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惨了

　　三神经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的时间，还是肚子里着火一样把他折腾醒了。他眼睁也不睁地一骨碌身子就下了床，头重脚轻地光脚轻车熟路地摸到门后的水桶前，抓起水瓢，不分青红皂白地满满舀了一瓢水咕咕咚咚地进了肚子。这一瓢水进了肚子，顿时觉得肚子里舒坦多了。肚子里是舒适了点儿，但整个脑袋仍跟要爆炸似的难受。他躺回到床上，抬起一只手抓住头发拽了拽，又轻轻捶了几下脑顶门子，头疼仍不见好转。这次给尿壶整惨了，空肚子还没吃点儿东西，啥子桃园三结义，啥子六六大顺，整了一肚子的酒。这酒也够烈性，十几杯就把自己撂成了这个熊样儿，当时自己是咋的倒下的，又是咋的回到这个棚子里的，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以往哪有过这样的败局？他迷迷糊糊地这样琢磨着，忽地肚子里一阵咕咕噜噜地响，看样子真的不能空肚子喝酒，不光容易喝醉，这还能喝出屁来了。放屁是很舒坦的事儿，屁放了，肚子里就会很踏实。他这样迷糊地琢磨着，也就毫无防备地开了下面的闸门，突突噜噜一阵响，他才意识到肚子里咕咕噜噜的响不是屁，而是稀。当他意识到这儿时已经晚了，这稀蹿了一裤子不说，还浸得床上都是。就在他意识到自己蹿稀了的同时，下面的屁股眼子像关不住的阀门一样仍在往外蹿。巴豆这东西大泻，不像感冒着凉拉稀一阵儿就没的拉了，巴豆这东西能让人是一个劲儿不停地蹿，吃得多了，还能把人的大肠头子给蹿出来，个人想控制都控制不了，直到蹿得实在没啥子东西可蹿了。等他迷瞪过来翻身下床，那十几杯酒和吃的几筷子菜还有刚才的那瓢凉水估摸着蹿出来差不多了，何况下面的阀门仍是噗噗哧哧地往外蹿。就是这么一阵儿蹿，已经让他三神经觉得浑身没了力气，整个身子骨像给在醋缸里泡了八百年一样酸软。他一手扶着床帮，一手吭吭哧哧地脱去了裤子，但后面的阀门儿并没有因为他脱去了裤子而关上，呼呼啦啦的稀仍旧一个劲儿地往外蹿。
　　这是咋的了？三神经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就这么一阵子，已经蹿得自己浑身没有力气两腿也开始打哆嗦了，是不是自己喝了酒回来就这样啥子也没盖的睡着着大凉了？现在的天儿夜里冷了，这大凉要是顺着肚脐眼儿进了身子，这稀就得蹿两天了。要是这两天就这个蹿法儿，自己真的会给蹿得爬不动了。他迷迷愣愣地这样琢磨着，直到最后身后的阀门儿只是往外蹿沫沫子了，他也没什么力气了，扶着床帮的手一松，也顾不得床前给他蹿的脏了，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闭着两眼脖子一伸一缩地喘着虚气。这个时候他才记起来身边鸡宿眼的女人，他费力睁开眼往床上瞅了瞅，鸡宿眼的女人不在，不由得他心里一个咯噔，坏了，是不是鸡宿眼的女人真的给胖孙子留下了？要是真的给胖孙子留下了，她的裤腰带一定得扎紧了啊！要是裤腰带扎得不够紧，让胖孙子意思两下就成了，千万不能跟胖孙子当个事儿做啊！琢磨到这儿，他竟然琢磨出一肚子的担心来。他哪儿知道他已经睡了一夜一天，眼下是他离开胖孙子的杂烩铺子的第二夜了。
　　前儿晚上鸡宿眼的女人迷迷糊糊地给胖孙子一瘸一拐架回家之后，胖孙子膘肥体壮的牤牛似的一夜没咋的消停，这一夜的折腾让她明显地觉出了三神经和胖孙子之间的悬殊来。虽说三神经和胖孙子的年龄差不了几岁，但身子骨差别大了。胖孙子每天有杂烩汤喝着，身子骨自然要比三神经壮实多了。三神经每天吃的又是啥？前些日子鸡宿眼没死之前，他每天也就是早晌红芋面饼子午晌红芋面疙瘩晚上还是红芋面饼子，虽说有时他也弄点儿好吃的口食，那也是十天半月的事儿，跟胖孙子每天杂烩汤喝着没法儿比。鸡宿眼死后的这阵子，有一天没一天有一顿没一顿的也没有准成，就算身子骨里原来有点儿积存，这些日子也给饿空了。胖孙子这是天天喝着杂烩汤，平日里也没啥子损力气的重活儿，整个身上的零件都没掏过力。