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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1-16 11:44:46      字数:4133

  1
  
  “来了!来了!”
  缄默在城市冰雪中的人们忽然发出惊喜的声音,仿佛跪在地上很久的虔诚信徒终于看到上帝抑或上帝的使者降临。
  我盯着笨重的发出吱吱嘎嘎古怪声音的“大辫子”,肩膀贴着缓慢进入站台的车身。涂着蓝色油漆的车厢板把一片金属的寒气向我抛来,像南极巨大的冰块涌来,坚硬而寒冷。
  在无轨电车还没有停稳之前,包裹在草绿色军大衣,蓝色、黑色、灰色羽绒服和背上一条条缝线的工装棉袄,以及各式“棉猴”(便装棉袄)中的人们开始涌向车门。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伙已然攀着车门缝,悬挂在车门上,威武地乜斜车下笨拙的人群,仿佛自己是某总统豪华大轿车旁的保镖。
  应该说,无轨电车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从它正式通车的那天起,在很大程度上就承载着我青少年那段旖旎而惊险的时光,给我快乐,也给我悲伤。所以,在我的生活中,它如同我的一位亲人,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穿行,像一条船漂游在城市的湖泊中,经历和记录了一个个普通而动人的故事。这些平凡的故事透过时间、历史,演绎了道德、信仰、爱情、人性以及生死等形而上的话题;而我,则成为一个责无旁贷的记忆者,同时也是一个领悟者。
  关于挤无轨电车我有多年的经验。风雪中,我紧跟着车门走几步,在车停稳时,我已站在车门一侧。这是极为有利的蹬车位置,车门一开不用自己拼力,后面蜂拥人群的巨大推力足以使我轻松地跨上门梯。然后在一波一浪人潮的簇拥下,安然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角落,继而开始每天漫长而又有趣的旅途。
  今天亦然,我轻快地登上车门后眼睛一闭,休闲地等着一种力量把我送进车厢里的某个角落。
  那是一种非常惬意的感觉,一种特殊的享受,像漂浮在浅海中的一只海螺,被一阵大潮猛地送到了海边;然后,就把所有的软组织蜷缩进螺壳内,任由一波波浪潮把自己推到海岸上,那种对浪潮略微的惊慌和期待,实在是一种绝美的心理感受。我也认为这是一种智慧,是海螺的智慧,超人的智慧,也是我的智慧,是我多年来乘无轨电车的智慧结晶。当然,也可以略微不知羞耻地说,是一种懒惰的智慧,一种恶的智慧。
  当朋友问起我每天早晚各一次挤无轨电车上下班,是否劬劳或者厌倦时,我会嘿然一笑,从不作答。我觉得,这不啻一种知识。一种无法言传的知识。应该属于哲学家之流探讨的“默会知识”范畴。但这个知识不仅不枯燥,而且妙趣横生,我总觉得从这里领略了一种生活的趣味,大而言之,也是领略了一部分人生。又有多少人有如此精妙的体验呢?
  无轨电车是这个城市七十年代开通的一种新型交通工具。它让这个重工业城市原本疲惫不堪的交通状况得以缓解,也使这个城市更具有了某种现代都市的气息。且不说街道上空那几排为电车提供动力的电缆线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道风景,那修长的车身和宽敞明亮的车厢,也让城市人感觉到某种舒适和惬意。毕竟,它要比逼仄狭窄的老式公交汽车或铁轨声过分聒噪且又缓慢的有轨电车先进一些。
  无轨电车那种嗡嗡的声音给人们带来一种新的心理感受,一种城市人的优越感,一种八十年代工薪阶层的优越感。
  城市人大凡是空虚的,终日上班下班成为恒定的生活规律,远没有农村人所想象的那种悠闲雅致。不过,城市毕竟是人类聚集的地方,而人类又是所有生命中最不安分的一种生命。所以,城市便成为各种故事的衍生地,成为一出出人间悲喜剧的偌大舞台。
  无轨电车不啻一个移动的舞台。
  在它漫不经心的嗡嗡声中,我窥视着这个世界,窥视着一张张陌生抑或似曾相识的面孔,仿佛一个混进剧场的无票者,忐忑隐匿在角落里观看演出。
  当然,我似乎也是一个演员,因为别人也在观看我的演出。只不过我不是个优秀的演员,我的演技拙劣。所以,我的人生总是那么别别扭扭,磕磕绊绊。而且,我常常扮演的是一种丑角,有时令人厌恶,有时令人发笑。
  其实,我也常常对自己的人生发笑。
  笑是一种极其低能的行为,是愚蠢者的自我安慰,我就是通过嘲讽自己来安慰自己。
  
