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阿吉每天都坚持不懈地按照老者的方法勤修苦练，他想要早一点修到看不见泉水流淌；快一点练到听不见泉水咚咚，到那时他就成仙成道了！那就再也不是一个凡人了！那时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时他想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想要哪个女人就是哪个女人……可阿吉还是没有底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修练多长时间才能成功？他时常在想：我自己要是一个又聋又瞎的人该多好！那样就真的看不见泉水在流淌，也真的听不见泉水“咚咚”的声音，那岂不是可以直接成仙了吗？
　　平时阿吉总是缠着老者，打听成仙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有一次，老者告诉阿吉说：“成仙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本身得道后成仙；另一种是死后成仙。你想要哪一种成仙？”
　　“我当然要活着时成仙咯！”阿吉说，“死了才成仙，那有什么用呢？”
　　“死后成仙的人是不修而仙！”老者对阿吉说，“活着成仙的人是修而成仙，他们是在日月星辉下，通过自己的意念和毅力，使自己人性和凡身的欲求逐渐减损，这个过程就是修练的过程。”
　　“那这样的人要修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仙呢？”阿吉问道。
　　“这样的人要修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仙？我说过的，要修到不食人间烟火了，他就成仙了！”老者说。
　　“那什么叫不食人间烟火呢？”阿吉继续问道。
　　“不食人间烟火，从本意上讲，就是不用像常人那样为了生存、为了一日三餐而每天疲于劳作；从喻意上讲，就是说摆脱了人世间的一切情愫，割断了人世间的一切缠绕，不受人世间的任何羁绊，达到了一种无我的境界，也就是神仙的境界！”
　　阿吉侧仰着头，一边鼻梁不停地往上凑，弄得眼镜也不停地抖动；一边用右手捂着头顶上的稀毛，按逆时针方向慢慢地揉动；同时，他的嘴唇像缺氧的鱼一样翕动着，还能不时地听到喁喁细语。阿吉仿佛在认真地思考老者的话，就像老者传授了修仙秘笈一样，他必须得把这秘笈吃深吃透，必须得悟出这秘笈里的真谛不可！
　　“师父！刚才你说那个什么不要修练，死了才成仙的！是怎么回事啊？”阿吉突然又向老者发出了新的问题。
　　“那不是说死了才成仙。”老者又对着阿吉解释道，“那是说有一种人不修而仙！什么叫不修而仙呢？就是这种人活着时：他们从不与人相争，从不危害他人；他们心地善良、心胸开阔、心怀坦荡；他们不屑追名逐利，不恋声色犬马；他们视天地万物皆是生命，并且与它们友好相处！这种人具有一颗平常心，他们把自己当作世间的一草一木，生死如枯荣！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成仙的！他们活着时并没有修练，所以叫做不修而仙。不修而仙的人，其实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却一直是不修而修的！这你能明白吗？”
　　阿吉听到老者问他明白不明白？他忽然“唰”地一下，又迅速将他的头侧仰起来。这次却是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挤捏着自己的下巴；同时两个眼珠往上翻着，两对眼皮快速地眨动，让人感觉到他的大脑就像电脑开机时的CPU一样，此时应该是在高速运转。
　　阿吉的这种特有姿势保持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或者悟出了什么？忽然，阿吉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他又蹙着眉头问道：“那师父！我就问你了，那些没有修练的人，死后成仙了，那他们现在是神仙，他们在哪里呢？我们怎么看不到他们这些神仙呢？”
