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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别红尘枉断若许年 敞心扉泪尽承天寺

作品名称:瑾妃传      作者:野有蔓草      发布时间:2020-02-08 22:52:46      字数:5765

  绚烂的余晖洒落在天际,将原本苍白的世界点缀的宛如仙境。屋檐下的雪开始融化,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像是雨后的情景,风儿也柔了下来,似乎不再肆虐,透过木格窗,可以看到外面积雪融化后露出的鹅卵小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木槿说道:“夫人的意思是在这里修身养性,以待时机成熟,然后再……”
  刘氏点头说道:“不愧是丽妃调教出来的丫头,一语道破玄机啊!可是你知道么,那梁雪吟已经动身往京都去了。”
  这番话在木槿的意料之中,她半晌不语,刘氏继续说道:“齐王来了之后,我才又发现这府里竟然是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派别……采薇虽是我的心腹,可我偏杀了她的弟弟,为的就是试探她是否忠心于我,让蔷薇留在我身边,也是牵制采薇能够在外面替我办事。”
  其实刘氏不说,木槿也知。
  “那死去的莲香和春柔又作何解释?”木槿问道,“还有那陆绿妍的眼睛,陆辛夷的……”
  “都是我!”刘氏打断了木槿的问话,说道,“如你这般聪明,都能猜到我将你嫁给陆文远为妾的用意,怎会不知一切是我所为?”
  木槿还是不信,她摇了摇头,道:“你当然是为了保住自己,以此将我困在陆府,不让我把你的真实身份说出去而已。可是她们都是无辜的,包括素馨和陆文旭,你还真是忍心将他二人拆散!”
  听着木槿数落自己,刘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诚然如你所说,一切的一切,我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我怕,我怕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会发现我的身份,将我上报朝廷,那时纵使我无妨,可是还有夜辰啊!他身上的那半块儿玉佩才是他们要的东西,我不能辜负了太祖皇帝,不能……”
  其实木槿怎会不知,她只是要确定刘氏的所作所为,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冤枉了她。
  刘氏沉吟道:“让陆文旭做驸马,不就是在朝廷安插我的眼线么?绿妍的母亲发现了夜辰,我才不得已杀了她,只为斩草除根……瑾儿,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她说的没错,作为前朝之人,慌不择路的来到这陌生之地,虽被好心人收留,却也要时刻担心着有没有人戳穿自己的身份。
  不仅刘氏如此,就连自己当初随沁雪嫁入陆府之时,也是提心吊胆,时时提放着每一个人。
  无奈的说辞,勾起了木槿的同情之心。
  “那现在怎么办,梁雪吟一旦入宫,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么?”木槿也有些担心,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被人发现。
  刘氏站起身,广袖下的拳头越攥越紧:“她虽说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可她最好也别忘了她也是前朝之人!”
  她说的没错,梁雪吟似乎忘记了她自己的身份。如若贸然进宫,太宗皇帝必会发现她身上的玉佩,后果便是挟持雪吟,说出陆府之事。
  越想越觉着此事不妥,好在刘氏已经拍蔷薇去追回雪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穿破耳膜,刘氏皱了皱眉,问道:“谁呀?”
  木槿也住了口,登时警觉起来。刘氏示意木槿不要声张,自己先去开了门,却是膳食坊的菊若。两人的心顷刻间放松了警惕。
  那菊若神色慌张,见着刘氏,竟也是语无伦次:“不好了……丁香她……上吊自杀了……”木槿见一向沉着冷静的菊若变得这般,便安慰了两句,道:“慢慢说,不然夫人怎么明白个中缘由?”
