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毛来了；三、血洗姑苏

　　二、长毛来了
　　“‘长毛’来了！‘长毛’来了！”
　　院门外火把高烧，战马声嘶，马蹄声急，残星下，大旗“哗啦啦”响。下人匆匆奔回院子，关上院门。
　　“‘长毛’来了！”下人跌倒了来不及爬起来就势滚进客堂，一轱辘滚到罗员外脚下。爬起来朝太师椅上的罗员外喊道：“勿好了！勿好了！‘长毛’来了！”
　　太平军反清反帝，剪了象征满族统治的丑陋的“金钱鼠尾”辫，蓄发明志，恢复汉人衣冠。有时束发戴冠或扎上头巾，有时干脆披头散发，因此朝野上下皆称呼为“长毛”。所到之处，安民告示登记户口，见了大墙深院便布告财主们，献财进宝捐草纳粮，如有不从，便格杀勿论。
　　“听——听说灵岩山烧得只剩一座砖塔了！”管家的连忙关上院门又关上宅门，扶起下人。下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颤悚不已。
　　罗员外惊得丢了水烟，嘴唇里飘出青白的烟雾，蠕动着干瘪的嘴唇问：“长毛来了？”下人答：“来了！”罗员外又问：“倷安看到？”下人说：“到村口了！外面乱成一锅粥了！”罗员外吃了一惊，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新娶的小妾拍打着襁褓里受惊吓而啼哭的婴儿说：“孩子他爹，早先管家搬回一幅红字，说只要贴在家里大门上，‘长毛’便秋毫不犯。”罗员外忙问：“现在哪里？”小妾答：“我让人存进库房里了。”罗员外忙不迭招呼下人：“快快取来！”小妾指点下人去库房搬出一幅水缸大的大红“顺”字，下人取出糯米浆糊在“顺”字背面贴到大门上。
　　远处，火把烧得半边天都透红了，正明晃晃地朝村里移动过来。
　　这一回，太平军是专门打土豪分田地来的，每到一地都要财主把田地造册上交、家里金银财宝统统献出，因此进村前就造好了名单。罗员外不但有些田地兼顾丝绸贸易，还因湘军的关系私下里和江南制造局做生意，原始积累颇丰。近些日子刚刚买下一艘摇橹木船。后院门外是一条摇船的支流通往姑苏河，于他来往苏申间极为便利。为防被抄家杀头，罗员外连夜收拾箱笼细软，携妻妾，抱婴儿，一众家丁，出后院坐上木船逃往申城。木船摇了三日三夜才到申城地界，谁想太平军东征苏、常，血洗姑苏之后又挥师南下围攻申城，申城也是风声吃紧。罗员外在船上躲了几日，见入城无望，小妾又受颠簸惊吓，立时没了奶，罗家上下急得团团乱转，一时无计可施。
　　三、血洗姑苏
　　次年，太平军攻破江南大营，江南豪绅地主纷纷南逃申城，太平军乘胜围攻。朝廷驻守申城的常备军只有三万多营务废弛、腐败无能打不了仗的绿营兵，已经形同孤岛，申城的官员和士绅，四处筹资从淮军统领李少荃处招募到一批江淮子弟兵，欲运往申城作战。同一时间，姑苏城里的李秀成兵团，正紧锣密鼓欲攻打申城，占据了陆路各个要塞。这些江淮子弟兵只能走水路悄悄赶赴申城。来到姑苏河边，发现河上没有一只船，船只都隐蔽在芦苇房里躲避战祸了。士兵聚集在河边，如被太平军发现，便有可能全军覆灭，情势万分危急。申城豪绅乡党再次募集了十八万银两，购买、雇佣船只来运送士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姑苏河上，一夜之间船舸竞发，舢板成了战船，神不知鬼不觉把江淮子弟兵运往申城。
　　不一日，船只抵达黄歇江上，官员士绅、巷里百姓在岸边翘首以望，举旗相迎。士兵们下船，个个衣衫褴褛，像一群叫花子。看上去不堪一击，比那些绿营大烟兵还不如。豪绅们心有不快忧心忡忡，推举沙船大王郁半城，前来李少荃帐中问责。
　　“李大人，申城官绅百姓倾一家一当雇请军队守城，李大人却从乡下招来农民，申城官绅百姓皆笑指为丐。面对太平军大军压境，惶惶不可终日。如何是好？”
　　“郁前辈可知嘉定罗汉党一事否？”
　　郁半城：“罗汉党周立春攻城掠地杀人放火，申城人尽皆知，与大人招来丐帮有何关系？”
　　“周立春攻下嘉定城，豁免钱粮，镇压官绅，犯上作乱，就是被这些子弟兵奋力破城，一天一夜巷战肉搏才擒获的。”李少荃不紧不慢地说。
　　郁半城听后一怔：“果真如此？”
　　“一点不假！”
　　“那我就放心了！”
　　郁半城稽首而退，临走又奉献一万银两、布匹若干，给士兵添做军服，期待士兵早日入城。
