“好姐姐,快救救我家姑娘……”
木槿唬了一跳,趁着月光,才发现是玉簪身边的丫鬟羽衣。
便扶了她起身,劝慰道:“你先别忙着哭,告诉我,你家姑娘怎么了?”羽衣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也不知……就是现在……眼神儿也散了……姐姐好歹去瞧瞧……”
木槿见羽衣焦急的模样儿,只好随着她往西府而去。
才刚进屋,羽衣就跑到玉簪的榻前,哭着喊道:“姑娘快醒醒!瑾儿姐姐来看你了……”木槿关好门子,缓缓拂起纱帐,看着床榻上的玉簪,面色苍白,就连嘴唇儿也紫了半边,上前摸了摸她的手,浑身竟都是僵硬的。
木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询问羽衣事情的缘由。
于是,羽衣一五一十将苏姨母把玉簪许配给冯家二公子做妾室的话,给她说了一遍。
“姑娘听了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去求夫人请个大夫,可是夫人不肯,说是年下有晦气……我看夫人根本就不愿请大夫……”羽衣边哭边说,“那些个下人也是不顾姑娘安危,我这才想起了姐姐。”
看来这西府也是明争暗斗,仅仅是因为玉簪是妾室的女儿,这苏姨母才对她百般刁难,如今,又将她配了人家,这可要玉簪怎么承受得了?
木槿道:“那我就试试看。”说着坐在榻前的凳子上,然后掐了掐玉簪的人中,竟也是毫无反应。她使劲拍了拍玉簪的额头,只是想唤醒她的意识。
只消片刻,那玉簪的眼皮已然动了一下,羽衣欢喜说道:“姑娘醒了……”
木槿对羽衣道:“你去熬些红枣莲子羹,带她醒来好好补一补。”羽衣喜得点头应声而去。寂静的屋子,只有玉簪微弱的呼吸,木槿不仅可怜起她来。
许久,玉簪才微微睁开眼睛,见榻前竟是坐着木槿,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必是羽衣见自己昏了过去,无人照应,跑去东府把木槿叫了来。
难为她还想着自己,一想到有大夫说自己活不过二十,如今算来只有不到一个月便是自己二十岁的生辰,她便愈加难过。
看着玉簪醒来脸颊上便挂满泪痕,木槿又是劝慰了一番:“姑娘先养好身子,剩下的事儿先别去想。”
玉簪叹了口气,道:“羽衣应该对你说了……只怪我自己命不好,这才被许了人家,而且还是……妾室……”这句话倒是勾起了木槿的回忆,自己不也是三少爷的妾室么,尽管是一个名分。
玉簪挣扎着起身,木槿忙为她垫了枕头被褥,说道:“姑娘还是歇歇吧,何苦又起来,当心头蒙。”
玉簪淡淡说道:“你也不必劝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其实就算是我要嫁给表哥,母亲也不会同意,她要的是她自己的孩子门当户对,我只是庶出……”
这话听了不免让人心里难受。木槿说道:“姑娘若是这么想,身子怎能好呢……陆夫人是你姨母,她对你一向最好,我看不如去求求她。”
木槿心想,刘氏对玉簪一直很好,说不定会帮她脱离苦海,寻一门好亲事。
“姐姐怎知我们没去求?”羽衣端着羹汤进来,说道,“前些日子,我便听说夫人要给姑娘定亲,我怕姑娘伤心,一直没说。后来去找陆夫人,谁想她一直病着,连人都不让见,姐姐你说,我们姑娘该怎么办?”
羽衣放下羹汤,搂着玉簪又哭了起来。
也是,如今梁雪吟进宫,必会说出东府之事,刘氏这几日正为此事烦心,如何又管得了玉簪这档子事儿?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木槿笑道:“等夫人身子好了,我去求她,苏姑娘定然会没事儿的。”
羽衣犹自不信:“她不是一直对三少奶奶不好,你怎么还去求她,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
木槿摇摇头,说道:“玉簪是她的外甥女儿,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不管苏姑娘的。”
羽衣感激说道:“那……我就替姑娘先谢过姐姐了……”说着竟又跪了下来,唬的木槿扶她起身:“这礼我可断断受不得的,可是折煞我了,快起来……”玉簪在一旁说道:“让她跪吧,全当是我的礼……”
此时风又停了下来,走在苍茫的夜色中,木槿不禁心绪纷宁,如何向刘氏说起这件事儿,羽衣不是说过,以前来求过她么,想必刘氏心中知晓,只是再无其他心思想这件事儿了。
“不如先去探探落樱的口气。”她望了望墨色浓郁的天空,想着等天亮了再去。
忽然身旁的松树影子晃动了一下,“是谁?”没有人回应,倒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仿佛有人说话。木槿屏住呼吸,躲在一旁亭子里的珠帘后,悄悄探出脑袋来,这才看清松树影后约莫是两个人,只是看不清两人的面容。
只听一个人说道:“梁雪吟往京都的方向去了。”像是采薇,那么自己猜的没错的话,一旁的人应该就是夜辰了。
想到夜辰,她的心还是会痛,预备着离去,却又禁不住站在旁边听着,也许两人会说些其他的事儿呢。
果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耳畔:“飞鸽传书给齐王,要他务必阻止梁雪吟进宫才是,不然我们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这要怎么解释,夜辰竟然跟安逸云暗中来往,他们不是要争夺储君之位。接着那个声音又道:“不行,若是他知道了玉佩上的秘密,一定会说出去的。”
“公子想想,”这是采薇的声音,“齐王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知晓梁雪吟的身份。所以公子不必担心。而且公子有一半的玉佩在手,我们只需要齐王配合,送梁雪吟回来,等将来公子一朝登临凤阙,齐王自然会后悔万分的……”
沉默了一会儿,夜辰说道:“还有那个前朝皇后和木槿,我们怎么办?”听到这儿,木槿的心“咯噔”一跳,接着听下去。采薇的声音传来:“自然是斩草除根……公子难道不舍么?”
斩草除根,采薇竟是要他杀了自己。就算是为自己的弟弟报仇,只会是刘氏,怎么牵扯到自己身上了?再看两人时,那采薇竟是一头扎进了夜辰怀里,娇声说道:“等你做了储君,我要做皇后,再不许你想那个什么木槿了……”
本以为夜辰会推开她,谁想夜辰呢喃地对采薇说道:“怎么会……只要你乖乖地服侍我便可……”
月色下的二人竟是不管不顾缠绵起来,木槿此刻耳红心跳,疾步离去。待走到荷塘边儿上时,竟是心口痛得厉害,眼前漆黑一片。
可怜木槿就这样昏倒在了岸边,湖上冰冷寒凉,升起袅袅青烟,泛着丝丝寒气。
再次醒来时,木槿只觉着头更加昏沉。朦胧中,竟是见着了花影,她挣扎着起身,却被花影按住:“你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要起来,快躺下,大夫一会儿就来。”
可是一想到采薇对夜辰说的那些话,木槿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她索性推开花影,跌跌撞撞下了床。
“花影,你让我出去……”木槿竟是哭了,“我没事儿的,只是想找夫人,我这里有紧要的事儿要对夫人说……求你了,让我出去吧。”
花影第一次见着木槿哭,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可是也得把病养好,上次你的风寒未好全,这次又染了一层病,叫人看着怎么不心疼?三少奶奶去了悼红阁,我也没敢跟她说,你好歹听我的话。”
无奈木槿是铁了心,她一心挂着那件事儿,此刻身上的病痛全然不顾,连衣服也没披上,就冲向那寒冷的院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