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马厂长的办公室在三楼的东面。面积和职工活动室相同。办公室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像，两边是两条白纸黑字的对联：挥泪继承主席志，坚决打倒四人帮。进门处摆着一个长条沙发，上面罩着白布座套。沙发前放着一个木制的茶几，油漆斑驳，应该是有些年头了。马厂长的办公桌在最里面。他正在接电话。“满科长啊，王主任我当然知道啦，王主任的女儿分我们厂了？可是那个位置已经有人选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安排好。不用谢，好，就这样。”放下电话马厂长的面色凝重起来。他点燃一支迎春牌的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把头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吐出烟雾。他看着白色的天棚，像是在寻找答案，可那上面什么也没有。直到感觉手指有些灼热他才把烟屁股狠狠地按死在烟缸里。他起身走到旁边的办公室。“小刘，去吧老范给我叫来。”
　　“哎。”小刘应声出来就要去找范主席。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马厂长迈步往工会办公室走去。
　　范主席正坐在办公桌前喝茶水。看见马厂长进来连忙站起来说：“稀客啊，到我这视察呀？”
　　“哈哈，我来视察一下你家的年货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得远呢，你准备送给我点啥呀。”
　　“我想送你一个媳妇，你敢要吗？”
　　“这个我不缺，一个就够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俩人哈哈一笑。“到我办公室坐坐，我有好茶叶。”马厂长邀请道。
　　“好，好。”范主席端起茶杯跟着马厂长来到厂长办公室。
　　“小刘。给我的那盒高级茉莉花茶拿来。”马厂长把范主席让到沙发上叫道。
　　小刘拿着一盒茶叶，拎着一个暖水瓶进来。他给范主席和马厂长都换上了新茶悄悄地带上了门出去了。
　　范主席用手点着马厂长说：“你今天这么客气准没什么好事儿。”
　　马厂长一脸愁容。“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什么事儿啊，给你这个大厂长愁成这样？”范主席调侃说。
　　“这事儿关系到你，要是别人我就不愁了。”
　　“关系到我？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范主席严肃起来。
　　“我刚刚接了县人事科满科长的电话。县革委会王主任的女儿分配到咱们厂了。满科长知道咱们厂工会还有一个干部编制，要求我们把王主任的女儿安排在工会。”
　　“你答应了？”范主席感到意外。
　　“我敢不答应吗？王主任可是咱们县的一把手啊。”马厂长摊开双手。
　　“那小裴怎么办？”
　　“我不是就想跟你商量这个事儿吗。我知道你喜欢小裴，你也没少当我面表扬他。这孩子确实不错，他到工会以后厂里的宣传工作、春节活动都搞得很出色。我也想把他留在工会。可现在是没办法了呀。”马厂长无可奈何地说。
　　“老马，王主任能把他女儿安排到咱们厂，就不能要一个编制吗？”范主席觉得还有希望。
　　“哪那么容易啊，增加编制不是一个部门就能定的事。再说，王主任找咱们办个事，咱们就提条件，我也说不出口啊。”
　　“当初不如直接把小裴调过来了，要是不借调也就没有剩余的编制了。”范主席有埋怨的意思。
　　“这事儿确实怨我，不过我也是好心，我当时就想用借调考察一下小裴。如果他胜任就留下，不胜任再让他回原单位。我这可是为你着想。”马厂长急赤白脸地解释。
　　范主席笑了。“我领情，我领情还不行吗？”
　　“本来我看这孩子很有能力，打算过了年就把他正式调过来。哪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要是工业科领导安排的事我也就帮你顶回去了。可是王主任我也顶不住啊。”马厂长叫苦。
　　“现在怎么办呢？”
　　“我就寻思这孩子放在锅炉房白瞎了，不如让他学点技术，机修车间或者电工班让他选一个，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那也只能这样了。”
　　“小裴还有机会，你想啊，王主任不可能把孩子长期放在咱们厂。孩子来回通勤多辛苦。他把孩子安排到咱们厂就是想要一个国营干部的指标，他早晚会把孩子调回县里的。这个编制给小裴留着，谁也不给。这样你满意了吧？”马厂长安慰范主席。
　　范主席满脸的乌云彻底散了。“就这样说定了。不许再变了啊。”
　　“不变不变。”马厂长拉着长声许诺道。
　　“王主任的女儿什么时候来报道？”
　　“满科长想让孩子过了年就来，我没同意，我让她过了正月十五再来，我也想让小裴过一个好年啊。”
　　“你这事儿做的还有点人情味儿。”范主席总算是说了一句满意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别的事儿做得没有人情味儿呗？”