　　谁也没料到，这批“丐帮”似的淮军，却是纪律严明之师，李少荃在曾剃头面前打了包票，一定死守申城。太平军十万大军压境，近一米八个头的李少荃亲临前线指挥，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毫不气馁，站在高处摇旗呐喊，远处三里就能看见，士气大涨。淮军连续取得虹桥、北新泾和四江口三战三捷，成功守住申城，申城官民额手称庆。太平军仓惶退至太仓，李少荃乘胜追击，太平军无力与之抗衡，开城投降。李少荃派胞弟李季荃领兵进城受降。李季荃过于高兴，压根就没怀疑这是一个“局”，率1500余人入城，脸上满满笑容，一副胜利者模样。此时，太平军伏兵杀出，血战李季荃。李季荃眼见中计，顿时阵脚大乱，慌乱指挥淮军反击。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只见太平军中一员猛将，手执一柄天国铁砍刀，径直冲到李季荃马下。李季荃一时傻了眼，勒紧缰绳不知所措，天国将士挥刀砍来，战马受惊跃起，一刀砍在李季荃脚上，天国将士奋勇而上，将李季荃团团围住。眼看就要完蛋，淮军返身杀来，酣战一整天，左冲右突，才将李季荃救出，太仓城下，淮军尸积如山。李少荃不得已请来英法“常胜军”，协同进击太仓，太平军不敌，只好撤出太仓退往姑苏。姑苏在三年前被李秀成兵团攻克后，就成了太平天国的苏福省省会，有姑苏八大将把守。太平军历经天京事变、五王分裂，“天翼”分道，已实力大减，李少荃兵临城下，八将再次“献城”投降，却拒绝剃去大清国的象征“金钱鼠尾”辫。八将心知太仓诈降一事伤了李季荃，怕李少荃记仇生变，头发剪了一年半载又长不出来，因此拒绝剃头。城内工事也不许拆除，为自己留足退路。李少荃见此情形，生怕重蹈“太仓事件”覆辙，设下筵席，亲自宴请降将。酒过三巡，李少荃起身离席，说是去拿官服来给在座各位。八将忘乎所以，继续饮酒作乐，你请我，我敬你，庆贺即将成为大清官员而干杯。喝得兴高采烈时，进来八个武弁，每人手捧一顶顶戴花翎官帽，恭送到八人面前。八人不知是计，洋洋得意地起身来接。突然，八个武弁飞快地拔出腰刀，转瞬之间宴席之上鲜血飞溅，八将人头已经落在八个武弁手中。
　　紧接着，姑苏城内炮声隆隆，杀声四起。清军大兵蜂拥而至，烧杀抢掠，在城内挨家挨户搜捕太平军。清兵闯入太平军谋士洪氏家中，洪氏曾立劝八大将既然不信任李少荃就不要冒险赴宴。八将不听，反而不自量力提出加官晋爵的投降条件。洪氏深知八将此去凶多吉少，此时听闻城中炮声响起，情知大事不妙，赶快把怀有身孕的媳妇推出柴门，关照她不要回头一路向东逃命去。随后端坐前堂，不慌不忙写下赵佶绝句一首，明志尚节：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影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望断天南无雁飞。
　　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
　　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
　　写完，清兵破门而入，洪氏掷笔危坐，等候清兵来抓。清兵一拥而上，把他五花大绑押解到双塔寺。寺院中已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无头尸体。李少荃早已下了一个不留的命令，这名追随天王金田起义又蒙恩赠赐美女，刚刚新婚不久，“天下田天下人同耕”的力行者，太平军的一介书生，仰天长啸慷慨就死，被绞杀于寺院旗杆下。
　　一时间，姑苏城里腥风血雨，灵岩山下尸积如山，河道为之堵塞，地下三尺都浸染了鲜血。
　　再说，洪氏谋媳妇出了柴门，哪管山高水低，一路狂奔逃命。一个妇人家哪里分得清东西南北？只好隐姓埋名一味溯河而上。饿了捡些野草充饥，渴了捧一掬河水解渴，日行乱葬岗夜宿山神庙，哪知完全走了反向路途，一路往西而来。一天，行至彭家岗上，过了山已是凤阳。腹中胎儿骚动，洪氏媳妇步入一座古松环抱的土地庙中，腹中胎动一阵紧似一阵，耐不住疼痛在铺了野草杂芜的庙堂土地上辗转呻吟，心里呼唤着：夫君，夫君！妾身今命休矣！孩儿也恐等不得出世随妾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