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轰炸岳阳
作品名称:咆啸河山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9-12-27 19:14:15 字数:5145
1938年7月17日,一架日机飞临岳阳城上空。
还在城陵矶那头,轰隆隆的声音就传过来了,屋子里的人都蹿到街上来看着天上,他们还很少看见过飞机,有许多人甚至从未看见过,飞机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和飞鸟一样,有一个脑壳、两只翅膀,还有一羽箭尾?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怎么想也是不知道!
“快看,飞机,在那里,在那里,黑黑的!”不知谁在街上叫了起来。
“哦,是的,我也看见了,在枫桥湖上面,它有两个翅膀。”卖水的姚大爷也跟着叫了起来。他原本是很忙的,一天要挑50担水卖掉,不达到这数量,一家人就有冻馁之虞,大家都在看飞机,他自然不好意思去忙。
说时迟,那时快,日军的飞机“呜”的一声就飞到了竹荫街上空,然后在空中打着圈,竹荫街似乎就是圆心,往西飞到了洞庭湖上空,往东飞到了王家河上空,它在空中画一个大圈也就是两分钟的样子,人们不知道它要做什么,没人想到要去躲避。
竹荫街的王保长说:“大家别看了啊,这是日军的飞机,它是要屙炸弹的,你们知道屙炸弹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砰’的一声,你就没了,就烟消水化了,就化成肉末末飞溅了,就黏到房梁上和树叶子上。”
“是啊,快躲飞机啊,它是要屙炸弹的。”姚大爷跟着说了一路,“你们知道吗,今年正月,日机轰炸了平江城,炸死了好多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裁缝铺里的徒弟小花问姚大爷。
“你说我怎么知道的,挑水卖的溜得快就是平江城人,他说的。”
“散了吧,散了吧,大家快去躲吧!再不散开,炸死了人我不负责的,就是阮县长怪我我也不负责的,”王保长又在张着大嘴巴喊话。
大家真的散开了,日机在头上盘旋了几个圈,就“呜”的一声飞临马家湾宝鸡山上空,又开始在这一带盘旋。马家湾的居民纷纷跑出屋外,看见飞机来了,略一迟疑,就一起往宝鸡山那个简易的防空洞跑去。其实,政府早就向市民宣讲过防空知识,有的地方还做得很好,挖了防空洞,比如马家湾就是这样。谁知,他们没一点经验,这宝鸡山又不高,防空洞上面的土层就很薄。
日机飞行员把地面人的活动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像老鹰捕小鸡一样,捕前先戏弄小鸡一番。他看到地面上的人纷纷跑往一处时,就断定那一定是去防空洞,于是,他就飞到宝鸡山上空,一连屙出六枚炸弹,炸弹一颗接一颗连续爆炸,震得岳阳城地动山摇。
岳阳城里人再不懵了,这已经是事实了:日本兵来了,日本兵在岳阳扔炸弹了,滔天大祸已经降临到岳阳人头上了!
可怜的马家湾人,他们有60几人躲在防空洞里,日机屙下来的6枚炸弹准确无误在他们头顶上爆炸,有的直接炸开顶层薄土层,有的炸在洞子口,人们不是被弹片扎死就是被毒雾熏死,无一幸免,还有不少人没救到全尸,他们的身体被炸弹分作无数块和着泥土一起齐飞。
日机驾驶员狞笑着,他看一眼地下,相信自己创造了杰作,“呜”的一声就把飞机开到了南津港铁桥上空,他想再创造一个奇迹,把这座铁桥也炸掉。
国军守桥高射炮部队早已严阵以待了,日机还在竹荫街上空盘旋时,他们就已经全员进入阵地,日机在马家湾上空扔炸弹时,他们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当日机飞临南津港上空时,迎接它的就是一颗高射炮弹,骄傲的日机在空中摇晃起来,屁股里喷出一溜黑烟,然后就歪歪斜斜一头栽在南井村百萝丘水田里。
没多久,日机轰炸马家湾的消息就传到了县政府,秘书小徐接到电话后就去报告阮湘县长,阮县长说:“死没死人?”
秘书小徐回答说:“死了人。”
“死了多少?”
“吴保长说有60几个。”
“这个吴翔兴怎么搞的,不是叫他们挖防空洞吗,不是叫他们躲防空洞吗?”
“他们是躲了防空洞,日机的炸弹就扔在防空洞上面。”
阮湘听后“哦”了一声,张开的大嘴久久不得合拢,这是什么问题呢,防空洞也挖了,人们也去躲了,反而全被炸死了,这不是做倒事吗?
阮湘带上小徐就走,他说:“快走快走,我们去看看。”
到底是去看什么呢?阮县长没说,小徐又不好问,他手里一马川的紧急事情要做,却又不能逆着县长,便嘴巴里嘟嘟囔囔跟着上路了。
阮县长好像是灵菩萨一样,他说:“小徐你别嘟嘟囔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明天要去给那只改编的土匪部队上课,至于要讲什么你还没备课是不是?学校救亡队的人要培训,也请你去上课,你还不知道要喊什么口号是不是?”
阮县长的话说到小徐的心窝子里去了,他连忙说:“就是,就是!”
