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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连载】2、离世

作品名称:生死路      作者:寸心      发布时间:2012-07-22 22:25:28      字数:4131

  蒋厚亮只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哼哼,犹如遭到了黑白无常的追魂索命,吓得连一句话也吼不出。也许他还在想着怎么和媳妇邱淑华争论,还在想着要给孙子们解释,儿女都是自己所生,给儿子修了房子,给女儿陪嫁银钗也是情理之中,银钗子本就是女孩所用之物。可惜,他无能为力,阎王老爷偏要死死卡着他的喉咙,不允许他多说一句话。
  小脚老伴“呜呜……”抽噎着,眼泪从她枯萎的小眼睛里滚出,填满了她满脸纵横交错的沟壑。她两手紧紧攥着蒋厚德的右手,长长的漆黑的指甲几乎扣进男人的肉里,头对着男人的胸口又是磕头又是婆娑,苍白的头发被摩擦得前所未有的蓬乱,随着她的抽噎在空气中像中了魔似的张牙舞爪。她是典型封建社会的女子,温柔软弱不会说理不会吵架,结婚后一切都是男人说了算,大大小小的事情从不做主,男人就是她的魂她的命她的一切。男人倒了,意味着她的天塌了啊!子孙再多,也没有一个被窝子睡了60多年的丈夫贴心啊!这下老头不行了,她似乎都预料到了自己苦难的日子就要来临。
  蒋老汉早上起来就听到这场陈年老调的争吵。从小到大就听到母亲抱怨嗲嗲奶奶的不公,甚至是冷漠,他早已习以为常。女人总是小气话多。他现在拉扯着三个渐渐长大的孩子,生活负担日益加重,不愿把精力耗费在琐碎的争吵上,好多事情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出声。可没料到竟是这有的结果。作为长孙,没有遏制悲剧的发生,他深深的自责起来。
  蒋老三,蒋老四及几个媳妇们见到这副情形,多少有点怨气。蒋老汉的女人席辉最为心直口快,背地里怒眼圆睁的说:
  “嗲嗲就是你妈气死的,要不是她吵架,凭嗲嗲能吃能喝能担能背的身体,指不定活到100呢?”
  蒋老汉立马板着脸横了她一眼:“你要当孬宝,我不拦你,你出去嚷嚷,如果大家吵闹起来,你自己收场。”
  她便不再言语。
  蒋老汉知道,现在是万万不能追究责任的,谁去追究责任,把这个大家庭暗地里的矛盾引爆,谁来承担老人的后事,谁来赡养小脚的奶奶。老三的女人晓芳可不是好对付的女人,她就等着看热闹,看蒋家的人怎么收场。再说了,老人嘛,都八十了,也算是活够本了。有哪个不钻土窝子?蒋老四跟母亲没有分家,自然不会说。晓芳见其他人都和和气气,想看戏结果没哪个蠢猪演,也只好作罢。
  蒋老汉毕竟是老大,吩咐着两个弟弟先把嗲嗲台下床,人是不能死在床上,否则对后代不吉利。蒋老汉抬头,蒋老三抱腰,蒋老四抬脚,三个孙子费了不小的劲才把丝毫不能动弹的嗲嗲抬出了房屋,放到厨房里老式的竹椅子上靠着,
  蒋厚亮的后代们,加上第四辈人现在已经有十四个人,还不算到重庆上门的二孙子那一家。
  他们把这个逼仄的厨房挤得满满当当,都等着给蒋厚亮送终。邱淑华见儿子媳妇并未吵闹,立刻有恢复了平时的精明。她鼓着小眼睛,直盯盯的看着蒋厚亮左手腕上那个大大的发亮的银手镯。拿手碰了碰蒋元德,示意他赶快摘下来。
  蒋元德没有理睬,毕竟老子还没有断气啊,那成何体统。
  “嗬、嗬……”蒋厚亮还是那样大声的喘着哼着。连同大小频率都丝毫没变。
  半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什么进展。邱淑华又拿手肘子轻轻擂蒋元德。心想,你不取下来,等到婆婆取了,指不定又流失到胡大姐那里去。蒋元德迟疑了下,还是把银圈子飞快的抓了下来,迅速带在自己的左手腕上,一直到他去世才取下来。最后不见踪影。
  一小时过去了。
  “嗬、嗬……”的声音还是如此。医生只说了没救,但没想到这一口气还能支撑这么长时间。也是农村人愚昧无知,如果是抬到大点的医院也许情况会有所好转。但即使不是愚昧,到大医院一住院那就是几千,谁来负担,谁有钱负担。乡里人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残酷
  一直到中午,蒋厚亮还是老样子。
  现在正是掰玉米的时候,村里的人都是铆足了劲比赛着看谁先掰完,中老年的庄稼人在坡上搞得热火朝天,颈子撒上都搭着一条被汗水湿透的毛巾,穿着粗气,男人挑担,女人用竹筐子背着。真正年轻的人又到外面打工去了,做瓦匠,漆工,或是到广东沿海一带进厂。看着那黄黄的玉米棒子慢慢堆满自家的晒场,汗流浃背的庄稼人的心也被染成了这黄色,生机勃勃绚丽无比。偏在这个晒玉米的季节,老天又爱泼雷阵雨,每天午饭时分,碧空如洗的天空就冒出大片乌云,随风不停的翻滚集结,正好飘到村子的上空,大颗大颗的雨滴便哗啦啦的倾盆而出,要是哪家动作慢了没来得及收好玉米粒,便会被这样的暴雨顺着路沟冲进山洼。遇到这样的时候,还有哪个庄稼人在屋里能坐得住?看着自己两季的辛劳白费。
  于是,蒋老汉就安排大家轮流守候,其他人都散去吃饭,干活。心里也为嗲嗲难过起来,既然人都免不了一死,上了年纪,拜菩萨时总是祈求,要死就要来得痛快,不要在临死的时候遭受折磨。就如宁愿一刀毙命也不愿凌迟处死。有的人摔一跟头就升天了,有的人做梦的时候就去了极乐,只有罪恶之人才会忍受这样的折磨啊。
  “他也是作孽啊,临死还要这么痛苦。”邱淑华念叨,深邃的小眼睛里飘过一丝怜悯。
  “干脆把他停到堂屋里,弄块门板放起来。这样的平躺的姿势比窝在椅子上舒服,也好趁身体还柔软的时候换上寿衣,椅子太窄,不好换衣服。”她和老公儿子商量。
  山村风俗,人老死了,要躺倒门板上,停放在堂屋的供祖先的牌位前面。但是农村太穷,很多人家没有专门的堂屋,一般都是和吃饭的桌子、杂物合用。牌位也是没处放的,就在对着门的墙中间偏上装一块木板,木板长约两尺,宽约半尺,上面挂一张将军像,下面是一张发白的红纸,画着桃符。每个节日祭日就在木板垂直下来的墙根插香烧纸,算是送给了先人。
  如今蒋厚亮并没有断气,按说是不应该享受死人的待遇的。
  几个儿子听到医生宣判已无他法,都默默的接受着这一噩耗的最终来临。听母亲一说,也觉得有道理
  