这方面三神经跟胖孙子相比，就像六马力的破柴油机跟十二马力的新柴油机一样，三神经就是六马力的破柴油机，进气门和排气门都还漏气，转起来呱嗒呱嗒叫得响，就是负不了重，一负重就累灭火儿。胖孙子就是呱呱新的十二马力柴油机，马力要比六马力的破柴油机大多了，负起重来腾哧腾哧的还是那么有劲儿。这一夜之后，她舒舒坦坦地没有起床，胖孙子三顿饭给她送回去三大碗稠嘟嘟的杂烩汤，吃得他肠子肚子都服帖。跟着三神经这些日子哪儿有这样的吃食儿，只要每天都能凑合着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以后要是仍旧跟着三神经，不说以后的归处，就是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早晚也会饿死。要是借着三神经这个折腾跟了胖孙子，每天的吃食有保证了，归处也有保证了，要比跟着他三神经强上十倍百倍了。虽说胖孙子腿脚不是多灵便，走路一瘸一拐的，三神经眼下也是一样，给赵家人打得腿脚也不是多好使了。不管从哪儿比较三神经和胖孙子，跟着三神经就是不如跟着胖孙子有日子。
　　有了这样的琢磨，鸡宿眼的女人就有了新的心思。
　　胖孙子一夜的牛力折腾得快活的像做了神仙一样，天亮见女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就顺水推舟地说了几句挽留的话，之后乐得两个嘴角都是元宵节放的呲花了，蹶蹦着两腿到铺子里先给女人做了一碗稠嘟嘟的杂烩汤送回来，然后屁颠屁颠地去铺子里开门儿招迎客人。邻居的铺子里见他满脸的喜庆，吆喝着跟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半夜做梦娶了天仙了。他只是咧嘴一笑，算是给邻居铺子里的掌柜一个回答。就这样他一天心花怒放地打理着铺子，可能是因为心情高兴了，晚末节儿一数一天的进项，竟然比平日里多卖了近五十块钱。他把一天的进项往腰里一装，围着灶台又倒腾出一碗稠嘟嘟的杂烩汤，然后一瘸一蹦跶地拎着杂烩汤一路哼着梆子戏《抬花轿》程七奶奶的唱段回了。尽管他不知道女人会跟他多久的时间，有个女人在家，心里就有了着落，他觉得这样才真正是个家。
　　胖孙子到家时屋里的灯已经亮了，鸡宿眼的女人半躺在床上正思磨啥子，见胖孙子拎着杂烩汤进了门，她笑了一下跟胖孙子打了声招呼，说：“我琢磨着明儿把这屋里该拆洗的拆洗拆洗，该缝补的缝补缝补，收拾收拾像个过日子的样子。收拾完屋里的这些后我去跟三神经打个招呼，告诉他以后我就跟你过日子了。”
　　胖孙子听了女人的这话，把手里的杂烩汤放到桌子上，回头看着女人，满脸的喜庆马上能掉下来了。他满脸都是喜庆地说：“回来我瞅着屋里的灯亮着，心里说不出有多舒坦，就觉得自己真正有家了。明儿再说吧，趁热把杂烩汤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以后这儿就是咱们两个的家了。”女人向胖孙子笑着说，“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成。”
　　“不嫌弃，不嫌弃。”胖孙子心里一下子激动得扑扑腾腾的跟电了一样，“三神经以为我不认识你，其实你们两个来驴堆集镇上时我就见过你，当时你们没在意。昨个儿三神经说晚上给我介绍个女人相亲，我还真以为他帮我介绍了个女人，没想到他带着你糊弄我。昨个儿我没说破这事儿，就想看他三神经最后还咋的跟我玩弯弯绕儿。没想到他三神经喝趴下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你也喝迷糊了，我就趁着这个劲儿把你架回来了。当时我心里有气儿，三神经咋的能这样跟我玩虚呢！把你架回来我是想报复他三神经唬弄我，不是想把你咋的了。”说着，他难为情地笑着挠了挠头。
　　“已经把我咋的了，也别说这难为情的话了。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也没有啥子抹不开情面的话，我刚才说以后跟你过日子是真的，不是像三神经那样跟放空炮糊弄你。”鸡宿眼的女人瞅着胖孙子，很正规地说，“你可能也知道我跟三神经是啥子情况，以后跟你过日子我就跟三神经断了，只是以后不能嫌弃我，不能拿这个糟践我。”
