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集（下）

　　1
　　龙泉山下。
　　龙泉乡烟叶收购站。
　　何止如此啊！
　　当时，陈贤忠被飞来的石头砸昏了以后，那把嗜血的刀子一旦在李昌龙身上吮吸了血腥，便如瘾发的鸦片鬼，不饱吸一顿就不足为快！
　　那刀子疯狂地、紧紧地叼住一名烟站职员，一下、一下、又一下，叼得那职员如鬼哭狼嚎。
　　胡舟以为躲进寝室，将门锁上便高枕无忧了，可是那门太脆弱了，轻轻一脚便被踹开了。对演讲学颇有研究的胡舟，面对那嗜血的刀子，蜷缩一角、浑身抖颤、毫无抗拒。
　　他犹如被拎小鸡似的拎到烟站门外，在灿灿的日光下、在众目睽睽下，一刀、一刀、又一刀——那喷涌的鲜血，溅得莽汉浑身鲜亮。
　　那莽汉仰天长啸，狂放而惨烈。
　　随之，那把嗜血的刀子，钻进了莽汉自己的胸膛。
　　于是，莽汉的血和李昌龙的血、胡舟的血，以及另一名职员的血，交融纷呈、分外鲜亮。那鲜亮的血光，染红了这冬日里天上的太阳……
　　
　　2
　　龙泉山下。
　　龙泉乡烟叶收购站。
　　当王明空随着警车赶到现场，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
　　王明空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他不禁瑟瑟抖颤。那抖颤的声音，既像是问下属，也像是问警察，又像是问他自己：“为……什么……”
　　
　　3
　　龙泉山下。
　　龙泉乡烟叶收购站。
　　李昌龙死了，陪葬的还有代站长胡舟和烟站里的一名职员，以及凶手自己。
　　李昌龙的死，不仅使他的父母痛心疾首；而且还令整个龙泉乡人，以及那些凡是认识他的人们，也都为他如此早逝、如此惨死而痛惜。
　　李昌龙的母亲，在目睹儿子被莽汉刺中一刀的那一刹那，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浑身震颤；之后，便如母狼般地嚎叫：“天哪，我的儿呀——”
　　随之，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4
　　龙泉观下。
　　龙泉岭。
　　李文汉的家里。
　　李文汉，这个退休的乡长，挺直腰板欢笑着渡过了大半辈子。然而，一旦爱子惨死，他也会老泪纵横，呼声悲咽，全然没有了昔日那乡长的风采，令乡邻们目睹了他那隐藏得深不可测的另一侧面。
　　李文汉极度悲痛地送爱子下葬以后，除了忙于交涉司法机关要严惩元凶，更多的则是反思。
　　李文汉惨痛地认识到，自己当初对儿子婚事的干预是多么的愚蠢。可惜呀，他的这一全新认识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昂贵了，昂贵得无以比拟、昂贵得任何一个为父者都付之不取、昂贵得掏空了他的心！
　　可是，李文汉的老妻却并不这样认为，她的内心只有仇恨。
　　兰彩凤恨凶手、恨王明空、更恨吴启兰！她哭、她骂：“灾星呀灾星！你克死我的儿呀！你那砍千刀的臭女人……”
　　兰彩凤的大女儿李昌菊说:“妈，弟弟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您就是哭断肝肠也不可能把他哭活呀妈!”
　　兰彩凤的二女儿说:“是呀妈，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是要保重身体呀妈!你要是有个啥好歹，叫我们怎么活呀!”
