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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事儿连着事儿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0-01-07 10:40:04      字数:6040

  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瞅了瞅三神经,摇了摇头。
  “咋?没治了?”赖宝庆紧盯着张老先生问,“你们家的祖传秘方也治不了他的伤了?上次二嘎子给人打得那么重,你们家的接骨秘方药往上一抹,就能听到骨头咯咯吱吱对接的声音。那么神的药对他三神经不管用?扎针呢?陈国忠收养的哑巴都给你扎得会说话了,三神经身上的伤扎不好了吗?”
  张老先生又摇了摇头。
  “为啥?”赖宝庆很不能理解地盯着张老先生。
  “耽误了。”张老先生叹了口气说,“当时要是能用上我们家的接骨秘方,就算是不能好到跟平日里一样活蹦乱跳的,最起码拄着拐棍可以四处走动。这一耽误,伤的骨头都长定型了,再好的接骨秘方也没有用了。”
  “扎针呢?”赖宝庆不死心地问。
  张老先生又摇了摇头说:“针灸主要是通经络。再说了,他伤了的骨头眼下都已经定型了,就算是神仙一把抓,也没能个能为让他站起来了。”
  赖宝庆听了张老先生的这句话,转头看了看马老二,回头看着张老先生说:“他这下半辈子就这样了?”
  张老先生很心疼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那咋办啊?”赖宝庆瞅了瞅三神经,转过头来又瞅了瞅张老先生和马老二。
  “咋办呢?”张老先生应了一句,“我倒是看见有人这样,用一块板子,下面给安了四个轴承,用手扒拉着地面就能动了。他现在右胳膊没事儿,那么也可以这样给他弄块板子安几个轴承。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谁也不可能长远地照看他,更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他身边。给他弄块板子安上轴承,最起码他自己能动,喝茶倒水的就不用再去劳烦别人了。要不,得有人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儿。”说着,他扭脸看着马老二。
  “以后只能这样了。”马老二眨巴着两眼琢磨着说,“别的还能咋的。”
  赖宝庆咬着嘴唇子眨巴了几下眼,叹着气摇了摇头。
  躺在那儿的三神经大约摸也听到了赖宝庆他们的说话,骨碌着两个眼珠子不知道在琢磨啥子。马老二回头瞅了瞅三神经,抬起手挠了挠头皮,张老先生这么一说,定下来他三神经下半辈子就这样了,他这下半辈子又该咋的活下去?眼下毛妮娘也不知道带着几个孩子去哪儿了,他三神经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不是金子银子,也不是跟他过露水夫妻的女人,而是他一直不当一回事儿的毛妮娘。他三神经以前不会想到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要是他以前知道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能他就不会那样对待毛妮娘了。要是他三神经以前知道他的神道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能他也就不神道了,后来的这些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
  赖宝庆回头瞅了瞅三神经,私下里一拽马老二的衣袖,向马老二朝院门口呶了呶嘴。
  马老二马上意识到赖宝庆跟自己有啥子话说,就随着赖宝庆往院门口去了。
  “马队长,这样可不行!”赖宝庆扯着马老二的衣袖走到院门口,站下来容不得马老二有啥子反应,马上就板起脸色说,“他三神经下半辈子就这个样子了,我们两口子不能照顾他整个下半辈子。就这几天,他三神经就把我折腾得够呛,一会儿屙屎一会儿撒尿,一会儿又是这儿疼,一会儿又是哪儿不舒坦,支使得我跟他孙子似的。要是让我们两口子照顾他整个下半辈子,他不死,我也给他折腾死了。我看了,到死他三神经那个神道劲儿也改不了。”
  马老二没有说话,用手捧起脸上下搓了搓,叹了一口气。
  “我就琢磨不明白了,他三神经都到了这个地步,咋的还改不了他的神道呢?”赖宝庆也跟着马老二叹了口气。
  马老二回头看了看赖宝庆,说:“回头咱们再琢磨吧,这会儿张老先生还在。等咱们送走了张老先生,再坐下来仔细琢磨该咋办。”
