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职业
作品名称:大道人生 作者:李维奇 发布时间:2020-02-07 07:12:29 字数:4030
大多数乡镇实际税源也就三四十万,但他们的财政收入要达到六七百万,除了协点税,就是玩空转,有数没钱,而协税本身还犯法,所以干党委书记也是走钢丝,这是一个方面。如果真的犯法了可能县里的领导也能保你,不至于蹲监狱,但是操心费力,有很多人把身体都搞垮了,到退休的年龄闹了一身病,这时你还找谁去,只有自己受罪。
如果不在农村干到党委书记,那回县城就闹不着局长,这一辈子也就算白干了,所以下乡也是一步险棋,你现在的工资很高,工作安定,孩子学习又好,将来考一个好大学,工作不愁,这不是很好吗?我王姐还有什么不十足的呢?”
她表面上是在说王影,其实也是在劝田川,她怕田川不了解农村的情况而后悔没下乡,她一直主张田川应该在县城发展,他的才能在县城能发挥出来,到了农村也未必能发挥出来,如果是给你派到一个穷乡镇,你多聪明的人也改变不了那里的面貌,有的时候还不如不聪明的人,因为不聪明的人胆大,不怕犯法。
“下乡那活咱也干不了,给个党委书记咱也不敢当,一年开支好几百万,而税收就几十万,咱可没有地方整钱去。我真佩服那些党委书记,怎么那么大的能耐啊?”
她的心里安慰了一些,看来他没有对没下乡后悔。
“其实也没什么奥妙,就看谁胆大,毕竟是一级政府,手中有点权利,有几个乡镇主要是靠截道活着,那截道是犯法的。”
她不以为然地说。
“怎么截道啊?乡里的事我真不明白?”
他认真地问着。
“县里不有运管所吗?乡里有运管站,运管站就是维护运输市场的,有罚款权,乡政府就利用这个运管站,在路上设卡,有车就截,遇车就罚,有的乡镇都设五六个路卡,罚款实行分成,个人五成公家五成,要不然谁给他罚呀?”
章楚涵给他解释。
“那有的车没有违章他也敢罚吗?”
田川还是有点不解。
“严格地说一点违章都没有的车也没有,但他是轻违重罚,雁过拔毛,有一个客车,有一个旅客带了一袋花生,他说人家是客货混装,就罚了二百,交通运输不允许客货混装,但旅客带花生就说是客货混装,这不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吗。”
她娓娓地说道。
他乐了,心想,这可真有办法,一袋花生就是客货混装了,那要是拿两袋面包呢?是不是也可以说成是客货混装啊,原来乡镇的钱就是这么来的,真是一处不到一处迷啊,他还以为党委书记都神通广大呢?一年能整进来好几百万块钱,没当书记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整进来呢?看来还不是书记有能耐,而是政府有能耐。
“那人家不会告他吗?”
他又疑惑了。
“咋没人告呢。那才广录咋死的,不就是当运管所长截道截太狠了吗,把省委书记的车都给截了,结果省里就来调查了,他就被撤职了,还开除了党籍,一股火他的肝炎就犯了,就得了肝癌,几个月就死了。”
原来才广录是这么死地,他还第一次听说,看来还是章楚涵的信息灵通,他这个副局长都当傻了,什么也不知道。
“撤就撤呗,别上那么大的火呀?”
他颇似同情地说。
“他有委屈,他当运管所长,县长给他的任务是一年罚款七百万,他为了完成任务就可劲罚,但他犯事了,县长不承认自己说的话了,因为县长保不了他了,他的篓子捅大了,所以他很窝囊,一股火就撂倒了,就没起来,你说当官容易吗?”
这当官还真不容易,章楚涵不说他还不知道,他并没有后悔他没下乡,他的生活多安顿啊,孩子伺候了,老婆伺候了,爹妈伺候了,职称进上了,一天悠哉悠哉地,钱也不少挣,拿着最高的工资,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真不容易。”
他有点感慨地说。
“尤其是农村的官不好当,在县城当个局长副局长什么的,还比较容易,所以党委书记在农村进城了就都弄个局长当当,因为人家也在农村受过罪。前两天我看见大石乡的吕书记了,我说你怎么不精神啊,他说住院刚出来,还打不起精神,我说为什么住院啊,他说喝酒喝的,胰腺炎犯了,打了一个星期的针才见好点,他说他一年得住三次院,住一次院打一个星期的针,你说那不把身体都造坏了吗?我说那你能不能不喝酒啊?他说我也不愿意喝呀,都是陪人家啊,我现在是拿命陪呢,不知道哪一天就喝进去了。他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党委书记没有几个好身体的,不是糖尿病就是高血压,你看是挺风光,其实都是强打精神浪,所以我不主张你下乡,你争取在县城发展,因为你毕竟是名牌大学毕业,有一定的优势,还是高级职称。”他不知道章楚涵就是顺着他说呢,还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就是顺着他说,他也信了,因为她说得条条是道,一点也没有忽悠人的意思,如果这些话要是叫王影听听该有多好啊,也许那样她就不会非要求他下乡不可了,夫妻的感情也会更好。
“那天我和一个朋友去洗澡,洗完了澡做足疗,我们是在一楼,我就听二楼有几个人在喊,吃烤食去,吃烤食去,都是小姐的声音,后来有一个男的说话了,你们说到哪吃去,我请客,我一听这男的是谁呢?是张永宽,我听说张永宽离婚了,他媳妇不和他过了,因为他的工资不往家里交,还得朝他媳妇要钱,我一看这也挺潇洒的,能带着小姐吃烤食,能不往媳妇手里交工资吗?我就纳闷这乡干部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他又想起了一个故事,他想从章楚涵那里得到答案。
