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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章

作品名称:云梦回忆 —— 回不去的知青时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0-02-06 00:12:49      字数:5228

  一上电车,卫燕南就发现把钥匙掉学校了。她自从接到了男友岑玉来的电话后,内心里却再也没有平静过,甚至可以用惊慌失措来形容她当时的反应,尽管在表面上她又极力维持着平时的淡定、从容。
  其时,她站在车门口,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犹豫的神情,仿佛似水波微微一动。就在她犹豫之际,车门已关上了。她嘴角处微微动了一动,她死了返回学校取钥匙的心,掏出了一枚五分钱的硬币。
  “买票,五分。”她清柔地喊了一声,不少人把目光向她投来。
  “哪位同志传一传?”胖胖的女售票员不想挤过来,从票夹上撕下了一张五分钱的车票,很认真地在上面用检票钳打了一个小圆洞后叫道。
  “谢谢。”她一面把分币给传递者,一面从传递者手里接过了车票,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可她心中,一直像火燎着。
  其实,岑玉来也只是告诉她,昨晚已从农场回到城里休假,在她下班前会赶到她家里。可她已答应母亲,等岑玉来回城来时就提出分手。在他最需要温暖的时候,不向他伸出暖手,反而要提出分手,叫她如何开口啊?
  
  电车一直在雁西路上开着。这是一条东西向的马路,路面不算太开阔,但是很整洁干净。两边大都是解放前留下的一些二、三层楼高的房子,有一排排的,类似于当今的联体别墅;也有独立的小楼,门外都有围墙隔开。她家就在此路的中段。
  她此时想到,有时与岑玉来默默走在这路上时,总忍不住地去看他在阳光下修长的侧影。有时恰好与他的目光相遇,这时总会心照不宣地莞尔一笑。然后又默默地走着,她心中充满一种喜悦的感觉。
  他俩走在这雁西路上,也总有说不尽的话题。有时连树上掉下的一张黄叶,也可以说上半天。他告诉过她,一次做作文,他写了一首散文诗,就把自己想象成是一片随风飞舞的树叶,在街上飘飘停停,以此写出了在街上平时所见所闻所思。
  “老师骂了我一顿。”他眉飞色舞地道,“不过,老先生也承认我想象力很好。但把自比作黄叶不好,说有颓废之谦。”
  “给您一个零分,是不是?”她幸灾乐祸地问他。
  “零分倒没有,让我重写。”他又哈哈笑道,“结果,我把黄叶改成了第一人称的我,把句子略微改动了一下,不再分行,抄了一遍交上去,老先生给了一个优。”
  “看来,这位老师还挺喜欢你。换了我,罚你重写一百篇!”她还夸张地闪开他,装出怕挨他打的样子。
  “嘿!”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捏住在他大大的手掌中,轻轻把她拉近回来。装出冷笑的样子道,“我想你会的,还好我不是你的学生!你对学生很凶吗?我们这位老先生待人,和蔼得很啊!可惜,二年前,还是有人写他大字报,批他瞧不起工农子弟什么的。完全是瞎写,这我有亲身体会。他就是只喜欢成绩好的学生。”
  “也有人这样写我的老师。”她又问,“他现在怎样了?”
  “听说他身体不好,在学校里一直没见到过他,想去看他,又不敢。后来,不能去看他了!”他长长叹了口气。
  “你这个‘铁杆保皇派’,你保了谁?”她笑眯眯地看他问。
  “我还是‘金刚钻’的哩,我也不知保了谁?只是认为有的大字报所谓的揭发缺乏事实依据,就在上面批了‘这是主观唯心主义’。”
  “你疯啦?”她吃惊地叫起来,站定下来,与他对视着。
  “我还干脆写了《想当然》的小议论,印成传单在校园里散发哩!”他道。
  “是该斗你啦!”她几乎叫起来道。
  “现在知道了,这不合时宜。”他苦笑着道。
  “不合时宜?”她仿佛不理解地问。
  “我没有错,但不合时宜。”他无奈地道,“我也被‘杀鸡儆猴’了。”
  “怎么斗你的?”她问。
  “让我低头认罪,我不肯,说自己没有罪。后来让我向毛主席低头,我低了。最后,又让我第二天再去的。回到家一直坐着发怔,脑子里都是批判会的场面。母亲看我一直不吃饭,问了我。母亲急死了,让一个比我小一岁堂弟陪着出逃了。后来母亲又把我送到一个表哥厂里,躲了起来。说起来,也就这么简单。”他又苦笑地道,“我也算经过一点风浪了吧?”
  “还一点风浪?我心也跳死了。”她道。
  “都像梦魇一样过去了。‘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走吧。”
  “嗯。”走时,她把肩紧紧靠了他的胸口。
  