  菊若定了定神儿,说道:“我去给二少奶奶送饭,刚一进屋子,就见凤尾在哭个不住,二少奶奶那也是泪光闪闪的,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凤尾告诉我说,昨儿个夜里,丁香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上吊自杀了……”
  这事儿若是放在以前,木槿必会怀疑是刘氏所为,如今与刘氏敞开心扉,才知她心里的苦,现在丁香死了,自是其他的缘由。
  木槿对菊若道:“你先别慌,夫人她身子不好,不能过去……我随你过去看看,也是夫人的一片心。”刘氏感激地望向木槿,说道:“也是,瑾儿,帮我劝劝三娘,叫她不要伤心。”
  
  彼时鹧鸪悲啼,白梅化雪,残瓣落霞,轻吐芳心。一片沉寂,银烛画屏,夜寒凉,风萧瑟,寂寞无果。
  风雅轩的偏房里,放着丁香小小的牌位,后面是丁香的芳容。木槿跟着菊若闲时拜了一拜,然后便过去安慰上新的三娘和凤尾。
  三娘哭的喘不过气来:“我素日待她如自己的女儿,从未打骂过她分毫,如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这岂不是我的罪过……”
  一旁的凤尾用绢帕拭泪,抽泣道:“难不成是上次我说了她两句,她才这么想不开的?”菊若劝慰道:“你是多心了,这府里谁没给谁拌过嘴,她哪里就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也想得忒多了些。”
  听闻菊若的话语,木槿也上来劝解了几句:“菊若说得有理,你先别哭,还是想想怎么给丁香办后事儿要紧。眼下夫人也病着,这才托了我来,你和二少奶奶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同夫人是一样的。”
  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木槿是一个办事稳妥的人,单是那次齐王和公主的圣驾驾临东府,也唯有她才担当得起。
  凤尾擦干眼泪,拉着木槿的手,道:“如今,丁香的母亲还不知道这事儿,我该怎么跟她说?”
  后街里的小巷是丁香的家,她还有一个老母亲,一个舅舅。凤尾现在最是发愁的是,如何将此事告知她的家人。木槿见凤尾的眼神闪烁,似乎在隐藏着什么。便对她说道:“若此时另有隐情的话,自然就好办,若是没有……”
  那凤尾咬着牙,思来想去,最终说出了事情的缘由:“还不是她的表哥!就是她舅舅家的儿子,叫什么……付武恒,说是与丁香青梅竹马,只是又定下了赵家的姑娘,两人便商量着到南边儿去。”
  “可是谁又想到,那个付武恒竟会过河拆桥!”凤尾说到这儿,便气得咬牙切齿,“说什么手头紧,没有路费银两,就撺掇着咱们丁香卖了衣服首饰,不想第二日他便娶了赵家姑娘过门,丁香气得哭了一夜,第二天就……”
  真是可怜,男子给女子许下的诺言,那么轻率,那么笃定,女子便痴痴地盼,痴痴地等,结果便是那男子负了诺言,负了女子,而那个女子,却还只是不信。
  要么香消玉殒,要么继续恋恋地等,只盼着,有一日,能够等来那个飘渺的诺言。
  又是何必呢,木槿和菊若叹着气,为那丁香的死而不值。空气在顷刻间凝固下来,悲伤的气氛弥漫周身。凤尾狠狠地说道:“我定会把那负心汉抓来,让他亲眼看看丁香是如何死的!”
  看着凤尾紧攥的拳头,木槿便道:“既是都已经过去,你又何必多事。这是他们家里的事,你只管将丁香的棺椁给了她母亲便是。”
  菊若也在一旁符和:“我记得府里的规矩是,丫头若是死了,就给十两银子,如果还有家人,就给十五两,算是咱们府上的一点心意。”
  坐下仔细想想,也是丁香自找的。凤尾说话也不再硬起来:“当初我就劝过她,可是她不听,这难道不是我的罪过?”
  菊若拍着她的肩,道:“你若是心中有愧,依我看,不如就多给她五两银子,再给她母亲找个侍婢,你看如何?”
  也是,与其在这儿伤心,还不如为那死去的丁香做些事儿。凤尾点点头,对木槿说道:“那我听菊若的,你去跟夫人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拨些银两。”
  木槿笑了:“你可是又糊涂了,这账房可是由你们奶奶管着呢,你可是一把钥匙,这会子问夫人要钱,岂不糊涂了?”