  “先通知胡大姐,其他亲戚等断气后再通知。”蒋老汉一边和兄弟卸门板,抬进堂屋搭台子,一边说道。嗲嗲两个女儿,老二死了,还有一个大女儿肯定是要通知的。子女总想见到父母最后一面,也好留个念想,讨点福气。
  三个孙子很快将台子搭好,把蒋厚亮放在门板上,又扶着穿好了寿衣,寿衣是黑布衣衫,还是二三十年代的长褂子样式,山村人都要穿着这样的衣服离世,长褂子到了阴朝地府代表着贫贱富贵,穷了一辈子的贱命,都希冀死后能够扬眉吐气,过上好点的日子。因此总是在很早的时候就把寿衣做好压在箱底,临了时候后人便翻出来换上,也就没啥遗憾了。身上再搭一件破烂的军大衣,这是蒋厚亮爸爸的遗物,虽是炎炎夏日,这靠山而建的土房子仍然阴冷潮湿,再加上将死之人身上也没啥热气,必须靠着衣物保存一点热量。
  蒋厚亮就这样躺了门板上,眼窝突然比早上深陷了很多,眼球却突出欲裂,两边的颧骨高高耸起,脸颊凹陷,一张白胡子掩映着的大嘴哈着粗气,整个头颅就一个活脱脱骷髅架子,透着死亡的气息。他正式享受着死人的待遇。
  “嗬、嗬……”没有丝毫变化,蒋厚亮估计已经没有意识,并不知道后代把他当死人对待。只有老伴伏在他的胸口流眼抹泪,呜呜的悲鸣不已。
  
