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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最后的房子

作品名称:事房      作者:编外兴化文学人      发布时间:2020-02-03 21:58:35      字数:5158

  黄浦江上,和风徐徐,波摇金影,江畔的高档住宅区,闹中取静。江畔的一套豪宅里,马新荣和戴向东正在对酌。
  马新荣是那间小别墅动迁协议签好后买到这里的。马新荣知道那片老别墅动迁后,喜不自禁,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嚷嚷着要马上签约。
  “神经病!哪怕一万个愿意,也要闹上一闹的,你晓得哇,上面对动迁的预算是满打满算的,动迁办公室的人能懵一个算一个,尽量少花钱,省下来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了。”付静雯骂他。
  这样的蛮缠事,当然交给婆婆妈妈们最好,王亚芬和付静雯都是嘴巴厉害的角色,跟动迁人员斗智斗勇了一个多月,终于拿到了自己满意的方案。  
  当然不能忘记从动迁款里分一点给付静霆,这是当初的约定。好在现在兄妹俩生活还算富足,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由王亚芬做主,分得和和气气。物资短缺的年代,小家巴气才会盛行。
  接下来买到哪里,马新荣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徐汇滨江,他曾经在轮渡上指点江山的地方。现在他好坏也是一家民营集团公司的老总,当然要买一套跟自己身份相称的房子。
  这几年房价涨得太狠,手头的钱咋算咋不够。
  付静雯看似一本正经地:“要不我们再离一回,你成了无房户,买房就是刚需,银行可以贷款了。”
  “这合适吗?”马新荣心里也曾经盘算过,不置可否。
  “我这是成全你哎,你这身家,董事长,民营企业家,一旦离了就是钻石王老五,小姑娘排队等着,正好趁机把我这黄脸老菜皮蹬了。”付静雯看上去一本正经,语气里就是傻瓜也听得出满满的醋意。
  “把康汇小区的房卖了,再全款买房。”马新荣手一挥,做了最后的决定。
  哪怕银行可以贷款,马新荣也不想贷了,现在沪晋集团在他主导下扩张很快,资金紧缺,他害怕管不住自己,把动迁款也投入了公司,万一经营不善亏了本,这可是老外公留下的遗产,他会在九泉之下跺脚的。
  徐汇滨江的地方,又是江景,又是学区,都是稀缺资源,即便以后房价下跌,这里至少可以保值,这就是马新荣卖掉康汇的原因。
  马新荣乔迁新居的那天,戴向东正在出差没赶上,今天他是特地过来向马新荣道喜的。
  见到戴向东专门赶过来,马新荣由衷地开心,亲自下厨烧了一桌菜,开了一瓶五粮液,那可是他珍藏了多年的好酒。
  戴向东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咂吧咂吧了两下:“想不到这些年,你一直在山西,手艺居然没有生疏,还是当年的味道。”
  马新荣端起酒杯渳了一口,再轻轻地放下:“唉,也不知道范长宏现在咋样了。当年我们仨是经常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
  “你问对人了,他家动迁了,发财了!”戴向东搁下筷子,语气里似乎有些羡慕。
  “他怎么会有动迁的机会?”马新荣和付静雯几乎惊讶得同时发问。
  范长宏的房子确实动迁了,严格地说,是他丈人家的房子动迁了。
  范长宏终究没有得到殡仪馆的分房,尽管在殡仪馆,一结婚就会分到房子,可是他最终讨到的老婆却是浦东乡下的。
  说起范长宏咋就讨了浦东乡下的老婆,还有一段故事。
  范长宏担任了殡仪馆的团总支书记,参加区团委会议的时候认识了其他单位的一位女团委副书记,回沪知青子女。共同的经历,让他们走近了,好上了。
  他们没能走到一起,因为女方的父母知道了范长宏的工作后强烈反对,小姑娘跟范长宏提出分手的一句话是:“我妈妈说,想起那曾经摸过死人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尽管那时范长宏已经被提升宣传科副科长,老副科长快退休了。世俗让这一切变得虚无。
  这事对范长宏打击很大,他情绪低沉得不愿意见任何人,回绝了好几次以前集体宿舍室友的聚会,后来干脆断绝了一切联系,除了工作和家人。
  他终于明白了,他这样的身份,除非找本单位同行当的,否则没有姑娘会嫁给他的。
  消沉了两年,情绪缓和过来的范长宏看看殡仪馆里本来就男多女少,本单位也没有合适的对象,经人介绍跟浦东杜行乡下的一位农村姑娘结了婚。
  只要一方是农村户口,单位就不会分房。他就住在女方家里。周围邻居也不知道范长宏的工作,只知道他每天要花很长时间在路上,单位很好,每天都会看见他往家里拎吃的用的,都是单位里发的。
  新修的一条大路要从这里经过,范长宏的住家正好横亘在大路中间,需要动迁。
  听戴向东说完,马新荣端起酒杯:“谢谢戴总专门过来,我们喝一杯。”
  戴向东已经是一家外企的运营总监。
  “就不要肉麻了,我是打工的,你才是真正的总经理董事长。”说着端起酒杯一干而尽,然后一吱嘴巴,“好酒!”