  凤尾先是一怔,遂微微笑道:“也是,瞧我,一哭就全都给忘了。”自打陆文泽生意失败后,就携带着陈三娘回了东府,刘氏怕朝廷会再有人来盘问,便躲在屋里不再出门,府里大小事宜就着三娘管着,若是要紧的事儿,就委派木槿来办。所以三娘才会掌管着账房银号。
  里屋的三娘便对凤尾说道:“那你就照府里的规矩去办。”说着又对木槿道,“你回去给夫人说,就说我陈三娘谢谢她体恤下人。”
  木槿这里辞了三娘,就同菊若一起离开了风雅轩。
  
  光阴荏苒,梅开腊月,暗香轻柔,体态清秀。刘氏在自己的屋里正看着书,落樱从外面走来,拍拍身上的雪,笑道:“夫人,明儿就是除夕夜了,这一年过得还真快。”
  刘氏放下书,细细琢磨着落樱的话语,轻叹一口,望向远方:“是啊,又是一年……”
  从未见过刘氏如此怅惘的神情,落樱便问道:“夫人这是怎么,过年不是该高兴的么……还是夫人在念着蔷薇……”
  说到蔷薇,刘氏心里便犯疑:十月底让她去追回雪吟的,如今两个月过去,怎么没有丁点儿消息。
  莫非是被宫里人发现,抓了回去?如果是这样还好说,可是那蔷薇有些心眼儿,只怕是这会子已经随着梁雪吟进宫,将东府之事说了出去,这会儿自正在宫里享福也说不定呢。
  可是千万别出岔子,刘氏从睡榻上下来,预备去奉天寺拜一拜。
  落樱见刘氏起身,只道是她要吃茶,便沏了壶茶,不想刘氏竟对落樱说道:“你去把我那件貂裘大衣拿来。”
  “夫人要出远门?”落樱道,“这外面正飘着雪花儿,冷得很,夫人还是等雪停了再说。”
  “不能再等了,”刘氏自己披了大衣,然后对落樱说道,“你去把木槿也叫上,我有话要对她说。”落樱见刘氏神色紧张,只当是出了什么事儿,应了声便下去了。
  一路上,木槿本想陪着沁雪好好过个除夕夜,可是听落樱说刘氏的情形,心下一紧,也便顾不得沁雪,托了花影和桃夭照顾。
  此时刘氏已经吩咐了小丫鬟备了马车,一见木槿,便道:“跟我去一趟奉天寺,我有紧要的话要跟你说。”木槿出来也没有穿大衣,冻得浑身发抖,落樱便随手将自己的大氅给了她:“这会子也没时间了,快跟了夫人去吧。”
  雪落簌簌,压弯了枝干,深山车辘辘,辙痕深深。马蹄声达达,好似砰砰乱跳的心儿。掀开轿帘,那白雪皑皑的世界,粉妆玉砌,甚是好看。
  “瑾儿,你可知我让你出来的目的?”刘氏默然说道。
  木槿摇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夫人定要是跟我说有关宫里的事情。”
  刘氏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事儿在府里不好商讨,而且我还想有些事儿想问你。所以叫了你出来,只是耽误了你跟雪儿说话的时机。”
  木槿淡然一笑,道:“以后我与她解释便是了。”
  不消片刻的功夫,马车便来到了奉天寺。木槿先下车,然后扶了刘氏,两人站在寺庙门前,看着那气宇轩昂的庙门,还有两头石狮子,在白雪中愈发肃穆安静起来。
  彼时便有一个小僧人引了她们从侧门而入,沿着长廊一路来到了雅间。“施主请稍等,主持稍后便到。”说着又有人上了茶,而后都退了下去。
  静静地没有一丝声响,木槿说道:“夫人究竟是何意?”
  刘氏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站起身望着静谧的禅房,木槿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雪夜。丽妃在除夕之夜时,便会去佛前祷告诵经,自己则坐在蒲团上抄写经书,为朝廷祈福。
  不大会儿,便有一个步履沉重的老僧人蹒跚走来,木槿见状,忙上前搀扶,问道:“想来你就是慧明主持吧?”
  刘氏笑道:“你还没有忘记他啊!”
  主持笑着向刘氏行礼:“阿弥陀佛!施主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托了您的福分。”刘氏说道,“若不是主持您云游回来,我哪里还能见得着您?”
  主持笑道:“不过是去普度众生,算不得云游!”说着脸又转向了木槿,只见她眼眸如水,却夹杂着一丝哀怨,便问道,“你必是那丽妃身边的木槿了!”
  木槿听了有些惊喜:“主持还记得我?”
  奉天寺的主持慧明法师是京都宏光寺的和尚,前朝之时曾奉太祖皇帝之命,为怀孕的丽妃祈福,刘皇后喜欢他的经文,常常在一起谈经论道。
  后来宫廷政变,慧明为躲避灾祸,便逃往南方,直至遇见了太祖皇帝后刘氏,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意味。至于木槿,他自然也是见过的。
  因为刘氏担心蔷薇会背叛自己,索性就暗中求了慧明帮助自己。慧明令几名弟子以外出巡游为名,最终找回了蔷薇,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梁雪吟。
  慧明有些愧疚:“负了施主的嘱托,是我的不是。”
  刘氏摆手说道:“这怎么说呢……蔷薇可是在这庙里?”
