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凤晓不喜欢司马浩云，不仅是因为他的储君身份。
　　从小时候起，凤晓就不喜欢这个过早地在脸上出现那种冷静表情的表弟。从八岁开始，凤晓就没有在司马浩云的脸上看过那种孩童的天真笑容。长大以后，通常都能让年轻的男人觉得快乐和兴奋的事，例如美女相伴，在司马浩云的表情中往往只有冷淡和无所谓。开始，凤晓还以为这个表弟是为了取得太子之位而假装出来的表现，后来，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尊贵的表弟是真的无所谓。凤晓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连年轻貌美的女人也不感兴趣时，这个男人活着和没有活着并没有多大差别。司马浩云很认真地在太子之路上前进着，凤晓悲哀地想，这个表弟已经被楚王培养成一个完善的权力工具了。凤晓对这样的楚国储君毫无追随的热情。
　　凤家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唯一的宝贝嫡女嫁入东宫。当年甄选太子妃时，凤菲才十二岁，自然地不用在候选之列，让凤家的三位长兄松了一口气。当司马浩云一再地推延婚期时，凤晓就很怀疑他的动机。历朝太子，为了保住储君的稳固地位，就要不择手段，包括尽力获得多方实力的支持。其中，外家的实力绝对不容忽视。司马浩云已经得到了贺家的支持，如果能把凤家也收入囊中，就会如虎添翼了。因为与凤翎的交情特别好，司马浩云在正式领军驻外之前，经常在凤府出入。那时凤菲年幼，也经常跟着三哥玩，和浩云表哥见面的机会很多。后来，司马浩云偶尔回京，便极少出现在凤府了，多数是凤翎跑去越王府。而如果凤菲知道了，也总是吵着要跟三哥去见“浩云哥哥”，凤晓阻止无效，只得暗自留心。好在英俊的司马浩云表哥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凤菲小表妹的过分关心。
　　这年春节之前，凤菲兴冲冲地拜别梧州的长兄长嫂，跟着二哥和二嫂一起进京，准备和父母亲大人一起过年。当凤家的大队人马到达庆州时，凤菲却跟二哥凤晓说，她要转道临州，请二哥允许她暂时“离队”，到京城再汇合。凤晓自然是不同意的。再三恳求无效后，凤菲只得向二哥坦白，她想到临州和太子表哥司马浩云一起回京。凤晓一听便暗叫不妙。
　　凤晓深知其中利害。英俊潇洒的浩云表哥对于少女怀春的凤菲表妹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只要浩云表哥稍作回应，小表妹绝对会投入怀抱而义无反顾。如果“生米煮成熟饭”，凤家也不得不认可这门亲事。而面对主动送上门的“好事”，司马浩云不可能不紧紧抓住。
　　无论凤晓如何劝说，凤菲都坚决要取道临州。凤晓却不能明说“与浩云表哥在一起会很危险的”。最后，凤晓只能让步。但凤晓绝不能就这样让妹妹至身险境之中，于是，他便决定暗中跟随着。他并没有和凤菲一道，而是骑快马先一步到达临州。凤晓和司马浩云是同一天到达临州的，并且通过阅风楼的线索，很快知道了太子的行踪。他暗暗惊讶：司马浩云取道临州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真的与凤菲“相约”而来的？他该怎么做才能顺利阻止“那件事”发生？他绝不希望“武力”解决，那是最最糟糕的局面！
　　忧心忡忡的凤晓一直暗中监视着司马浩云，甚至当司马浩云在驿馆中彻夜难眠而走出小院中舞剑以排解苦闷的一切，都落在凤晓的眼中。
　　当凤菲欢欢喜喜地出现在杏花楼时，司马浩云只是略显惊讶，却毫无热情的表示。凤菲委屈地嘟着小嘴坐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浩云哥哥在焦虑地来回踱步。司马浩云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完全把凤家千金冷落在旁。暗中看着这一切的凤晓不禁大为愤怒，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他的宝贝妹子在太子跟前是如此地不受重视的，他几乎想上前质问司马浩云到底是何“居心”了。同时，凤晓更加惊讶与好奇：司马浩云到底在等谁？在楚国之内，究竟是什么人竟胆敢让太子苦苦守候着却迟迟不现身？
　　当司马浩云突然从窗口飞身而下之时，凤晓的第一个反应是：太子殿下终于要发怒了！正在思考着等一下要不要出面阻止太子“滥杀无辜”之时，凤晓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大跳！司马浩云激动地拦在一匹马前，热情地把马上之人抱了下来，那炽热的情感是如此毫不掩饰地表露无遗。那是凤晓第一次看到一向冷静的司马浩云居然会对某人有着如此热烈的情感流露。而当凤晓在震惊之余把目光投到那个受到如此热烈宠爱的“某人”身上时，更是大大地吓了一跳！居然是她！