  “你是怎么知道范长宏这些事的,你跟他一直联系?”马向荣也一干而尽后放下酒杯,菜也不吃,马上追问,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没有,他几乎跟所有人都不联系了,连结婚也没有请我,肯定也没有请你,我猜是吧?”戴向东反问。
  “是的,我一直在外地,跟他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那你怎么又知道这些事的?”
  “他动迁要打官司,直接找到我,我手机号老早换了,他找到吴泾我父母那里,才找到我的,说他要打官司,我认识的人多,帮忙推荐一位律师。我把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介绍给了他。”
  马新荣知道,大一点的公司都有自己的法律顾问,把关商业合同条款的,他的公司也有。
  “动迁还会惹上官司?”马新荣不解,这不,他自己前不久也算是动迁了,他老丈母娘家也动迁了,跟动迁办的吵吵闹闹有过,上法院开庭打官司还是少见。
  “跟谁打官司?动迁办?”
  “哪里吆,自己人打官司,跟自己的小姨妹。”
  因为路的走向,出嫁在同一个村里的姨妹家没能摊上动迁,见自己娘家动迁了,就提出动迁后分到的房子也要有她一份,理由是她姐不是招女婿,只是结婚了一直借住在娘家,父母亲的财产,两姐妹人人有份。
  至于为什么说范长宏不是招女婿,对方的理由是范长宏的儿子还是跟他姓的。
  “哪有招女婿了,儿子还跟爸爸姓的。”他姨妹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范长宏可是把钱看成肉疙瘩的人,看来是要打官司了,后来官司打赢了吗?”
  “最终还是选择的是庭外调解,毕竟是至亲的一奶同胞姐妹,对薄公堂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马新荣听后,扭头看了看付静雯,付静雯一声不吭,一脸平静。她想起了那时候她姨妈和她妈妈不也差点闹上法庭,好在她外公见识广,家庭里有点权威,由他做主把事情解决了。
  “结果咋样?”马新荣很关心,其实这事无论什么结果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分到了三套小两房,他姨妹拿一套,范长宏拿两套,前提是两位老人要跟他们一起过。”
  戴向东端起酒杯自己渳了一小口,再吃了一口菜:“我认为这是一个相对公平的分配,听说当时范长宏不开心的,被他老丈人和老婆劝住了。”
  马新荣想起了当年有人给范长宏介绍了一位想要招女婿的女朋友,范长宏讲过的一句话:“再穷也不能把冠名权卖了。”
  “一圈下来,他还不是走了一条大体差不多的路线,如果他儿子跟了母姓,他姨妹是不是就没有了分房的理由,也不知道范长宏当时有没有后悔没有让儿子随了母姓,当时为了跟谁姓,可是吵了一架的,范长宏赢了。”
  “可以理解,他对钱看得太重了,否则跳到殡仪馆做啥。慢慢地跳,不要急,也像你一样选择一家外企。他现在的工资已经远远不如你了吧,你现在有几套房?我记得当时你们结婚是在女方家里的。”
  提起房子,戴向东非常自豪,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决策对了。
  “远离股市,远离毒品!”这些年散户在股市里鲜有赚钱的,在不断地割肉离场,然后又像抑制不住毒品的诱惑那样再次入场,然后又是割肉离场,血淋淋地亏钱。
  戴向东离开得早,他感叹地说,“那一次我终于能够侥幸逃顶,我那同事丁高工,因为贪恋了一点,就被晾在了山顶举杠铃了。事情传出去,有一段时间公司里的人看我的眼光都是异样的,连那么精明的丁高工都被套了,戴向东就是聪明。”
  在山顶举杠铃是高位套牢得意思,戴向东至此后离开得彻底。他先是买了一套自己的婚房,用的是股市里赚到的钱。后来在同一个小区里给他丈人丈母娘买了一套一房一厅,一碗汤的距离,老丈人家的小三房就他一家住了,在长宁区中山公园附近。有段时间为了刺激房地产,实行买房可以退个人所得税,戴向东夫妻俩工资高,交税也多,他又买了一套房,再后来,看到房价开始疯长,他又买了一套,都是按揭贷款,全部在徐家汇附近。
  “我现在有六套房子,算上两头老人的,外带一个商铺。”
  “厉害!你才是真正的老板。”这些房现在可是价值几千万了。
  “你是董事长总经理,你手下的那些实业才是真正的资产。”戴向东一仰脖子,狠狠地喝了一杯酒,重重地放下酒杯,一抹嘴巴。
  “人啊,其实用不着哪个羡慕哪个,我们看见的都是别人光鲜的一面,每个人又在有意无意中把自己光鲜的一面展现出来,其实大家活得都不容易。”
  戴向东能说会道,这些年在外面的打拼,让他更加成熟,讲话也一套一套的,像个哲人似的。
  生活确实如此,人的命运并不能由自己完全做主,能够把控住大体的方向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剩下的交给老天。就像戴向东,一门心思希望到外资企业上班,范长宏急猴猴地希望挣钱攒钱,他马新荣那时候就想找个老婆。
  想到这里,马新荣心头一热,他端起酒杯,对着付静雯。
  “我马新荣这辈子对自己命运的把控就是找到了你,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你,你就是老天对我的赏赐,没有你,我马新荣可能还在南浦化工厂的集体宿舍里呆着。老婆,我敬你一杯!”