  2
  
  车厢内并不寒冷,尽管有几扇玻璃已经不见了,裹着硕大雪片的风、雨雪交加的风,干燥而凛冽的风可以自由穿行,刀子般任意切割乘车人的鼻子嘴巴或者呼吸,有时也切割思维。
  紧致的布局把人们紧紧黏合在一起,无论男女老少,使车厢的密度不断加大。
  据说,密度在宇宙的生成变化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密度越大引力就越大,无限大的引力使物质体积无限地小。譬如月球缩成一个篮球的样子,那时,引力甚至可以把光线都吸引了。譬如太阳就变成一个不发光的黑暗星球。
  这看上去似乎有些可怕,但如果处于这紧致物体的中心,就会有一番特殊的感受。在这无比厚重致密的簇拥中,至少我就感到十分温暖和安逸。
  不过,脚下是冰凉的,薄薄的铁皮在脚下制造着寒入骨髓的冰冷。于是,人们唯一可以上下自由活动的脚不停跺着,仿佛排队翘首等着上厕所的女人。
  除了宇宙是有限而无边的之外,任何空间都是有限的,尤其是经过人为构建的空间。铁皮包裹的空间就是如此,而且在汹涌的人流面前显得更为有限,呈现一种无奈的局促与逼仄。
  “大辫子”重重哼了一声启动,像怀了上百只猪崽的老母猪从地上爬起来,迈开艰难而痛苦的步子。路面的积雪在轮胎碾压下,发出吱吱嘎嘎凄厉的叫声。在我的听阈里,那是一种交汇了苦与乐的奇妙音色。
  驶出几米远后,司机脚下轻轻一点刹车,长长的车身便忽然一抖,如同一条巨蟒陡然打了个喷嚏。人们借着惯性前仰后合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和身姿,于是,紧巴巴的车厢里尽管一个人也没少,但却明显宽绰起来。
  人们被推力强制黏连起来的身子,从僵硬的固体状态下解脱出来,有一种束缚后的自由感觉。这是公交司机的妙招,不管车里挤了多少人,只轻轻一脚刹车,他身后的这个拥挤的世界立刻就变得宽松而适宜了。
  人们依然紧紧贴着,但贴的很和谐,也很合理,每只脚每条胳膊,无论高耸的胸部还是挺翘的屁股都各得其所;甚至人们的呼吸都分配得很均匀,空间得到了最大化的利用,处于一种最佳的也是最饱和的状态。
  无轨电车发挥了它最大的功用。
  我深深埋在人海之中,如一只悄然沉入深海海底的海龟。
  因为我身高不够伟岸挺拔,所以,就由我形成连绵群山峻岭之中的一道沟壑,一处山谷。不过我并无羞惭,反而颇为自得。
  我认为现在自己颇得八卦谦卦中坎下坤上的意境,深藏不露,含而不显,自得其乐。而且也如老子的哲学一样,有种虚怀若谷收纳百川的豪迈。
  我不必在意窗外凛冽而肆虐的寒风破窗而入,那些诸多的男人女人宽阔的胸膛和厚实的脊背犹如一重又一重厚高的屏障;我则如深山幽壑中隐居的高人,在密不透风的古林之中闭目养神,偶尔也可以神思飞扬,进入某种形而上状态。
  在这种情形中,先天的缺陷变成后天的优势。世界就是这样,存在的东西总会有用的。
  袁了凡有“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妙句,据说是描述佛家修行参悟时进入的一种心性状态,是对时间的一种特殊的通彻感悟。我时常在人的骨骼和肉体组成的峰壑中,意识呈现一片辽阔旻天,世界阒然无声,时间不见了,空间不见了,我的影子也不见了,而灵魂自由地飞来飞去,这是它的世界,它可以尽情地飞向无尽的深邃。
  
