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仅在工作问题上不顺心，阿吉的家庭生活也十分闹心。母亲去世了，父亲又与别的女人重组了家庭，哥哥三年前也结了婚。阿吉的嫂子是个女刺头，与家里任何人的关系都搞不好。再婚后的父亲，被阿吉的嫂子骂得逼迫住到女方那里去了。阿吉只能住在锅屋旁的一间破旧的平房里，与哥哥嫂子吃着同一锅灶上不同锅里的饭。这个家其实就是一个不分而裂的家庭，阿吉的嫂子从不给阿吉好脸色看，她一心想要阿吉也离开这里。
　　阿吉的嫂子之所以会与家里所有的人作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阿吉母亲出车祸后，有一笔三十万元的赔偿款，其中阿吉哥哥结婚花了几万元，阿吉的父亲挪用了几万元，还剩下二十万元，托管在阿吉的姑姑处。这二十万，是族亲们通过商讨后，决定留给阿吉成家立业用的。阿吉的嫂子知道这笔钱后就起了邪念，一直想得到它并占为己有。因此，她经常跑到阿吉的姑姑家去要这笔钱，甚至大吵大闹，经常弄得阿吉姑姑家鸡犬不宁、人心不安。
　　由于再也忍受不了阿吉嫂子的无理取闹，阿吉姑姑就将这二十万块钱拿出来，托付给族亲们，让他们来处理。族亲们看阿吉，虽然一没有成家，二没有立业，但阿吉毕竟早已成年，于是，打算把这笔钱交给阿吉自己来保管。阿吉的嫂子知道后，闹得天翻地覆，又是烧被子，又是要上吊。族亲们没有办法，怕真的闹出人命来，只好重新分配这二十万。
　　闹来闹去，这笔钱的分配权，只是在阿吉兄弟俩之间。按理说，这钱确实应该全部归阿吉所有，毕竟他哥哥已经结婚了，结婚时也花了这上面的几万元，而且小两口还居占着家里唯一的两间二层楼房。可是，这二十万全归阿吉，他的嫂子死活不依，她说应该将这二十万分成四等份：他的老公一份；她自己一份；她三岁的儿子一份；阿吉一份。族亲们都不认可这种分配方案，他们说这样分对阿吉太不公平。族亲们认为：要是分得这么细致，那阿吉哥哥嫂子住的楼房也要跟阿吉平分。再说了，阿吉母亲出车祸那会，阿吉的嫂子还没有嫁到这个家里来呢！更谈不上她的孩子了。所以，族亲们要求阿吉的嫂子重设一个分配方案。
　　经过仔细琢磨，这回阿吉的嫂子列出两个分配方案，让阿吉任选其中一个：一是这二十万全部归她，让阿吉跟她们生活在一起，不用他缴纳任何生活费用；二是分给阿吉十万元，不过，拿了钱后，阿吉不许再住在家里，必须彻底离开这里。
　　族亲们心里都明白，阿吉的嫂子就是一副蛇蝎心肠，量她再也拿不出更有利于阿吉的方案了。于是，族亲们就问阿吉同意不同意这样？阿吉一口就表示同意，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个方案。
　　话说阿吉拿到这十万块钱后，真是无比的开心！他认为这是他人生的转折，他就此将要进入中国的富人行列。阿吉握住这十万元钱，如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他感觉这个世界忽然间就变得如此地美好了！生命也变得如此绚丽多姿！他看到了光明就在自己的脚下，他从此就将步入他那嘴上所鄙弃的，而心中却一直所渴望的那种贵族殿堂了。
　　这一夜，阿吉怎么也睡不着，他失眠了。阿吉抱着那十万元人民币，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在床上翻来又覆去，覆去又翻来。阿吉好几次试图强迫自己睡去，却一次也没能成功。后来阿吉索性就任由他的思绪纵横、情绪翻滚，甚至还几度起身，盘膝于床，把那十万元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拂晓时，阿吉才迷迷糊糊地进入到梦幻的王国，在那里，他天马行空地驰骋在一片自由的天地间……
　　阿吉在他嫂子的喊叫声和鸡犬的鸣吠声中醒来，此时已是日高三丈。阿吉看到照进屋里的阳光，倏地一下跳下床来，嘴里自言自语说道：“迟到了！”当他看到床上一堆钱时愣住了。阿吉蹙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这钱的来历，跟着笑容在他的脸上驱走了困顿，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阿吉知道有了床上的这些钱，他就用不着去上班了，因而也犯不着再怕主管那样的嘴脸了！可阿吉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应该干什么？阿吉思索着，他仿佛想起了昨天夜里决定好的事情：从现在起就不去那个化工厂上班了，从现在起，他唐阿吉就要重新做人了！他要到城里去，把自己改头换面地“武装”一下，明天体面地到厂里去辞职，顺便在那里扬眉吐气一把。
　　阿吉匆匆地赶到城里，在城里转悠了一天，为自己置办了许多比较上档次的“行头”，将自己身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更新了一遍。第二天上午，阿吉盛装来到化工厂，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工友们的面前。
　　当工友们看到阿吉神采奕奕的面孔和他那一身时尚的全新的着装时，大家都惊呆了！于是都围了过来。阿吉逢人就说他不干了，今天是来辞职的。阿吉不等别人问及原因，就自豪地向大伙宣称：他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说他要到某报社去上班了，具体工作是做摄影记者的。
　　工友们个个都是半信半疑，你一言他一语地议论开了。阿吉望着大家的表情，聆听大伙的言辞，虽然不很明白他们具体说些什么？但阿吉感觉他们是在羡慕自己，亦或是嫉妒自己！阿吉心里顿然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有工友问阿吉：“阿吉！你穿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今天结婚了呢！”
　　“我现在不想结婚，你知道吧？结婚会影响我的事业，我现在要以事业为重！你知道吧？结婚以后再考虑。”阿吉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你今天来辞职，是不是要拿回这半个月的工资呀？”另一个工友问道。
