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燕京，阅风楼。
　　“苏彦，照你的说法，你们并没有迷路，而是被困在一个山坑里了？”凤翎惊讶地问。
　　“是的，公子，陈风掉进了那个深坑之中，无法自救。而属下为了把他从那个深坑中救出来，费了不少的心思。而且，当时，属下担心这是对方的埋伏，也不敢轻举妄动……”苏彦淡淡地说道，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沙哑的嗓音，“回去吧，”那声音说，“她没事，她已经回城了。”
　　上元之夜，苏彦和陈风一起穿过那丛茅草，沿着那条几乎已经被杂草淹没的小山道继续追踪。渐渐地，山道越来越难走了，最后消失在一片小树林之中。他们不禁犯了难了，继续前行吗？
　　此时已经天色大亮了，东边的小山顶上隐隐透出阳光。苏彦仔细打量周围情况，发现他们此刻正在一个山谷的半腰上，向下望去，只见谷底杂草丛生，杂树林立，不知情况。
　　“苏彦，这里只有一条路，除非他们跳到山谷里面去了。”陈风说道。
　　“嗯，那黑衣人背着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轻易逃开那老头的追踪而翻过这座山。除非这里有人跟他接应，又或者，他们真的在什么地方下到谷底了。”
　　“对呀，这一路上，我们也没有发现有打斗过的痕迹，想必他们是跑到下面的山谷里了。”陈风看着那草木丛生的山谷。
　　“这样吧，陈风，我们分开两路，一人仍是沿着那小路往前追，另一人则想法到那山谷里瞧瞧。若有任何发现，发信号箭联络。”
　　“好，苏彦，那就让我到山谷里瞧瞧吧，你继续往前面追踪。”
　　苏彦也不推迟，于是两人便就地分开，苏彦继续沿着那条几乎完全找不到痕迹的小道向前追踪。他钻进树林仔细搜索，但是杂树与杂草混杂其间，并没有任何人行的足迹留下。如果是仅那怪老头，凭借着他那一身怪异的身法和修为，没有留下踪迹倒也正常。但是，那背上还背着一个大活人的黑衣人，即使轻功奇高，但两个人的体重之下，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的。而且那些杂树横生，要背着一个大人从那些空隙之中钻过去也很困难。苏彦只是在树林中呆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决定退出来另找路径。他迅速沿原路返回，刚钻出树丛，回到刚才与陈风分手的地方，便看到一支五色火箭从山谷中窜了出来。苏彦大吃一惊，一定是陈风出事了！看来那山谷之中果然有问题。
　　苏彦仔细辨认那五色火箭窜出来的方位，似是入谷不远的正下方。他不知道陈风是从何处下到谷底的，但既然陈风发出了警告，而且还不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必须更加倍小心。
　　当苏彦根据陈风所发的五色箭的指示下到那深谷，便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一个巨大的山洞，不，或者说是一个大坑洞，因为那洞是向下延伸的。宽约五丈。洞口四周布满了蕨草，掩盖了一大圈，如果不小心仔细，很容易会以为那些蕨草之下也是实地。洞里面黑乎乎的，根本下面什么都看不到。不过，陈风的前车之鉴，让苏彦提高了警惕。经过仔细搜索，他终于发现在一个蕨草稍稀疏处，有一个徒手攀爬而下的地方，因为在那洞壁之上有一些可供支撑或借力的小洞，显然是为了方便出入而人为设置的。但是，苏彦并不敢贸然进入，因为陈风如今生死未明，也不知道他是否因为失误而堕入坑洞，还是因为遭遇到别人的偷袭。估计后者更有可能，而陈风最后所发出的五色箭，也是无形中告诉对方，他有同伴在附近。
　　苏彦决定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苏彦静静地隐伏在坑洞附近，留心着那个大坑和周围的情况。他一动不动地等候了半个时辰，一切仍如他刚下来时的情况一样。在这个深冬的山谷里，连虫子也没有。偶尔有一只寒鸦模样的黑鸟从上方飞过。没有任何异动，仿佛这里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包括陈风也似乎并不曾存在。山谷里的风越来越大了，吹得那坑洞里的蕨草不停地摇摆着，发出沙沙声。