　　“那是你自己说的，呵呵。”范主席笑着离开了马厂长的办公室。
　　马厂长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苦笑着摇摇头，心说：这个老范啊。
　　马厂长和范主席一起工作二十多年了。原来他俩都在县工业科，当时马厂长是生产股股长。范主席是因为在抗美援朝的战斗中负伤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当时被分配到了县工业科生产股。
　　马厂长听范主席讲过他负伤的那次战斗。那是抗美援朝的最后一年，范主席他们连驻守在一个高地，敌人派了一个团来夺取这个高地。那次战斗非常惨烈，他们一共打退了敌人七次冲锋，范主席在敌人第六次冲锋的时候左小臂被子弹打中了，他还坚持战斗。等到增援部队上来的时候，他已经由于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他被抬下阵地，转到后方医院。经过治疗左小臂还是留下了残疾。虽然他在本次战斗中荣立了二等功，但因左臂伤残被转到了地方。
　　范主席被分到生产股的时候只有二十岁，他工作认真负责，积极肯干。多年以后马厂长被提拔为副科长，范主席也被提拔为生产股股长。
　　一九六四年省轻工业厅将原来归厅里直接管理的山泉酒厂交给了会城县。原来山泉厂的领导班子也全部撤回了省里。县工业科往山泉酒厂派干部，马厂长被派来当一把手，本来工业科没想派范主席，可是他看很多都不愿意从县里到山泉这个小地方来，他又像在部队一样主动请战，科里就派他来当了工会主席。
　　马厂长和范主席在长期的工作中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他了解老范，也敬重老范的人品，所以他才找老范商量。这件事如果放到别人身上他是不会跟人商量的。
　　范主席在走廊碰上了裴春雨。“范主席，有什么事没有？”裴春雨主动先打招呼。
　　“没事，没事，你有事就去忙吧。”范主席笑呵呵地说。
　　“那我出去买点东西。”
　　“去吧去吧。”
　　裴春雨骑车回到家里。“妈。”裴春雨从兜里掏出高杜鹃家的粮食供应本。“妈，杜鹃家的瓜子、花生还有香油都没舍得买，让给咱家了。”
　　妈妈看了一眼儿子，脸上的神色变得黯然。她为儿子结婚以后的生活担心。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二十块钱。“你去都买回来吧。剩下的钱再买一些冻梨、冻柿子给杜鹃家送去吧。”
　　“咱家不留着了？”
　　“咱家不是都有了吗？咱也不能看着杜鹃家过年什么也吃不上吧？”关淑云又说：“你再买一套四合礼回来，留着过年的时候去她家串门用。”
　　“四合礼都买啥呀？”
　　“两包点心、两包糖果、两瓶罐头、两瓶酒，对了，他家没人喝酒，就买两包白糖吧。”
　　“妈，我知道了”裴春雨拿着钱，找了几个兜子和面袋子走了。
　　“唉！”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妈妈叹息一声。
　　晚上高杜鹃家大门口。裴春雨把挂在车把上的东西都摘下来递给高杜鹃。
　　“这都是啥呀？”高杜鹃问。
　　“拿回去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那不行，你得告诉我。”
　　“过年吃的东西。”
　　“不会是花生、瓜子吧？”
　　“是，还有别的东西。”
　　“这东西我可不能拿。本来是怕指标白瞎了送给你家的。我要是拿了不是等于我让你家给买的了吗？”
　　“什么你家我家的，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家买的。你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过年了就要有一个过年的气氛，没有这些东西哪像过年啊。咱们是一家人，相互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听话，拿着进屋去吧。”裴春雨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挂在高杜鹃的手上。高杜鹃眼中噙满了泪水。裴春雨在高杜鹃的唇上亲了一下。“回去吧。”他把高杜鹃推进门去。
　　高杜鹃进屋把东西都放到桌子上，一一打开。“哪来的？”李兰眼睛一亮。
　　“春雨给的。”
　　“这怎么好？这不成了管人家要了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春雨说这是他妈让他给咱家买的。”
　　李兰鼻子一酸。“春雨他妈真是个好人。”
　　“妈，春雨他妈想让我去他家过年。”
　　李兰顿了一下。“去吧，这说明他家人喜欢你。”
　　“春雨说让我吃了半夜的饺子再回来。”
　　“行。”李兰拉着长声说。
　　高杜鹃抱着李兰说：“你可真是一个好妈妈。”
　　李兰沉下脸说：“我要是不同意你去，就不是一个好妈妈了？”
　　高杜鹃抱着李兰晃两下说：“也是好吗妈。”
　　“你这个死丫头。”李兰假装嗔怒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