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轮到了壮丁(4)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1-26 17:19:27 字数:7631
阎王把手一指,那个乡丁从靠墙的桌上提过那把事先准备好的大茶壶,交给阎金堂,阎金堂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接过那把烧得黑乎乎的铜茶壶,那铜茶壶里盛满了红黄色的辣椒水。他叫那个乡丁把老成章的头把持着,小阎王就提起茶壶把壶嘴对准了老成章此刻向着天空的鼻孔,把红黄色的辣椒水滋滋地冲进老成章的鼻子里去,还残酷地问:“嗯!味道好不好?”
老成章拼命地摆着头大声地骂着,挣扎着,咳呛着,顿时觉得鼻子里,气管里,胸脯里火烧火燎的,感到五脏具焚,一下子昏了过去。那水淋淋的花白的脑袋耷拉到老虎凳下。立在一边的黑无常冷笑一声说:“装——死——喷冷水!把他弄醒!问问他好受不好受,不讲,再灌,他不肯把儿子交出来,甭想叫他走出乡公所去!”
小阎王答应一声,叫乡丁打盆冷水来,泼到老成章脸上和头上,老成章身子痉孪了一下,耷拉在凳子下的脑袋又痛苦地转动起来。黑无常俯下身去张弄老成章的耳朵说:“老成章,你何必吃这么大的苦头呢!你告诉我们你儿子的行征,我们找着他,不过把他教训一顿,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你还是告诉我们一声吧,免得再吃苦头,我看你已经受不住啦。”
老成章被紧紧地勒在老虎凳上的胸脯一起一伏艰难地呼吸着,鼻翼一掀一掀的低沉地说:“你们……就是……把我折磨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太不知道做父母的心了,黑无常,小阎王,你们这样弄杀老百姓,决不会有好下场……”
“好!那你再喝一点老酒吧!看你熬得住熬不住!”黑无常毫无人性地头一点叫小阎王再灌。
小阎王又叫那个乡丁把住老成章的头,他提起茶壶又把辣椒水向老成章的鼻孔冲去,老成章大声咳呛一声,立时从嘴里,鼻子里溢出带泡沫的血水来,他又昏过去了。小阎王再用水把他泼醒,老成章面色惨白,呼吸急促,鼻翼一掀一掀感到痛苦万状,但却紧咬牙关,干脆一声也不响了。黑无常气得没有办法,感到再灌他也不会说,真的一下子把他弄死反而断了线索,于是把头一摇:说:“等会再收拾他!”小阎王就叫两个乡丁把老成章从老虎凳上解下来拖到墙角里去扔着。
老成章被黑无常抓去后,新媳妇和和老阿木等邻居都急得团团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下老阿木就跟着去瞧动静,看他们把老成章怎么处置。到了乡公所门口一打听,黑无常把老成章抓进去正在逼供,他们已经用老虎凳和辣椒水把老成章折磨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了。当时想冲进去找黑无常求情,但乡丁们把持着门口不让进。他只得回来,向着新媳妇一说,这可把新媳妇急坏了。她不知道如何办好,想去叫男人赶快把公爹保出来,但自己既不好去叫,也不知道他在啥地方。又担心把男人叫来后又被黑常抓进去充壮丁。想去找阿叔又到那里去找他?因此她只是哭。老阿木也急煞了,他看到老成章好好的一户人家,欢欢喜喜办喜事一下子弄成这样子。只会叹气摇头骂黑无常,又想着老哥哥这么大年纪了,叫黑无常抓去受这么大的罪,真叫人伤心!他想他老伴是罗震海的奶娘,总有点情面,决心亲自去找罗震山一下。他奔到罗家桥罗家大宅找到已经回家的罗震山,他还没有开口黑无常在太师椅上抽着水烟就先发制他了:“老阿木,你是为老成章的事体来的吧?我劝你莫管这个闲账!”
老阿木弯着腰低声下气说:“震山先生,你已经知道了?是的,老成章是我堂兄弟和老邻居,我怎么能不管呢!他这么大年纪了,经不起这么折磨的,你先放了他吧!有啥事体你尽管说嘛!”
黑无常吹去一泡烟灰,又塞上一撮烟丝点着了火吸了一口后说:“那好,你把他的儿子找来我马上就放他!”
“你是说还要抽他儿子的壮丁?啊哟!震山先生,他儿子刚刚结婚,你就高抬贵手吧。”
“壮丁要抽。还有他小儿子打伤了我乡队副,烧我栈房要惩办!他是共产党!是土匪!非惩办不可!”