　　苏彦决定开始行动了。他根据刚才暗中观察时所计划的路线，悄悄接近那个大洞，顺着那些可供攀爬的小坑，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不时地停下来，侧耳细听。当他下到两丈深之处，发现在那洞壁上居然有一个横向延伸的小洞，那洞口不大，但刚好够一个普通身材的大人容身。他仔细察看着，那小洞里黑乎乎的，而且极静谧。那些小坑仍然一直向下延续着，似乎仍可以继续爬到下面更深的地方。苏彦有点踌躇，一时不知道应该继续向下还是到那个小洞里看看。忽然，他发现在那小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当即决定，先到那小洞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要到那个小洞还得费一点周章，因为那小洞离苏彦攀附之处有半丈远。若是在平地上，这点距离实在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有点湿滑的洞壁之上，没有任何可凭借之处，要扭转身向横飞跃半丈实在很有难度。不过，这难不倒苏彦，银风卫士一向随身带着精铁炼制的“飞狐爪”。他从腰间小皮囊中掏出“飞狐爪”，向着那小洞扔过去，然后往回拖，只听得“卡嗒”一声，再用力扯了扯，扯不动了，他便用手缠着铁链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奋力向旁一跃，同时用力收紧铁链。他的一只手堪堪攀到那小洞口的边缘，借助着“飞狐爪”，苏彦终于攀上了那小洞。他稍作休息，把“飞狐爪”收起来，打亮火折子，他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会闪光的东西竟也是“飞狐爪”！和他的一模一样。看来，陈风所走的路线和他的一样。但问题是，陈风究竟是在跳过来这边的时候失足掉到下面去了？还是在顺利攀上这个小洞的时候被人暗算了？
　　苏彦明白，如果陈风真的是被人暗算的，那么，他此刻也在那施暗算者的监视之下。他必须要更加倍小心。不过，他也颇感疑惑。如果背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要安全地进入这个地方实在不可能。那么，那个背着一个人的黑衣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他不禁有点焦虑了。但如今既已来到此处，只能先看看情况再说了。
　　于是，苏彦沿着小洞，慢慢向前走。小洞一直向里延伸，越走越宽，洞壁光滑，不象是人工开凿而成的。苏彦一面走一面小心戒备着，一直走到一个大洞里，洞里布满了斑斓美丽的石笋、石鼓、石莲花等。大洞的顶部似有光线射进来，即使没有使用火折子也能看清周围景象。苏彦暗暗惊讶，难道这个大洞是与外界相连的？
　　这个大洞就如一个宽大的厅堂一般，洞壁上有很多个小洞口，似是分别与数个小洞相通。那些小洞口大小不一，大的可以通过一个大人，小的似乎只有拳头大小。
　　苏彦思考着要继续向哪里走，忽然，他听到一连串的怒骂声，似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完全听不懂，但是却能感觉到那说话之人是满怀怒火的。话语是如此清楚，仿佛那人正站在面前一般。苏彦大吃一惊，四处搜索，却没有任何发现。正惊讶之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仍是在骂人的感觉，并且还有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似乎在打斗着。苏彦屏息凝气，仔细分辩那声音所在的位置。但是，那声音却忽尔在东，忽尔在西，有时又在头顶上，有时甚至在地底下。听着听着，苏彦想起了那个怪老头，那声音与那怪老头的声音很相似，难道那怪老头也追到这里了？跟那老头打斗的是不是那黑衣人？但是，他们到底在哪里？阎肃呢，是不是也被带到这里来了？
　　苏彦四处转悠，竟是找不到一个能确定那个声音所在之处。慢慢地，他发现，如果他站在大洞厅的正中，那声音便似在四面八方传来，但如果走开到靠近洞壁的某个位置时，那声音就会变弱或变强，他分开不同的方向试了多次，终于找到了一个声音最强的点。但是，当他仔细一看之时，不禁暗暗叫苦。他所确定的位置，那洞壁上是有小洞口，而且也不小，应该能通过一个人，但是，那小洞口离地有两丈多高，而且倾斜着就在头顶上，根本无法企及，因为他的“飞狐爪”也只是一丈八尺长而已，四周又没有可凭借的支点。只有装上翅膀才能上去了。
　　苏彦急坏了，这里就象一个迷宫一般，他应该怎么做才能顺利把阎肃救回来？
　　忽然，只听得两声大笑，然后是“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之前的怒骂声。不久，那声音竟似是渐渐远去。苏彦大惊，他必须马上确定一个方向去追踪。他盘腿坐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默默地运了三次功法，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此时四周寂然无声了。他仔细观察这个大洞，如果这里的小洞门是按八卦方位来定的，刚才那个小洞口是无法通行的，那么，假定这个小洞是死门，那么生门就在它的对面。苏彦细心端详，果然在斜对面有一个小洞口，靠近地面，但宽仅两尺，高也不过三尺，根本不能正常地通行。此时他也无暇再思考下去了，因为从他进入山谷至今，早就过了大半天，相信外面早已日过中天，说不定日已西斜了。