  赖宝庆点了点头,随着马老二回到了三神经家的那个破院子里。
  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这个时候已经背上了他的那个行医的挎包,见马老二和赖宝庆回到院子里,上前打了招呼就往院子外面走了。
  马老二和赖宝庆跟上张老先生把张老先生送了一段儿路。
  “张老先生,三神经真的没治了吗?”马老二不死心地问。
  张老先生摇了摇头说:“没治了!我刚才说了,眼下就算是神仙一把抓,也没有那个能为把三神经治出个景气来。你们就按我说的给他准备一块板子,下面安上几个轴承,等他自己能坐起来了,就可以让他坐在板子上自己滑动着周围看看了。”
  “看样子只能这样了!就是以后他的吃喝拉撒,不知道该咋的安持了。”马老二向张老先生点了点头,“两条腿不能走,一只手不能动,就一只手了,吃喝拉撒都是事儿。”
  “到时候他自己就会想办法。老古语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没有人指望了,逼着他得自己活下去。”张老先生说,“说实话,咱们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对他三神经已经够可以的了,不可能咱们老鸹窝里的哪一个老少爷们儿去照顾他的下半辈子,他的下半辈子就指望着他自己。这也怪他三神经自己,以往对自己的女人好一点儿,对自己的孩子好一点儿,能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走过的村寨也不算少,方圆几十里还真没见过像他三神经这样的主儿,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操蛋的玩意儿,人家也不像他三神经这样。他这是自作自受!”
  “就是!”赖宝庆随和着张老先生说,“就这个德性了他还总以为自己是南天门掉下的驴蹄子,不是凡角(脚)儿,这几天在我跟前那个牛皮吹得呜滴哇滴的,好像他还有多能耐似的。真有能耐的话,能落下这个逼样儿?”
  “别说那么多了,他三神经就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马老二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提不起来就提不起来吧,眼下咱们还得琢磨他这下半辈子的日子。”
  “多亏他三神经生在你们老鸹窝了,要是在别的村子,他以往那样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神道,这会儿谁会这样想着他呀!”张老先生也摇了摇头,笑了笑说,“你这个队长当得也够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了,眼下承包单干了,其他村子里的队长眼下只过问啥子公粮、统购这些事儿,至于老少爷们儿们中间的婚丧嫁娶、东家长西家短这些事儿,没人找着过问,他们就看不见了。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真是烧香烧到神面前了,有你这样一个生产队长跟老少爷们儿们太贴心了,老少爷们儿们的家长里短也放到心上。”
  “就算以前不当这个生产队长,老少爷们儿们的事儿都应该放到心上去,必定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马老二一笑,“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事实上就是这样,亲戚能走动三代人的很少,老少爷们儿是祖祖辈辈都在走动,上到几千年,下到几千年,这中间该是啥样儿的情分?虽说他三神经跟老少爷们儿们不地道,可他上面的祖宗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下面的子孙还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咱也不能因为他三神经不地道就拿他咋的了。要是咱跟他三神经一样的话,那就是咱们不够地道了。”
  “他三神经要是能这么想就好了。”赖宝庆接过话说,“他可没有把老少爷们儿当一回事儿。他要是能把老少爷们儿看成老少爷们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几天我照看他,他还跟我爷爷似的吹牛皮,也不看看还有多少老少爷们儿拿正眼看他。”
  “狗改不了吃屎,他就这个德性了,咱们不能跟他计较。”马老二看了看赖宝庆笑了一下说,“咱们要是跟他一般见识,人家不是说咱们神道了吗?”