“那是说你要把他两个儿子都抓来?”
“起码得抓一个,把他那强横霸道的小儿子先抓来,可以暂时不抓他大的。”
“震山先生,他是在外面四处流浪的,到那去找他?乡里乡亲的,你就原谅他一时懵懂,赔点损失吧!”
“陪损失?他烧了我十几间栈房几千埕老酒,上万元洋钱他陪得起吗?你把他小赤佬弄来,我放了他。不把这小赤佬弄来,其他闲话甭讲!”
老阿木碰了一鼻子灰,知道靠他自己是没法子了,只有叫罗震海再去说说情看,不知道罗震海肯不肯去。老阿木垂头伤气走出来,走在回芦苇漕村的半路上碰上一个人,穿着长袍正急匆匆地向他走来,抬头一看正是罗震海。
“阿海,你到那里去?”老阿木忙立下身来问。
“阿爹,”罗震海跟着阿秀的叫法叫老阿木,“你是从我家来的吗……”
“你已经知道祥荣家的事了,我刚去过,没有用,你大哥一点情面都不讲……”
“他怎么说?”
“一定要把祥荣、祥甫抓起来才能放他。”
罗震海气愤地望望罗家桥方向说:“他已经没有人性了!”
“阿海,我是无能为力了,你大哥这么固执。看在我和你妈的面上,看你成章大伯这么大年纪受这么大的罪,听说他进去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人都快被弄死了,太惨了,你再跟他去说说看,求求他无论如何把你大伯放放回来,先让他在家养养伤,别的事慢慢再说。”
罗震海摇摇头说:“我找他也没有用,我想去金村找找金老师看,他是县里的参议员,叫他找我哥去说一说。”
老阿木高兴地点一点头说:“那更好,只有请金士昌先生给你大哥去通融通融看了,你大哥独断专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或许金士昌先生劝劝他还能听几句。”
“阿爹,那我就走了,我去找找看。”
“我在家里等着你的回音。”
罗震海与老阿木分开后朝西面金村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心里恨恨地骂他大哥,简直没有一点人性了,让这样的人再横行乡里,老百姓可苦了,我找到金老师叫他狠狠克克他!都要动员全民抗日了,不团结老百姓却还要这样虐待老百姓,这样的人还怎么再当乡长?
原来昨天老成章家祥荣娶媳妇,他和阿秀一起也在老阿成章家吃喜酒,因为老阿木叫他写了一些对联和大“喜”字,老成章一定要叫他和阿秀一起来吃喜酒。罗震海感到盛情难却,只得跟阿秀过来吃。晚饭吃好后阿秀想拉他去闹新房吃杯新娘子的茶,可他不喜欢凑这种热闹,就到邻村去找一个同学,所以夜里发生的事他都不知道。今早吃过饭后他又到芦苇漕去,一走到奶妈家,只听隔壁有嘤嘤的哭泣声,一见阿秀也难过地耷拉着脸,奶爹奶妈都不在,他忙问隔壁谁在哭,发生了什么事?阿秀就告诉他昨晚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体,祥荣和祥甫都躲走了,早上乡公所又派警察和小阎王来抓他们,见抓不到他兄弟俩就把成章伯给抓走了,屋里只乘下了新娘子一个人,所以我娘把新娘子给领过来,这是新娘子在我家隔壁房间哭呢。听了阿秀的述说,他来到隔壁房间看了看新嫂子一下,呆呆的了一回楞。就和阿秀说了一声,奔了出来。他本想回家去找他大哥评评理,听了奶爹的话,知道奶爹已经向他讲过了无济于事,他决定去找找金士昌看。
可是他火急火燎奔到金家漕,金士昌却不在。金师母告诉他,金老师和几个老师同到上海为抗日募捐去了。不定啥时候回来。罗震海好不失望!一时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罗震海只得慢吞吞地回来。可是他能这样回去告诉奶爹嘛?大家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呢。他感到再没办法了,只有回家去亲自求求大哥了。说实在话,他可真不愿去找他,也不知道是成见呢,还是他自己脾气关系,他和他大哥一说就崩。他大哥不但对他有偏见,而且看不起他,说他年小不懂事。而他呢,既看不惯他的傲慢和专横,又厌恶他的为人阴险,可现在非得自己去找找他不可了。
“尽量把火捺一捺吧!这回我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他回村时想。但谁知道一进门罗震山就对他先发开了火。
“年周不夜的你也不回家来,还想在芦苇漕过年啊?”他坐在客厅里说。这一问可把罗震海的气撩起来了,早把刚刚在路上想的“耐心”两字忘掉了,他冲他生气地说:“过年?你还叫人家过啥年呵!你都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啦!”
