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 缘来也好，缘去也罢，终归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天坑四壁朝天，笔直陡峭，看上去宛如一个偌大的枯井一般。月亮公主一行四人凌空而起，手拉着手飘忽而下，眨眼之间就到达了天坑底部。
　　吴刚连连眨巴着一双眼睛，不无夸张地吆喝起来：“我的个娘亲呐，这都赶上那十八层地狱了，看着也太恐怖了吧！”
　　“这到底是哪一路上仙出的主意呀？把一个大名鼎鼎的射日英雄给关到了这种鬼地方啊！”玉兔也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月亮公主连连做着手势，示意吴刚和玉兔噤声。嫦娥也在一旁开口呵斥说：“闭嘴！你们两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千万不可胡乱讲话！”
　　吴刚和玉兔各自乖乖地住了口，随着月亮公主的指点，一起往前看去。距离不过几十步之遥，一切都可以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几个人都被惊得呆住了。那真是一副惨烈至极的场景，若不是亲眼目睹绝对无法想象得到。但见那小而又小的一方平地，中央竖着一根高高大大的石桩，上面偏又布满了荆棘般的钉刺，系着一根锈迹斑驳的铁索，牢牢地缚住了后羿的躯干。此时此地，一个魁梧高大的壮汉已是形销骨损，瘦如干柴一般，尤其在石柱与铁索的衬托下，更显得恐怖至极。后羿赖以栖身的地方本就不大，又不敢靠近那一根石桩，只能小心翼翼地变换着姿势，在石桩周围挪来挪去，几乎弄得他一刻也不得安生。
　　距离越来越近，后羿终于注意到月亮公主一行四人。他勉强坐稳身躯，瞪圆两只深如古井的眼睛，把来人逐一打量一回。末了，他把目光落在为首的月亮公主脸上，半晌才开了口，问：“不知几位是哪一路上仙，无缘无故地跑到我这儿干啥来了呀？”
　　“别管我们是谁，也别管我们是干啥来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位老朋友，你看好不好啊？”月亮公主郑重其事地说。
　　“说啥！你要给我介绍一位老朋友，是哪一个呀？”
　　月亮公主拉过嫦娥，一直推到后羿面前。后羿瞪圆双眼，把嫦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个来回，末了还是连连摇头不止，口中喃喃地说：“这位大美女到底是谁，恕我老眼昏花，还真是认不出来了，也不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位老朋友……”
　　吴刚跨上一步，用手一指，差一点儿就戳到后羿的鼻尖上。话一出口，就显得极不友好：“你不会是得了什么失忆症吧！忘记了谁都不为过，就是不应该把她给忘了，这个大美女和你的关系可不一般哪！”
　　“好小子，你胆也太肥了，竟敢跟我指手划脚，还敢出言不逊，派我的不是，你又是哪一个呀？”后羿按捺不住，忿忿地反问吴刚。
　　“我是吴刚，听说过吧？”
　　“没听说过，在我面前，你只能算是一个晚生后辈了吧！”
　　“你……”
　　“你小子还有啥话可说呀？”
　　眼看局面已经弄僵，气氛变得十分尴尬。月亮公主喝退吴刚，随手一指嫦娥，说：“后羿，我是月亮公主，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一回你总应该知道她是哪一个了吧？”
　　“你是月亮公主，那她一定是……”
　　月亮公主看得清清楚楚，后羿的神态为之一震，似乎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再一次盯住面前的嫦娥看了又看，刹那间两行晶莹如豆的老泪一涌而出，沿着沟壑纵横的面颊，汩汩地往下流淌着。与此同时，嘴唇也好一阵颤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迟迟开不得口。月亮公主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不失时机地推了嫦娥一把，示意她采取主动，上前开口讲话。
　　其实，嫦娥倒也不是不想开口讲话，只是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场面再一次僵住，大家面面相觑，显得都很尴尬。月亮公主急中生智，给嫦娥递了一个眼色，而后拉着吴刚和玉兔连连向后退去。
　　嫦娥沉吟有顷，终于开了口，恨恨地说：“后羿，难得你还能想到是我，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生活的那一段时光吧？”
　　“当然记得，那一段时光太美好了，我又怎么会忘记呢？”后羿露出一丝苦笑，连连点头不止，把一串串的泪珠从花白的胡须上抖落在地，砰然有声。
　　“唉——都过去了，一切都已去而不返，我们再也找不回当初的美好时光了。”
　　“可……那又怪谁，毕竟是你弃我而去呀！”
