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自由

　　我姐姐和李良利的事情我和妹妹都不知道。我爷爷去世那天，我妈妈就忘记了下午三点去村委会和我妹妹通电话的事，直到第二天我妹妹才知道爷爷去世了。我和妹妹第三天才到家。
　　我奶奶自从我爷爷走了，就一直在我爷爷身边坐着，晚上也不上炕睡觉。我爸爸给我奶奶在我爷爷旁边搭起一块木板，我奶奶就一直在这块木板上闭眼睛呆了三天，不吃不喝地，也不知道她是清醒着还是糊涂了。我和妹妹到家后，我奶奶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四虎呢？”
　　我妈妈说：“我没告诉他。他在部队忙，从部队回来得坐两天的车，就别折腾他了”
　　我奶奶点点头，“他在部队应该没事，没事就好，万事大吉！”，然后她闭上眼睛，从此再没睁开！
　　我不知道我奶奶是不是在等我和妹妹，还有四虎，想看我们最后一眼。
　　我在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回事，从来没有孝敬他们一丁点啊！
　　在村里的后山上安葬了我爷爷奶奶，我们全家都轻松起来。回家的路上我妈妈仔细地问着我和妹妹在省城的生活，大家又有说有笑了。
　　到了家，我妈妈说要好好地给我们和猪做一顿饭，“那二十头猪崽子已经用白菜叶子和苞米棒子糊弄好几天了”她说，“你们也都没吃好”
　　我倒是对我妈妈把我和猪相提并论没有什么意见，我妈妈小时候总是骂我还不如一头猪呢，看样子现在我妈妈已经觉得我同一头猪一样了，我对我身份地位的提高很高兴。
　　我妹妹和我姐姐就不一样了，说我妈妈怎么能把人和猪说一起了，我妈妈说：“那些猪崽子就是我们家的活头啊，将来就要靠着它们挣钱呢。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不需要我照顾了，所以现在猪崽子在我心中比你们重要”
　　在家又呆了一天，我和妹妹回省城了。下次回家就得春节了。
　　马红军把我妹妹的生意照顾得很好，我妹妹手里压的货都快卖光了，我妹妹就让马红军再帮她上一批货。她知道自己再贸然上货，如果卖不出去还得折腾马红军，不如就让他上货了。我妹妹还在床子上把马红军的服装厂生产的服装挂起来，帮着他卖。
　　江军看我回来，和我上次从家里回来时一样，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摞钱。他打开本子让我看，里面记载着哪天修理了那辆车牌号的车，什么毛病，收了多少钱。还告诉我有几台车的司机会在下个星期来修车。从此我就把江军当成了我在省城的第一个朋友。
　　没事时我和江军闲聊，逐渐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他家里是开机械加工厂的，给几个汽车厂、拖拉机厂、机床厂等客户加工零件，活多得干不完。他不是不喜欢他家的产业，只是他家里逼迫他念书，而他不爱念书，这导致了他和父母的关系很紧张，他父母吓唬他不听话就不管他了，他就赌气自己出来闯荡。“我有个存折，我爸时不时地就往里存几千块钱给我花”
　　有一天江军的父母来修理厂看他。他爸爸叫江东山，但是却没有什么老板气派，手上没有金戒指，脖子上不戴金项链，只是穿着一身西服。当时社会上流行穿中山服，所以他爸爸穿的西服很惹眼，大热天地把衬衣扣子扣得紧紧地，还带个领带，领带卡是个金色的小飞机，大概象征着他经常坐飞机吧。
　　江军看到他父母来了也不说话，仍旧低头修车，他妈妈在傍边拿出手绢帮他搽汗，问长问短地，还向他道歉，求他回家。江东山客气地和我打招呼，我知道这也是一个大老板，得巴结巴结，就叫了他一声叔叔。江东山把我引到一边，轻声对我说：“老弟啊，我先谢谢你照顾我家孩子。我想让他回家，你看你能不能把他赶走啊，随便找个理由？”，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你要是同意，这钱算是对你的补偿”
　　我在江军和一千块钱之间犹豫了半天，江东山又掏出一千块钱向我晃晃，指望我快点同意，我则更加犹豫了。“我今天就带了这么多钱了，如果你同意，事后我再给你一千块钱，好不？”，他说。
　　在我准备收钱而出卖江军时，江东山突然捂着心脏弯腰喘起来，脸憋得通红，他媳妇赶紧跑过来，拿出一瓶药给他吃下去，他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江军也跑过来焦急地看着他爸，等他爸缓过来了，他看到了他爸手上拿着的钱，就又生气了，转身修车去了。
　　江军妈一边扶着江东山一边对我说：“师傅啊，求你让江军回家吧，你看他爸身体不好，家里就想让他打理厂子，好让他爸养养身体啊，再这样累下去他爸可就吃不消了啊”，说完她从江东山手里把钱拿过来又要递给我。