  “还是你们村子里的马队长够意思。”旁边的张老先生看着赖宝庆笑着说,“我真的很佩服你们村子里历来的队长,都是这样把老少爷们儿们的大事儿小事儿放在心上。别的村子里很少有这样的领导班子,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东面葛家寨子这一承包单干,寨子里的队长、会计、仓库保管员马上就折腾着盖瓦房了。这盖浑砖到顶的瓦房不是三百二百就能盖起来的,得个两千三千的,他们盖瓦房的钱从哪儿来?整个寨子里的人都心里清楚,可又没办法,当初也没有人抓到他们的把柄。要是三神经落在他们寨子里,真的不会有哪个干部伸头问他的死活。”
  马老二看着张老先生一笑,说:“家有家风,村有村风,各个村子里的村风不一样。我们老鸹窝自古都是这样,不管那时候有没有生产队长。听老人们讲还在保长甲丁的时候,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是这样。”马老二看着张老先生笑了笑,“再远一点儿的时间就不知道了,反正老辈子人这么说,老鸹窝里的村风是打很早的时候一辈子一辈子人传下来的。”
  “是啊,早就听说过你们老鸹窝里的村风一直是这样。”张老先生点了点头,“一个村子里的村风咋样儿,关键就看村子里的头人咋的了。村子里的头人能带好头儿,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就跟着走了。要是头人把路领歪了斜了,老少爷们儿们也就跟着歪了斜了。当然这也看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大都是啥样的心思,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就决定了选啥样的头人为他们领路。总的来说,你们老鸹窝里的村风在方圆十里八里的是说得着的。”
  “这一承包单干,老少爷们儿们就各家顾着各自的家了,不知道以后会啥样子了。”马老二从承包单干之后,似乎看出了啥子端倪,他瞅着张老先生摇头笑了笑说,“以前是生产队,老少爷们儿们吃的是大锅饭,谁也不比谁强,大伙儿的心思没啥子比头。这承包单干以后,老少爷们儿们就各自甩开膀子经管自己家的几亩地,收成上就会出现悬殊,人的心思上也会出现悬殊,以后的老鸹窝我估摸着要慢慢变得繁絮了,从上次姓赵的人家解决鸡宿眼的那件事儿上就可以琢磨出来。”
  “马队长说得厉害了。”赖宝庆听马老二这么一说,马上接过话来,“能繁絮到哪儿去?老少爷们儿们还不都是一样下地干活吃饭?”
  “你是没有琢磨出来哟!”马老二回头瞅着赖宝庆一笑,很担心似的说,“赵姓人家把三神经家分到的土地山林几乎给全占去了,那是不想给三神经他们家留活口的营生。这样怪不得他们赵姓人家,是三神经有错在先。我估摸着这样承包单干再有个十年八年的,咱们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彼此都贴着心了。”
  赖宝庆给马老二说得只是一个劲儿地眨巴着两眼,好像心里在仔细琢磨马老二的话。
  “是啊!这一承包单干,老少爷们儿们就不会只安分那几亩田地了,会想着法子多谋营生。这样一来,世局时局都会影响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至于以后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会不会变,会变成啥样儿,这也不是哪一个人能操心的事儿,有句话说得有点儿粗,叫长江里撒尿,随大流。到时候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也会随着世局时局往前走,单是哪一个人去操这个心,是操不了的。”张老先生看着马老二笑了一下,说,“不管以后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会不会变,会变成啥样儿,总归还有一句老话,是邻亲三分。邻居住着,整天价蹭耳朵台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再咋也比生人亲近。这句老话我琢磨着到啥时候都管用。”
  “这个倒是!”马老二笑着点点头,“就算是以后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会变,到时候只要老少爷们儿间不变得生分就好。”
  “这个可说不好。”张老先生笑了一下。
  “随它吧!”马老二无可奈何地一笑,“可能咱们想得太远了。”
  “可能吧!”张老先生也笑了笑。
  马老二和赖宝庆送走张老先生回到了三神经家,此时的三神经不知道心里在合计啥子,两只母狗眼儿吧嗒吧嗒地眨个不停。见马老二和赖宝庆回来了,他马上龇牙咧嘴地欠了一下身子,似乎想跟马老二和赖宝庆说啥子。
  “先睡着别动!”马老二马上伸手止住了三神经。
  “马队长,刚才张老先生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这以后该咋的呀?毛妮娘她们娘儿几个也不知道眼下去哪儿了。”三神经一嗓子的哭腔说。
  “现在知道毛妮娘了?”赖宝庆在旁边儿一撇嘴说。
  见赖宝庆这样说,三神经马上像赖宝庆翻了一下两只母狗眼儿。