“多数人没有钱,副书记副乡长这一级的多数工资都拿不家去,这是事实,因为乡里的人情太大,一个乡都有十多个二十几个村子,一个村子的书记、主任、会计、民兵连长,大嫂队长,家里有事都给乡班子的信,你哪份礼都得随,你不随,选举的时候就不选你,你落选了就磕碜,你要随,基本星期礼拜就没有呆着的时候,总是随礼,不得钱吗?所以乡干部的工资是拿不回来的,好的乡镇靠点奖金活着,不好的乡镇,拆东墙补西墙,为啥有的副书记副乡长干二年就回来了呢,副乡长回城就是一个干事,保留个实职副科级,连个股长都当不上,就是农村的礼他随不起。但有的人他打肿脸冲胖子,你象张永宽,他那乡镇有啥呀,都半年半年不开资,媳妇都不和他过了,他还请小姐吃烤食,那就是一种虚荣,说他是副乡长,虎小姐吧,副乡长有什么权啊,有的副职都从信用社贷款活着,就是小车不倒往前推,万一从哪块扣出几千来呢,就还还饥荒。”
她慢声细语地说。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当官了,就干我的副局长吧。”
他笑着说。
“其实你现在挺好的,工资很高,将来争取在县城发展,不下乡了。”
她象为他做出了决策,以前都是他为她做决策,现在轮着她为他做决策了,因为她毕竟在农村混了这么多年,在局长的位置上也干了好几年,为官之道,她还是比他有经验的。
“我是比较十足的,尤其是对我闺女我更实足,你王姐那也很好,工资也不少挣,我们过日子也没什么操心的,就是你王姐不十足,总看人家好。”
他的心情好了一些,讲话的语气变得很轻松,有她在他的身边,他的精神一定会好起来,他也有这种预感。
“我王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如果我有你们那样的女儿,我宁可当农民,常委不常委能咋的。”
她有点低沉地说。
“怎么?赵腾学习不好吗?”
他也变得沉重起来,他的情绪是随着她的情绪而变化的。
“不是一般的不好,我下乡这些年把孩子耽误了,可我和谁说去。”
章楚涵现出悲伤的表情。
“学习是可以补救的,总的来说你还是得大于失,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常委,以后的发展空间很大,我希望你当大官,孩子的问题还有回旋余地,孩子的学习有先爆发有后爆发的,也许赵腾是属于后爆发的那种,女孩随爸,男孩随妈,你那么聪明,你儿子能不聪明吗?所以孩子的成绩不要担心,实在不行我去辅导他,你心里也不要着急,不还有好几年呢吗?”
这回轮着他劝她了。
听田川这么一说,章楚涵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就是愿意听他说话,她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
“尽力吧,现在不想干也不行,干不好也不行。不过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一定要和我说,我一定会尽力的。”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
“我没什么要求。”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的职称拿下来是可惜,要不就在档案局干吧,有机会我和领导说一说,等周局长退了,你接局长。”
她觉得她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承诺,她一个常委,面对她最心爱的人,她一点都不敢承诺吗?那样是不是显得她不够真诚。
“别和人家提了,叫人家说你提拔过去的老同事恐怕不太好,我活到现在都没有求过人,你也不要为我求人。”
他非常认真地说。
“那看情况吧,我会掌握好的,不过我还得求你点事,我的文字能力不行,又当了一个管文字的官,以后有些材料你得帮我看帮我写呀!”
她非常诚恳地说。
“只要你需要,我会尽力的。”
他认真地点着头。
时间不早了,田川说要回去,第一次和领导见面就说了这么些家庭的事,象倾诉似的,也不太好,在领导的办公室呆久了更不好,领导的工作都很忙,哪有时间赔他唠这些个人的事啊,这半天了也没人进来,说不定人们都知道是他来了,所以就没敢敲领导的门。
从章楚涵那出来田川有点后悔了,他觉得不应该把和王影的感情问题说给章楚涵,尽管章楚涵不是别人,但总不能说是家人吧,在她面前说自己和王影的矛盾这好吗?这显得自己太没风度了吧,所谓家丑不开外扬,但这也实属无奈,他本来是不想说的,是章楚涵叫他说的。但又一想,章楚涵也不会笑话他,因为她不是别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说了以后,他的心里也好受多了,有一种非常释然的感觉。
十多年没有和章楚涵这么长时间的唠嗑了,虽然她当了官,但他觉得她还是和当年一样,还是那样真诚,那样质朴,那样善解人意。这十多年来,他心里积攒了很多话,他想把这些话永远都积攒下去,不和任何人说,没成想她又来到了县委大院,他们又有了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于是,他就向她倾诉了,心里畅快了很多,他觉得自己不是象以前那样孤独了,毕竟她离他很近,哪怕是不说话,不打电话,只要她坐在她的办公室里,他就会觉得有一个人在陪伴他,他就会感到生活充满生机,充满快乐。说心里话,田川对当官并不是很向往,他当初选择回档案局一是出于无奈,另外也是为了好好培养他的女儿,他对自己的女儿特别钟爱,在县委办那段时间,工作太忙了,他对女儿照顾很少,他对女儿有一种歉疚感。
王影是个粗人,有一次她给女儿剪指甲,女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是不是给孩子剪到肉了?”他质问王影。
“没有。”王影说。
“没剪肉她怎么会哭呢?”
“我真没剪肉啊。”王影坚持。
“我看看。”他拿起了孩子的手,孩子的手流血了。
“你没剪肉她怎么会流血呢?”田川急了。
王影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