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历史的疑惑

　　当第9战区的部队在追击日军时，不少湘北民众手持木棍、铁叉，跟随部队寻歼掉队的日本兵。他们在沿途的山中、野外，抓捕了不少逃散迷路而改穿便服的日本兵，连日军的后方医护人员近藤富子等人也被俘获。
　　近藤富子那天实在是走进了死胡同。
　　后方医院的人在一个日军中队掩护下撤走了，她原本也是可以跟着撤走的，无奈一个负伤的叫冈田南耕的小队长缠住了她。冈田小队长是一只脚负伤，他走不快，又没有担架配给他，就只好一瘸一拐地自己走，走出去大概2里地，实在是太艰难了，就找到了近藤富子，要求近藤富子帮助他。近藤富子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在治疗冈田小队长时又对他有点好感，就答应做他的拐杖，扶着他走。
　　这样的走法自然是快不了，离他们的队伍越来越远，最后终于落单了，看不到他们寄身的后方医院。
　　近藤富子对冈田小队长说：“得想个法子，这样下去不行，中国军队随时会追上来的。”
　　冈田说：“有什么法子，我们是军人呀，中国人来了就和他们打，无非是鱼死网破。”
　　“我不想死啊，我家里还有爸爸妈妈，我还没结婚呢。”
　　“你以为我想死呀，我和你一样啊，可我们是军人。”
　　“军人怎么啦，军人也是人呀，也有七情六欲呀，也有感情呀，也有父母兄弟呀！”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把你的枪和子弹丢到草丛里去吧，我们去老百姓家里偷几件衣服穿上，把自己扮成一般兄妹，遇上中国军人就说我们被日本兵打伤了，现在去医院里看伤。”
　　冈田有点犹豫，一个军人怎么可以丢掉武器，一个军人怎么可以撒谎说诳，一个大和民族的子孙怎么可以扮作一个支那人呢？
　　近藤富子就说：“你还犹豫什么，快丢了武器吧。你看，那里就有一个村子，我们靠过去。”
　　冈田不再犹豫了，他把枪和子弹丢进草丛里，又把外套和军帽也丢了，近藤富子也在改变自己的装束，再把自己的头发弄乱，这样就有点难民的气味了。
　　他二人来到一个叫溪源的村子，看到地坪里晒了一竿子衣服，就顺手收了几件，转身就走。
　　小姑娘吉米在自家窗户看见一男一女二人收她晾晒的衣服，就觉得奇怪，这是什么人呢，光天化日之下，竟公然跑到地坪里来偷衣服？
　　机灵的吉米不吱声，她跟着他们走，看他们要干什么。冈田他们偷了衣服来到后山穿上，一边穿一边哇啦哇啦说着什么，吉米就明白了，这二人是日本人。
　　吉米溜回来告诉她父亲，他父亲是个猎户，叫上几个后生子就追了出去，在山后背撵上了冈田他们。
　　吉米父亲提枪挡在他们前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偷他家衣服？
　　近藤富子的中国话说得不错，只听她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就是有点冷才拿了你们衣服。”
　　“这冷吗，才是八月间啊。”
　　“我们这几天生病，我哥叫日本兵打伤了，发着烧，我们是去治伤的。”
　　“那为什么不在家里多穿点衣服？”
　　“我们不也是走得急了点嘛。”
　　“你们是哪个屋场的人？”
　　近藤富子指了指南头说：“就是那个屋场的人。”
　　“那个屋场叫什么名字，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近藤富子说不出来了，冈田也帮不上忙。
　　吉米父亲说：“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是日本军人，你们是想扮成老百姓混过去，可是你们的脚出卖了你们，你们的军装脱了，你们的军鞋却穿在脚上。”
