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感激，发自内心

　　已是隆冬，北风，外加无处不在的湿冷肆虐着。然而，山背、堎背俩小小村落却一派火热。
　　几个城里人装扮的年轻人裹着厚厚的衣服，瑟缩着身子，工作热情却丝毫不减。无人机在高空蜂鸣，航拍着，不断传回实景图像——俩村窝在两山一夹的狭长地带，一弯潺潺溪流将之串联，水雾蒸腾，美轮美奂，恍如仙境般。
　　龚卫国、罗熙、黄淑芳、廖大平等目不转睛盯着显示屏看，啧啧称奇。
　　“柳书记，真看不出来哈，这儿有点落后，湿冷湿冷的，但山清水秀的，连着空气都是甜的，简直是天然氧吧！”开口的青年正熟练操控遥控台。这是他们今年第二次来到这个偏僻的村落，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
　　“哈哈，山村的空气自然比城里要好些，我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没啥感觉了。这不，天天喊‘换个角度看问题，换个思路想问题’，真正落实却难，这也是请你们来的缘由，当然，更主要的是你们理念新，实力杠杠的。”
　　现场绘制图，有几个村干部打下手，聊天丝毫不影响工作。无人机降下高度，又开始对村庄内房子一栋栋进行拍摄。几人默契配合，现场图、设计图、改造图、规划图，一张张图纸在勾勾画画中现雏形。
　　“柳书记，这些民房，稍微加固加固，拾掇拾掇，先打一层底，再涂上一层仿古涂料，立马清爽、整洁了，又显旧，又复古，用灯光一照，活灵活现的，就是景点了。”
　　柳仲元赞许地点了点头：“能达到这效果，自然是好。我们打造六十年代生活记忆景点的初衷，就是想因地制宜，来盘活这一切。通过挖掘六十年代典型特色，恢复历史原貌，包括院墙、巷道、陂塘，要原样，要的就是这个味。既是传承，也是保护，我们不搞大开发，用最少的投入，花最小的代价，通过与现代技术和艺术的融合，来帮助村民找到一条致富路。”
　　“柳书记，你这理念前卫、实诚，还管用，这样一搞，变废为宝，省去了一大笔拆旧费，着实好！比起上次让我们规划设计的柳子湖还要好。它惠及面广，有推广价值，希望能做成精品。正愁今年没好的作品，就这个啦！对了，柳子湖现在咋样？”设计员信心满满，非常看好。
　　“柳子湖不错，效益挺好的！待会儿抽空去看看，再帮忙指点一二。”
　　“好嘞！我们正想拍些现场图去做宣传推介。对了，各位，别光顾着瞧，有啥想法、要求，尽管提，集思广益嘛，规划设计时好一并融入进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是‘群众说好，才是真的好’。”
　　看了图纸，几个村干部正眼角眉梢流露出淡淡的疑虑，效果是有了，可能换来钱吗？见柳书记捣鼓劲头十足，又不好败其兴。这话正撞在心坎，彼此对视一眼，龚卫国迟疑一下，还是开了口：“柳书记，打造六十年代生活记忆，确实是个创举，本不该置喙，可大家都是农村的，都是过来人，整饬好了，关键是谁来看呀？莫要到时弄得剃头挑子一头热呀。”
　　“哈哈，这些本来就是做给00后、10后看的，让他们明白改革开放前期，祖辈、父辈们是怎么生活的。到时到底有多大人气，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各地农村都在搞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老旧点的房子、稍微有点历史的房子，差不多拆光了，就拿柳子湖村来说，还找得到一间老旧房么？发展慢点，也不全然是坏事，起码柳子湖村已经完全没有这个条件了。当然，不是鼓励坐等，所谓打造，就得打造，要不然，玉仙药业、柳子湖公司何需不远万里请专家来做规划设计，对吧，专家同志？”
　　“对，现在，中央提倡要多搞大保护，少搞大开发。打造六十年代农村生活记忆，很有创意，恰逢其时，说实话，我们设计院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也是接的第一单规划设计。这个设计，贴合了实际，化腐朽为神奇，劣势，陡然就转化为优势。或许在你们眼里，它稀疏平常；在我们看来，却很有历史沧桑感和历史沉重感。不瞒你们说，我爷爷也是从农村来的，听说后，点赞不已，不禁回忆起当年那段峥嵘岁月，记忆最深的是礼堂、戏台、打糍粑。如果人气暂时不旺，相信会慢慢抬升，毕竟越往后，六十年代的东西将彻底湮灭在历史尘埃里，它的存在价值就愈发凸显啦，相信会有人气的！”