  3
  
  除了呼吸,车厢里几乎没有声音。
  天气寒冷,冻住了街道和树木,冻住了太阳,当然,在一定程度上也封冻了人们的思维。
  思维并非无条件任意驰骋的,它在适宜的温度中才会如泉喷涌,如花绽放。严寒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思维的敏捷,人们的思维变得懒惰抑或迟钝。
  语言似乎也结了冰。
  其实,在这种状态下,语言往往是多余的。谁愿意在冰雪交加的恶劣气候中喋喋不休呢?这是一种动物的特性。许多动物都有冬眠的习性,不吃,不喝,不作为,保持体力。
  人也如此,做不到不吃不喝,至少可以不思维或者不说话。古来北方就有“猫冬”的习俗,现代城市即使在冬季也是繁忙的,于是带有浓厚北方农村色彩的“猫冬”似乎变成一种不可能;但为生计而奔波的城里人其基因中还是不乏抗御寒冷的能力,屏住呼吸,少说少想,就是其中之一。
  这或许是寒冷冬季成本最低的一种生存方式。更何况,面对一张张似乎熟识但却又陌生的面孔,有什么可说的呢?语言是用来沟通的,也是用来拒绝沟通的。
  人们的视线都在窗外。
  漫天飘雪,雱雱而落!
  楼房、树木、走路的人都被雪覆盖,唯有马路上印着刚刚被车轮碾过的痕迹。人生或者生活应该是有轨迹的,无法如意识自由而肆意的穿行任何空间。生活是物质的、客观的,它遵循物理的一般规律。任何一个人生都做不到踏雪无痕,了无踪迹。
  我有规律地往返这条横贯城市南北的公交线上已经三年,如一种实实在在的物体做着规则的物理运动,从一点到另一点;像弹弓的皮筋应该弹出去也应该弹回来一样,只要这跟皮筋还没有断裂。
  乘坐无轨电车已然成为我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熟悉这条线路如同熟悉自己手掌上的脉络一样,尽管枝枝丫丫沟壑纵横,但总的只有一个走向。
  据我下乡那个村落的一个笃信算命的中年女人说,人们手掌上有条横纹是人的生命线。那时我并不相信,在我看来,那个眉毛上挑得有些夸张的农妇,尽管不乏诡异和恐怖,也只不过是在哗众取宠罢了。不过私下里,我还是会不时张开手掌,审视自己的生命线,妄想从中窥见自己人生的踪迹,但每每失望,于是更加确信那女人是个胡说八道的巫婆。
  也许,我沿着无轨电车终日行走的这条蜿蜒的线路就是我的生命线。因为它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所以,我就一直存在着。假如有一天我脱离了这条线路,是不是生命就戛然而止呢?我不得而知。
  我默默品味无轨电车带给我的酸甜苦辣,或者也许还有其它说不出的种种滋味,但我并不讨厌它,因为我离不开它,如同离不开空气和水一样。也如同我是一条鱼,它是一个移动的鱼缸一样。它承载着我的生活,我的青春,乃至于我的人生。
  我喜欢每天这个颠簸的旅程,我的许多梦就是在颠簸的四季中完成的。有的关于人生,有的关于爱情,也有的只关于女人。当然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关于性。
  在拥挤而仓皇的空间里,我有一片绿草蓬茸。我的意识蛰伏其中,形如狉獉。我一个人在杂乱的荆棘中独自构建自己的梦,在梦中与女人亲昵和交媾,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无限向往的事情。
  我常常在漫长的两个多小时时间里,完成一个关于性的完整的构思,当然,我必须把一个装着饭盒菜盒的塑料网眼兜子置于我的小腹之下,以遮掩梦中的亢奋变成活生生的凸起之物,撑起一片高耸的帐篷,被偶尔瞥见之人惊叹或鄙视。
  不过,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尴尬,因为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梦,既无暇进入也无法进入别人的意识领域,更不大可能与胯下之物联系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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