　　虽然事隔多年，凤晓仍然记得当年，在那小河边，一个痴心小子开心地与那个小丫头分享着他所赢得的荣耀；凤晓仍然记得，在那个暴风雪之夜，上官天宇拼命救回来的那个小丫头……是的，凤晓早就知道在那个少年集训军之中有一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名叫“阎肃”。当年，他的父亲大人让人给他传了一句话：“别让那个名叫阎肃的孩子死掉。”凤晓没有追问为什么，也懒得追问。阅风楼所掌管的事情，无需问原因。当他发现上官天宇在拼命庇护着那个小丫头的时候，他就更不操心了，因为他了解上官天宇，既然上官天宇决定把此事扛在肩上，那就一定不会有问题了。凤晓想，必要的时候，他会为上官天宇打“掩护”的，只要瞒过司马家两兄弟就行了。那个少年集训营结束后，那个小丫头活了下来。在凤晓的暗中配合下，上官天宇顺利地把阎肃留在了身边。当凤晓告知父亲大人后，凤子乔没有再提及此事了。凤晓也没有再留意那个小丫头的事了。
　　而如今，能让太子殿下焦急难耐又甘心等待的人，居然也是她！是的，凤晓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张俏丽的小脸和那双倔强的大眼睛。
　　“这是天意吗？”凤晓一下子浮上心头的一句话。他知道，当年那暴风雪之夜，小丫头差点死掉，上官天宇急得要疯了。凤晓悄悄告诉上官天宇，越王殿下有一支千年人参，可续人命，可试求之。上官天宇果然去求司马浩云，而司马浩云居然答应了。凤晓不清楚其中情况，但他猜测，大概是上官天宇向越王表示忠心，越王为了得到一个强有力的支持，不仅是上官天宇一人的支持，还包括上官一族的支持，于是，越王把人参给了上官天宇，这是一桩很合算的买卖。小丫头果然渡过了难关，活了下来。
　　但是，这小丫头是怎么“落”在太子手中的？上官天宇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甘心把小丫头拱手让与司马浩云的？凤晓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最近这次的“南北调将”吗？在凤晓看来，这次的“南北调将”本来就有点多此一举。太子早就该回朝了，而司马浩云却迟迟拖着不肯动，一推再推。凤子乔曾告诉凤晓，也许朝廷会考虑把他调到常州领镇北大将军之印，好让太子回朝。他当时不致可否，心里是无所谓的感觉。后来，凤晓听说“南北调将”，不禁愕然了。他实在想不通司马浩云心里到底在卖什么药，难道太子殿下打算在南疆再呆个五年再说？虽说楚王身体仍健壮，但太子尽早回朝掌握实权总不会错。按照常规“路线”和“策略”，太子应该尽早回朝参与朝政，大婚，生下嫡子巩固地位，同时尽量收纳有实力背景的家族的女儿为妃，增强背景力量，并尽量把兵权抓在手上，削弱其他潜在竞争者的力量，等等。然而，那司马浩云，竟然一样也没有做！实在让人想不通！
　　凤晓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司马浩云，那脸上是凤晓第一次看到的如孩童般的快乐而天真的笑容！是的，司马浩云紧紧地握着阎肃的小手，脸上洋溢着快乐与满足，仿佛已得到了所有。凤晓惊奇地看着这一切。论家族背景，小丫头根本无法与凤菲相比。论容貌，小丫头除了长着一张有着十分颜色的脸，从男人的常规眼光看，她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美女，因为她太瘦了，完全没有年轻女人应有的玲珑浮凸的诱人身体，凭什么吸引着阅人无数的太子？而凤菲，符合男人所喜爱的所有美女应有的标准。论女人应有的温柔态度，小丫头更是远远不及凤菲，她居然是带着一种可疑的“嫌弃”态度来面对热情如火的太子殿下的。然而，司马浩云却完全无视这一切，他是如此热烈而天真地释放着无法抑制的爱意。
　　凤晓不禁喟然长叹：原来，这个才是真正的司马浩云啊！从来不走那些常人通常都会选择的捷径，因为那不是他愿意选择的路。怪不得挑剔如凤翎，也心甘情愿跟随着他，唯其马首是瞻。
　　凤晓马上离开了，他知道他无需再担心什么了，他的宝贝小妹不会有任何意外，凤家千金将会在太子殿下的陪同之下平安到达京城的家中。虽然她的少女心会很受打击，但是哥哥们却是放心了。
　　京城，繁华锦绣之中暗涌奔流，关于太子和那个美貌的小参将的小道消息不绝于耳，凤晓只是一笑置之。在大年初一的朝宴之上，凤晓碰到了久未谋面的上官天宇，上官天宇略显忧郁的表情让凤晓暗暗担心。而司马浩云与上官天宇对呛的情景也尽收眼底，凤晓知道，那小丫头必定会成为司马浩云与上官天宇之间绝不能妥协的障碍。凤晓平生第一次开始为表弟司马浩云担心，担心他会失去上官大将军的常州军的强力支持。
　　那天，当凤翎闷闷地问二哥，如果司马浩云希望他出任镇南大将军，他是否会接受？
　　凤晓笑道：“如果这是司马浩云真心希望的话，本将军会认真考虑的。”