　　“呵呵，怕是到那时，我们也在历史的尘埃里了。”廖大平揶揄了一句，透着失望。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或项目吗？哪里每个项目都是柳子湖景区项目。”黄淑芳嘴一撇，不屑道。
　　“哪怕是在历史的尘埃里，情形也有所不同。”柳仲元轻轻一笑。
　　“都化成尘埃了，还能有啥不同？”廖大平追问道。
　　“区别就是，是在尘埃里哭，还是在尘埃里笑！”柳仲元一脸坚毅，目光笃定，深情说道。
　　众人沉默了。这句看似带点戏谑的话，却一针见血：是呀，这俩村，几十年了，年年涛声依旧，都快成为古董了，现在还去争论、去怀疑，有意思吗？是继续麻木、不作为，再次痛失机遇，还是……
　　龚卫国内心明悟，响应道，“对，咱们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心胸，更要有功成必定有我的信心！咱们不图轰轰烈烈，但求问心无愧！咱们要相信柳书记！”
　　规划设计人员闻言，暗自点头，惊叹他们身上的变化。
　　仅一个星期，规划设计图和施工图出来了，山背、堎背成为重点打造的村。
　　山背村溪边。
　　几位村妇正在浆洗，叽叽喳喳地笑谈着，个个喜上眉梢。一台挖机在下游“吭当吭”当作业。
　　“听村长说，这些个修整，不用村委花一分钱，也不用村上出一分钱，村民也不用出一分钱，这等好事，真的假的呀？”
　　“估计呀，是国家现在有钱啦，不在乎这俩小钱。去年，不对，该说是前年了，家家户户水泥路修到门口，真是享政府的福哟！”
　　“是哟，是哟，现在的时代，跟毛主席时代差不多啦，政策对老百姓真是好啰！”
　　突然一道很突兀的声音：“嫂子们，这回，可不是国家出的钱嘞！是玉仙药业和柳子湖公司出的钱嘞！”
　　众人一愣。只见挖机停下活，师傅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话的口音，完全是本地的，甚感疑惑。
　　有个妇人问道：“开挖机的师傅，我怎么看你，脸熟呢？莫非你是南水宛组的？”
　　“是哟，是哟，不认识哒，嘿嘿。”一张自豪的脸，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另一妇人追问道：“你莫非是月桂胖婆的老公？你不是在外打工么，咋就回来了，还开上挖机了？”一脸艳羡，又恍然大悟道，“是啰，是啰，你叫单福，原来不是养猪么，你还会开挖机，挖机几时买得呀？哎呀，死胖婆，真有福气呐！”
　　单福听了暗乐，还想嘚瑟，忽听一声喝：“单福！”
　　“是，黄总！”单福二话不说，“哐当”一声关门，全神贯注地操纵起挖机来。
　　见此光景，几位妇人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捂嘴偷笑。
　　来人正是黄水龙黄总，受钱董委托管理，前来视察。见单福如此顺从乖巧听话，暗自点头：尽管年纪大了点，但上手快，事干得漂亮，中午吃了一盒快餐，就接着干，这点比后生强。看来呀，人要放到合适的岗位上。柳书记又教了我们一招呀。
　　黄水龙一路查看，水沟、陂塘，只是简单地整饬，整体看相却清爽多了。
　　堎背自然村中。
　　在一道院墙下，柳书记正与施工员、村民商讨修复最佳方案。
　　“这堵老院墙，稍加修葺，比原先好看多了，是吧？如果在墙壁上掏个小窗，莫要贯穿的那一种，再嵌入一个瓦罐，瓦罐上用红纸贴上个酒字，看看效果咋样？”柳仲元征求施工员与村民的意见。
　　大家一起动手，现场实验，很快就弄好了。
　　“奇了，奇了，好看多了，围墙活了！”村民称奇不已，异常兴奋，又有村民踊跃道：“柳书记，我们家还有斧头、镰刀、蓑衣、油纸伞，要么？”
　　“要呀，老物件挂在墙上，让老物件自己说话。行不行，大家一起作评判呗。”
　　……
　　屋前一块推平的空地上。柳书记、村民、施工员热烈交流讨论着。
　　“对对，这边复垦成小菜园、小果园，四周用竹篱笆编织，这样一弄，档次就上来了！”
　　“对对，房前屋后的瓦罐里种植些盆景和花，既实在又美观，花钱不多吧，一派清新雅致的田园风情就呈现出来啦。”
　　“对对，这口破败废弃的井，莫要填埋了。我们小时候，还在这打水喝呢！”
　　“对对，要恢复，再加个汲水的辘轳，井台上盖个木亭子。要保存传统乡韵，得让它活着！”
　　村口，老榕树下，摆放着石磨石墩……
　　村民被变化所感染，越来越多的人自发捐物，自发投工投劳。