罗震山瞪着他,略一思忖,知道他讲的是什么了,便说:“这又不关你的事体,要你这么关心作啥!老阿木是多管闲事。”一句话把罗震海又说得蹦了起来,他大声地说:“什么!关心作啥?你还好横行不法,耀武扬威了!你倚仗权势,随意抓人打人别人都不许过问?老百姓就任你打任你杀好了!”
“我啥时候杀过人?”这一说把罗震山也说得跳起来了。
“你行会唆使人把人家祥青活活打死,这回又把人家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抓去乡公所逼供叫他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都把人都弄得七孔流血只差一口气了,你这不是杀人是什么?”
“用这些手段我也是没办法!他把儿子交出来我就放他回去。”
“他儿子犯了什么样罪?”
“一个轮到了壮丁,一个是土匪头子、共产党!他火烧了我的栈房,昨日还打伤了我的乡队副,我怎么能不抓他们?”
“他是不是共产党我不晓得,即使是他烧的,他为啥要烧你的房子,你想过吗?你把人家兄弟活活打死,人家能不恨你吗?昨天人家刚刚结婚进洞房,你就藉口什么轮到了壮丁去抓人,人家父亲求情阻拦一下,阎金堂就动手打人家父亲,人家能不动火能不还手吗?这叫物极必反,罪有应得!”
罗震山听着听着,气不打一处来说:“啊,你知道得挺详细!完全站在他们一边替他们说话!你知道什么东西!还什么‘物极必反’,你管这些事情还早啦,你要在芦苇漕过年你就去那里过年好啦!你滚吧!乡里的事情不要你来多嘴!”
“你在光天化日下行凶作恶还想封人家的嘴,封不住的!你早晚得跨台,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跨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能有这好福气到宁波去读书?”
“我宁可不读书!我待在这个家里实在不光采!走出去都叫人指着我背脊骂:这就是横行不法强横霸道的罗震山阿弟!”
“我塌你的台了!”罗震山气得大骂,“你给我滚!”
“滚就滚!”罗震海也上气了,无可奈何地走出来。他愈感到这个家是再也蹲不下去了。实在不用他赶,他也不想蹲在那里了。只盼着早点开学。可是祥荣阿爸还关在乡公所里怎么办?他不敢当即回去,觉得没法交待太叫他们失望了。等他大哥出去了,他回到自己房里来睡觉。
他懊懊恼恼地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睡梦中忽听远处有哀哀啼哭声,他怔觉地醒过来,以为是在做梦。侧耳向外谛听,西北方向真有哭声。他向室外一张,那不是芦苇漕方向吗?“怎么芦苇漕又出了什么事啦?”他不安地一骨碌爬起来,向芦苇漕跑去。奔到芦苇漕中央房,只见祥荣家里一片哭声,他奶妈、贵法娘、根宝娘和咬胶、贵法、根宝等奔进奔出地都在那里忙碌,他急急忙忙走进去一看,只见昨晚好端端的成章大伯,此刻竟直挺挺地躺在昨天祥荣结婚拜堂的小礼棚一块临时搁起来的门板上。成章大伯已经死了。新媳妇和阿秀、阿木婶等都跪在那里啼哭。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老成章大伯真的给他们活活弄死了!”罗震海一时蒙了,事情一下子竟会弄得这么糟!他觉得像是自己亲手把他害死似的,感到罪责难逃,心里痛楚不已。他问一下眼泪汪汪站在棚边的根宝,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这事体完全是他大哥一手造成的。
原来昨天夜里祥荣逃出去并没有去四明山妹妹家。因为不放心老父亲和刚过门的新媳妇,怕第二天黑无常又会派人来要挟他父亲和新媳妇,只宿在邻村郭家弄做长工的朋友郭后发家里暂时避避风头。如果不再来抓他,待风头过去,他想及时回家。在那里万一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走走也好快一点。上午九点钟光景,他朋友郭后发从外面回来告诉他说,小阎王果然又来他家了,还带来许多警察和特务班要来抓他们俩兄弟。见找不着他们兄弟俩就把他老父亲抓了去。祥荣一听,老父亲被抓,急的顿时就要回家去,到乡公所找老父亲去。郭后发说:你这样去不是自投罗网?去不得!去不得!他们抓你老父亲的目的正是引诱你们兄弟去啊!无非是吓吓你父亲,你们不去,押两天会放出来的。怎么也不让他回去。
可是到了中午,郭后发老婆回来告诉他:他父亲被小阎王抓到乡公所后,黑无常对他动了刑罚,叫他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逼着他讲出儿子去那里了,你老父亲死也不肯讲,据说黑无常已经把他弄得死去活来七孔流血。祥荣一听,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哭一声:“阿爸——”再不管后发夫妇的劝拉,急急忙忙一直奔到乡公所去。一奔到乡公所门口,就向门口站岗的乡丁叫:“我阿爸呢!我阿爸!你们把我阿爸放出来……”
起初他们不知道他是谁,看见他那付莽莽撞撞气急败坏的样子,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就是关在里面那个老头子的儿子叫张祥荣的。他进去告诉乡长罗震山,罗震山起初不相信,有这么傻的人,会来自投罗网?出来一看,还真是老成章的大儿子!那个老实巴交的张祥荣!他高兴得阴笑着说:“呵!你来保你父亲?好!好!看来你是个孝子。应该这样的,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来承担,就不该连累你父亲。我给你父亲说了,只要你儿子来了就马上放他出去。怎么,那你阿弟呢?你阿弟没来?你那个烧我栈房打伤我乡副附的张祥甫没来?”