　　洪达说:“哭有什么用？我当时就说过，不要跟那种女人搅和到一起，他就是不听。现在出事了吧！”
　　兰彩凤的声音哭哑了，眼泪流干了，也没有人能够将她劝住。就连平素说话最有分量的大女儿、大女婿，如今，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我的心肝儿呀，你不听妈的话呀！”尽管兰彩凤的声带严重受损，她依然用那近似蚊蚋嗡鸣般的嘶哑嗓音，边唤、边骂、边诅咒，“那臭女人，已经克死了她爹，儿呀，她能不克、你吗？儿呀，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放过那、砍千刀的、臭女人……”
　　
　　5
　　龙泉山。
　　龙泉观上。
　　独眼道士发现，这几天李文汉家里来了不少人。从那些人开的车子上看，一定是李文汉的女儿和女婿回来了。
　　“难道李文汉有什么喜事？”独眼道士心想，“啥喜事呢？该不是龙儿结婚吧！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独眼道士继续观察李文汉家的动向。
　　这时候独眼道士发现，并不见别的什么人到李文汉的家里去，既不见喇叭，也不见鞭炮，显然不是大喜的样子。
　　道士又想：“那么，到底是做什么事情呢？呃，那女人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上龙泉观上来了，如果她能来，什么都清楚了……”
　　
　　6
　　龙泉观下。
　　龙泉岭。
　　李文汉的房子后面。
　　李昌龙被悄悄地埋在李氏家族的祖坟地里。
　　在这里，能够清晰地看见那龙泉观上飞流如虹的白练，听得见那涌泉落地轰然雷动的撞击声。那訇然飞泻的泉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没间断、经久不息……
　　
　　7
　　龙泉观下。
　　龙泉岭。
　　吴启兰的家里。
　　李昌龙的死对吴启兰来说，固然是悲痛，但她更多的却是自责：“为什么不能保住昌龙的血脉呢？那孩子，不仅仅是我和昌龙爱情的结晶，更重要的是李昌龙生命的延续。”
　　吴启兰坚信李昌龙对她的爱是真诚的，甚至于可以说是疯狂的。否则，他绝对不会精神失常、行为失控，更不会惨遭屠戮。
　　自从吴启兰听到李昌龙的噩耗后，她才真正明白，她对李昌龙的爱是那样的深重……
　　吴启兰反复地问自己:“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那样的冷漠？难道自己真的是克星？先克父，后克夫？”
　　“昌龙！”这是吴启兰听到李昌龙惨遭横祸时所发出的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她发疯地沿着那条熟悉的路狂奔，嘴里不住地叫喊着，“昌龙，昌龙！”
　　泪水模糊了她眼睛，惨痛勾去了她的魂灵。
　　吴启兰的哥哥急奔上前，将她紧紧地抱住。她双手乱抓，抓伤了哥哥的手、抓伤了哥哥的脸。情急之下，哥哥抽了她一嘴巴：“你去找死呀！”
　　是呀，整个李氏家族中的人，包括李昌龙的姐姐、姐夫在内，无不对她吴启兰恨之入骨。她在这种情况下涉足李家，即使是不被当场打死，也会被打得体无完肤。
　　可是，吴启兰却毫不畏惧：“让我去死吧！”
　　“你以为一死就能一了百了吗？”吴启兰那未过门的嫂子对她说，“即使是死，也要看死得值不值、冤不冤啊！”
　　母亲声泪俱下地赶了过来，用一个母亲所独有的爱，揉和着她大半辈子的人生沧桑所凝聚提炼的语言劝慰着苦命的女儿：“兰儿呀，是你不愿意嫁给李昌龙吗？是我们卡住你和李昌龙的婚事吗？都不是啊！是他们自个在这婚事上胡搅蛮缠呀！我们家有错吗？你有错吗？都没有呀！”
　　“妈，这以后我该怎么活呀？”吴启兰一头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
　　以后的几天里，吴启兰几乎是粒米未沾；任凭母亲和嫂子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吃一点东西。苦命的母亲日夜守在她的床边，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儿。
　　
　　8
　　龙泉观下。
　　龙泉岭。
　　吴启兰的家里。
　　住在深山中的农户，总有做不完的活路。最近一连串的难事，更是把活路垒积成山。母亲这个平日劳动惯了的农家妇女，又怎么能够见得堆积如山的活路不急呢？殊不知，母亲在看护她的过程中，“偷闲”做了点家务，一不留神就被她挣脱了母亲的监控。
　　主人分神，通人性的忠实虎子却不敢大意。它见小姐溜了出来，便紧跟其后、寸步不离。有这条中枪后咬断猎手喉咙的虎子相伴，谁也不敢斗胆伤害它的小姐。
　　“昌龙，我看你来了。”吴启兰双腿跪下、双掌着地，泣不成声。
　　忠实的虎子见小姐跪下，也趴下身去；但耳朵，却机警地聆听四方。它发觉来了一个人。它噏动鼻翼，嗅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它依气息望去，一个漂亮的女人，已经来到了跟前。
　　那女人一看见虎子，就止住了脚步。汪艳，那个被李昌龙狠狠地抽了一嘴巴的女人，至今仍然深深地爱着他。李昌龙的暴死，不仅对吴启兰打击深重，也令汪艳那颗灼热的心骤然冰冷。今天，她是来和李昌龙告别。
　　那条凶猛的虎子，汪艳从未见过，但是对它的传闻她却听到了不少。那是一条忠义的狗，除了袭击危害它的主人和伤及它的人，从不加害于人。
　　汪艳略有迟疑，便斗胆地来到坟前，双腿跪下，嘴里念念有词：“昌龙，我明天就要走了。如今没有了你，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每逢你的祭日，我只有在异乡斟上一杯薄酒，对你遥祭了。”
　　两行清泪，涌出了眼眶。她擦干眼泪，对依然长跪不起的吴启兰说，“启兰妹儿，起来回家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就是为他痛断肝肠，他也不会活过来——保重身体要紧呀！”
　　吴启兰喊叫:“姐姐——”
　　汪艳喊道:“妹妹——”
　　于是，这两个青春洋溢的姑娘、这两个曾经是情敌的年轻女人，竟然在李昌龙的坟前，紧紧相拥、泪水交融。
　　李昌龙如果泉下有知，见到这对曾经因爱生恨的姑娘能够在他的坟前双泪交融、尽弃前嫌，定然会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