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潮汹涌，我能感觉到你

　　我说得考虑考虑。
　　“别考虑啦！你和那些姑娘结下了梁子，又在同一条流水线，搞不好她们联合起来整你，多不值当？赶紧辞职出来！反正你工资也拿到了！”权东还在不停劝我。
　　我就思考了几秒钟。算了，既然他盛情挽留，不如就答应了他吧。何况，权东是熟人。
　　就这么着，我就叫了一辆三轮，去了权东的饭馆。他说话算话，见了我，赶紧为我倒腾房间。“真的不好意思啊。”
　　我说就睡这么几天，还是会去租房的。
　　“别。出门不就为了赚钱吗？有现成的地方，还拿钱租房干啥？你一个大姑娘，一人在外，多叫人不放心哪！”权东对我的殷勤相待，真的让我放松了警惕之心。
　　老实说，比起在厂子里十二小时地打工，我更喜欢端盘子。手上有力气，不觉得盘子沉重。有空了，我还帮着厨房捡菜洗碗的张婶拖地。我年轻，一点儿不觉得累。
　　说起来，权东虽然是老板，但在我之前，他的小饭店并没有服务员。他是既当老板又兼跑堂。我来了，的确让权东轻松许多。
　　权东的生意的确很好。因为他有一盘菜，是别的饭店没有的，那就是爆炒穿山甲。他进的穿山甲，都是叫熟人去驴蛋沟拿的。
　　驴蛋沟的人吃穿山甲，不是一件新鲜事。但对这里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按照权东说的，穿山甲大补，既能当药材，也能当食物，吃的人鼻孔流血。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穿山甲是国家保护动物，野生的是吃不得的。我只是觉得铁笼子里的穿山甲可怜。它们蜷缩在一起，等着权东的菜刀屠宰。尤其是它们剥了皮后，还能动。我就劝权东不要这样做。
　　可是权东不听。他说没啥事儿。他的饭馆就靠穿山甲挣钱呢。我听了，心里总觉得不安。有一次，我干脆提着个笼子，打算去河边放跑几只，权东看见了，就在后面追我，说我犯傻：“你放了，别人看见了，照样捉回去杀了吃！”
　　他说你要不忍心，以后我给穿山甲剥皮时，你别进来，别看，不就得了。
　　可到了晚上，他又过来敲门，站在门外给我道歉，说不该对我那样发脾气。我说没啥：“我想睡觉了，你走吧。”
　　“小桃，明天……我有一个朋友要来，你不用上菜，帮着我招待招待。”他的话里，期期艾艾，有点欲言又止的。
　　我也没多想，就说：“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吧。”
　　“那我走了。”
　　我没想到，权东是想让我陪他的朋友吃饭。权东的这个朋友是个五短身材的大胖子，下巴上还有一个瘤子。权东推我进包间，将我腰间系的围裙扯下，叫我陪他喝酒：“小桃啊，我这个朋友，可是个有钱的大老板。他会给我的饭馆投资扩建。你一定得把他陪好了啊！”
　　我很气愤，感到自己被骗了。权东那我当成了啥？我就说不去。
　　权东就甩脸色了：“我给你工作，给你饭吃，你干啥不去？”他又说，只是陪酒，又不是干别的。我得放开！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他给我投了钱，我就给你两万块。”
　　我被他的话震惊了。这就是我认识的权东？他咋变成了这样？为了钱，他拿我当陪酒的小姐！可是我丁小桃人穷志不穷。可是权东已经推着我，叫我挨着那老板坐下了。
　　这矮胖的老板很不规矩，他色迷迷地不停地摸着我的手，说水灵、鲜嫩，是个好货色。
　　我真的气坏了！霍地一下站起来，我甩开了那老板摸着我的手，对着权东冷冰冰地说道：“我不干了！你找别人吧！”
　　“丁小桃……”权东就在我后头，气急败坏地追着我，“你回来！”
　　我走到了饭店外，可是权东又将我拽回了。“权东，没想到你是这号人！算我看走眼了！”我叫他放开，再不放开，我可喊人了。
　　我真的喊了。没想到竟然喊来了警车。这当然不是我报的警。警车呜呜呜地直接开到了马路边，他们下了车，询问谁是饭馆的老板。
　　我下意识地就说了权东。警察就带走了权东。然后，他们在厨房里搜出了几只活的穿山甲。那个矮胖的老板也一齐被带走了。
　　我这才知道，权东售卖穿山甲，被人举报了。他进了看守所，饭馆也被查封了。看着小饭馆的门锁上了，被警察贴上了封条，我这才叹息了一声。
　　我提着行李，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一时之间，真的不知该去哪里。我在路边站台坐了一会，想来想去，算了，还是回老家吧。
　　我坐上公交车，去了回苏城的汽车站。我的身边，经过许多拉客的三轮车。突然，有一辆三轮在我跟前停下了。已经是深秋了，天怪冷的，三轮车夫的肩上还耷拉了一条毛巾，他很热，脸上不停地出汗。我就和他对视了一下。