　　老者望着阿吉说道：“不管是不修而仙的，还是修练成仙的，总之，他们都成了神仙了！你要知道，人有人法，仙有仙规。既然他们成了仙，那他们就得生活到他们神仙的世界去，他们再也没有必要生存在人的世界里了。就好比你要是一个大人物，那你也不会混在平民百姓中，你也就生活在你们那些大人物的社会里了，所以平民百姓怎么能看到你呢？”
　　“那不一定吧？师父！”阿吉接过老者的话说，“其实你不知道，我原来就是个有为青年、成功人士！我是大学毕业的，又当过记者，又写过长篇小说和诗词，我还是个历史学家。你看我这样是不是算是一个大人物呢？可我就是喜欢跟平民百姓生活在一起啊！”
　　老者看着阿吉半天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很深邃！深邃到似乎可以穿透阿吉的骨髓，直达阿吉的灵魂深处。阿吉看着老者的样子，以为老者出了什么故障？于是小声问道：“师父！你怎么啦？”
　　老者长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人跟你一样，自认为修仙成功了，却归不了仙位！但又不愿与凡人为伍，这样的人只能称之为‘半仙’。半仙半仙，一半是人一半是仙，也就是说他只能一半算人！我看你以后也不会修成正果，最多也只是个‘半人半仙’的料子！那样你就只有人的一半德性了！”
　　阿吉听老者说他不能修成神仙，只能成个半仙。不知他心里是失落还是释怀？总之，他也没有失望，只是心里对修仙不再那样执著了。阿吉想：要修成神仙，那实在太难了，也太苦了！何况老者说他只是个半仙的料子。半仙就半仙！总比凡人要好得多吧？再说，修个半仙也不用那么辛苦！万一真正修成了神仙，又不能生活在人间，那有什么意思呢？想到这儿，阿吉一点失落感都没有，相反，他还感到相当的释怀！
　　其实，阿吉只是前三个月在一本正经地“修练”。三个月后，他就不那么认真了，渐渐地变得不耐烦了，直到后来完全麻木了！老者说他最多修个半人半仙！可他自我感觉现在就已经修到半仙的程度了。两年后，阿吉想离开老者下山去，可是，他这两年都是依赖老者而生存的，自己要是离开了老者，不知道去往何方？也不知道怎样生存？还有关键的一条，那就是他在山上修练还不到五年，离开了，他怕会灵验老者对他说的“遭到天谴”！这是阿吉相当恐惧的事情。就这样，阿吉迟迟地没有下山，他想忍几年再说。过几年，一来警察可能就忘记他的事情了；二来也许他会看不见泉水流动了，也听不见泉水“咚咚”的声音了，那样他就大功告成了！而且还能证明老者的眼光是错误的，从而说明他唐阿吉也是能修成正果的！
　　阿吉每天过着枯燥无味的日子，一天天地盼着时间快点过去，更渴望着那潺潺的泉水突然停滞或枯竭。阿吉也时常想下山溜达溜达，可兜里没有半毛钱，他也曾想偷老者的钱出去玩玩，可阿吉知道，老者的钱是随身装着的，很难偷到。再说了，就是偷到了，那就意味着以后他再也不能依靠老者生活了。所以，一直以来，阿吉就像被老者饲养在山上的一个宠物，一个会说话的宠物。
　　山林岁岁绿了又黄，山泉年年依旧“咚咚”作响。终于，阿吉终于熬到了第五个年头，他相信自己早已经得了道，至少成了老者所说的“半个神仙”！阿吉天天筹划着下山的计划，每天在睡下后总是琢磨怎么样偷得老者身上的钱？可老者睡觉时脱下的所有衣服都当作枕头，牢牢地压在自己的头颈下，阿吉始终无法下手。确实没有办法，他每夜都是在苦思冥想中睡去的。
　　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想偷得老者身上的钱，阿吉感觉实在一筹莫展在。有一天，老者下山去了，阿吉没有去修练，他在窝棚里到处寻找老者的钱。他认为这么多年里，老者在窝棚里不可能没藏着一点钱的。阿吉左找右找，一点家什被他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毛钱。阿吉在沉思中无意识地看着他们睡觉的床铺，他忽然看到垫床铺的砖头，有两块之间的缝隙比其它砖头之间的缝隙大。阿吉赶紧掀起上面的砖头，却发现了一个折叠的纸包子，阿吉急忙打开一看，真的是红红的人民币。阿吉喜出望外，他数了几遍，确认是整整五百元人民币。
　　阿吉拿着这五百元钱，心里乐开了花！他认为自己的道行已经超过了老者，这是由于老者整天忙着捡破烂，而无心顾及修练，以至于现在自己高过了老者的道行，才把他藏得这么隐秘的钱找着了。
　　冷静之余，阿吉又想：老者不可能就藏着这五百块钱在这窝棚里吧？于是他又盯着垫床铺的砖头瞅来瞅去。很快阿吉又瞅到一处缝隙，跟着他又掀起砖头，果然又找到一个纸包子，打开一看，又是五百块。这时阿吉有点些兴奋了，兴奋得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接着，阿吉用力将床铺掀翻在地，然后猛地用脚踹倒支撑床铺的所有砖头。
