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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树娥(第五章(145、146、147、148、149、1

作品名称:拓跋树娥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08-17 09:45:58      字数:9722

  145
  
  重阳节后,树林的婚事就紧锣密鼓筹备起来了。老拓跋把两个老人住过的那孔窑收拾一新,就给在西安的树华、树叶打电话,说树林要结婚了,叫她们都回来。姊妹两个接到电话和女婿、娃娃们都回来了。树华的一儿一女已经上中学了,树叶婚后生了一个小子还不满周岁。
  
  老拓跋一大家子人欢聚一堂。
  
  到了树林婚日这天,天色还没大亮,天上忽然飘起雪花来。依农起了一个大早,在院子里套好驴车,并特意在驴身披挂了一块大红绸子。
  
  依农拉着驴车过了河。树华的女婿建新自小在城里长大没见过吆车子,满心欢喜地说,你们这儿咋用驴车接媳妇呢!树娥说,我们这儿就是这个乡俗。驴的脖子和周身挂满了铜铃铛,依农吆着驴车在马路上跑得轻快,洒下一路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建新爱得不成,一把将依农从车上扯下来,自己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学着依农的样子手里扬着皮鞭口里嘚嘚嘚、喔喔地吆喝起来。驴子不听他的使唤,在马路上兜着圈子,就是不朝前走,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汪氏就说,树华是个积极的,你去接人。依农说,姑不去姨不送,妗子去了要了命,我们这里讲究姐姐不迎人的。玉莲是个有口没心的人,妯娌俩打了官司后不久,她又没事找事主动和树娥套近乎,树娥不好伤她的脸面,也借坡下驴和她把关系维持着。树林结婚,玉莲和依桑也过来帮忙。汪氏就说,姐姐不能迎,那就算了,叫黑女儿妈去!
  
  树娥于是把玉莲叫过来。玉莲本来就爱出风头,喜欢在人前跑动,欢欢喜喜就答应了,说,那看谁还去呢?树娥说,你一个人去就对了。
  
  雪下得大了,地上很快就积了很厚一层,大家在外边被冻得不停地搓手、跺脚。树华穿着一双高跟鞋,又不习惯这里的路况,脚下滑得走不成路。树华看玉莲身上的衣服有点儿脏,就回屋把自己的一身黑呢子长大衣取出来说,大嫂,你把这穿上,噢。玉莲也特别爱好,拿在手里说对,我穿上!高高兴兴地穿上大衣,低着头前后左右地看,问能成不?树华说能成!玉莲又问难看不?树华笑着说,不难看。
  
  正说着,远路近路的亲朋好友们陆续都来了。嗵嗵嗵,三声震耳的礼炮响过,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就出发了。玉莲看见拓跋明的大儿子和媳妇进了院子,就殷勤地拉上那媳妇一起上了驴车。
  
  十一点不到,报灶君就赶回来报信说,迎亲的队伍已经过了杨旗镇了。贺喜的客人和看热闹的乡邻于是全部向坡口拥去,窑畔上也站满了小孩和妇女,厨师开始炒菜。就在大家忙乱之间,随着三声礼炮,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和喜气洋洋的唢呐声中,小萍和树林披红挂彩地被迎进院子。
  
  迎送亲的女眷们拥着小萍和树林欢欢喜喜进入洞房。陕北地区比较封闭,至今还保持着许多非常古老的习俗。他们把洞房叫帐房。树林的洞房里面除了贴有大红喜子和摆设香烛外,窑顶还有一幅绘着蛇盘兔子图案的坐帐花,寓含着蛇缠兔、必定富的意味。坐帐花和窗花一样属于剪纸的一种,一般是圆形或者菱形,图案有牡丹、荷花、仙桃、石榴、仕女、龙凤等,都是祈求婚姻美满的意思。于是进洞房也叫坐帐或者坐床,这个习俗约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婚礼之后接着就行认亲礼。认亲礼又叫拜礼或者摆礼,也就是给新娘子介绍六亲、熟悉班辈称呼。按照老规矩,新娘子在按照辈分大小的顺序拜亲友们的同时要赠送一些小礼物,受拜的长辈亲友也要回赠新娘子一个红包。这红包的大小标准一般由新郎的舅舅来定,其他亲戚都看舅家的样子,但是一般不能高过舅家。所以这几天,千万不敢把舅家人给惹下了,如果一不小心因为礼数不周把舅家人得罪了,舅家该给你行一百块钱,到时候却只给你行五十,这样其他人的礼就上不来了。
  