  待蔷薇从侧门走进来时,刘氏和木槿不禁呆住了,只见蔷薇一瘸一拐向她们走来,木槿趁势扶住了她,忙询问缘由,那蔷薇看见刘氏和木槿,竟是大哭起来:“夫人!我总算是见到您了……”
  原来蔷薇跟在雪吟身后,到了杭城郊外的西溪,却被人发现,她想要让雪吟回府,不料雪吟竟是骂了自己一通,然后趁夜里蔷薇睡着的时候,让柳絮生生打断了她的腿,还厉声呵斥:“想要阻止我进宫,回去告诉那个什么自称皇后的女人,妄想!”最后竟是扬鞭策马,向京都飞驰而去。
  “我自己走了两个月的路,才见到了惠明法师的弟子们,是他们救了我……”蔷薇哭着说道,“夫人你要替我报仇……”
  慧明叹口气道:“也是去请了大夫救治,可是时间拖得久了,伤口都化了脓,淤血凝结,无法再恢复了……不过夫人放心,我们也是尽了力的,好歹她还能自己走。”
  
  庙里种着许多老松,还有那翠柏,立在厚厚的积雪中,显得孤独寂寞。此刻空中飘着丝丝的雪花,小而轻盈。木槿对蔷薇说道:“想来我和夫人的身份,你都已经知道了。”
  蔷薇点点头,狠狠地说道:“早就知道了,她杀死了我的弟弟,还让我为她尽忠,我自是不愿,若不是采薇,我也不会留她到今日!”
  风冷气清,孤月皎皎,辉映一片芳泽;梅蕊初绽,暗香淡雅,萦绕半盏珠帘。遥相望却,夜夜寒凉;最是思量,哀雁孤鸣。
  听着蔷薇口里说着刘氏,木槿不禁暗自叹息:你若是知道她的一片苦心,自是了解,更不会在这里骂她了。蔷薇又问道:“我妹妹她还好吧?”
  木槿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是自然,采薇那么聪敏之人,当然懂得保全自己。”蔷薇这才放了心。
  眼见着四下里无人,蔷薇便拉着木槿的手,道:“好姑娘,你只告诉我,那个与采薇一起出入的男子是谁?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男子?木槿愣了一愣,方才想起,夜辰答应给采薇复仇的事情。想来蔷薇也是看见过夜辰的,是要跟她说么?
  思来想去,木槿这才吐出一句话来:“他是前朝太子,说是替你们报仇的。”蔷薇吃了一惊,捂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木槿又道:“我知道在府里你欺负豆蔻她们是出于无奈,但是我也相信,你会将此事烂在肚里的。”
  本来那蔷薇便知道木槿聪慧,谁想,自己复仇的事儿她也会知道,那她会不会告诉刘氏,反咬自己一口?
  蔷薇越想越怕,不想木槿淡淡一笑,说道:“如今齐王殿下忽然造访东府,我们的事情,夫人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也不必怕。”
  蔷薇听到这儿,彻底被木槿折服了。她叹口气,道:“如你所说,现在这府里几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们。而且上次采薇说,二少奶奶曾来此地给夫人算过命,她大约也是知道了。”
  木槿拍着她的肩膀,道:“还有梁雪吟……”
  这一提到梁雪吟,蔷薇便恨得牙根痒痒:“不要让我见她,否则我定会让她血债血偿!”
  木槿笑道:“在府里你是最厉害不过的人,怎么如今倒让她欺负了?”
  蔷薇说道:“你也知道,我那都是做给夫人看的,其实……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府里除了采薇,再没人理我了……”
  看着蔷薇内疚的神情,木槿知道,她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的。于是她拉着蔷薇的手,安慰说:“你不用如此自责,等过些时候,她们自会明白你的苦心。”
  蔷薇点点头,说道:“只愿如你所言……对了,那梁雪吟进了宫后,一定会把你们的消息说出去的,你打算怎么办?”
  木槿望着远方,无奈地说道:“我也正是担心这一点,夫人也是,所以我们就要做好准备,迎接这个时刻……”等这一天,木槿也是,等了许久,如今,只怕是随着梁雪吟进宫那一瞬间,便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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