　　近藤富子说：“我就不瞒你了，我是个医生，这个男人是个小队长，他负伤了，你们是否优待我们？”
　　吉米父亲和几个后生子就去把冈田小队长扯了过来开始殴打，近藤富子扑过去说：“怎么可以这样，他放下武器了，你们怎么可以打他？”
　　吉米父亲拦住近藤富子说：“你是个女人，还是个医生，我们不杀你，但是这个男人我们必须杀了。你说他放下武器了不该杀，那我们的老百姓什么时候手里有武器了，你们看见中国老百姓还不是想杀就杀。”
　　近藤富子就这样看着几个中国老百姓将冈田小队长活活打死，她流泪了，不知道为什么流泪，是为冈田还是为这场该死的战争？
　　后撤的日军往北狂奔。
　　中国军队也在往北狂奔！
　　一天，张汉初第25师一个团渡过了新墙河，直奔麻布山。日军稻叶四郎第6师团第13联队这时也恰好渡过了新墙河，他们也是直奔麻布山。
　　都知道对方在抢占麻布山制高点，都在拼命爬山抢占制高点，谁快一点谁的胜利把握就多一点，这是一个常识。
　　日军骑兵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们是从北面冲上去的，意欲冲上山顶。中国军队张汉初师先遣部队一个营从南面徒步飞跑上山。多亏营中一个叫陈顺来的二等兵，他人高腿长，比日军的骑兵跑得还快，捷足先登上了山顶，眼看日军的骑兵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不过20米的距离。陈顺来迅速将手榴弹向日军骑兵丢去，一个又一个，日军冲在最前的骑兵班霎时人仰马翻。陈顺来为张汉初师争取了宝贵的时间，陈顺来那个营的官兵全部登山，很快将一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架在山北面的咽喉要道上，在中国军队猛烈的枪弹下，日本兵被打得退了回去，中弹者发出嚎啕惨叫声。不一会，日本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战刀，一排排向山顶冲上来，未及山顶又一排排倒下去。一轮又一轮反复冲锋，两军鏖战半天，日军13联队战死了几百人，张汉初师也战死了几百人。
　　这样的对打又坚持了两天，国军这边只有一个团1千余人，日军那边是一个联队，接近4千人，极不对等，在第三天傍晚，张汉初师的那个团从山上撤了下去，往南渡过了新墙河，这一仗，他们损失了一半人马。
　　1939年10月7日，日军全部退至岳阳、临湘、通城原驻阵地。气急败坏的第六师团长稻叶四郎命令配属瓦斯部队，在新墙河石岗堤防死角，利用东北风向国军阵地发射赤筒及特殊瓦斯一万个，当场毒死国军700余人。
　　10月8日，第9战区中国军队恢复新墙河阵地。
　　日军刚刚撤退时，薛岳就在想着如何向重庆蒋介石报捷的事，中国很久没听到胜利消息了，若有好消息，自然是振奋军心民心。
　　一天，薛岳向蒋介石发出报捷电：
　　“……日军分三路进攻长沙，我诱敌深入，于长沙附近予以痛击，敌伤亡惨重，向北溃逃……”
　　白崇禧、陈诚也都向蒋介石发去了捷报。
　　不多时，蒋介石的贺电就到了第9战区长官部办公室桌子上，重庆党政军各界要人也纷纷给第9战区发去贺电。
　　蒋介石电文称：“……此次湘北战役，歼敌过半，捷报传来，举国振奋，具是指挥有方，将士用命，无任嘉勉，所有此役有功人员，希切实查明评报，其死伤官兵，并应查报，以凭奖恤，自兹胜利初基业已奠立，我将士之责任愈重，务望勉励所部，格外戒慎，倍加努力，勿骄矜，勿懈怠，光大战绩，用集大勉，至深企盼。”
　　国民政府电文称：“薛长官伯陵勋鉴：此次寇犯湘北，关系战局綦重，该长官指挥有方，所部忠勇效命，歼除顽敌，保障全湘，捷报传来，举国欢庆，应即复电嘉慰，并饬传谕所属，益加奋勉……”