  拜礼前,树娥的三舅悄悄跟汪氏沟通说,姐,我也没钱,我给一顶帽子、一百块钱。汪氏说,行,好着呢。三舅想了一下又说,嗯,一顶帽子,这有点儿太少了。论礼节,树林结婚,树娥姊妹几个和三舅是平等的,舅家给多少钱,她们也得给多少钱。树娥就说,你当舅舅和我们姊妹都是关键亲戚,咱这外甥、舅连勾着,你看太少了,那你想咋?三舅便说,我再添一双鞋,一双袜子。树娥高兴地说,行,就对了!汪氏也很满意,说咱一直没给老三发工资,我拿一百块钱给楝蛋儿算个礼,这就好看了。老拓跋说,能成么,咱就剩下这么一个兄弟了。
  
  正说着,外边的值客事已经在院子里招呼道,大小老外家、姑家姨家、干亲家,你们都坐好,瓜子、水果、酒烟什么的给你们搁下,你们就吃!
  
  院子里,树娥的三大楝蛋儿、三姨夫老白、表姨夫任奂中、刘海刚的二儿子、河上的拓跋明、拓拔亮、树根的干爹老宋等老兄弟们以及汪氏的刘干姐、吕干妹、树娥的三姨、表姨等老姊妹们已经分别在帐子里面的椅子上按顺序坐下了。树娥的干姐海珍、江江的干大黄石匠等其他的亲戚好友在帐子外边的长条凳上坐着。乡亲邻居们或坐或站,都在院子里说着闲话。
  
  老拓跋和汪氏陪着树娥舅出了窑洞,拜礼仪式便正式开始了。舅家走过后是姑家、姨家,然后是三个当姐的。大家除了各样礼品外都是一百块钱。亲戚拜完了,接着就是门中本家的伯、叔、婶、娘、干爹、干娘等。最后是同辈的堂、表兄弟姊妹、嫂子、弟妹等。大家根据亲疏远近有的八十、有的六十、有的五十不等。老拓跋的三朋四友和依农、树林、树根四个人的同学、好友也凑了份子,五十、三十、二十不等,乡亲邻居有行十块、五块的也有行两块、三块的。
  
  下午,亲戚们都走了,老拓跋和汪氏统计了一下,一共收了一千二百多块钱的礼金。整个大队的人知道后都羡慕得说,人家一个出门人把咱宜川人给降住了,咱宜川人收礼最高的才八百块钱,人家就收了一千二!
  
  
  
  146
  
  整整一年没见面,树叶和秋生明显瘦了,也黑了。老拓跋听说树叶在那里睡的床子用玉米干儿铺着呢,便心疼三女儿嫁得远,不放心。树林婚后的第三天,树叶和秋生要回长安了,老拓跋叫汪氏从收取的礼金里拿出一千块钱悄悄给树叶。树叶的性子强,自己再苦再累都不会给谁说,谁到家里,不管家里有钱没钱都要硬撑着割肉买菜,叫客人吃好,哄着他们高高兴兴地。树叶对汪氏说,唉,妈,我好着呢,你们不要管,只管操心你们,你们这是瞎操心呢!
  
  三伏天时汪氏帮着揪粉面,一块热粉芡掉下来把腿烫了一片燎泡,连路都走不成了。楝蛋儿从大哥手里拿了五百块钱,趁着生意冷清回了一趟老家绥德,在家和李氏种了秋又回来。汪氏的腿上也好了。粉条的生意又重新做起来了。
  
  楝蛋儿受过可怜,心眼儿小。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卖粉条挣了多少钱,眼见大哥为了给树林结婚已经把几千块钱花了,无意中从汪氏的口里知道树叶又拿走了一千块钱,心里就怪了,眼看着年节要近了,害怕回绥德时拿不到现金不好向李氏交代。
  
  
  
  一过立冬,粉条的生意又红火起来了。院子里被粉条搭得满满登登的。冬天里漏出的粉条干得慢,出了锅挂在架子上不久就结了冰茬子。楝蛋儿叫树根专门用小棍子挨个儿不停地敲。那粉条的韧性好,再敲也不断。
  