“小徐你不能这样啊,你是我的秘书,工作千头万绪,你不可能按照条条框框把每一件事情做得很精致的。要记住,你是湖南大学的高材生,理应充分发挥你的大脑和你的嘴巴,去给部队讲课需要备课吗,去给救亡队培训需要备课吗?要讲的内容都应该在你的脑子里生根了,从你的嘴巴里讲出来应该滔滔不绝了,不然会忙死你的。”
小徐在咀嚼县长的话,没有接话。
“我的话你没听呀?我是不是在对牛弹琴啊?”阮县长很急躁,他容不得拖拖拉拉的作风。
“我当然是在听呀,因为没经验,我在细细咀嚼县长您的话,您是在教导我怎么做工作呀。”
“这样啊,那算你灵泛。”
不一会,二人就来到了马家湾,宝鸡山防空洞那一带已经堆积了很多的人,有的在泥巴里挖尸体,有的在山上捡拾尸体碎片,妇孺孩童在哭泣。
那些完整的尸体还可以辨认出谁是谁,那些尸体碎片就无法辨认了,一只只手,一只只脚,一块块皮肉,一根根骨头,许多人家都是一家家死绝。
王保长看见阮县长来了,连忙迎上去说:“县长大人呀,你看如何是好啊,这里60几人都被炸得丁丫丁点,太惨了,太惨了……”
王保长说着说着就哭了,围观的人听说阮县长来了,他们就把阮县长和小徐围了起来。
“阮县长啊,你们政府怎么不把那天杀的日本飞机打下来,怎么要让它来祸害我们百姓啊!”
“阮县长啊,你不是叫我们挖防空洞吗,你不是叫我们躲防空洞吗,这下好了,全被炸死了,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叫他赔我们的人!”
“对,对,就是要赔,坚决要赔!”
王保长这时候没哭了,看见乱哄哄的场面,听到胡乱结的话语,他立即清醒过来,把手一拍就说:“你们不要满嘴胡吣好不好?阮县长叫我们挖防空洞躲防空洞有错吗,只怪你们自己,把洞子挖得这么浅,日本人一个炮弹砸下来要砸两米多深,你们的洞子上的土层顶多就是一米,能不出事吗?”
人群里立即就有人说:“那就怪你了,你一个保长是干什么吃的,人家挖防空洞就在你眼前,为什么不早说?”
“对呀,你早干嘛去了,逛青楼去了吧?”
“你家里没死一个人吧,你知道躲防空洞有危险,就叫家人不去躲的吧,你好歹毒啊!”
“是啊,不叫阮县长赔人,那就你王保长赔人!”
人们你一嘴我一舌说着,把心里的怨气一股脑儿倾泻在王保长身上。
阮县长听了这么久的怨言,觉得自己应该说话了,再不说,这股无名孽火就会四处泛滥变成灾害了。
他说:“各位大爷大婶兄弟姐妹们,我知道你们伤心,我也很伤心,谁无爷娘,谁无兄弟姐妹,谁无亲人,谁愿意看见自己的亲人惨死在炮火下,这灾难是日本人带来的,我们大家都应该恨日本人才对!当然,我们政府也是有责任的,我们的责任就是没把挖防空洞的事情讲清楚,我一来到你们这里就看出了症结所在,正如王保长说的,我们的洞子确实挖得太浅了,我没经验,王保长更没经验,这是血的教训啊!”
人群里一个叫李铁匠的高个子说:“阮县长你也说得太轻巧了吧,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吧!你就这样三言两语打发我们?”
王保长接话说:“李长子你要造反啊,难道我和阮县长有罪么,真的要我们赔人么?太搞笑了吧!”
阮县长说:“好啦好啦,大家心里有怨气有愤恨,这都好理解。这只是个开始,日本人终归要打到我们这里来的,他们是无恶不作的魔鬼,今后还会有更大更多的灾难需要我们去面对,我们还是想想今后怎么办吧。”
“打他狗日的,老子拼死他!”