　　“不嫌弃，一定不嫌弃！”胖孙子连忙点着头说，“你能决定跟我过日子，就是我胖孙子的福分，哪里还会嫌弃你呢。你这样说，我还想着咱们赶个日子摆几桌酒席，把亲戚邻居都请上，热闹热闹呢。赶紧趁热把杂烩汤吃了吧，吃完这碗杂烩汤咱们就歇了。”说着，他端起桌子上的杂烩汤递给了鸡宿眼的女人。
　　“摆酒席就不用了，你也别招摇着热闹了。像我这样的女人，本来在老少爷们儿们间就没有啥子好名声，你再一招摇，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人在背后指着你的脊梁骨笑话你呢。我这样决定跟你过日子了，咱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在一起算了。”鸡宿眼的女人接过杂烩汤，瞅着胖孙子说，“这两天我也算是琢磨明白了，跟着三神经不叫个事儿，不管三神经咋的对他女人，必定那是他女人，等日后有一天他三神经折腾不动了，还会回到老鸹窝跟他女人守在一起过日子，我这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三神经，到最后还是没有个着落。跟你在一起过日子，好歹也算是有个窝儿了，出来进去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日后你也别心里别扭我以前的那些破事儿，你就只管放心了，打今儿起，我收心回来踏实地跟着你。”
　　“那成！热闹不热闹的都依着你。”胖孙子瞅着鸡宿眼的女人，咧嘴笑着说，“你以前的事儿我不计较，只要以后你能实诚地跟着我过日子就成！”
　　“一准是实诚地跟着你过日子！”鸡宿眼的女人向胖孙子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来大口大口地吃胖孙子给她拎回来的杂烩汤。
　　此时的三神经咋的也不会想到鸡宿眼的女人已经决心跟胖孙子过上两口子了，他坐在床前脖子一伸一缩地喘了一阵儿，很快他就觉得口干舌燥的渴，就连肠子肚子里也跟大旱了十八年一样想喝水。他两手拽着床帮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扶墙挪到门后的水桶旁，又是一瓢凉水下了肚，很快，他后面的阀门儿又像憋足劲儿的水龙头一样蹿起来。又是一阵子的蹿，这下让他三神经连拽着床帮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但干渴还是让他坐在地上股虬着去水桶旁喝凉水。就这样一瓢凉水蹿一阵子，再一瓢凉水再蹿一阵子，半桶凉水让他蹿得跟棉花药瓶子上的画儿一样，人干脆就躺倒在水桶旁，整个身子骨脱相的也只剩下皮包骨了。就算是到了眼下这个光景儿，他也没有琢磨明白咋的会这顿酒给他喝得这样狼狈。他趴在门后的水桶旁，虫子一样动着身子想爬回床前回到床上去，可是，满地给他蹿的稀和水让地面变得十分光滑，虽然他整个身子已经糊弄得跟泥猴子一样，他只是在水桶旁蠕动了一阵儿，最终还是因为没了力气而蜷缩在水桶旁了。
　　深秋的风对于这样的夜来说，它所带来的凉是在不知不觉中往夜的深处透。三神经蜷缩在水桶旁，慢慢地给这样的凉透进了筋骨，加上这样的大泻，整个身子骨里阳气大失，这样的凉就成了冷了。他把整个身子缩了又缩，最后整个身子骨缩成了一个疙瘩，像给惊吓了的刺猬一样。尽管这样，从身子骨里往外透的冷和从外向身子骨里浸的冷还是让他不住地打哆嗦，这个时候他多想有一堆火烤烤，再有一桶热水一下子从喉咙管子里冲下去，从里到外暖和暖和。然而，这样的一堆火没有，这样的一桶热水也没有。他忽地担心自己的这条命是不是能支撑到天亮，是不是这条命就在今儿夜里就交代这儿了。要是自己的这条命今儿夜里真的交代这儿了，自己这是咋的一个死法？喝酒喝死的，还是蹿稀蹿死的？要说是喝酒喝死的吧，十几杯酒还不至于要自己的命！要说是蹿稀蹿死的，这稀蹿得也没个说法儿，是不是喝了好酒再喝凉水就会蹿稀？不会这样吧！要是这样的话，这酒出的就缺大德了。