  依农的病一到冬季就重了,这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感冒。烟煤里面有硫磺,依农一闻见煤气味,就呛得不停地咳嗽。掺粉面要脱衣裳才能使上劲儿,因为担心依农受凉,楝蛋儿叫他专门提粉。到了年底,粉条的生意出奇地好,供不应求,老拓跋又叫依农跟他一起去撵集。
  
  这天半下午,老拓跋早早把一车粉条卖完了,和依农拉着空车从集上回来,进了屋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高兴地说,嗨,咱今儿个好利润!楝蛋儿已经憋了好几天,就忍不住发着牢骚说,哥,咱一冬收了这么多洋芋,也挣了不少钱,你看你一天把钱糟蹋得,一屁股烂账还不完!眼看过年呀,还不见钱。
  
  老拓跋听出楝蛋儿的话音和平常不对,就说,咋个还不见钱?虱子多了不痒,账多了不愁,我那个烂账就是那两个钱儿,我也不熬煎。楝蛋儿把眼睛一瞪撇着嘴巴说,哼,还吹得呜呜地,你吹!你不熬煎,那你自己就还嘛,还叫我来做啥呢?老拓跋说,我欠下那账,你别管,你放心,我把你的工钱一分也少不下。楝蛋儿趁势就说,那不行了,你现在就给我把账一算。老拓跋慢条斯理地说,你今儿走,我就今儿给你清,你不要害怕,等你回家时,我一五一十给你把工钱结了。到时候没钱,哪怕我再拉些账,哪怕磕头,也是有我磕头呢。楝蛋儿说,那我不做了,现在就回呀,不干了!于是吵着要收拾自己的行李。
  
  汪氏看弟兄两个吵起来了,赶紧过来劝楝蛋儿说,你别走,你哥那脾气你也知道,你不在你哥脸看,就在我的脸看呢,咱们也没有什么过不了的,都好好的,噢。
  
  楝蛋儿第二天还是气不过,连早饭都没吃,一大早就领着大奇背着漉粉的大瓢过河跑到树娥屋里来了。
  
  灵灵在炕上搂着江江玩,依农坐在灶火里烧锅,水已经滚了,树娥正要把盛着馍馍的蒸箅放到锅里,看见三大来了,气色很不好,就赶紧问,咋了,三大?楝蛋儿嘴里嘟里嘟囔着说,把我能气死,我们回呀,不干了!树娥猜想着肯定又是和父亲怄了气,过来给自己诉苦来了,便笑了。依农看见大奇站在地上冻得直搓手就说,快,三大,你俩把鞋一脱,先坐炕上,你看这天冷得,把人冻得不行。树娥说,三大,你别着那气,你弟兄两个常是这样,俺爸那脾气么,你还不知道?你也别和他见怪,你看饭快好了,咱先吃饭。
  
  大奇急不可待地上了炕。楝蛋儿说,唉,你爸爸挣多挣少,不知道个瞎好,还吹呢,你妈还不敢说。算了算了,三大还不如回,走呀。
  
  三大,你别管,你帮着俺爸做了一年了,俺爸他就要给你有个交代,还能让你空人回?
  
  你看你两个也辛辛苦苦地,这眼看过年呀,你爸爸把账还不完!
  
  依农一边噗嗒噗嗒拉着风箱一边说,三大,不害怕,他俺爸就要叫咱过年呢。俺爸如果实在没有那没办法,如果有呢也就给你了。你还不知道他那人,你也不要跟他见怪,先上炕!
  
  楝蛋儿一边脱鞋一边说,唉,上炕,气死人了!
  
  树娥放好蒸箅,把几条笼布在水盆里蘸湿了,用手在蒸笼和锅沿儿的结合处压实了笑着说,俺爸把你气了,我给你消气。依农也给楝蛋儿宽心道,三大,你不要生气,俺爸就是那样的人,脾气不好,其实对人没有一点儿的瞎心。过年呀,他不给你钱,就要给你说个啥呢。大奇用手背擦着鼻尖上的鼻涕说,哎呀,我说俺三叔么,你就真格要走呀么?就是我伯把话说冒了,他就是那个脾气么,害气着呢,冒就冒么,你跟他见啥怪呢?依农说,你们弟兄就是那脾气,都不好。俺爸爸那么一说,你的火也上去了。
  
  楝蛋儿上了炕用被子把腿盖上,一会儿绷着脸生气,一会儿又嘿嘿地笑了。气死人了!这闹的是什么呢!
  