祥荣愤愤地瞪着黑无常说:“你们不是要抓我的嘛?现在我来了给你们押着还不行?我阿弟也是为我事体才出头的,难道你们一家人家还要抓两个壮丁?”
“你阿弟不单单是壮丁的事情了,他这个人和你不同,他不是共产党就是土匪,祸害太大!”
“我阿弟是寻不着了。”祥荣说,“你们赶快把我父亲放出去,我反正要关要送壮丁随你们了!你们快点放我父亲吧――”祥荣已经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黑无常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要找张祥甫一时是难找到他了。看来张祥甫是不像他阿哥那么老实的了。但若把老成章再关下去死在乡公所里,名声难听。还是放他回去算了。说:“那好吧!本当要把你那土匪阿弟一道关进来才能放你阿爸回去的,我难为你还老实,来投案自首,暂时把你父亲放回去。”说着叫小阎王把老成章给放出来。一会,老成章由一个乡丁扶着七冲八跌地慢慢走出来,他还以为是黑无常逼不出他什么了才放他的,走到门口黑无常对他说,我难为你大儿子来求情就放你回去。你以后要识相点!老成章抬头一看,果见祥荣立在面前,他“啊!”地大叫一声:“你!你!你来作啥――”差点气得昏了过去。
“阿爸!我怕你吃苦头啊!你这么大年纪了,他们这样弄你,你怎么样受得了?”祥荣抱着面色惨白满脸血迹一夜不见都差点认不出来了的老父亲一下子伤心地大哭起来。
“哎——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呵!”老成章急得直跺脚,“我老了怕他们怎么?预备一条命吧,你这么扔着刚刚过门的新媳妇来自投罗网,我一番心计算是空劳碌了!”他咳嗽一声,立时大口大口吐起血来。祥荣叫一声:“爹——”忙扶住他,老成章才没有倒下去。当祥荣要求罗震山让他把爹扶回家去他再来时,黑无常冷笑一声说:“嘿嘿!你倒是聪明!想用计来骗你父亲出去?对不起!你来了就去不得了!他立时命小阎王把祥荣拖进去。老成章又大叫一声:“祥——荣——”立时昏死过去。
后来乡公所派个乡丁来芦苇漕通知,咬脐、贵法才把奄奄一息的老成章,在当地借把藤椅把他抬回来。老成章抬到家里让他躺在灶间的临时搁铺床上,气喘吁吁地传念着祥荣:“祥荣呢,祥荣?他还在乡公所里?叫他回来……我去,我再去……-这傻小子,怎么这样不懂事……谁叫他去的……”讲着讲着又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众人说他这是叫黑无常用辣椒水灌伤和气伤的。老阿木等人忙来安慰他:“你的身体受伤了应该回来,祥荣咱们再想办法去保。”
“保不出来的……”老成章气急地说:“黑无常抓不到他呢,他去了,黑无常那里还肯……把他放出来……唉,这傻小子……他怎么会自己去,他为啥……不去里山秀娥家里……”
人们告诉他,他们也不晓得他躲在那里,是怎么去的?看来他是躲在就近地方,不放心你,听到你在乡公所受难后才去的,祥荣的孝心难得。老成章听后愈骂祥荣是傻瓜,死心眼,他这种孝实在要不得,也没价值,他要被送了壮丁,一户人家就完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样做是对我最大的不孝!”当眼泪汪汪的新媳妇拿毛巾来替他擦嘴时,他难过地爱怜地望了新媳妇一眼,又生气说:“这混账东西,我给他费尽心计,给他讨了这么好的媳妇,他也不管了……这个傻瓜,他要去保我……去充壮丁……自投罗网,我这个老头死了,有什么……嘿也……”他猛地一把撑,想拗起身来,说,“你们走开,让我去……你们这样护着我有啥用,我去……我要仍旧到乡公所去,你们刚在根本不要把我抬回来,我去换祥荣回来。