  马老二瞅着三神经向赖宝庆翻母狗眼儿,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以后能咋的呀?这几天赖宝庆在这儿伺候着你,这就要秋收秋种了,估摸着赖宝庆也不可能每天都守在这儿。这两天赖宝庆丢下家里的事儿过来照看你,该是啥样儿的情分啊?要是老少爷们儿们跟你一样,计较你以前在村子里的神道,没有哪个人过来照看你。眼下不知道毛妮娘她们娘儿几个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让咱们老鸹窝里的哪一个老少爷们儿以后整天照看你也不可能,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也不是三天五天的事儿,张老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这以后是后半辈子的事儿。就算咱们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那份儿心思,时间长了也没有那份儿心情了。老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是老少爷们儿。”
  听着马老二的话,三神经眨巴着两眼心里又开始琢磨起来。
  “不过,眼下只能这样了,先慢慢养着,看以后能好到啥程度,老少爷们儿们再根据情况琢磨你以后的日子。”马老二瞅着三神经说,“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更清楚,眼下也已这个样子了,关键就看你自己咋的想法儿了,别人说再多都没有用。”
  “这个时候知道毛妮儿娘在身边好了,当初你那个神道,拿她当回事儿了吗?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真不知道你心里是啥样儿的花花肠子!”赖宝庆可能没有注意到三神经向他翻母狗眼儿,撇着嘴说,“你瞅瞅,好好的一个娘们儿让你给折腾得走这一步儿,那是你把她的心伤透了!要不,她能会带着几个孩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我是琢磨出来了,她带着几个孩子这么一走,就没有再打算回来跟你三神经过日子!不是我在揭你的短处,自己好好的女人不知道心疼,偏去招惹鸡宿眼的女人。鸡宿眼的女人是比毛妮儿娘年轻,可她是鸡宿眼的女人。你这招惹出事儿来,落得咱们整个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打心眼儿里更看不上你了。以后你咋的了,就看你三神经自己的能为了。”
  三神经似乎想向赖宝庆反驳啥子,他抬头张了一下嘴吧,马上瞅见了旁边的马老二,马上就把要反驳的话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忽地传过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这是咋的了?”马老二不由得一皱眉,向门外瞅了瞅。
  “听声音像是瘦孩子在跟谁吵嚷。”赖宝庆也皱着眉头向门外瞅着。
  “瘦孩子能跟谁吵嚷啊?”马老二很不相信似的说,“就他那个身板儿那个脾气,能跟谁吵嚷去?”
  “越听越像瘦孩子的声音,能耐仔细听听。”赖宝庆回过头来看着马老二说。
  “是瘦孩子的声音!”马老二马上也听出来了是瘦孩子在外面吵嚷,“这咋的一承包单干就村子里事儿不断了?生产队的时候,他瘦孩子也没有啥子脾气啊。这咋的一承包单干就来脾气了,脾气还这么大?”
  “看看去!他瘦孩子不会平白无故地跟别人吵嚷,准是谁惹火了他瘦孩子。”赖宝庆瞅着马老二,“就瘦孩子那个人,要是没有人把他惹火了,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脾气!”
  “是啊!老话说,粪堆扒开了都会有一股子臭味儿。虽说瘦孩子平日里不咋地跟人大声说话,遇到事儿给惹火了,十个人都会有点儿脾气。这一准是谁惹了他瘦孩子。”马老二回头瞅了一眼赖宝庆,说,“你在这儿陪着三神经,我出去看看到底这是咋的一回事儿。”
  “我跟你一块儿过去看看,三神经这会儿也没啥事儿,屎尿都是在张老先生过来前解干净了的。”赖宝庆见马老二要独自出去看看情况,马上回着马老二的话说,“瘦孩子那个人有时候也听我的,我瞅瞅是咋的一回事儿,说不准这次我在他瘦孩子面前还说了算呢。”
  马老二心里清楚赖宝庆想出去看看情况,其实就是不想在这儿陪着三神经,刚才赖宝庆还向自己诉苦说这两天给三神经折腾得跟孙子一样。由这儿可以想得出,就算赖宝庆不烦也给他三神经把他给折腾烦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三神经,三神经倒是安静了一样仰躺着。
  赖宝庆见马老二没有明确让自己出去还是不出去,也回头看了一眼三神经,然后看着马老二的脸,脚下试探着向外迈了几步。
  马老二向赖宝庆朝院子外面一摆手,没有说话。
  赖宝庆的脸上马上像费劲巴拉地屙下一个铁橛子一样放松了,他朝马老二一笑,马上就放心地和马老二向外面走去。
  院子外面的吵嚷声这个时候倒是变得小了,马老二和赖宝庆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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