  几个人吃完饭,树娥故意问楝蛋儿说,三大,饭吃了,你走呀,还是咱一块去干活儿呀?楝蛋儿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大奇一拉楝蛋儿的胳膊说,走啥呢,三叔,我看,走,咱可在那儿转咱的轮轮子走!大奇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依农也说,走,三大,咱走,咱过去再做活儿走!
  
  依农引着灵灵出去安顿在小艾家里。树娥洗了碗抱上江江,四个人过了河。上坡时,楝蛋儿对树娥说,你看这外边冷嚓嚓地,把娃娃冻得,你爸爸那人没良心,也不看娃娃的死活。树娥说,不要紧,我把娃裹得紧紧的,咱上去,俺妈的炕热着呢。
  
  四个人进了院子,老拓跋还铁青着脸凶巴巴地在窑前乱转着。大奇上前憨笑着说,伯,不要把脸吊下,我们不走了,又来了!老拓跋板着脸说,哎,来了就好,咱回呵。转身收拾旁边架粉条的竹棍儿。
  
  大家相继进了窑,身上立即暖和起来了。汪氏说,树娥,快坐炕上,把娃卧在被窝里。又笑着转向楝蛋儿说,不用着气了,真个气死人了。楝蛋儿叹了一口气说,唉,还说什么呢,自己的人不争气。也脱了鞋上炕。汪氏说,你别害怕,他你哥不给了,有我呢。楝蛋儿眉毛一扬,有你呢?我哥不给了,你能有啥办法呢?汪氏说,我给你想办法。树娥说,哎呀,三大,你如果跟俺爸计较,他那个脾气,把人的肚子都能气胀了,他自己倒没啥事。楝蛋儿瘪着嘴不说话。汪氏对树娥说,虽然你三大管家着呢,但是不管怎么地,眼看着就要过年呀么,你三大回家,你三妈就要问呢,你三大也要有个话给你三妈说呢。依农说,三大回来了,也就啥话都不说了,该打洋芋就打。我叫上树林、树根去!
  
  经不住大家三说两说,楝蛋儿的气消得也差不多了,一挥手说,算了,不说了,走,都下炕,咱拾洋芋!
  
  147
  
  年怕中秋月怕半,腊月怕的二十三。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祭了灶,第二天紧接着又是掸尘扫房子,准备过年。到了晚上,老拓跋和楝蛋儿早早就收了摊子,决定等开年了再继续打洋芋。吃过晚饭,老拓跋就说,年跟前了,车也不好坐,你们就是要回呢,那你们早走呀还是迟走呀?你给我说个时间,我好给你准备钱,免得到时候你们说走呀,钱不够。楝蛋儿担心老拓跋中途变卦,就赶紧说,赶了二十六的集就走,再迟就没时间了。老拓跋说,那咱今天把账也结一结。弟兄们该挣是挣,该送是送。嚷了吵了,那也就是那事了。楝蛋儿一听这话脸上立即笑得开了花,嘴里却说,算什么呢,估摸着给我们两个,叫我拿回去就对了。老拓跋没好气地说,亲兄弟勤算账,不管多少,账要算清,哪怕我一时给不了你多少,你走前我能给多少先给多少。
  
  几个人坐在一起大体算了一下,应该给楝蛋儿再开九百多块钱。老拓跋于是开始数钱。楝蛋儿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嘴上却说,算了,给你们也留些,你们也要过年呢。老拓跋给楝蛋儿数了八百块钱说,哥短你一百多块,等过了年来了再补上。楝蛋儿说,对了,我把这些钱拿了就行了,这就对了。老拓跋看着楝蛋儿的脸说,那你开年了还来不。楝蛋儿狡黠地笑了,说,开年了再说,我这会儿先回去。
  
  老拓跋瞪了楝蛋儿一眼,没有说话。楝蛋儿说,那给管管儿和树娥两个也分了,你也不要亏娃,娃娃过年也要买东西呢,把娃的那个钱也给了。老拓跋没好气地说,你不要管这么多,我都给呢。该给娃多少,也给呢。今儿个先把你打发走,等过两天再卖下钱,立即就给树娥和大奇。
  
  汪氏在旁插嘴道,那也看看给管管儿和树娥能算多钱。依农赶紧说,哎,婶子,你不要管,我们这儿随时给就行了。楝蛋儿把眼睛一瞪。说得!我一走,你爸爸不给你了,你还能要还是?三大给你说,趁着今儿个把钱当面拿到手就对了。汪氏也说,宁叫穷一年,不叫穷一节。明儿个已经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了,叫娃娃们也买点儿年货。老拓跋苦笑一声说,有呢,我准备着呢。平常都管呢,这过年呀还能不管!
  