  想着往事,又看车窗外夕阳下的街景,心中感到很凄凉,落日的阳光让她想到了“落幕”两字。她将与他分手,在她感觉中,一切光明也将之消失,将堕入茫茫长夜。
  “仿佛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她在心中沮丧地想。
  在三年前,他们作为“老三届”中的66届高中生,成了第一批的上山下乡的知青,从不同学校来到同一农场的同一个连队。她在连队北面那条不知两头通向何处的、叫金家堰的高高的老湖堤(公路)上,在落日的余晖中,第一次看到他、或者说注意到他后,从此她心中有了一个挥之不去的修长、衣袂飘飘的身影。当时,她看着他,想与他打个招呼,但他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是我们学校出名的‘校园诗人’。”岑玉来的一位叫殷瑛的同班女同学告诉她。
  “是吗?”她更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是你们的‘头’吗?”在她感觉中,风流倜傥的诗人与她所谓的“头”(作为一个学校上山下乡知青队伍的带队者,一般都是冲冲杀杀的红卫兵头目),两者是完全无法等同起来的。
  “他算什么‘头’,是人家不想下乡来,才找他做‘替死鬼’的。”岑玉来的这位同班女同学做着怪腔道,“你看他像做‘头’的样子吗?但也不等于他没有野心。”
  “不像,不像。”她道,“本来以为他傲慢,认为他在谋划着什么‘国家大事’,原来他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着他的诗(句)!”
  “你怎么这样说他?我们都很崇拜他噢!”这女同学仿佛很一本正经地说,但又古怪地笑着。“你也应该崇拜他呀!”
  “是啊,是啊。”她也会意地笑道,又想了想道,“可我总感到他有点怪。”
  “爱好文学的人,是会与众不同。”岑玉来同学殷瑛又道,“多看了,就不会觉得怪了。”
  “但愿如此!”可她怎么看,他总有点的滑稽相。他又高又瘦,茕茕孑立在高高的、多少有点神秘兮兮的湖堤(公路)上,虽不失一种矜持之儒雅,但总令人感到高得有失比例而显得有点可笑,特别那细长的头颈,更令人想到“峣峣者易折”的说法和唐吉诃德。后来她才知道,他真的是把自己想成戴着高冠、佩着长剑,行吟在汨罗江畔的伟人诗人屈子。
  “你是《离骚》看多了!”后来她不止一次地这样嘲讽过他。
  “你以为我真的会失去现实感吗?”那天吃过晚饭,他俩又走上那高高的湖堤(公路)上时,他却不以为然地道。不过,他又深情而惆怅地道,“‘路漫漫而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也将是我的命运。”
  她马上又嘲弄道:“只要你不投江,就可以了。”
  “我不会投江,”他含笑地看着她道,“免得麻烦你们——每年也要给我投几个粽子什么的。”
  “我才不会给你投吃的!”她又感慨地道,“也许今后再也不会有粽子了。”
  “我想起来了,”他仿佛不好意思地笑道,“也有两年没吃过粽子了。”
  “以前,我妈每年要包很多。”她深深怀念地道。
  “我妈也会包很多,大家要送来送去。”他又道,“扫‘四旧’,把这也扫了。其实,纪念一下屈原有何不可?”
  “不知道还算不算爱国诗人。”她心中真的感到一点无底地道,“听说,有地方把岳庙都砸掉了。”
  他想了一会,不以为然地道:“我一点也不认为他们是‘牛鬼蛇神’。”
  “但不能说。”她提醒似地道。
  “我当然只对你说说。”他微微一笑道。
  “不能随便对人说的。”她又道。
  “不会随便说。”他又欲言而止。
  她很想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想了想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我也不知道。”他面带微笑地道,“大概不怕你吧?”
  “你相信我不会告密?”
  “你不会。”
  “为什么?我脸上写着吗?”
  “是啊,上面写着‘我是好人’。”
  “嘻嘻,”她开心地笑道,“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
  “真的没有人对你说过吗?”他含着灿烂的笑容看着她。
  “真没有。”她也带着傻傻的笑看着他。
  “报告上尉!”这时连队里一个大家叫他“中傻”的智障者,走上公路来与他打招呼。
  “你又要为谁去小买部?”他笑着问“中傻”,连队里共有三个智障者,有人给他们起了“大傻”、“中傻”和“小傻”的绰号。但他们自己都不认为自己傻的,尤其这位“中傻”,自称是“飞跑腿”,几乎天天为人家跑到场部小卖部购烟或酒。来回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人家只给他一、二支烟或一口酒,但“中傻”还是认为自己是赚了的。连队里也至少已有一半人,让这“中傻”跑过腿。“中傻”平时还爱与人开玩笑,自从岑玉来当上连队副指导员后,“中傻”就开玩笑地叫他“上尉同志”。
  “报告上尉同志,”“中傻”回答他道,“有人让我去买二包烟,是谁不能讲给你听。你们是在这里谈朋友吗?”
  他们这时互相看了看,笑而不答。
  “天要暗了,我买东西去了,你们谈!”“中傻”这时扬长而去。
  他们又相互看着,等“中傻”跑远后,他摊开两手问:“我们是在谈朋友吗?”
  这时,天已暗得使她看不清他的目光。她心想傻子也看得懂的事,你怎么不懂?想到他一定另有所爱了,她很伤心和失望:“我要去一次卫生室。”她借口赶快离开了。她像受了人欺侮一样,一路上不住地掉泪。好在天已暗,没人会看清她悲伤的脸。她又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又想到应找那个岑玉来的同学殷瑛问一问。
