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现代文明（上）

　　摘要：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第二天一早，在一阵夺命闹铃声中，少年被天外一脚踹得迷迷瞪瞪，而后，被恩公摁着进行了一番古人大改造。
　　首先是衣服，少年的长衫被恩公毫不留情地剥下扔掉，转而换下了一身轻便的毛衣牛仔裤-----------现代人的衣服，着实方便，灵芝小弟感叹。
　　然后，他又被恩公摁在空空如也的卫生间里学习洗脸刷牙。拜他老人家所赐被砸了个稀烂的卫生间残骸，在他烂醉不醒时已经被他恩公打扫一空，此刻的洗手台上只留着一根牙膏和一管洗面奶-----------现代人的生活，着实讲究，灵芝小弟再叹。
　　最后，恩公看着眼前这个白色毛衣、蓝色牛仔裤的青春美少年左右摇头，“就是你这头发……”苏一一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少年的一绺缎发，顺便咽了一口唾沫，“忒不符合现代文明制式了。”
　　“恩公？”
　　十分钟后，他就被他恩公一把摁在了洗脸盆里，兜头的花洒喷出了温热的水，呼啦啦地冲撒向那满盆的黑丝缎发。
　　谢天谢地，幸亏家里还有些铁家伙，没被这小子一块儿砸烂，苏一一由衷庆幸着。
　　少年的性格温顺至极，就如他那头水滑光亮的长发一般，没有任何缠绕打绺，一梳到底，苏一一不由得想起了，二饼第一次洗澡时的样子。
　　二饼是她高中时捡到的猫。一个雨天里，她放学经过一个灌木丛，听到一只奶猫叫得很是凄惨，扒开那灌木，发现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在雨水里瑟瑟发抖，浑身早已淋了个透，旁边躺着一只僵硬的母猫。苏一一心酸之下，帮着埋了它妈，并把它抱回了家。
　　当时二饼被摁在花洒下一声未吭，直到给它吹干时，苏一一才发现，它浑身打着颤，那双大眼中水汪汪的，一如现在这个由着苏一一摆弄的灵芝小弟。
　　一把剪刀横陈，苏一一才发现，乖乖巧巧的灵芝小弟，紧紧咬住的下唇现了一丝血色，双拳紧握着，脸上表情跟那时的二饼如出一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对发肤的爱重，不次于现在的女人之于口红，何况，他的长发，应该是他的亲娘留给他的、唯一的牵挂了吧？
　　苏一一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声微不可查的“对不起”伴着“咔嚓”一声，同时落下，少年眼中的泪，滴落在衣裤间！
　　
　　“如何？这现代文明？”
　　华灯初上之时，坐在咖啡厅一角的苏一一，边搅动着咖啡，边问坐在对面的青春美少年--------被埋在一堆物什之中的东晋来客。
　　此时的灵芝小弟，外表犹如脱胎换骨，略有些局促不安的学着苏一一搅动着咖啡，听到恩公相唤，重重地点了下头。
　　早上时，恩公一剪刀断了他的长发，他确实很难过。之后恩公给他剪了个利索的短发，还给他洗染成了栗棕色。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熟悉的眉目间隐含着一丝江南水乡的哀婉，他突然觉得，其实，对这些改变，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地，抵触。
　　而后，走在大街上，他才发现，九成以上的男人果然都是清爽利落的短发，甚至近半数的女子头发的长度也与他差不多。
　　现代文明果然不同。
　　少年左顾右盼，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般，看着什么都新奇。
　　“恩公，那是何物？”
　　“彩灯。”
　　“这个呢？”
　　“音乐喷泉。”
　　“还有那个光亮的高山呢？”
　　“那是高楼大厦，外面的是玻璃幕墙。”
　　“恩公，有人跑上面去了。”
　　“那是广告。”