  最后把账算出来,大奇是六百多块,树娥和依农两人一共是一千多块。老拓跋说,先给树娥三百块钱,年一过,再把剩下的给你。依农说够了!这过年有个啥多少呢。
  
  老拓跋给大家把工资都开了,第二天,楝蛋儿就回绥德去了。年前的粉条市场供不应求,预留的存货根本就不够卖。窑里还剩下一点儿洋芋,老拓跋害怕冻了,于是和树娥几个又打了两天。
  
  老拓跋一家在宜川做了两年粉条,名声也就大了,人们都说他做粉条把钱挣了。
  
  148
  
  江江干大黄石匠的父亲老了。按照当地的规矩,树娥和依农带着礼领着江江去当孝子送葬。江江跟黄家的亲孙子们一样披麻带孝。黄石匠家杀了一口六百斤重的大猪,行罢礼,就叫树娥把猪头拿回来。
  
  端午节前,黄石匠和婆姨又来沙河村看干儿子。依农担水去了,黄石匠和婆姨就坐在炕上逗江江玩。依农从河里回来,走进院子把担子放下,刚准备往水瓮里倒水时,江江忽然跌倒没气了。黄石匠被吓得脸成了土黄色,惊叫道,吆,这个娃娃害怕死人了,这还能成!黄石匠的婆姨也惊叫道,吆,这把人害怕死了!树娥赶紧从外边跑进来说,不害怕,把娃娃慢慢稳住,过一阵儿他就好了。
  
  过了半个时辰,娃娃果然缓过来了。黄石匠松了口气,忽然说,树娥,我那大媳妇有个妹子,给咱树根说,看成不成。树娥笑了,说就说么,就看人家看上看不上?黄石匠说,管她看上看不上,咱先给说。那女子名叫菊英,只要两个娃娃看上了,就对了。
  
  下午,树娥引着黄石匠回到娘家,给汪氏说提亲的事。老拓跋在旁听见说,你说的就是杨旗镇上开门诊那个梁郎中的二女子么,那女娃娃好着呢。汪氏于是对黄石匠说,那你就给咱跑,噢。黄石匠说没麻达,我给咱跑!就回去了。
  
  
  
  过了两天,黄石匠再次来到柳庄,说梁郎中要先看看咱树根。于是汪氏就叫黄石匠把树根引到梁郎中的老家梁家涧。梁家涧村里的人都姓梁,梁郎中的祖上是河南人,清初黄河泛滥遭了年馑,祖上担着担子先逃到陕北的延长,在山沟沟里落了户,后来其中的一支又到了宜川。菊英有一个姐、两个哥,下边还有一个妹子。梁郎中两口子性格都腼腆,中规中矩,不爱说话。几个子女也本份,待人礼貌、诚恳,不会给人耍心眼儿。菊英的身材苗苗条条的,留着披肩头发,没有树林的媳妇小萍长得结实,相貌也没有小萍好。
  
  菊英一见树根就说满意着。但是树根心里有些不踏实,回到家里对汪氏说,妈,那女子瘦得很,身体看着不好,在药房抓药呢,人家说明天来要咱这儿看屋呢。汪氏毫不在意地说,身体不好,嫁过来也就变了。女大十八变,还变呢么。只要人家女子愿意了,那就对了。
  
  第二天,菊英和她母亲如期来了。汪氏一见,果然如树根说的,菊英的身体显得瘦弱,搭眼儿一看就不是一个能出力下苦的人。菊英妈对汪氏说,俺屋里开着药铺,镇上也开的药铺。我这女子从小没下过苦,地里的活儿不会做。从学校里出来,就一直给她爸帮忙抓药。汪氏满心欢喜说,好着呢,这女子派派脸,看着大大的,人一见就觉得好,爱!老拓跋笑着说,唉,一年里也就是秋忙两料忙,他弟兄俩把地里活儿也就做了。这么小个娃娃能搭个手就对了,还能指望做什么呢?平常也没有个啥可做的。菊英妈这下放了心说,噢,按说也就是的,农业社也分开了嘛。
  
