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心结不解草萋萋

　　八心结不解草萋萋
　　
　　何仲如安葬后不几天，杨玉姬找到卓守愚。那是一个傍晚，卓守愚刚回到家，手里还托着一沓学生作文。他很疲倦，为工作，更为儿时发小同伴的去世。
　　“卓哥！”杨玉姬喊了一声后，眼泪泼簌簌地掉下来。“你们关系密切，犹如兄弟。你说，仲如这样对得起我吗？他临终还叫我宽恕！我怎么能看着自己的丈夫搂着别的女人还要宽恕这个女人呢？男人怕戴绿帽子，女人就不怕戴绿头巾吗？”
　　“花红柳绿才见春色阑珊嘛！死者已矣，又何必计较呢！”卓守愚心情很沉重，他故作轻松地说。“你不了解梅如桂，你只是用一个情敌的眼光在看她，所以嫉妒、醋意是正常的。但当你了解了梅如桂，你就会同情她，甚至会钦佩她。她是一步一步很不容易走过来的。我不多说了，给你看个东西。”他拿出何仲如的祭文。
　　杨玉姬接到手中一看，一塌糊涂的文稿，确实何仲如的手笔。仔细寻觅了不短时间，才从字里行间看出本文开头的《哭祭梅姐》。
　　“我现在才明白，”杨玉姬大叫起来，“他是存心要殉情的！他这样做，对得起我吗？他更对不起二老上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卓守愚慨叹。“‘且寄来生’，我也不知道他‘寄’得这么急迫。‘情’这个东西，千古诗文传奇，直至现在中外文学作品，哪里把它说清楚了？封建社会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年男女要说自由恋爱那就违背了祖制，但是人们又都赞颂梁祝。现在社会上又是有违背礼法的现象出现，这种情况，以后的人们怎么评判它，我们现在也是预料不到的。对任何事情，不止要考虑自己的情感，也要宏观地分析估计它在社会演变中也可能要体现不同的价值观。何况人已经作古，何必还去纠缠呢？”
　　杨玉姬低下了头。是呀，现在再讲，何仲如已经不会再做具体改变或举措，严酷的事实摆在面前，有谁能改变得了呢？不宽恕又能如何？无怪《红楼梦》上说“到底意难平”，不平又能如何？她迷惘了。她想到当年何仲如如何的风流倜傥，搅得当年看不起一切人、心比天高的自己心跳神迷。那时候，爸爸还在任市委书记，自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多少青年俊彦在自己石榴裙边旋转，可自己偏就一个也看不上。在一次学校联欢晚会上，何仲如的身姿神采深深地烙在心里，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和了解，她从心底深深爱上了他。最初的几次接触，总觉得何仲如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态。这越发激起了了她追求他的激情。当终于把他引上了床、应该是尘埃落定了吧，可何仲如还是愁眉苦脸。她一再询问原因，何仲如才给她讲了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梅如桂。他可没有讲自己与她早已西厢有约，而是讲她如何美丽、无比圣洁，是个历经苦难、屡受迫害而仍然顽强奋斗、追求幸福的女性。一个年轻的孤身女子，长得又惊若天人，长时间奔波千里，能抱住冰清玉洁的身心，其毅力与智慧的确非常人可比。但是，正如人们常说的“佳人薄命”，偏偏嫁给了一个丑陋、愚昧的男人，她终于摆脱不了命运的不公，终日只能以泪洗面。听了何仲如的讲述，连一向心硬如铁的小公主居然也洒下几滴同情的泪水。她问何仲如：“我与你所说的仙女梅如桂相比如何？”何仲如摇头说：“你俩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不便相比，更不宜相比。无论说孰优孰劣都不适宜。”就这样，竟然使她内心感到甜蜜，更增加了好奇，产生一观现代美神的兴趣，，于是便有了那次小吴村之行。凭良心说，梅如桂的确非常美丽，连嫉妒心特强的自己也不得不惊叹造物神奇，若宋玉能见之恐怕就不会甚至不敢再夸邻人之美了，也可能不会再说“臣不好色”了。我看到都砰然心动，何况男子？爱美是人的天性，而凌驾于一切美之上的美应该就是美人。有谁说过什么东西能美得“倾国倾城”？只有美人。唉！见到梅如桂的那一瞬间，作为一向自夸俊美的我都突然自惭形秽起来，能怨何仲如不有绵绵不尽之思？造物育人，造物也弄人，面对造物不公，谁也无力解决。生物学家只能解释却也无能为力，社会学家只能感慨，至多说一些俏皮话或者昧心话以法纪约束。而现实中的人们总会违规越矩，导致一阵阵的轰动和壮烈。不想了，不谈了，一切认命了！这是上个世纪末五年前发生的事，到最后一年即双千年时，杨玉姬等一双儿女都成家了、有了固定职业后，因为各种原因又重新组织了一个家庭，那是后话，也是另一个天地、另一个故事了，这里提过即止。