　　不知道是老鼠还是别的啥子弄的棚子门咯噔响了一下，这声响让三神经一个激灵，是不是鸡宿眼的女人逃开了胖孙子回来了？他慌忙吃力地翘起头向棚子门招呼了一声，但是，门外只有秋风吹动落叶的声响，其它再也没有啥子动静了。看样子鸡宿眼的女人的裤腰带这下真的要给胖孙子解开了，过去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说法儿，这顿酒喝得自己是赔了女人又蹿稀。这顿酒，喝得赔大发了，东西没落得吃，又折腾得自己蹿稀蹿成这个熊样儿，说不准自己的这条命也给这顿酒撂倒这儿了，女人的裤腰带说不准也给别人解开了。三神经在老鸹窝啥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啊！不禁他在心里这样叹了一声，是不是三神经的地盘儿而就是老鸹窝那个巴掌大的地方啊？出了那个地盘儿就磨不转了？
　　三神经这么琢磨着，在他的意识里，他在老鸹窝里的那一套应该在驴堆集这个地方也好使，但他忽略了驴堆集是个集镇而不是一个村子。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整天价就是家里地里的，很少有人走出村子见识外面的世面儿，自然老少爷们儿们懂的也就不会那么多，几乎所有的老少爷们儿为人处世都是同一个心理——省事儿必无事儿。在老鸹窝，老少爷们儿们不是怕他三神经，而是让着他三神经，为的是不跟他纠缠，省得他没完没了地折腾家里的孩子和畜生。要是每个人都跟他三神经两眼睁得一样大，他三神经在老鸹窝也没啥子浪花翻。鸡宿眼的死让赵姓人家折腾成眼下这个光景儿，也没见他三神经有啥子响屁放。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跟他三神经一般见识，这让三神经觉得老少爷们儿们怕他。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不跟他三神经一般见识，但集镇上的人就不会让着他三神经。集镇上来来往往的啥人都有，六行八道三教九流，集镇上的人接触也就多了。接触多了，自然也就知道啥人啥对待，对付三神经这样的货色也自然不会像村子里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那样省事儿。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啥子高手遇到大侠了，更何况三神经那点儿烂招儿在老鸹窝爷们儿伙里算得上是招儿，在驴堆集的爷们伙里他也算不上啥子高手。自然这次他亏吃大了，并且是说不出的哑巴亏。
　　棚子外面的风似乎呼呼啦啦地刮得更紧了，这天气好像也在糟践他三神经，原本清清朗朗的夜这个时候竟然变得有些浑浊了，前几天听话匣子的人说最近这些日子要有啥子寒流从外国的一个地方南下了，话匣子里还说气温会大幅度下降。是不是今儿夜里这个叫寒流的家伙就来了？三神经听着外面刮得紧了的风声，心里琢磨了一下眼下的节气，八月十五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寒露也该过去了，接下来就是霜降了。霜降之后就真的要冷了，要是自己的这条命今儿还能挺过去，天冷了之后该咋的对付？胖孙子那儿估摸着对付十天半月没啥子问题，那么，十天半月之后呢？到了霜降，这儿的天气就真的开始冷了，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冬天，这个冬天该咋的熬过去？一个人倒容易凑合，问题身边还有鸡宿眼的女人跟着，总不能这半道上把她给扔了吧。要是把她给扔了，一来心里多少有点儿舍不得，二来自己身边就没有这样一个想用就用的女人了。三神经哆嗦着蜷缩的身子这样琢磨着，过几天真得为这个冬天琢磨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