　　苏彦也早已饥肠辘辘了。从昨天上元节吃过晚饭至此时，他再没有吃过东西了，其间打了一场恶架，不断追踪，耗费了大量精力。但是，银风卫士训练有素，饥饿也是其中一个训练方式。训练的时候，三五天没东西吃只是小事，最难的是没有水喝。所以，无论何时，他都会随身带一个小皮囊，里面装的是清水。这清水是用来救命的，非到必要之时，他也不会动用。此时，苏彦取出小皮囊，拔开塞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慢慢地咽了下去，随即盖好塞子，仍把皮囊收好。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向那个仅可猫腰通行的小洞。
　　苏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行的，他身材较高，但好在他身材瘦削，在那个狭窄的小洞里爬行倒也不会太困难。一路上他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之事，爬了约半个时辰，他来到了另一个约有两丈宽的山洞，他终于可以舒展他的筋骨了。看来这个小洞真的是生门？然而，当他仔细搜索一番之后，竟然发现这个山洞根本没有任何出口。他急忙准备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刚才他爬进来的小洞门不见了。不，确切地说，是被一块石板封死了。苏彦惊呆了，难道这才是死门？
　　苏彦于是坐在地上，闭上双眼，默默运气。他发现，他的呼吸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显然，这里是通风的，而且，也没有什么腐烂的东西。那么，这里并不是死门。他点亮火折子，抬头细看，洞顶的壁上似乎有些小洞口，看来是可以与外界相通的。但是那洞顶离地面也有两丈高，他想要从顶上逃跑显然很有难度。那么，他是被关在这个地方了？他会在这里慢慢等死吗？他又仔仔细细地把整个山洞能摸索的地方都摸索了一遍，可以确定的是，在山洞壁的三个方位镶有三块大石板，估计其中一块的后面是他进来的小洞口，那么，另两块石板的后面必然也是通往某处的。他必须想办法把那些石板弄开一块，这样他才有机会脱离困境。但是，想想很容易，做起来却难啊。那石板的四周完全嵌在洞壁里，似乎是长在一起的，根本没有丝毫空隙可利用。他的随身配剑也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不可能把这些石板划破。徒手挖？开玩笑吧？他估计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挖开这些坚硬的洞壁。
　　筋疲力尽的苏彦跌坐在地上，素儿，素儿，他最最亲爱的妹妹，他再也救不了她了！朦胧之中，他仿佛看到幼小的素儿娇娇地笑着，嘴里甜甜软软地唤着“哥哥”，张开小手要抱抱……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彦慢慢醒来，发现洞里竟然有微黄的光，他抬头四顾，惊奇地发现洞顶上竟吊着一盏油灯，那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刚想跳起来，手却碰到什么，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竹篮子，而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只篮子里居然放着三个大碗，一碗鸡，一碗豆腐，一碗米饭，一双筷子，还有一个酒壶。这是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的？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大概是在他累极睡着之后，有人从洞顶上用绳子送下来的。篮子里的饭菜早就冷了，但是闻起来是那么香。他已经超过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这个篮子此刻在他眼中是多么可爱啊！但是，这食物能吃吗？
　　苏彦犹豫了片刻，便动手拿起米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是的，他不担心这饭菜有毒。如果对方想要他的命，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只要关他几天，甚至直接从洞顶给他致命一箭即可。
　　吃完饭菜，苏彦把碗筷等都放回篮子里，向上拱手，朗声道：“多谢此间主人厚待！”
　　不久，一根绳子从顶上慢慢地放了下来，绳子下端是一只铁勾子，显然是准备把竹篮子吊上去。苏彦苦笑，如果他想借助这根绳子脱身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别说当他强抢绳子时，对方完全可以放手把绳子送他，即使对方愿意用这绳子缚着他拉他上去，这根软软细细的绳子也不可能承得起他的体重。他叹口气，把铁勾子勾住竹篮子，于是，那绳子便慢慢地向上收。