　　怔了一怔，是强子！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仔细一看，真的是他！
　　“小桃！”
　　“强子！”
　　我们都很惊喜。人潮汹涌，但我的眼里只有他。
　　强子停住了脚，叫我上车。到了路边一个空地，他停下了。我就问他，干啥你又回来了？
　　他就告诉我：“我回去了一趟。我对我娘实话实说了。我娘将我轰了出来。我想了想，看着苏城这地方挺好的，就买了一辆三轮在车站拉客。”
　　他说，本想去看看我的。但见了我，又不知该说啥好，就这么一天天地耗着时间。
　　“小桃，你干啥来车站？”他见了我的行李，很吃惊。
　　我就说一言难尽。我告诉他，我不在电子厂上班了，我遇到了权东，将权东的事儿都说了。强子听了，只愣了愣，就说权东这样的下场他并不意外。他脑子是活，人也聪明，但喜欢走一点歪路子。
　　强子闷了一会：“你真的要走？”
　　我点了点头。
　　他就从前轮上了后座，忽然一下搂紧了我。我的身上都染了他的汗酸味。他说他想我，想死我了。他一点儿也不隐瞒，说来苏城就是为了想看到我。
　　“别回去！我养你！”他甚至恳求我。
　　我哽咽了。他带着我去了他租的屋子。地方虽然差了一点，是普普通通的民房，但是房间被他收拾的很干净。白天，强子去车站揽活儿。我呢，就在房东大婶的介绍下，做一点手工活。强子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我给他做热腾腾的饭菜。
　　我不想捋清我和强子到底是啥感情。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我这样，就算是和强子同居了。反正我也不想那么多了。我就是依赖他，躺在他的怀里，我才觉得踏实，睡觉才安稳。我真像是他的小媳妇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个月。
　　这天，强子蔫头蔫脑地回来，闷闷不乐。我就问他咋地了？他说他在车站遇到了一个老乡。那老乡告诉他，说他娘得了重病，挺严重的。
　　强子就说想回去一下。他犹豫不决地看着我：“我回去，你留在这儿吧。”他说他将蹬三轮挣的钱都留给我。
　　“你娘，她真的……不行了？”
　　“唉……”他叹息了一声，转身去收拾行李。
　　我就从背后搂住他：“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吧。”
　　“你？”强子转过身来，惊异地看着我。
　　我就又说了一遍：“我和你在一起了，也就算是她的儿媳妇。”我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想让你娘死不瞑目。
　　他懂我的意思：“可我娘都知道了，你已经跑了。”
　　“别说了。就当是安慰她。”我决定好了。等办妥了你娘的丧事儿，我们再出门。强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歉疚地告诉我：“我的记性不好。我差点儿忘了，我那老乡说了……说小琴难产、死了！”
　　啥？我呆住了。我很羞愧。这几个月，小琴给我的条儿我一直压在箱子里，我忘了给她的父母写信。可现在……小琴竟然死了？难产？我马上就想到这一定是她男人土根造的孽！他怕费钱，总是叫小琴在家里生娃！我就想哭。和我相比，小琴才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没有得到解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强子就给我擦眼泪。他说他也难受，说和外面的世界相比，驴蛋沟简直就是一个怪胎，还活在解放前呢！三天三夜过后，我和强子终于回到了驴蛋沟。
　　潘桂英在炕上难受得直哼哼，见了我，眼珠子都不动了。她不敢相信是我。老实说，再次见到潘桂英，我真的认不出她了。她很瘦。和以前相比，她足足瘦了有四十多斤。病魔将一个原本肥胖健壮的女人折腾成了一个瘦秧子。
　　强子很难过，毕竟他们是血肉相连的母子。他说要给娘治病，马上就去医院。
　　潘桂英听了，就摇头。她嘴巴哼哼，手也不停地往前伸。我不知道她是啥意思。但强子懂：“小桃，我娘这是要和你说话呢，她要拉你的手。”
　　我就伸出我的手。潘桂英很高兴，她像回光返照一样，脸色都红润了。而且，竟然开口说话了：“小桃，你回来了……就好……我就放心了……我要走了……你跟着强子好好过吧……”
　　潘桂英说完就不行了。她要我答应她。
　　我点了点头。人之将死，还是不要伤她的心吧。而且，这是我自愿回来的。再说，来回折腾的，我还是没离开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