　　何应钦参谋长电文称：“长沙薛长官伯陵兄：湘北会战，经获全胜，捷音传来，良深欣贺，吾兄指挥有方，杀敌致果，厥功无伟，敌人遭此惨败，心胆俱寒，仍希再接再厉，奋迈前进，以获全功。”
　　薛岳看着一封封吹捧他的电文笑逐颜开，他想，这能怪我么，事实是日军被我打得退了回去，吹一吹有什么不好？
　　10月9日，中国军队第195师恢复到进占鹿角、新墙、杨林街之线，重新建立防御阵地。
　　冈村宁次在战前就宣布9月占领长沙，结果是非但没进占长沙，反而被打得退了回去。他没想到部队会撤退的，也就没做撤退的准备，仅仅是由于日军的素养好，才使这次撤退没酿成大崩盘的结局，这算万幸之中大幸！
　　但是，由于撤退的日军四面被中国军队伏击、追击，加上日军补给耗尽，北撤的日军就显得非常狼狈。
　　在赣北，中井良太郎第106师团在撤退期间遭遇层层包围，其中就包括遭遇国军刘多荃第49军王铁汉第105师的伏击。
　　王铁汉第105师派两个团占领了中井良太郎第106师团撤退必经之路。当该师团主力连夜撤退经过这里时候，被315团伏击。315团在公路附近的小山上设置了伏击阵地，等到日军经过，立即使用轻重武器向公路猛烈开火。日军第106师团措手不及，又因为部队被崎岖的山路拉成一字长蛇阵，遂陷入全面的混乱中。日军被攻击半小时以后才反应过来，却已经遭受很大的伤亡。
　　随后，日军第106师团集中主力反击的时候，国军第315团则交替掩护撤退到二线阵地，随即继续依靠山地向公路枪击炮击。第106师团在夜中搞不清国军规模，几次进攻无效，只得冒着炮火加速突围。前后用了3个小时才全部通过，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丢弃的辎重。
　　国军第315团此战获得大胜，他们以逸待劳，占据坚固阵地，所以伤亡很小。日军第106师团由于屡次遭受袭击，虽没有全军崩溃，撤退的狼狈相也是罕见的。
　　第二天，国军第315团继续追击由一个中队日军保护的野战医院，发现日军简直如同惊弓之鸟。他们发现，在日军驻扎的村子中，到处都是丢弃的东西，包括钢盔，衣服，担架等物。进入村子后，他们又发现日军军用锅内煮熟的饭和开水还是热的，说明他们因为忙着逃跑，连一顿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就慌忙走了！
　　黔军柏辉章第102师在追击北撤日军时也斩获颇丰，该师以两个团尾追日军！他们从长沙出击，狂追了北撤日军100多公里。日军光顾着撤退跑路，已经不敢停下来应战。这条路上就出现一道奇景：一个不要命地跑，一个不要命地追，一旦追上就打死一批，然后继续再追，再打死一批。
　　第102师前锋，只要截住日军尾巴，都狠狠吃掉，每次都毙伤日军在百人以上。这样的追逐赛一直继续到10月10日，日军往北渡过了新墙河。柏辉章师长觉得好笑，不是都说我们黔军是国军中战斗力最弱的部队么，我们装备极差，你们日军为什么顾头不顾腚呢？你们若回头应战，我们黔军绝对占不到什么便宜啊！
　　10月11日，日军甘粕重太郎第33师团由三都返回湖北通城，全部恢复战前状态。
　　中日两国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了，如何看待这次战争的胜负，各有各的说法。
　　冈村宁次发起这次会战有两大目的，一个是主要的，那就是消灭第9战区主力关麟征集团军；另一个是次要的，那就是占领长沙。这两个目的他一个也没达到，但是，他说，他消灭了第9战区4万兵员，也是主动撤兵的。
　　薛岳是被动应战一方，他谈不上什么战略目标，如果说有，那也是针对冈村宁次的，一是尽量保存第9战区主力不被消灭；二是保住长沙不被占领。这两个目标他都达到了，而且，第9战区也消灭了3万多日军。