　　整个施工过程，只调来两台挖机和一个小型施工队，没有搞大拆大建，首先对村中躺倒多年的残垣断壁、一些难看的、有碍观瞻的土堆、杂草来了个大清理，对水沟进行清洗和砌岸；然后重点对礼堂、戏台等场所进行修葺。村外围，又按照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添置了一些仿古的木板桥和石拱桥。整个施工，包括路、桥和其它景点，由玉峡药业和柳子湖公司负责。经过一个多月整修，就地取材，旧物利用，突出本地特色元素和六十年代建筑风格，留住了乡俗、乡味和乡愁，村貌出现了惊人的变化和改观，既干净清爽，又古色古香。
　　转眼到了农历年底。家家开始做香肠、晒腊肉、杀鸡、宰鹅，池塘边、溪水旁，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
　　打工的伢子妹子又像候鸟飞回，干瘪下去的村庄似乎又满血复活了，各种时尚靓丽的穿着出现在村巷，他们惊讶惊喜于村里的变化，到处飘荡着串门寒暄的欢声笑语。
　　天空也显出新年将到的气象来，灰白色的云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那是放烟花，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突然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瓦楞上已经雪白。
　　柳书记忙得是脚不沾地，接待着陪同着一拨又一拨春节前走访慰问贫困户的干部。这不，刚刚送走法院的，城管局的章一新局长又来了。
　　在柳仲元陪同下，来到聂秀芝家。
　　“哎呀，老聂，聂秀芝，家里搞得真是干净！不错，不错哟！快过年了，来走走看看，慰问一下。”章局长一进门就夸赞，对聂秀芝一年来的变化感触很深。工作人员赶紧将慰问品搬进来，搁在桌上。
　　“不算好，还不算好哟！章局长，你真是太关心了哟！来走走就是了，莫要每次提东西来哒。”聂秀芝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老聂，房子现在住得还舒坦吧？”
　　“往得舒坦，往得舒坦哟，谢谢政府，谢谢干部，真是太关心啦，太好啦！”聂秀芝喜滋滋地应道，忙着搬凳子、椅子，还用衣袖在上面擦了擦。
　　“贵生的喜事，定了么？办喜事，我可要讨杯喜酒喝哟。”章一新今天着实高兴，话也多起来。
　　这事在聂秀芝心里，比蜜还甜，不由赶紧大声应道：“定了，定了！就怕你们不得空哟！来了，肯定要请章局长、柳书记坐上席哒！”
　　气氛前所未有之融洽。
　　章一新也是没谁了，刚听说聂秀芝也写了自愿脱贫申请，趁着高兴，问了一嘴。
　　“听柳书记说，你也写了自愿脱贫申请？你是真愿意，还是学别人的样子呢？”
　　聂秀芝闻言脸色一顿，又立马放松，展颜一笑：“单一阿婆都写了，我不比她差！人要有志气哒，柳书记这样子帮我，我还脱不了贫，脸都没了。我算了一下，我家的收入，已经符合脱贫标准了；再说了，脱贫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能只靠国家哒。对了，章局长，柳书记，贵生结婚那天，我就将牌子摘了！莫要给媳妇丢脸哒！”
　　“好，有志气！聂秀芝，老聂，我为你点个赞！”章一新朝聂秀芝竖起了大拇指。翻天覆地慨而慷，年前，这屋内屋外还是鸡粪遍地。每次来，两个傻子睡觉，聂秀芝总是喊穷，说困难，而今……
　　返回的路上，章一新由衷赞道：“柳书记，看得出来，群众对你的感激，那是发自内心的，不容易啊！尤其是聂秀芝，满心满眼都是感激，还是你有办法，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贫困户一旦精神失守，即便再多人来帮扶，也难扶得起。自从在单一阿婆家挂出第一块‘脱贫光荣户’的牌子后，贫困户相互影响，形成了一种比学赶超的小气候，脱贫光荣的氛围逐渐形成。脱贫，真正的力量，来自内心。自愿申请脱贫，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其背后，是干部们的真心付出，是榜样的默默引领，是产业一步步在壮大，从而汇聚成摆脱贫困的强大动力。下一步，或许更值得期待。”柳仲元望向远方，眼眸清亮，目光深邃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