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强子按着驴蛋沟的风俗给潘桂英办了丧事，下了葬。丧礼那天，我也穿了孝服。我可怜小琴的孩子，这下孩子没了娘，一定很苦。我去找了土根的姐姐，孩子基本是由土根的姐姐照顾，我给她留了点钱，以后还会给。
　　本来，办完了丧事，又过了头七，我和强子就打算出门再回苏城了。但恰巧这几天，村里来了一支造桥的建筑队。没错，就是卸掉铁索重新造一座宽阔的桥。
　　有人反映到省里了。造桥队驻扎在村子里。强子就和我商量：“村子里好多人都去建筑队当临时工了。他们给的工钱高。小桃，我们不如等桥造好了再走。”
　　虽然我急着想离开，但又不忍心强子失去这么一个来钱快的活儿。我只好点了点头。
　　强子去了工地，帮着扛铁板、拧螺丝、烧电焊。他还帮我寻了一个活儿，介绍我去工程队烧饭。我干活勤快，建筑队的队员说我煮的饭香，烧的菜也好吃。
　　我听了很高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工程师就笑呵呵地问我，说我说话挺文气的，兴许是读过书的吧？我就无意识地告诉他，自己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工程师听了很吃惊：“这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喜欢和有文化的人聊天。我就多了一句嘴，说驴蛋沟的媳妇，大半是从外头买来的。工程师听了神情就很沉重。
　　他本来已经退了休了。但是因为技术好，又被桥梁队返聘了回来，负责监理。他姓李，工地上的人都称呼他老李。
　　没事的时候，老李常和我唠嗑。我常带些干果子给他，也做烙饼送他。
　　后来，我就知道，老李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前年死了老伴，偏巧独生的女儿又出了车祸去世了，就剩了他一个人。他就说我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你男人叫潘强子吧？”
　　我点了点头。
　　“这小伙儿是不错，挺勤快的，也挺能干。但你是被拐来的，你应该走出去。”我就低了头。老李他不清楚这其中的曲折。我和强子的关系，不是一句拐卖那么简单。
　　“你们俩领了结婚证吗？”
　　我摇了摇头，驴蛋沟的人不兴这个。
　　老李更是建议我离开这里。他说我这样的年纪，还不满二十岁，应该去读书。我当然也是想读书的。我有这个打算，只是现在不行。
　　老李待我很好。他叹息一声，说我长得模样儿，很像他死去的女儿。他说，只要我愿意出去，他会资助我读书：“我有钱，有积蓄。你这个女娃儿不该就这样荒了。”
　　我没想到，老李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竟然真的去找报社反映了。一时间，社会反响很大。不时有记者进驴蛋沟采访。驴蛋沟多年来一直和人贩子串通一气拐卖妇女的陋习终于被媒体捅开了。
　　当地县政府觉得丢了面子。同时也觉得这些记者多管闲事。但是，纸毕竟包不住火了。事情上了报，登了网络，闹得就越来越大了。
　　这几天，强子也和我闹起了别扭。
　　“我明白，你心里一直瞧不上我。”他说，都是我捅的篓子。
　　我就说不是。我也没想到老李那样热心肠。
　　“热心肠？我看他老不正经，想打你的歪主意！”强子不听我的。他不反对记者报道，他只是怨我不该告诉老李，不该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弄得人人都知道他就是买我的男人。
　　“你放心！你是啥人，我会告诉记者！”我说，我不会让你背黑锅。
　　可是强子还是闷闷不乐。
　　这一天，城里警察局突然来人，要将我带走。警车在路上开得呜呜呜的。他们开到了潘家，下了车要将我带走。
　　警察们的手上有枪。
　　驴蛋沟的男人一条心，他们手上都提了棍棒，堵在强子的家门口，不让警察带我走。以前，他们就这样干过。强子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劝他们走。
　　他们就说强子傻了：“潘强，小桃可是你媳妇啊。她这跟了警察走了，以后你就打光棍了！”男人们说，强子如果当缩头乌龟的话，以后就滚出驴蛋沟，彻彻底底地别回来了。
　　他们不停地怂恿强子。强子被他们激将了，态度也变得很不好。本来，他对警察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带走，就很不满，很有意见。警察们见村民团聚一气，暴力抗法，也很生气。
　　双方就争执对峙起来，闹到最后，警察干脆鸣枪示威。
　　我不想让警察带我走。我想对警察说明实际的情况。但是这种乱糟糟的情形下，我压根开不了口。警察警告村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想玩以前的老一套，行不通。