      
  尾声
  窗外的浦江两岸熠熠生辉,远处的东方明珠电视塔灯光璀璨。
  屋子里很安静,偌大的房子就两口子居住,想不安静也不行。马新荣对着电脑陷入沉思,女儿从美国发来了邮件。
  女儿很漂亮,马新荣唯一的遗憾是女儿的读书成绩不理想,求学之路都是他用人民币铺出的,先是学区房,然后是国际学校高中毕业,后被一家美国的二流大学录取,还是私立的,学费昂贵。
  还有半年就要毕业,女儿发来的邮件是关于寻找工作的,她肯定要回上海。
  付静雯凑过来看了邮件,不知道哪根筋搭牢了,居然问了一句:“女儿回来了,住哪?”
  她看着马新荣木熏熏地不能明白,马上补上一句:“我讲的是结婚后,跟我们挤在一起?”
  “我们房子这么大,住一起有啥不可以?你考虑太多了,以后房子会多出来的,现在哪一家不是二套三套,一对小夫妻有四五套房子真不稀奇。戴向东不就有五套房子,也许将来最不值钱的就是房子,房子是用来住的,房子没人住还值啥钞票。实在不行,这房子给她们,我们住到松江五厍老家,把老房子翻翻新就行。”
  “哎呀,住到那儿去?”付静雯故作惊讶,“你不嫌避我爸讲你是乡下人呀!”
  “他呀,哼……”马新荣鼻子里的哼声,省却了无数的言辞,“芦潮港不是比松江离市区更远更乡下?”
  马新荣已经打定主意,下一步就是把五厍的老房子重新翻造。
  可是他的户口已经从那里迁出了,现在的老房子又他老父亲住着,他大哥是什么想法还不知道。
  临港新城,滴水湖畔,斜阳夕照。
  芦潮港这个名字已经渐渐地被人遗忘,渐渐地被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取代,那就是临港新城。临的港口肯定不是芦潮港,而是大海深处的洋山深水大港。围绕着洋山深水大港,一座新兴的城市正在崛起。
  王亚芬和付伟明正在晚饭后的散步,围绕滴水湖,每日一次。
  “老付,你说这里是城市还是乡下?”
  “城市,当然是城市,要啥有啥,医院学校商场。”
  “还想着回老上海市区吗?”
  “自从六几年落户到芦潮港,市区已经跟我们无缘了,还想它做啥。市区和乡下不就隔着一个心结。吴学文放着大上海不住,跑丽江去了,心里喜欢就行。”
  “付伟明,这是你这些年唯一经过脑子的话。看你像似精明了一世,却没给儿女留下半点家产,除了动迁到的两套房子。我跟着你是不是亏大了?”
  湖畔的路很清静,落日的余晖把一对身影拉得很长。两位老人的交谈,不喜不悲,很平静,如同夕阳落照下的滴水湖,水面初平,波光粼粼。
  丽江,束河古镇。
  太阳西斜,瓦蓝瓦蓝的天空下,玉龙雪山呈现出靓丽的橙色。
  一树三角梅倚靠着墙角热烈地开放,像徐徐升起的一团火焰。
  这是一套三间的民居,带着院子,坐在院子里可以看得见一年四季白雪皑皑的玉龙雪山。不大的餐桌在青绿的草地上摆着,吴学文坐在边上看书,带着围兜的张玮娣正在准备晚饭。
  “学文,这丽江好哇?”
  “好,确实好,世外桃源,山清水秀,涤荡心灵的好地方。再加美人在侧,我是心满意足啊。”
  吴学文边说边拍了拍张玮娣的翘臀。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几道皱纹,身材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张玮娣静静地站着,任由他在那里抚摸,脸上带着笑。
  “还想着你的公司哇?”
  “刚被你拉来时想,现在真的不想了,也想穿了,我总有闭眼蹬腿的那一天,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瞎讲啥!啥闭眼蹬腿,没我同意不允许!”张纬娣笑骂了他一句。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我还担心啥呢。”吴学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搁下书,双手十指交叉地托在脑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马新荣,张志军他们做得真不错,吴月明已经够独当一面了,山西的工厂也不是只有电石一种产品,成了真正的电化厂;特种运输公司的业务拓展到重型设备安装运输;最让我惊讶的是马新荣居然敢于把贸易公司转型成了商业地产公司,那需要不少钱的!”
  “学文,我们再去一趟五台山吧,你还记得我许过愿。”
  “许啥愿了?好告诉我哇?”
  “不想告诉你,反正实现了。”
  “那就去呗,我们有的是时间。”吴学文笑得很爽朗,从来没这么爽朗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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