　　………………
　　一路上，好奇宝宝灵芝小弟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不停的拽着他的恩公问东问西，浑然未觉，他在行来路上已成焦点。
　　一个面容姣好的美少年，唇红齿白，眉目流转，纤瘦的身材隐隐还透着一丝飘逸，总之是，一个好仙儿的男子。
　　一个好仙儿的男子，自然会吸引路上众多的眼球。
　　于是乎，苏一一打出娘胎后第一次体会到了，贵妇穿貂溜藏獒的感受——回头率也忒高了！
　　这一路所见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竟相投注过一道道炙热的视线。不一会儿，就把一贯皮厚如城墙的苏一一盯得仿佛在裸奔。眼瞅着面前有一个大商厦，她不管不顾地拖起灵芝小弟，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苏一一心有余悸：“怪不得能看杀卫玠呢？我现在实名同情那些明星了，整天被人这么盯着，不给盯成漏勺都难……”
　　“恩公，此为何处，好香…………”
　　少年没有听到苏一一的咕哝，乍进这商厦，他就被眼前的华丽琳琅震慑了。迎面袭来的是一阵阵温柔的香气，那味道，比建康城里最大的青楼-------万花楼还要好闻，少年闭上了眼睛，昂着头，四处闻嗅。
　　“咳咳，出息”，苏一一嗔道，但嘴角止不住地轻轻上扬。看到少年那娇憨的样子，她心里竟然暖暖地泛起了一丝丝，名为母性的情愫。于是好为人师的苏一一逮住机会，抓紧显摆一下身为现代人的自豪。
　　她拉着少年来到一个专柜前，随手拿起一根试香条，放在少年鼻下：“这个呢，叫做香水，喜欢的话，挨个闻闻。”
　　少年忽闪着的大眼晶晶亮，一抹红晕爬上了腮边，“可以吗？”
　　看到恩公赞许的颔首，少年万分开心。于是拿起一个又一个的香条，挨个轻嗅着。他终于明白，那次打碎的“妖怪的佐料”是什么，原来就是这种名为“香水”的东西。
　　只是，很奇怪，当时只觉得其香怪异，而今闻起来，却是如此悠然？少年陶醉了。
　　“这个好闻吗？”恩公递过一支香条。
　　“好闻，是红梅。”
　　“这个呢？”
　　“也好闻，是合欢。”
　　……………
　　……………
　　少年有一个堪比犬猫的灵敏鼻子，被苏一一当成了行走的香水鉴别器，试了足有五六十款香。
　　“小子，可以嘛”，苏一一将千挑万选的心爱香水放在手心里，来来回回地翻着，“到底是大家族的子弟，教育得真好，忒有品位，不过，你这鼻子也真厉害啊，堪称万中无一。”
　　她并未看到，少年脸上此刻的笑容，僵了一秒。
　　“走吧？”无知无觉的苏一一抬起头，拽着少年踏上扶梯。
　　而后，她们一层层绕过。经过一个个的化妆品专柜，女装专柜、男装专柜、零食专柜、家电专柜、家居专柜………
　　苏一一的钱包在快速消瘦，少年手里的东西却越提越多。但是，从未见识过所谓“现代文明”的少年眼睛却越发明亮。
　　原来这就是1700年后的“现代文明”。
　　不用点灯熬油，到处都是亮闪闪的火光，将黑夜照得灿若白昼；到处是明晃晃的地板，花纹繁复，光可鉴人，仿若传说中的海底水晶宫。这大概就是经书上写过的，琉璃梵净世界，光华闪耀，星子璀璨。灯红酒绿、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红飞翠舞。
　　而且，确如恩公所说，无人去在意那繁琐的礼仪规则。女人可以袒胸露腿，如男人一般来回自由行走。时有或金发碧眼、或肤黑如炭的异色人种来回走动，恩公说，此乃洋人，但，却丝毫未见有人因此大惊小怪。
　　尽管已是隆冬时节，这里却如三春暖阳一般，百花齐放，温暖无比。所谓富比王侯的奢靡不过如此，而这却是1700年后，最最普通的生活场景。
　　在这里，什么都可以贩卖，连贴身穿着的亵衣，都能正大光明摆在外面兜售，看得少年一阵脸红心跳。
　　当走出一身热汗的少年，扛着一堆“战利品”正欲歇脚时，恩公给他递过一个凉凉的冰品，说此物名为“甜筒”。少年学恩公一样，一点点舔舐着，心底里灌入了满满的甜意。
　　软红十丈，膏粱锦绣，花花世界，纸醉金迷。