走,你们让我去,咬脐,扶我去……我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都不怕,随他便好了……要叫祥荣回来,如今祥青死了,祥甫也不知去了那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是我家撑门庭的人,不能害了人家,委曲小娘……我,我要去乡公所……我走不动,你们把我抬回去,换祥荣来,我可怜的傻儿子……”
老阿木等再三劝导他:你还是安心养病吧!你既使再去黑无常也不定会把祥荣放回来的。老成章一听大叫一声又昏死过去。
就这样,他昏昏沉沉死死活活气喘吁吁,一会儿骂儿子傻一会儿骂黑无常。一会又惦念着逃出在外的祥甫,念叨着死去的祥青,到点心时,他又大叫一声:“黑无常——你害了我一家——”吐了一面盆鲜血终于含怨死去。死后眼睛还大大地睁着不肯闭去,老阿木说了一声:“成章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放心不下你祥荣!你暂且安心去吧!我们大伙会想法把你儿子保出来的……”说着他把他圆睁着的眼睛一抹,老成章的眼睛才阖弄去,众人无不伤心落泪。
罗震海闻声赶去时,正是众亲邻给老成章洗澡换衣,移灵出来的时候。此刻罗震海望着挂着破蚊帐的老成章大伯的灵床,望着跪在灵床脚后伤心地痛哭的新媳妇和亲朋好友,他也难过得流下泪来,感到心被剜了一刀似的痛,但防众人看见他又像见他大哥似的叫他们反感,他只得悄悄地溜进奶妈家里去。
老成章死了,祥荣被关在乡公所里,祥甫行踪难寻,新媳妇和秀娥都只会哭泣。且一个是刚过门的新媳妇,一个是嫁出了的女儿,也都不会办事,一户人家瘫了。老阿木既是老成章的堂阿弟,又是老邻居,义不容辞地临时担起了老成章家处理后事的人了,好在昨天才办喜事,有的亲戚朋友还在,给大家商量怎么处理老成章后事和去保祥荣。
老阿木经和新媳妇、秀娥等家人与众亲朋好友商量,老成章已经死了,救活人要紧。再说老成章临终时也念念不忘关在乡公所里的祥荣,且家里为祥荣结婚已经背了许多债,所以对老成章的丧事只好从简了,连棺材也不买了。请个木匠师傅来,就利用小搁楼上的几块铺板,刨一刨钉一口薄皮棺材草草盛殓算了。这些请木匠等办丧事的事,就有阿木婶和咬脐、贵法来管。老阿木决定亲自出马,重点去办保祥荣的事。若黑无常真把祥荣去送了壮丁就不好办了。
老阿木商量好后回到自己屋里,准备加件衣裳去罗家桥。走进屋里碰到罗震海正坐在房里流泪。老阿木问:阿海你怎么啦?他似乎上午托罗震海给他哥说情的事忘了。但罗震海却内疚地对老阿木说:“阿爹,我对不起大伯。”老阿木说:“这事与你有啥关系啊?你大哥事体是你大哥的事体。也不能怪你。”罗震海说:“我当时没有能力劝住他。”老阿木这才想起了上午半路上托他的事:“你去过金村吗,士昌先生怎么讲?”
“他不在,到上海募捐去了。”他本想说他也和他大哥交涉过没有用的话,但觉得已经是多余的了也不说了。
老阿木说:“如今你大伯已经死了,剩下的是祥荣的事了,他把他儿子扣着怎么办?没法子了,我还得去找找他。他在家里还是在乡公所?”
“好像在乡公所,但我估计你去找他也没有用,只有祥甫那样对付他!”
老阿木说:“你这是小孩子傻话。如今没别的路了,我还得去找他,只要可保,当当卖卖倾家荡产也要把祥荣保出来,要不,怎么向新娘子交待?一户人家就完了。”
罗震海气愤地叹一口气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