　　我害怕万一收了钱还赶不走江军，这江东山又要出事，所以我没敢收钱，只是点头答应了。现在我和江军的感情很好，我是没法撵走他的。
　　江军父母走后，我还真劝他回家吧，他问我收他爸爸的钱没，我说没收，我不能因为钱出卖朋友。
　　“来你这里之前我在一个饭店学厨师，那饭店老板收了我爸钱就撵我走了。你真够意思！”
　　我也不劝他了，反正我也没收钱，不亏心。
　　一天我去汽车配件市场买配件，却看到了二妞正从一辆车里出来，开车的是一个漂亮小伙，大概是她的同学，俩人手拉手进了配件市场。我喊着“二妞”追了上去，二妞回头看到我，高兴地说：“辛宁，我正要来这找你呢！”
　　“啊，什么？你不去修理厂找我，来这找我？”
　　“是啊，我就知道你得在这买配件，这不找到了吗，我能耐不！”
　　跟二妞来的那人看我们说话，就知趣地走一边溜达去了。估计他看到我一身油腻的工作服，不爱搭理我。他对他光彩耀眼的花衬衫喇叭裤，还有那辆车，很自信地认为这些东西对二妞的吸引力会超过我的工作服。
　　我问她：“那人是谁，你同学吗？”
　　“不是啊，是我找的跟你长得像的人，我以前告诉你了”
　　“啊！我们俩长得像吗？哪像啊？”
　　“嗯----，像啊，你们俩都是男的啊！像不像，你说，啊，哈哈！”，二妞竟然因为找到了我和那人的共同点而兴奋得拍了我肩膀一下。
　　这下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人年纪轻轻的就有车了，家里肯定有钱，长得还比我帅，我跟他比一点优势也没有。
　　“那我先买坐垫去了啊，过段时间我去看你啊，拜拜！”，二妞扭头乐呵呵地和那个跟我长得像的人走了。
　　我很生气，看着二妞的身影消失在市场里，我也扭头走了。我走了几步，又觉得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计上心来。正好我买了一个扳手，我又回去爬到那辆车底下，把机油箱的封堵螺丝拧开了几圈，我才出了一口恶气，心满意足地走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妹妹又把二妞和李静领来了。我问二妞：“那个和我长得像的人呢？”
　　“嗨，别提了！那天买完坐垫，我们俩想开车去郊外溜达一圈，却不曾想开到山里，车突然咔嚓一声就灭火了，再也打不着了。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我们等到天黑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没办法我们俩就走啊走啊，可算是走到一个村里，村长用电话联系了他家里，他父母开车来接我们。他父母一看他和我在一起就火了，骂他不应该追求像我这样的仙女，耽误了我的前程。他妈还给了我一百块钱，说是补偿我的损失，让我以后不要和他在一起了。我就答应了，又和他妈要了二百块钱。从此我们就不见面了”
　　“所以你就又回来找我了？”，比起我三千块钱都不出卖江军来说，二妞为了三百块钱就出卖了那个和我长得像的人，我相信她能够为了一百块钱就出卖我的，因为我没有那个和我长得像的人值钱。
　　“对啊，没有比较就不知道好坏，现在我还是认为你对我最好！”，二妞说出这些话时好像满不在乎，即不在乎她的行为，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但是我依然喜欢二妞，我觉得我和她天生就是一对。“那你还嫁给我不？”
　　“嫁给你啊！”，二妞依然是满不在乎地说，“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不？”
　　“那你还找跟我长得像的人不了？”
　　“不找了，跟你长得像的人都不是个东西！”
　　“那你就找个跟辛宁长得不像的人吧，哈哈！”，李静在旁边看笑话。
　　“我们学校是没有了。哎，你们学校有没，帮我找一个啊？”，二妞又满不在乎地说。
　　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手里握紧板子想照二妞头上砸一下！
　　李静低下头，想了一会，又抬头对二妞说：“二妞啊，你不是要嫁给辛宁吗，为什么还要找别人啊？”
　　“怎么不能找啊？结婚是结婚，我总不能不和别人交往吧!你们可真是落后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是从前呢啊！从前我们不能自由劳动，不能自由恋爱，不能自由说话，不能自由迁居，不能自由买卖，总之，我们什么自由都没有。现在就不同了，我们什么都自由了！我们可以自由相处，自由说话，自由恋爱，还可以自由------，那个”，二妞先看看我，后来又觉得和我讨论这个问题不合适，就又扭头对李静说：“你知道吗，那个？”。李静摇摇头说不知道。