　　苏彦仰头高声道：“能否请此间主人现身说几句话？”没有人回应，那绳子只是慢慢地向上收，仿佛那只是绳子自己的行为，上面是没有人的。
　　苏彦只得耐着性子，对方既然不想要他的命，那么必然会现身的。只是，他到底要等到何时？他能等，但是素儿不能等啊！但此时的苏彦却无计可施。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体力和精力。于是，他便盘腿坐下，默默用功。
　　似乎是过了几个时辰，一把苍老而略为沙哑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你该回去了。”
　　苏彦睁开双眼，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小洞门，显然是原来的那块石板不知何时已移开了。
　　“前辈，请问……”
　　“什么都不要问。走吧，走吧，今日老夫没有东西招呼你了。”那声音有点不耐烦。
　　“可是，前辈，晚辈有一位极重要的朋友被带到这里了，能否请您高抬贵手，让她随晚辈一起回去吧。”苏彦恳求道，“只要能让晚辈带她回去，晚辈可以答应前辈任何条件。”
　　“老夫这里没有你的朋友。”那声音冷冷道。
　　“可是，晚辈亲眼看到……”
　　“有时候，亲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前辈……”
　　“好啦好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她不在这里，她早就回去了，现在这会儿怕是正在王府里喝鸡汤呢。你走快点，今晚上可以跟她一起吃晚饭了。”
　　“前辈，她真的不在这里？”苏彦又惊又喜。
　　“老夫说了，不在不在。”那声音完全是厌烦了。
　　“那么，前辈，晚辈一起来的那个同伴呢，不知是否也在此间？”
　　“快走快走，真啰嗦！”那声音显然有点愤怒了。
　　苏彦只得向上拱拱手：“多谢前辈！”
　　当他快要钻进那个小洞口时，耳边飘来一句：“如果是老夫，就不会把此间之事告诉那凤老头子。”苏彦心想，原来此间主人是与凤子乔相识的。突然耳边又传来一句“好好照顾她！”声音似乎没有那么沙哑，此时他已钻进小洞里了。苏彦一怔，刚想退回去问个究竟，但后面的石板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显然一切皆有机关控制。
　　无可奈何，他只能一路向前了。这一次，他爬了约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一个宽阔的出口，似乎也是一个大洞，而且是露天的，因为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枯枝、树叶、杂草等，踩上去软绵绵的，就象是踩在一张厚厚的大软垫上一般。
　　苏彦抬头向上，隐隐有星光。已经是夜晚了么？只不知今夕是何夕？他小心奕奕地沿着洞壁边缘走着，摸索着。他相信这里应该会有一个出口的，因为刚才那老头一再的要他走，显然不会再让他留在此间了。忽然他向前一下扑空，便一头栽倒，接着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前翻滚而下。似乎那是一个斜坡，不知道翻了几十个筋头，他终于停了下来，是因为直接撞在一个物体上而停下来的。好在刚才一路翻筋头的地面都铺着厚厚的枯叶，身上倒没什么疼痛。
　　苏彦慢慢地爬了起来，因为翻到头晕之后要在一层厚厚的软垫上爬起来实在有点难度。定了定神，他惊讶地发现，刚才把他撞停的物体原来是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的伙伴，陈风。
　　苏彦把陈风弄醒，把随身带的那小皮囊里的清水给他喝了。
　　陈风确是从跳上那小洞口的尝试中掉下来的，他只记得紧急之际最后发出一支告急的五色箭，希望伙伴能看到。然后，陈风便是竭力自保，在落下之际尽力卷起身体，洞中伸手不见五指，他无法分辨下面会遇到什么，但是，他刚一接触地面，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一阵剧痛，最终还是晕过去了。至于如何从那个坑洞之中来到此处的，他完全不记得了。陈风的腿受伤了，走不了路。
　　天亮之后，苏彦想办法到附近找了些粗大的树木枯枝，捆了一个树枝架子，让陈风躺在上面，他拉着这个架子慢慢地向谷外走去。好在那谷地是一个缓坡，而且冬季的落叶铺满谷底，陈风也不是个胖子，苏彦拉着那个架子虽然有点费力但总算不会太难走。他们走了半天，来到稍开阔一点的地方，然后每过一个时辰就向空中发出五色箭，希望能有伙伴发现。他们一直走到天黑，也没有遇到任何伙伴。他们只能就地找地方过夜，轮流守夜戒备，以防有野狼出没。第二天，他们终于遇到了前来寻找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