　　这一下可把阿吉乐坏了！乐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然后“呵呵”地捡起从砖缝里掉落出来的纸包子。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七个纸包，每个纸包里都是五百元，又是三千五百元，加上前面的一千元，总共是四千五百元人民币。就这四千五百块钱，阿吉把它们叠在一起，数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不是多来就是少，始终没数准确过一次，但是阿吉相当聪明，他知道这钱数大概就在四到五千之间。
　　不管怎么说，阿吉拥有了这四千五百元钱，现在他感觉自己又变成富翁了。阿吉看着窝棚里被自己糟蹋得狼藉不堪，他想，得马上离开这里，要趁着老者没有回来时，离开曾经在这里修仙近五年的地方。阿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似乎这五年来的寂寞苦修，为的就是这一天的离开；也似乎是为了今天得道成仙的终于到来。阿吉卷着老者的四千五百元，带着一身的“仙风道骨”，飘飘然地往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阿吉突然停下脚步，觉得有一件什么事萦绕在他心头。阿吉使劲地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条泉溪梗在他的心头。接着，阿吉特地绕到泉溪边，他要在离开时，最后看看这条与他朝夕相伴了将近五年的泉溪。这倒不是阿吉对泉溪的依依不舍，而是他想最后看看这条泉溪是否不再流淌了，是否没有泉水“咚咚”的声音了。可惜时光荏苒，泉流依旧！阿吉哀叹了一声，心想：看来我唐阿吉此生成不了真神了，只能做个“半仙”什么的？只好永远徘徊在人与神之间了！想到这儿，阿吉并不沮丧，反而愉快起来。阿吉认为即使自己是个半仙，那也说明他唐阿吉已经超越了人类，超脱了世俗！好歹也沾上神仙的边了。阿吉越想越开心，越想心里越亮堂，导致他情不自禁地哼哼起了他那不着调的歌子，同时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冲下山去……
　　阿吉带着老者的四千五百元钱，在外面又周游了半个月。这期间，也是这十年来，阿吉第一次为自己添置了一些衣服，还买了一部手机。在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的时候，阿吉又回到了自己离别了近十年的故乡。阿吉在离开家乡时没人感觉少了阿吉这个人；在他重回家乡后也没人感觉多了阿吉这个人。可尽管如此，回到家乡后的阿吉，虽然食不饱腹、居无定所，但他俨然还是一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样子。
　　在家乡浪荡了十来天，阿吉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眼看身上的钱很快就要花完了，他意识到等自己没有钱的时候，连乞丐都不如。为了生存，阿吉便到处寻找工作，可就是没有用工单位愿意要他，是凡要他的，他又干不了那种苦力活。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阿吉在他们邻镇的一个大型国有化工企业，终于找了一份保安工作，又在工厂附近租了间民宅。从此，阿吉似乎又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
　　现在的阿吉，经常自言自语地说话；也常常见他紧锁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忽而又会眉心舒展，两边颧骨处的皮肉上拉，猥琐地露出上排发黄的牙齿，显露出一种莫名其妙又似春风得意的笑脸；他时常又会凝视着空气发呆，让人看着仿佛一幅定格了的人物画卷……总之，阿吉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也许，他真的成了老者所说的那个“半仙”世界的人了！
　　
　　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