　　他终于知道，地下的“长蛇”叫做地铁，大大小小的铁盒名为汽车，小如壳虫的是出租车，长如蜈蚣的叫公交车。那个会“叮——”一声响的铁门叫电梯，而这种斜着上上下下的叫扶梯。
　　站在十丈高的扶梯往下看，人声鼎沸的楼底一览无余。一棵大大的松树上挂满了彩灯，如星光璀璨。到处飘荡着热闹的歌曲，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好像就是他刚刚来到异世界听过的那个，“真够白真够白”，一派热闹的节日气氛。
　　恩公说，因为昨天是平安夜，今天是圣诞节，也就是洋人们的年三十和年初一。
　　“洋人呢，也有他们的生活和习俗，也有他们的年和节，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恩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着他。
　　原来1700年后的世界竟是如此便利？
　　在这喧嚣的红尘气息中，第一次，他觉得，活着真好！
　　
　　恩公带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餐厅，十里飘香，尽皆珠翠之珍。
　　“啊啊啊啊，吃哪个好啊啊啊啊………”苏一一抓抓头，“选择困难症爆发了，灵芝小弟，交给你了，想吃日本菜还是印度菜，吃牛排还是意大利甜点？还是吃国内的鲁菜、川菜、粤菜、淮扬菜？”
　　少年木愣愣地看着恩公，而后一伸手一指眼前，“这个，能吃吗？”
　　只见这家店门大开，仿佛张着黑洞洞大嘴，内里似深不见底，牌匾却是血红色的，上书两个黑色的行楷大字：
　　“红尊”。
　　好诡异的装修风格啊。
　　苏一一看到却差点儿哭了：“您可真会挑啊少爷，这家店是米其林三星啊，人均消费不低于1200块啊，你当你恩公我是石崇啊？”
　　“哦……”少年有些失落的点点头。
　　“怎么回事儿？这迎面而来的愧疚感是什么意思？”苏一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像白雪公主她后娘，怎么就舍得下手虐待这小可怜儿呢？
　　她良心不安地挣扎了几分钟后，一咬牙，终于举了白旗，“好吧，这家就这家，大不了姐吃土仨月，少爷您别这表情了成不？”
　　最终他们还是没吃成红尊。
　　主要是因为，灵芝小弟着实懂事得让人心疼。
　　虽然不明白“人均消费”是个何物，但是看恩公神色，这个地方，似乎让恩公很为难。
　　少年看了许久，终是别过脸去，“恩公我们走吧！”
　　苏一一拧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但是鉴于如此直白的葛朗台嘴脸，着实有伤她老人家形象，于是赶紧狗腿地找补：
　　“那说好了，等有空我们再来时，我一定带你吃这家，拉勾，绝不食言！”说着伸出了右手小指，少年懵懵懂懂地也跟伸出了右手小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少年不懂得这些，只是觉得，大概，这就立誓了吧？
　　
　　“春よ、遠き春よ……”一家普通的平价西餐厅里，酒足饭饱之后，一阵诡异的音乐声音，突然从苏一一身侧传出。苏一一掏出一块儿“板砖”，放在耳侧。
　　“喂，老妈，嗯，吃了，嗯，嗯嗯，够呛啊…………哦，这样啊……唉，您也别难过了，我知道了，好，明天，嗯嗯！”
　　苏一一收线后，沉默地盯着少年良久。
　　面前的少年依然沉浸在方才的珍馐满目中，心里发出一阵阵，怕是龙肝凤髓也不过如此，现代人的生活好生富足啊等等的感叹，突然听到对面的恩公吩咐道：“后天你跟我出个远门。”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苏一一手握方向盘，哼着幼时的儿歌，旁边副驾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灵芝小弟双手抓着门上方把手，将自己蜷成个“蚕蛹”。
　　“恩公……会开车？”
　　“开玩笑，老司机了好吗？”