　　显而易见，薛岳是完胜的一方，表面看，中国军队损失的兵员大于日军损失的兵员，但是，双方兵器的差异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薛岳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日军遭受的打击不光是损兵折将，更严重的是士气开始低落，日军在中国战场一向是无往而不胜的，什么时候撤退过，什么时候被中国军队打回到原地不得动弹，什么时候丢盔弃甲如此狼狈过？这都是第一次啊！
　　不过，薛岳私下里也承认，这个冈村宁次不愧是个军事家，他的出彩的地方就在于不顾羞耻而及时撤退，没让薛岳的预备队全歼日军。
　　蒋介石给薛岳发了一封电报，可看作一个总结：“此次湘北大捷，全国振奋，诚是为最后胜利之佐证，而对于人民信念、国际视听，关系尤钜。骏烈丰功，良深嘉庆。”
　　冈村宁次表面上很强硬，拒不承认失败，但是在会战结束后给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西尾寿造呈交的《关于解决中日事变作战之意见》，私下里承认了失败。他写到：摧毁敌军的抗战企图，是至难中的难事……在作战中放弃已占领的要地要域而返回原驻地的作法，不啻鼓励敌人反击，并会成为敌人宣传的材料。
　　长沙会战中，中日两国军队战斗是极为激烈的，仅拿对抗甘粕重太郎第33师团的夏楚中第79军李棠第140师来说，他们一师官兵就消耗子弹高达40多万发。战后在战斗激烈的三个阵地，扫出子弹壳高达30多担，足见战斗之惨烈！我军此战伤亡3万多人，大小作战成百上千次，整个湘北都撒满了中国军人的鲜血。
　　长沙会战的胜利让白崇禧进退维谷，原先，他并不看好薛岳，预计薛岳是要失败的，自己也力主弃守长沙。如今，一切反过来了，薛岳胜利了，长沙保住了，他的脸面被薛岳重重地掴了一巴掌。
　　白崇禧七想八想，觉得还是要去祝贺一番，以释前嫌。一天晚上，夜已深了，白崇禧来到株洲渌口第9战区前线指挥部并通知了薛岳。
　　薛岳虽说还没睡，心里却很生气，就是这个白崇禧，战前一而再再而三反对自己打这一仗，现在，仗打赢了，不知他又要来耍什么花样。自己的老父亲也在前几天去世了，还不知道韶关老家允不允许他进祠堂吊唁亡父。
　　薛岳把电话打到参谋处长赵子立家里，赵子立已经睡了，他问薛岳何事，薛岳说你过来就知道了。
　　赵子立乖乖地跑过去，站在门边看着薛岳。
　　薛岳板着脸对赵子立说：“发什么呆，走！去接白崇禧去。白崇禧来啦！丢他妈呆核！日本兵进攻时候，他不来，日本兵跑了，他倒是来了。我们几夜没睡个整觉，刚睡好，他来找麻烦！”
　　薛岳一行人赶到车站，白崇禧的专列早已停下来多时了！薛岳冷着脸对白崇禧说：“来啦？”
　　白崇禧说：“嗯，能不来吗，你打了这样的大胜仗，我想坐也坐不住啊！”
　　“这次作战，兵力不够用，我能力也不成，所以仗没打好。这个责任，我负不了，还是请主任来亲自指挥吧！”
　　白崇禧被薛岳这么一将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尴尬地摸着脑袋。赵子立见状立即打圆场，岔开了话题。
　　白崇禧也红着脸赞扬了薛岳几句，他说：“薛将军你打得好。不愧是威震华南的老虎仔，打的冈村宁次叫饶。”
　　薛岳冷着脸鼻子里面哼了几声，也不说话，白崇禧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上车走了。白崇禧专列还没有开出车站，薛岳车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