“我操他十八辈祖宗,我们马家湾人碍你肚子啦,丢6个炸弹,莫不是想要灭了我们马家湾。”
阮县长叫王保长将马家湾几个管事的头面人物约拢来商量后事,商量的结果就是将所有的尸体包括那些碎片一起埋在防空洞里,一眼埋了,再高高地堆土,做一个大坟坨,刻一块碑石写清这次惨祸的始末。
小徐跟在阮县长屁股后面,半天时间未发一言,他在细心观察,看阮县长如何应对汹汹民情,看民众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日本人就要来了,这是一个趋势,抵抗日军的占领是另一个趋势,是日本人的炸弹在唤醒这里的民众,这就是他今天来马家湾得到的收获。
马家湾被日机炸死60几人的新闻只有半天时间就传遍了岳阳城,几乎每个岳阳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日军的飞机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铁鸟了,它还会屙出铁蛋,这铁蛋一着地就爆炸,一爆炸就会把人炸得丁丫丁点,这个铁一样的事实就发生在人们的身边,它不是天方夜谭。这样一来,惶恐就笼罩在岳阳人头上,日机下一次来扔炸弹是什么时间呢?它会不会把炸弹扔在我家房顶上,它会不会把我炸得丁丫丁点。岳阳人一早起来就想这件事,吃饭时想这件事,蹲茅室还是想这件事,这个噩梦已经让全体岳阳人做上了。
只过了两日,更大的噩梦降临到岳阳人头上。
7月20日那天,岳阳城上空来了18架日机,它们来到岳阳城上空,不再盘旋绕圈了,不再逗人玩了,18架飞机一起飞了过来,然后闭着眼睛一阵狂轰滥炸。在柴家岭、交通门沿河街道丢下一连串炸弹,死伤300余人。在南岳坡、街河口、油炸岭几条街道丢下一溜炸弹,死伤200多人。在印山的防空洞顶上丢下上10颗炸弹,炸死防空洞里200多人。在岳阳楼下迎祥门的流水洞顶上,丢下多颗炸弹,炸死洞子里100多人。
那天,姚大爷和溜得快二人挑着水去街河口卖,溜得快走在前,姚大爷走在后,二人相距也就是十来步吧,突然,一架日机扔下来一颗炸弹,炸弹在溜得快前面几米的地方着地爆炸,溜得快没溜走,飞机的速度太快了,飞机投弹的速度也太快了,他虽然有个溜得快的外号,却跑不过飞机,而且,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哐”的一声,一颗炸弹就在他面前爆炸了,他顿时就被炸成了碎片,那只挽在扁担上的右手率先飞了起来,只见它画了一个孤形就飞向了走在后面的姚大爷,飞手击打在姚大爷的胸脯上,然后一个反弹,落在了姚大爷前面那只水桶里。
爆炸声将姚大爷肩上的担子震了下来,水桶在地上小跳了两下才稳稳地着地,一平担水溢出了一半,溜得快的那只右手却还稳稳当当漂在前面那只水桶里,姚大爷吓得坐在地上,定睛往前一看,不见了溜得快,也不见了他的水桶,却看见自己的水桶里漂着一只手。
姚大爷吓了个半死,他想,这是不是命啊,溜得快和他抢生意,挑水卖总要抢在他前头,姚大爷想,你抢什么抢,这不是抢死么?
房屋冒着烟,熊熊的火焰在岳阳城几处爆炸点烧着,人们忙着救人救火,哭的哭,喊的喊,骂的骂,到处雷声马叫。许多人找不到自己的亲人,他们被炸成了碎片,那些碎片飞落在树叶上、瓦屋上,还有一些飞进了洞庭湖。
这样大的灾难让阮湘县长无法忙过来,他将县政府全体工作人员集合起来,分成四个小组分赴各地救火救人,每个小组也就是十六个人,只有他自己和秘书小徐没分下去,他自己要居中指挥,小徐的任务是去做调查统计。
死尸盈城,哭声盈城,骂詈盈城,悲愤笼罩岳阳城!
天气太热了,7月20日,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八百多具死尸如果留在城内过夜,整座岳阳城就会变作一座臭城,县政府组织起一支200人的运尸队,把尸体统一运到了羊角山,那里早有两百人的队伍在挖坑担石灰,一层尸体一层石灰集中掩埋,当最后一锹土堆在坟墓上时,已经是子夜一点了。
阮湘县长回到办公室时已经累熟了,他把臭衣服一脱,顾不得洗澡,就赤身裸体睡在了地板上,一觉睡到第二天东方既白才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邋遢和不雅,又赶忙去洗澡穿衣。
七点半钟的时候,秘书小徐就来上班了,见到了阮县长,他就报告说:“合起来,昨天日机炸死居民800余人,炸毁房屋300余栋,有40几户死绝。”
小徐的话语很沉重,说完这几句就不说了。阮县长听了一会就问:“还有特别的吗?”
“竹荫街裁缝铺徒弟小花也炸死了。”
“飞机不是没在竹荫街扔炸弹吗?”
“是啊,她就是点子低,师傅叫她去南岳坡送一个客户的旗袍,就遇上了飞机丢炸弹,然后就炸死了。”
“你不是请媒婆在保媒么,她炸死了,你去看她了?哭没,伤心不?”
“我自然是去看了,幸好,她还是个全尸。其实,她身上也没伤,不知怎么就死了,反正是鼻孔里没气了,我估计是被炮弹震死的。”
阮湘县长不说话了,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说:“你去考虑一下,今后遭遇日机轰炸应该是常态,要布告市民,让其知晓,能去乡下躲避的就去躲避一时。”
小徐说:“那要躲避多久呢?”
“这我不知道,我不是算八字的。”
阮湘县长说得没错,他才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上午10时,日军18架飞机又来大肆轰炸岳阳城,投弹40余枚,岳阳楼、洞庭路、金坛门、天皇堂、交通门、柴家蛉、天主堂均中弹,炸死平民30余人,伤30余人,毁民房、店铺数百间。
以后,日机经常来轰炸,先后空袭30几次,一起炸死居民和伤兵190余人。民众难以生存,一些富户逃往南大膳、华容、注滋口、南县、草尾、津市等地,留下的大多是穷人,白天在外躲避,夜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