　　“你……你也这么说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当然不是，人界一直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实说法，对我不够公平，让我百口莫辩，你……你也算是当事者之一，应该知道内情，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我还能怎么说呐，你弃我而去，令我懊恼不已，一怒之下射杀九日，惹恼天庭，玉皇大帝下旨将我拿问，严刑拷打，定为十恶不赦的忤逆重罪，关押到这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鬼地方，熬着无尽无休的苦日子，一日日生不如死，更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尽头，你倒是说一说看，我还能有什么好听的话说给你听呢？”
　　“看来，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谅解我呀？”
　　“我没法谅解你，那是一件我无法做到的事情。”
　　“你……”嫦娥好一阵哽咽，纵有满腔话语，也无法再说下去了。
　　月亮公主和吴刚、玉兔虽已退出十步开外，但嫦娥和后羿的对话他们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事态的进展。此时此刻，最为焦急的当属玉兔了。说来也不难理解，嫦娥终归是他的主人嘛，节骨眼儿上，他本该挺身而出才是。只是碍于身份卑微，有些话他也无从开口。这倒也难不住玉兔，他眼珠一转，一把拉过吴刚，说：“刚哥，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说啥呐，你叫我刚哥，还有一件事情求我……”吴刚不无得意地一指自己的鼻尖，“那就说来听听，到底是啥事情啊？”
　　“此情此景，你总该帮我嫦娥姐姐一把了吧？”
　　“打住，打住，这话你跟我说不着。”
　　“咋就说不着呢？”
　　“嫦娥是你的主人，这工夫该你小子为她出头了。”
　　“我人微言轻，不是不好说话嘛，话又说回来了，我就不信，你真能做到袖手旁观，不肯帮我嫦娥姐姐一把！”
　　“你要是肯响当当地叫我一声姐夫，这件事情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吴刚露出一脸坏笑，摇头晃脑地说。
　　玉兔恼了，悻悻地说：“少说废话，你爱帮不帮！”
　　“别介，既是你这个做小舅子的开口求我，我能不帮一把吗？”
　　其实吴刚在一旁早就跃跃欲试了，只是担心月亮公主从中干预，才耐住性子等了又等。这一回有玉兔开口求助，他也就当仁不让地冲上前去，比比划划地嚷了起来：“我问你，后羿，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了呀？”
　　“我咋就不是一个男人了呀？”后羿气哼哼地反问。
　　“既是一个男人，天大的事情都得扛到自个儿肩上，不能把责任让一个女人替你承担，我说得没错吧？”
　　“照你这么说，那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还就是你的错，你也不仔细想想，要不是你自己有眼无珠，收了那个劣徒逢蒙，让他做出一系列无厘头的事情，会阴差阳错地弄出那种后果来吗？射下九日，是你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鲁莽行为，也好意思把责任放到嫦娥身上，这也太搞笑了吧！过往之事咱们可以不提，就说今天这一个场面吧！嫦娥不辞辛苦地来到你的面前，你是主，她是客，你就这么对待她，这叫什么待客之道，也太失礼了吧！”
　　吴刚越说火气越大，一股脑地把自己要说的话和盘托出，自觉痛快至极。说到末了，他居然还觉得不够尽兴。看那姿态，恨不得抢上几步，左右开弓，给后羿抡上一顿大耳光子才算解气呐。看上去后羿倒也不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这一通疾风暴雨式的呵斥，恰恰击中了他的软肋，一时间竟张口结舌，再也无话可说。只是吴刚那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派头令他颇为反感，以致恼羞成怒，恨恨地开口反驳吴刚，说：“喂，我问你，你小子一口一个嫦娥，替她争理，为她出头，到底是何居心呢？”
　　“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每一句话都是出自公心，苍天可鉴！”
　　“你得了吧！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少跟我扯那些没用处的行不行啊！我很想知道，你和嫦娥到底是个啥关系啊？”
　　“你就别管我俩是个啥关系了，事到如今，是个啥关系你都管不着了吧！”
　　“既是跟我没啥关系，你还跟我唠叨这些废话干啥？滚，赶紧给我滚，天地有多远你就滚多远，滚得越远越好！”
　　“你竟敢出口伤人，小心我揍你一顿，也算是替嫦娥出一口恶气！”吴刚也不示弱，他不只还了口，而且大有出手之意，看上去也就差挥拳就打了。