　　“那……上次……”上次不是坐的出租车吗？少年没敢问出来。
　　“哦，那个啊，我没车，这是要回老家，借了末末的车。”
　　“末末？”
　　“就是上次你见到的医生？”
　　就这样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中，苏一一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乡，一个离C城八百多公里的海滨小城。
　　到家时，一弯上弦月已经高高地照耀四方。苏一一有些紧张的敲了敲门，一个跟她差不多身高的胖妇人开了门，苏一一瞬间如一个大熊一般扑上去抱着她，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一一妈拍了拍一一的后背，看到了她身后站着一个局促不安的小帅哥，于是好奇又八卦的问道：“一一，这位是……？”
　　苏一一打着哈哈，“一个朋友，哈哈，嗯……对了，二饼呢？”
　　见机不妙，苏一一赶紧转换话题。
　　“那个胖子最没用了，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现在都快20斤了……”
　　“喵～～呜————”
　　一只大腹便便的狸花猫，扭着肥硕的屁股，妖娆地走了过来，一个项圈紧紧卡头上，似乎是在说明，这位主子，其实是有脖子的，只是这体型远看着，活像个毛绒绒的大葫芦。
　　少年“噗嗤——”笑出了声。
　　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嘲笑它，肥猫非常不满的嗷了一声。
　　只见苏一一伸手捞起了这只富态的员外猫，一把搂进怀里，用脸使劲揉搓这那肥猫的脸颊，揉得它是呲牙咧嘴，“二饼啊，想我了吗？”
　　“啊呜～呜～呜～呜～～～”
　　“啊……你怎么又胖了，再这样下去，你该改名叫一饼了……”
　　“喵嗷～～～～”
　　在阳历年的尾巴上，游荡在外的旅人归家。
　　
　　第二天上午，苏一一载着少爷去了一个什么地方，等回家时，少爷手上赫然多了一个名为“身份证”的物什。
　　一一妈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轻轻提醒她说，一切小心。
　　苏一一心里一个“咯噔”，感觉温柔笑着的母亲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她只好轻叹了一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走下去了！
　　“过完生日再回去好吗？”一一妈端上菜来，轻轻一声询问，将神游的一一拉了回来。
　　“嗯嗯，好啊好啊，这不是特意请假就为了回来陪您呢吗？”
　　一一撒着娇，安抚着替她担心的母亲，一一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眼睛里瞬间亮了一下。少年在一旁看着，眼神中满是羡慕。
　　看到少年的神情，一一妈很是心疼。她听一一提过几句，这个少年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很是可怜。思及此，一一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王苓之。茯苓的苓，王家第六代，之字辈”，少年乖乖回答，言语中带着丝丝难掩的骄傲。
　　“嗳？茯苓的苓？不是灵芝的那个灵芝吗？嘛，反正都是中药，没差了。”一一插嘴，亏她一直叫他“灵芝小弟”，敢情，此苓之非彼灵芝啊。
　　灵芝小弟倒不以为意，他解释道，“……不是的，灵芝比茯苓种得早些……”
　　“你别告诉我，你出生时，正好是种茯苓的时候吧？”
　　“嗯，二姐好聪明！”少年由衷佩服着。
　　“…………果然，当爹妈的人都这么任性，几千年未变……”苏一一突然觉得，自家老爹这不挺正常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