  汪氏和老拓跋引着她们在院子里参观做粉条的那些家当。菊英母女也非常满意,在老拓跋家里吃了一顿饭,就回去了。
  
  老拓跋托黄石匠给菊英父母捎话说,娃们都愿意,看看还有啥条件没。菊英妈在家里拿着事,说,我们没啥条件,只要娃娃愿意就对了。黄石匠说,再没啥条件了,那你们两家就定个时间,叫娃娃早早把婚结了,噢。菊英妈说,行,我到镇上再跟她爸、她哥商量一下,如果没有啥了,咱再说。
  
  老拓跋知道这是个推辞话,人家就是同意,也不能立即就说好。
  
  
  
  过了一个星期,菊英妈托黄石匠引着菊英又来了,说愿意。老拓跋说,这就好,愿意了就订婚!那咱测个日子,再看看娃要啥衣裳呢。菊英说,兴啥我穿啥,给我买两身就行了。时兴衣裳不停地变,买的多了,很快就过时了。
  
  树根给菊英买了衣服。老拓跋打电话把老白叫来给他俩选日子。老白问了树根和菊英的生辰八字,查了老黄历,最后把日子定在九月十六。老拓跋说,这也巧,噢,弟兄俩结婚的日子是一个日子。大家都说,好着呢好着呢!树娥说,吆,人家树根好命!老拓跋说,你看他塌眉吊眼地,还寻个好媳妇!树根在旁抿着嘴偷着乐。
  
  菊英被迎娶进门后,和小萍处得非常融洽,对汪氏和老拓跋也孝顺。杨旗镇中学放映露天电影了,一家人都去看,妯娌俩一边一个搀着汪氏,树林和树根一边一个扶着老拓跋。一路上熟人见了,就和汪氏打招呼说,树娘的!汪氏连忙答应说,噢!那人艳羡地说,老汪,你咋烧了高香了,两个儿子命都好,娶了两个好媳妇。你看,两个儿子、两个媳妇把你们俩都搀上,噢!汪氏心满意足,说,噢,人说我穷,穷归穷,俺有志气,就争这口气。你看俺这出门在外好运气,穷,也把媳妇都引回来了!老拓跋也说,这就对了么,俺这离乡在外的,两个娃娃好坏都没当光棍儿的!路人一个个翘起大拇指说,哎呀,人家老拓跋行!
  
  
  
  149
  
  大年初五,李氏急着给原上的地里担粪不小心把脚扭伤了,估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家里的四个娃娃还要人经管,楝蛋便给老拓跋打电话说年后他去不成宜川了。老拓跋一听这话就急了。依农一直病着,树娥在家忙得顾不过来,年前收了那么多洋芋,楝蛋儿不过来,这里的粉房就开不成了!
  
  好在树林已经掌握了做粉条所有工序的要领,老拓跋只好在周围村子雇了几个人把剩下的洋芋全部做完了。树林的三舅在黄龙县的木匠铺子生意好,人手跟不上,菊英就想叫树林在三舅那里学个手艺。老拓跋和汪氏都是性强人,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舍不得叫儿媳受委屈,于是就叫树林去了。
  
  
  
  150
  
  过完年,树娥忽然觉得浑身乏力,食欲不振,想着可能是春困。依农看着树娥的脸色不对,就叫她去镇上的医院做一个检查。想不到大夫说,这是怀孕的正常征兆。
  
  从医院回来,依农忧心忡忡,最近计划生育又开始了,大队里正统计三胎的育龄妇女呢。树娥说,一儿一女活神仙,本来我也不想再要了,但是在农村娃娃多了还是好。中午,玉莲端着饭碗过来串门,知道树娥又怀孕了,也说,你看江江他爸有病着,你就再要一个,多个娃娃就多个帮手。
  
  很快就到了麦忙前。这天下午,村上把育龄妇女全部集中到学校的操场上开会倡导一孩化,要给已经生了二胎的妇女做节育手术。树娥一下子就慌了。哎呀,这咋办呀?依农和村长柱子悄悄商量。柱子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有重病呢,若果把树娥弄倒了,你那两个娃娃咋办呀,那就别叫树娥做手术了。依农说,不做,纸里包不住火呀。柱子说,上边万一来人要查了,村上有我给你顶着,你先让树娥躲一躲,把娃娃生下来再说。
  