　　凤翎有点不满地说：“二哥，我警告你，可不要跟浩云捣乱啊！”
　　凤晓不禁失笑：“三弟，都是表兄弟，就许你跟浩云捣乱呀？这是什么道理？”
　　“二哥，我怎么可能跟浩云捣乱？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浩云而做的，不会跟你那样，做什么都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凤翎瞪着他，“除了我二嫂，没有人受得了你。”
　　凤晓愣了愣，不禁苦笑了一下，随即说道：“三弟，我也是认真的。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浩云好，就千万不要‘动’那个小参将。”
　　凤翎呆了：“二哥，你，你说的是阎肃吗？你怎么知道……”
　　凤晓截住他，正色道：“三弟，记住了，千万不要‘动’阎肃。”
　　凤翎追问道：“二哥，你可是知道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了阎肃的什么秘密？”
　　“三弟，听二哥的话，不要去管阎肃的什么秘密了。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浩云好。就顺其自然吧。不要插手浩云和阎肃之间的事了！”
　　“可是，二哥，父亲大人他……”
　　“父亲大人……他是楚王的人，不是司马浩云的人。你明白么？”凤晓缓缓说道。
　　凤翎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父亲的那句令他心碎的话：“储君的利益比浩云的利益更重要！”是的，在尊敬的父亲大人眼中，只有楚国的储君，没有司马浩云。正如在楚王眼中，只有楚国的太子，没有司马浩云！
　　凤翎呆了半晌，轻声问道：“二哥，那么，你呢？你是谁的人？”
　　凤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兵部的调令下来了。
　　凤晓问兵部尚书：“刘大人，怎么忽然想到要把本将军发配到南疆去？”
　　“哈哈，凤将军，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调令，并非老夫的主意。”兵部尚书刘震笑道。他虽然才四十岁年纪，却总是自称“老夫”，身材不高，还留着一缕长须，不时地用手抚着，大概自我感觉颇有点仙风道骨吧。年纪轻轻的小将们看到这位大人，绝对想象不到十五年前他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英勇模样。
　　“是太子亲自下的令？”凤晓一脸怀疑。
　　“正是。太子殿下一力推荐凤将军，王上也甚为认可，所以，就令老夫起草调令了。当时凤老大人也在场。”
　　“哦——本将军没有听父亲大人提起此事。”
　　“如果凤将军有异见的话，不妨上书王上，请王上再斟酌。”
　　凤晓微微一笑：“不，本将军接受了。”他把调令卷好，放入袖中。然后，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刘大人，本将军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三月初五，凤晓带着叶思涵等一行人，出现在永州城。
　　司马浩云非常高兴，他欣然地笑道：“凤将军来的正是时候，本君正要举行一个赏花盛会，请永州边寨各寨主来一聚呢。凤将军正好可以一起熟悉一下。”
　　“是，殿下，本将军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迎春大赏”的前一天，司马浩云派人提醒凤将军，盛会当天，请带一把平时惯常使用的大弓，盛会上有一个揭幕仪式需要用到。凤晓便吩咐叶思涵背上他常用的那把重弓。但是，司马浩云并没有告诉凤晓，那个揭幕仪式究竟是怎么安排的，那把大弓要怎么用。直到大会之上，司马浩云直接宣布由即将上任的新任镇南大将军揭幕时，凤晓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司马浩云实在太大胆了，他难道不担心凤晓不熟悉情况而会把事情搞砸的吗？凤晓当时是有那么一点惊异地看着司马浩云的，但司马浩云却回了他一个淡定的笑容，那笑容之中是信任和肯定。凤晓不禁心头一热，那一句“主君”是脱口而出的，当他说出“主君”二字之时，心里也忽然平静了很多。是的，当凤晓决定来永州时，他已决定要站在司马浩云的身边了。当他看到司马浩云带着英姿飒爽的阎肃大步走上主台之时，他不禁欣然微笑。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如果有一天，司马浩云要立阎肃为王后，他一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