　　二妞狠狠地一摆手，：“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就是男女之间自由地躺在床上，知道不？”
　　李静脸红了，低下了头不说话，只是摇头。看来她的中文是白学了，中国话什么都听不懂。
　　“嗨！就是性自由！你们可真是农村来的，什么也不知道！”，二妞越说越激动，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总是寻找和我长得像的人辩护，还是在热烈拥抱这个时代：“你们知道吗，西方的自由主义，其实就是我们的共产主义，自由不过是共产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西方的男女可以自由进行性生活，而共产主义就是按需分配性生活。男女之间的开放其实就是我们在思想上进入了共产主义！在我们学校，一个男同学可以在搂着两个女同学的同时与他的恋爱对象商量他俩的结婚问题，当然他的对象也可以在商量结婚问题时搂上两个男同学。”
　　李静红着脸低着头听着二妞的奇谈怪论，倒是我妹妹忍不住了问：“啊！还有这么搂着别人谈恋爱的？”
　　二妞不屑地说：“当然有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啊！恋爱和婚姻不能把一个人局限住啊，一个人要同他身边的所有人交往，遇到喜欢的就可以什么都干。而婚姻只是一个社会的组织形式而已。我们要终于婚姻，但是婚姻不是卖身啊！”
　　李静和我妹妹已经被二妞的话刺激得坐不住了，我妹妹说声要去做饭就走了，李静说“我帮你做”，也走了。
　　但是我的心已经被二妞说活动了，我开始盼望着二妞所说的自由了。“那你能帮我找一个和你长得像的人吗？”，我问二妞。
　　“什么？你要干嘛，你不老实了是不是？”，二妞举手就要打我。
　　我挡住二妞的胳膊说：“唉！你不是说男女之间可以随便吗”
　　“女人可以随便，男人不行。女人不管和几个男人好，总是要回家的。男人如果和别的女人好，就不要老婆了！告诉你，我现在就是你老婆，你不许和别的女人滚混，想都别想！”
　　听了二妞的话，我坚信她还是爱我的，这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吃饭时我问李静：“二妞学校的那种自由，在你们学校里有吗？”
　　李静说：“也有，可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反对”
　　二妞不屑地说：“你们那种学校啊，就是一个封闭落后的世界，连门口都有站岗的，那有我们学校开放啊，路人都可以随便进我们学校在小树林里拉屎！所以我们能够接触到外界最先进的思想和观念，我们在引领时代前进的方向！”，她越说越激动，把饭碗朝着时代前进的方向扔了出去。
　　我妹妹说：“二妞啊，没想到你的思想变化得这么大。对于这个问题我是这么想的，人忠于婚姻的表现就是忠于自己爱的人，你所说的忠于婚姻而不忠于爱人，其实就是有名无实的假婚姻，就是在给自己的放荡找借口-------”
　　“哎呀，你说得不对！你说的婚姻才是限制个人自由的假婚姻。我们这样多好啊，个人自由是个人自由，婚姻是婚姻，互不干涉。好啦，不说了，我还有事，我要走了，拜拜！”，二妞显然是和我妹妹谈不到一块了，怪我妹妹责怪她了，她拿起包就走了。
　　李静看到二妞走了，也起身要走。我妹妹劝她呆一会，她说：“我在这陪辛宁，二妞要生气了。我去劝劝她吧，她现在太偏激了”，说完她也走了。
　　我妹妹站在门口看到李静追上二妞，俩人一起走了，就进屋说：“没想到二妞竟然会这样！二哥你以后别理二妞了，和李静好吧！”
　　我说：“你看我能配得上李静吗？我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我妹妹不说话了。
　　我掏出烟，大口地吸起来，想把自己麻醉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妹妹说：“等你挣钱了，就配得上李静了！”
　　“可我一直把二妞当对象啊，心思都在二妞身上！我修车时想的是挣钱了把二妞娶过来，给她买好衣服穿，买金戒指金项链。我当修理厂老板，她当老板娘，就像王泥巴和刘灰一样。这对象也不是说换就换的，等下回二妞来，我得好好和她谈谈。她现在总不至于和别的男人上床吧！”
　　“她要是真的和别的男人上床，你就不要她了！我帮你找对象，我们市场里有好多大老板的女儿没对象呢，只要你把修理厂开好了，挣钱了，还怕找不到对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