　　最后，强子和几个闹得最凶的村民，以妨碍公务执行的罪名，都被警察带上了车，呜呜呜地一直开到县里。我自然也被带走了。
　　进了城里的警局，警察将我带进一个屋子里，问了我很多很多。我说，我的确是拐来的，我恨透了人贩子。但我跟着潘强，是自愿的。
　　我竭力解释，可是警察们不相信我。他说我一定受了潘强的胁迫，还告诉我别怕。一切有他们给我做主。我真是欲哭无泪。
　　我在里头接受警察的询问，并不知道强子怎样了。也更不知道在警察和媒体的干预下，驴蛋沟所有的被拐妇女都被集中起来，村里开大会，凡是买来的媳妇，愿意回去的就发放生活费，只是娃儿不能带走。想留的就留下，留下的要补结婚证。
　　村长被二狗举报了。他挪用公款，假公济私，作风混乱，反正被抓起来了。村里派来了一位大学生村官，负责村里的具体事务。
　　我知道强子一定还在警局里，我求警察让我去见他。
　　警察就说我被洗脑了，还训斥我不该对人贩子动感情。他们不让，我就绝食。最后，警察也妥协了：“你要见，我们会让你见的。他伙同驴蛋沟的村民妨碍公务执行，明天法院就宣判了。我希望这是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警察说宣判后，强子就得去看守所关押，服三个月的拘役。
　　什么？我呆住了。我说强子本意不是要和你们作对，他人一条筋，是被村民蛊惑了。
　　“丁小桃，我们希望你能有觉悟一点。毕竟，你也读过高中。你的事，媒体都登了。作为当事人，我希望在你身上能看到正能量。”
　　警察说，他们费心费力地解救我，将我从驴蛋沟带出来，是希望我能告别过去，忘掉耻辱，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他们说的在理，我没法儿反驳。我只是流泪。
　　我被警察带着见到了强子。隔着一道铁窗条，我坐下来和他说话。
　　强子瘦了，一脸的憔悴，下巴上都是茂密的胡须茬子。他看见了我，很激动，他从铁窗条里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声音里透着疼惜：“小桃，我害了你。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回去了。”
　　“别说了。”我也沮丧。我猜强子自己也知道，他犯了啥事儿了。一想到他得蹲看守所，我的心里就揪的慌。强子就不说话了。他闷着头，眼神里透着无措的迷茫。
　　我就叹息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闹得这样大。强子就说他想清楚了，这事儿不赖我：“都上了报纸，还有那啥网的，小不了了。”
　　我就告诉他，都求警察了。我和你已经产生了感情，不想再离开你了。可是警察不信，他们说我没觉悟。
　　“你是想离开我吗？”强子突然问。
　　“啥？”
　　“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离开我了？”强子将手抽了回去，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没有！”我有点生气，我只是对他倾诉，没有想过要离开他。他误会我了。
　　强子就苦笑了。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梳理了一下头发，眼睛从手指缝里看了看我：“小桃，你要想走，我成全你。”
　　我一听这话就哭了。
　　不要……真的不要……在这个世界上，我和强子都是孤苦伶仃的两个人，我只希望我们能继续偎依在一起，相互作伴搭伙过日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的要求不高。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怨恨起老李来。怨他多管闲事，怨他多嘴，拆散我和强子的幸福。
　　会面的时间就那么短短几分钟，警察在外面提醒我。我不得不站了起来：“我等你。”
　　他不说话。
　　“我等你。”我只好又说了一遍。
　　强子低着头，他在斟酌：“不用等我。我……想清楚了，你和我的缘分就到这儿了。”说完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进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
　　我看着强子的背影，泪流满面，身子都在颤抖。我抽了抽鼻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不就判了三个月的拘役吗？三个月，九十天，很快的，我等你还不行吗？你为啥要说这样绝情的话？警察那样劝我，我的心都没摇动。日子是自己的，别人说啥随便他！可是……你不能凉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