　　再说第二年春天，在何仲如与梅如桂的坟旁，虽然没有像传说故事里那样，分别长出相思树来，但坟边草丛茂密，坟上更是如长发纷披，那细长的草叶足有近一米，在风中前倾后仰，犹如舒展长袖舞姿翩翩。细心的人发现，他俩的坟旁，都长出不知名的游藤，穿过草丛互相牵缠盘绕。过了两年，两座坟上分别长出一株玫瑰花，梅如桂坟上的都开出洁白的花，何仲如坟上的都开着鲜红的花。人们说，那是梅如桂在表白，而何仲如是心里滴血。
　　以后，人们发现一桩奇怪的事情，就是哪个男子碰了红花，不久就能谈好一位情投意合、美丽动人的对象。但哪个女子碰了白花，未婚女子就很难找到中意的丈夫，尽管随随便便找到了，过不了多久也会争吵打闹，不几个月就得离婚；已婚的女子若是碰了白花，同样也难逃离婚的结局，而且不用两个月即见结果。江家英的大儿子一次在梅如桂的坟边掐着一朵白玫瑰，幻想着比自己只大两岁的二婶是那么水灵灵的，如果能与自己睡一觉，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他沉浸在想象里，不自觉地把那朵白玫瑰花给揉碎了，回到家没过几天，居然不明不白，闷闷地喝了药水（农药）自尽了。江家英料理儿子丧事为儿子换衣服时，从儿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朵被揉碎的白玫瑰。她指天跺地恶狠狠咒骂梅如桂是妖精，活着害人，死了还在祸患人家。江家英一闹，才使人们知道了两种玫瑰花竟然还有这样的魔力。林庸趁机摆起“鬼谷子神课”，说小吴村的人要面临灾难，必须要家家烧香，虔诚拜祭观世音菩萨，否则白玫瑰会更厉害的作祟。
　　南瓜纽子坚持月月上坟已经好几年了，他呵护着那株白玫瑰，每当白玫瑰开花时节，他几乎天天来上坟，一坐就是一整天，不是他的孩子来找，他可能就夜以继日通宵不离。有几年，村上有人要来铲除白玫瑰，南瓜纽子一连在坟边睡了十多个昼夜看护过了花期，才保住了它。那段时间，只有金德子时而跑去陪陪南瓜纽子，即使被汤华取笑，他还是去，只是遗憾南瓜纽子不会下棋，否则他会天天去陪南瓜纽子。以后人们听说，只要烧香礼拜观音菩萨，再离那棵白玫瑰远点，不就不会带来厄运了吗？逐渐地要铲除这棵白玫瑰的声浪才平息下来。
　　这两株玫瑰花被人们传说着，演绎成许多更加美丽动人的故事，成了小吴村一个靓丽的景致。
　　卓守愚经常懊悔没有来得及劝阻儿时伙伴，他对玫瑰花的传说没有去调研验证，只是常在私下里发感慨：“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糟粕仍然都在极大影响着我们的生活。精华造就了壮烈的英雄，糟粕演绎出无数小人物的悲剧。我所说的造就了‘壮烈英雄’，而不是‘伟大人物’，是因为在伟大人物身上，精华与糟粕共存，精华使他们创造出丰功伟绩，而糟粕使他们也同小人物一样，上演着风流通俗的故事。受糟粕所累，小人物演绎的故事则称之为‘有伤风化’，大人物消闲的举动则被称为‘风流韵事’。可见，一直被人们视之为糟粕的，多少志士仁人为使它不齿于人、不现于世，奋斗了千百年，可它还是千百年地齿于人、现于世，难道这就没有一点可令人深省之处？‘关关雎鸠’可能当年也只是私底下唱的，‘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更是偷偷摸摸。柏拉图虚构出形而上的爱情是在自我安慰，陀夫妥耶夫斯基撕破情欲的遮羞布是作自我慰藉。古今中外，艺术家钟情于爱情描写，世俗人们赤裸裸地表演着爱情，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无数善恶爱憎的情感经典，都在向人们透露着一个信息，即人们想要冲破什么。之所以说是‘冲破’，就是因为它在当时是被人们看作是糟粕。如果具有原始资本的梅如桂能遇到一位专家学者如知名教授什么的并接受其训练获得了某种象征资本而增值，社会又将是如何接纳她？会否在另一个层面掀起惊人的轩然大波？由此，我感到困惑，小吴村的两株玫瑰花到底能给人们什么启迪呢？”
　　
　　　　　　　　　　　　　　　　　　　　　　　　　　　　 2012年7月4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