　　玉兔见势不妙，赶忙上前推开吴刚，而后一本正经的转向后羿说：“我是玉兔，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不管咋说，我都得叫你一声前姐夫不是，都说小舅子跟姐夫没个反正，我可得批评你几句了，他吴刚也是为你好，你又发的哪门子神经呐，好歹也算是仙界的一个大腕儿了，咋就这么不知道个好歹哪！”
　　“怎么着，你一个小兔崽子也敢在我面前充大，大模大样地来教训我吗？”后羿盯住玉兔不放，一丝冷笑已凝固在嘴角上。
　　“就你这一副怂包软蛋样，我和你还真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往后也就没法儿在一起玩耍了不是。”
　　“找死！让你跟我贫嘴……”
　　后羿往前凑了凑，飞起右腿，朝玉兔踢了过去。谁都知道，后羿力大无穷，腿功极好，一旦被他踢上，后果可想而知。好在玉兔眼疾腿快，纵身一跃，躲过横扫过来的那一腿，而后“嘻嘻哈哈”地好一通笑。
　　月亮公主在一旁赶忙圆场，咯咯一笑，仿佛笑得格外轻松：“行了，行了，都别胡闹了好不好啊！咱们还有正经事情没办呐，千辛万苦地来这里一趟不容易，咱们有啥说啥，谁都别跑了偏才是啊！”
　　至此，玉兔和吴刚不再饶舌，后羿的情绪也开始趋于稳定，场面终于恢复如初。末了，还是后羿主动地开了口，说：“算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来这种鬼地方一趟，到底有啥要紧的话问我，尽管开口讲出来吧！”
　　“是这样……月亮公主打算拯救她的太阳哥哥，想知道当初被你射落的九日具体下落，这才想到了你……”嫦娥露出一脸苦笑，语调也一下子委婉了许多。说到射落九日的话题，她很自然地想到了当初的岁月，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再也说不下去。
　　“唉，当初是我误解了上苍的旨意，自行射落九日，可要说到九日的下落，直到如今，我也是一无所知啊！”
　　“你再好好想想，事关大局，这可直接影响到月亮公主拯救太阳哥哥的行动成败与否啊！”
　　后羿似乎也动了情，一时间已是声泪俱下，转向月亮公主，极为坦诚地说：“月亮公主，我不是不说，而是真不知情，退一步说，就算是我告诉了你们，只怕也不顶用，射落九日，也许不难，要想拯救一日，决非易事，劝你还是赶紧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也免得徒劳一场，闹了个自讨苦吃。”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不想改变自己的主意……”月亮公主向后羿连连点头致意，颇感失落地转身欲走。
　　“等等……”后羿频频招手，叫住了月亮公主，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可以提供给你。”
　　“你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吧！”嫦娥赶忙开口，在一旁催促说。
　　后羿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可以去找一找当初亲手打造了人类的女娲娘娘啊！太阳一旦陨落，人界将有何种严重后果，应该可想而知，也许她会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妨当面一问。”
　　“哦，这还真是一个好主意，多谢你了。”月亮公主顿觉眼前一亮，连连向后羿致谢。
　　就在嫦娥即将转身离去之际，后羿陡地生出一副依依不舍之感，几乎再次落泪，口中絮絮叨叨地说出一番话来：“嫦娥，也不知何年何月，我才能跳出苦海，了结这一场劫难，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去广寒宫找你，你……你总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你呀！最好别再打这种不着边际的主意了，一旦到了广寒宫，你只怕也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那又何必呢？”吴刚在一旁抢过话头，分明已是出言不逊了。
　　月亮公主朝吴刚连连摆手，不让他把话再说下去。这是一场极不寻常的会面，事已至此，又何必非要弄得不欢而散呐。她朝嫦娥递了一个眼色，无非是希望她能说上几句表示安抚的话，就算是搭一个台阶也好嘛。
　　嫦娥显得也很伤感，几经斟酌之后，开口说出一番耐人寻味的话来：“后羿，你要知道，缘来也好，缘去也罢，终归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总之一句话，万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啊！”
　　待到此话一出，交谈也就戛然而止，后羿仿佛再也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