  殷瑛就住在她隔壁的寝室,她犹豫了再三,把殷瑛叫了出来。
  “要请我吃喜糖吗?”殷瑛用一种爱昧的目光看着她。
  “谁请你吃喜糖?”她不满地问。
  “你呀!”殷瑛冷冷地一笑。
  “你怎么会这样说我?”她真的感到十分不理解,不知殷瑛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不要瞒我了,”殷瑛正儿八经地道,“好多人都看到了,你与‘头’俩人,吃好晚饭就往后面公路上去。”
  “不是好多人都去了的吗?”她反问道。
  “这些天来,你们天天去,有时是好几个人一块去的,有时是你们单独去的。你还想瞒人?”殷瑛此时用似冷若冰霜的目光盯着她脸。
  “他不是有女朋友吗?”她趁机还问道,“你告诉我,他的女朋友是谁?是你一个班上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他没有,”平时好像很冷静的殷瑛,一时间显得很慌乱。
  她心中吃不准起来:“难道我猜错了?”她问殷瑛,也问自己。
  “我明白了!”殷瑛叫道,“你吃醋了,是吧?”
  “我们真的是在谈朋友?”她又问殷瑛。
  “你们谈不谈朋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殷瑛又是一脸冷冷地道,“全世界都知道了你们在谈朋友。不过,你要当心,他不一定一直会爱你……”
  “为什么?”她却不当回事地问。
  “不知道,心的事,谁也不知道。”殷瑛冷冰冰地道。
  她心中骂了一声“冷血动物”。她心里轻松起来,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又心想:原来他也这么傻,也不知道什么是算在谈朋友?现在知道了,当他问“我们是在谈朋友吗”时,应马上回答: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们在谈朋友!
  这天夜里,她却真的生病了。同寝室的人去叫来了医务室卫生员董小玲。董小玲说她感冒了,为她量了体温,说要退温,但医务室这药正好用光了。这时已是半夜,董小玲说最好叫一个男生陪她去邻队的医务室借药。有人就去把岑玉来叫来了。
  她听到有人说:“‘头’来了!”
  岑玉来已走到了她床边问:“你怎么啦?”
  “‘头’,我感冒了。”她无力地回答道。
  “你等着,我陪‘董大夫’去借药。”岑玉来嘴里的董大夫就是卫生员董小玲,平时大家都戏称她为“大夫”的。
  “谢谢你。”事后,她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大傻了,不应该叫他“头”,更不应该说谢谢,说谢谢,就太见外了。她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迷迷糊糊地吃了他取回的药。
  几天后,她的病全好了。在傍晚时分,他们又走上了那条叫金家堰的高高湖堤(公路),先是好几个人一块去的,但慢慢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在月光下,他们不住地对视。
  “谢谢你,”在一次长时间对视后说道。
  “是应该的。”他没有说明是作为“头”,还是作为男友是应该的?
  他们对视着,她等待着他再问一声“我是在谈朋友吗?”
  “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中傻’走过了。”岑玉来忽然道。
  “你……”她怨恨地道,“你像是冷血动物。”
  “你说什么?”他仿佛没听明白。
  “我说你……”她发现他目光放出异常的光茫,又深邃得像要把她彻彻底底地吞没掉。她感到脸蛋上发烫起来,两只手也不知所措起来,一会儿捏紧了衣角,一会儿又悄悄藏于背后。
  “我们还会这样在一起吗?”他的声音仿佛颤抖着问。
  “会。”她点了点头。
  他终于下了决心,把她轻轻拉过去,拥在怀里。她稍挣扎了一下,就安静下来,甚至闭了一会眼睛。她心底洋溢着一种幸福感,但流起了泪。
  “你怎么啦?”见她满面流泪,他惊慌地松开手,退开了些距离。
  “你也很傻!”她等着他的再来拥抱时,又闭住了眼道。
  
  她正回想着时,公交车靠了站。只有二、三个人上下。有人叫了她一声“大小姐”,她一看,正是把她带大的老保母。几年前,父亲受冲击那时,老保母才被母亲辞退了。父亲从“牛棚”出来,一有了工资,母亲就去送过钱给这位老保母。
  老保母挨到她身边低声问:“大小姐,你父母都还好吗?”
  “陆阿姨,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大小姐’,”她仿佛很不安地道,“叫我小卫吧!”
  “我是叫惯了。”老保母陆阿姨道,“改大不过来了,小……卫,你也快成家了吧?”
  “还没有。”她掩饰着心中的沮丧地道。
  “有朋友了吧?”老保母又问。
  “有是有,”她十分为难地道,“现在还不好说。”
  “那也快了。”老保母又自说自话地道,“现在酒不一定要请,糖还是要发的,是吗?”
  她点点头,但心中差点想哭出来。她不知道老保母要到哪一站下,因此,只想自己快点到站,可以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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