  一切妥当之后,这个堂屋就成了灵屋。
  
  蒋老汉几兄弟便商量起了后事。
  “请个风水先生,看坟地,再买些白布,纸钱、办席的菜。”蒋老汉说道,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分工明确后就各行其事。
  
  魔鬼又甩出了它的黑袍,昏暗的煤油灯又闪动起来,今晚的风特别阴冷,灯光忽明忽暗,摇摆不定,屋前的果树、屋侧的竹子等物件的影子犹如魅影在地上漂浮。蒋厚亮凄厉的哼哼声像是在鬼门关受到严重酷刑的惨叫,那种疼痛没完没了。
  蒋老汉跟两个兄弟商量,晚上必须安排一个守在破旧的堂屋里,蒋元德与邱淑华年纪也大了,就不用守了。
  蒋老汉守第一夜。
  夜深了,黑幕下的星星点点陆续灭了,整个世界都安歇了,山沟里的水雾蒸腾起来,蒋老汉不禁打了个寒颤,昏黄的空气变得潮湿凝重,朦胧神秘,沙沙摇摆的树影就像黑暗的幽灵,时而扑面而来,时而狂妄而去,蒋老汉赶快进屋,不在看黑色的任何东西。
  蒋老汉白天辛苦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昏暗的灯光是具有催眠作用的,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竟然缓缓的也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阵狗吠,洪亮而急促,把蒋老汉从梦里拖了出来。猛一睁开眼,躺着的蒋厚亮还仍然凄厉的惨叫,昏暗的油灯在冷风中飘摇,破旧的桌子,桌子旁放了几十年的落满灰尘的木头棺材,别无他物,没有异样。他侧耳倾听,似乎有隐隐的脚步声朝这屋子走来,那声音随着油灯的飘忽越来越沉重,恍惚就在咫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脊背缓缓袭上头顶,头盖骨一阵发麻,他浑身僵硬,两眼发直,极力屏住呼吸。
  “你还不睡觉?”他听到了自己的女人席辉的声音,顿时放松下来。
  “你个狗日的深更半夜不睡觉,爬起来做贼啊?你狗日的要守老子让你来,吓死你。”他提高嗓门,显然是把刚才的恐惧归于他妻子,把怒气撒到席辉身上。
  “吓死人了!”席辉浑身发抖,完全不理会蒋老汉的责骂。
  “嗬、嗬,深更半夜的吓死人了,比鬼叫得还凄惨!”她是真的怕,右手不停的拍打着胸口,拿着电筒的左手也在晃动。她很想扑入男人的怀里,可他们从来没有这样亲昵过,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斗嘴吵架,连手都没有认真牵过。哪像现在年轻人,说话腻死人,嘴巴亲变形。
  “我本来想让你去睡会,明天还要很多事情。这副样子,我是不得行了,吓死人了。”她定了定神。
  “哪个要你来守,你去睡觉,我一个就行。”
  “那你身体熬不住啊”席辉心痛自己男人。
  “干脆我也在这里坐着,你就靠着椅子眯会眼睛,有什么事情我也好叫你。”
  蒋老汉知道席辉是心疼他,这个刀子嘴豆腐心没啥心眼的女人,可恨又可笑。便也不说什么,端给她一个凳子。自己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邱淑华睡得也不安心,心里还是免不了自责。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听到公公还是和昨天一样的哼着,不变分毫。
  走到儿子蒋老汉边上感慨的说:“哎呀,嗲嗲也是可怜人啊,落气都这么久,难受啊。要换着我,一跟头摔死了才好啊!”人上了年纪,对生老病死早已看淡,说话也不避讳了。
  如此,大家都胆战心惊的度过了几个晚上。尤其是邱淑华,总说自己听到了敲打竹竿子的声音,有人趴在她屋子的窗户上吹气的声音,在屋子外面来回踱步的声音。到了第三天晚上,蒋老三守夜时候,只听得“嗬、嗬……”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他连忙喊醒众人,大家提着衣裤边跑边穿直奔堂屋而来,蒋厚亮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那声音好像只是轻轻的擦着喉咙,并没有从嘴里冒出来,渐渐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除了蒋厚亮的老伴哭丧着脸,其他人反而舒了一口气,终于老人不用遭罪了啊,只有邱淑华的心忐忑不安,又掉下几滴悔恨的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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