  依农回到家对树娥说,要不你就出去躲一躲,我把你送到西安咱大姐那儿去。树娥说,不敢么,咱江江才三岁多。依农说,没事,暂时先叫咱妈看几天!树娥灵机一动,还是我抱着一块去吧,如果谁问我咋不见了,你就说是给咱江江去延安看病去了。
  
  第二天,依农把树娥送到三窑台,两个人在三姨父老白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依农把树娥送上了去西安的头班长途车。
  
  树娥抱着江江到了西安,出了车站过了两个十字,就把方向迷了,于是就向行人打听到大南门怎么走。一个市民给树娥指了方向,笑着说,我们西安的街道四平八直,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你怎么能走错了方向?以后不管在西安什么地方迷了路,就看站牌子,看那辆车能到钟楼你就坐上,只要到了钟楼,你自然就知道方向了。
  
  树华吃过晚饭正在洗碗,猛然看见树娥抱着娃娃进了门,惊喜地说,咦,你咋能寻着来!
  
  第二天一早,树华不叫树娥吃饭,说医院八点上班,先到医院检查一下。树娥说,咱农村人有那么金贵?怀个娃么还检查啥,我都生了三个娃了,还从来没检查过呢。树华说,嗯,你在我屋里我嫌害怕,你检查了我放心。
  
  树华引着树娥到了医院。大夫问了一下情况,用仪器给树娥做了检查后说,有个娃,没啥。
  
  陕西人把头叫脎,在口语中和啥同音。树娥一下子警觉起来了,有个娃,没脎(头)?大夫又说,没啥,就是没有啥。树华感觉不对,就害怕了,慌乱地说,那这咋呀,预产是几月的。大夫说预产期在闰四月初九前后,还有二十几天呢。
  
  从医院里出来,树娥嘴里就忍不住嘟囔说,我就不相信,怀个娃娃没有脎(头),话说不好听,他就是个动物也有脎(头)呢。何况那是个人呢!树华说那你还是要再检查一下呢,不行就到大医院去。树娥赌气说,不去!不检查!大姐,走走走!你别管,我正常着呢,好着呢。树华说,要不赶紧给依农打电话,叫依农下来,我嫌操心。树娥不耐烦地说,没事,他没脎,那就是天生的,怪事情!
  
  姊妹俩回到村子。树华心不安,和女婿建新商量说,这不行,我嫌害怕,叫她赶紧走。树叶知道了,和秋生赶过来又把树娥接到自己屋里。
  
  晚上,隔壁的陈满贵到树叶家来看电视。满贵看见树娥怀里抱个娃娃,就悄悄问树叶说,树叶,那是谁来了,咋跟前还有个碎娃娃?树叶说,那是陕北俺二姐。满贵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说,噢,那就是你二姐。
  
  预产期快到了,树娥忽然想回陕北了。树叶劝她在这儿把娃生了再回去。树娥说,灵灵才七岁多,依农身体不好,我不放心家里。树叶说,我还有点儿钱,你就在这儿坐月子,也有你吃的。树娥说,我回呀,我嫌你们操不尽的心,噢,不论瞎好,我总有个家呢,我回去。
  
  树叶就去和大姐树华商量。树华虽然也不放心,但是看树娥回意已定,说,她实在要回了,就叫她回!
  
  树华、树叶把树娥送到车站。树娥上了车,树华给司机说,俺妹子快临产了,你叫她坐到前座上,有啥事了给招呼一下。那司机是个中年人,很爽快地说,噢,能成,没麻达!树华又给依农打电话叫他下午去车站接。
  
  树娥在延安市区南边的三十里铺下了车,看看天色将晚,又等不见延安发往宜川县城的车,后来听说车在半路上坏了,只好步行三里多路到了新窑台,又在三姨家住了一晚。依农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老白回到新窑台后承包了镇上的机关灶,把他俩叫到镇上炒了一大碟子肉,端了两碗米饭叫他们吃了。老白说,管管儿,你俩儿今儿不用买票,刚好有个顺车去宜川呢,把你俩儿捎上就对了。
  
  下午太阳落山前,树娥和依农抱着江江回到了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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