　　“不是的！”阿吉用他那自豪的目光扫射着大伙说，“这半个月的工资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你知道吧？我在报社的工资是这里的好几倍呢！”
　　“阿吉！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好工作的啊？”
　　“唉！找到这个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知道吧？报社的领导看过我写的长篇小说，然后跟我联系的。我当时到报社去的时候，你知道吧？那里的人个个都是相当有知识的文人，他们一开始还有点瞧不起我，后来，你知道吧？在跟我谈话的时候，他们知道我对历史很有研究，我写的诗也给他们看了，他们都说我写的诗比唐诗还要好！他们还看了我的‘摄影记者证’，最后他们就决定要我了，让我到他们的报社去当摄影记者。”
　　“阿吉！那你到报社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
　　“多少钱？这个不好说。你知道吧？有时候连奖金还有出差费什么的，说不清多少钱？反正每个月的基本工资，比在这个化工厂四五个月拿的钱加起来还要多！”
　　“阿吉！你现在混的这么妖，有什么好的事情也带我们混混呀？”
　　“你们这些人，你知道吧？一无文化，二无文凭，叫我怎么带你们混呢？”
　　“哎呦！阿吉！你混的这么好！你吃肉，让我们跟你喝点汤也可以呀！看在我们同过事的份上，你也要帮帮我们呀！”
　　“这个我知道！你知道吧？我刚去，还没有什么实权，等我以后有实权了，知道吧？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我肯定会帮你们的！”
　　“那你以后还会不会到这里来玩呀？”
　　“嗯——一般不会，你知道吧？我们记者都是很忙的，要经常出差，到处采访。”
　　“那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留下来，你在这里干这么多年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呢！”
　　“号码？我现在号码留给你们也没有用。你知道吧？我一到报社去上班，就会立马换新号码的。我知道化工厂的电话号码，等我换了新号码，我就打厂里的电话告诉你们……”
　　“你们簇到一起干什么？怎么不干活啊？”主管边走边嚷道。
　　听到主管的喊声，大伙像天女散花似的怯怯地分离了。
　　“怕什么？”阿吉低声对大家说道，“我就不怕他！”
　　人员散开后，主管看到阿吉一人站在那里。一开始，主管并没有认出阿吉，经过仔细辨认，主管才认出了这个焕然一新的阿吉。
　　“哟！是阿吉嘛。”主管开口说道，“阿吉，你发财啦？怎么穿成这样？昨天你不来上班，也不请假，算你旷工，要扣钱的啊！今天来了，还不快换工作服干活吗？”
　　“什么？叫我干活？你真搞笑！”阿吉说道。
　　听到阿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主管像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阿吉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阿吉反问道。
　　“我问你说的话什么意思？”主管说。
　　“没有意思！”阿吉说。
　　这时，靠近一个工友对主管说：“阿吉不干了，他今天来是辞职的。”
　　“辞职？”主管说，“辞职到厂部办公室去辞，呆在这里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里呀？”阿吉说。
　　“你不想呆在这里，你走呀！别在这里影响别人干活。”主管说道。
　　“哼！走就走，你请我来我还不来呢？”阿吉说完，昂着头、挺着胸走出了车间……
　　从化工厂出来，阿吉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心情。他想：今天用这种态度跟主管说话，心里特爽，他感觉被主管压制了这么多年，今天突然就翻了身了！在工友们面前大嬴了一把面子！可惜当时没有抽主管两下，否则，我唐阿吉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并能赢得别人的敬畏！
　　阿吉绽放着满脸的笑容，愉快地骑上了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阿吉一路哼着完全不着调的歌曲；不时地吹着那半哑的口哨；其间还数次腾出一只手来，不停地打着那发不出声音的响指……
　　当阿吉回到家门口时，发现自家的院门反锁着。阿吉知道他的嫂子在里面，他敲了几下门，门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谁呀？”
　　“是我。”阿吉说。
　　“是你？你怎么还来呀？钱都拿去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想反悔吗？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女人像放连珠炮一样地说道。
　　“我——我——”阿吉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没有找到房子，等我一租到房子，我就搬走。”
　　“你还没找到房子？”女人阴阳怪气地说，“你要是一年找不到房子，那你就一年不搬，一辈子找不到房子，你就一辈子不搬咯？”
　　“不、不会的！”阿吉解释说，“我很快就会搬走的。”
　　“哼！很快？”女人说，“钱都拿去几天了，这几天你是干什么的？外面的房子就这么难找吗？几天都找不着房子呀？莫不是你根本就不想搬走吧？”
　　“怎么可能呢？”阿吉说，“这两天我有点事，明天我就去找房子，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搬走的。”
　　“切！我放心？对你这种扯谎调皮的东西，我怎么能放心？”女人恶声说道。
　　就在阿吉哑口无言时，有几个门口的邻居站在门外说情，阿吉的嫂子才开门让他进去。
　　其实，阿吉有了这十万块钱，当时，在农村盖两套楼房都绰绰有余，就是在市郊买一套商品房也差不多够了。可阿吉从没往这方面去想，他总认为自己以后一定是个有大作为的人！所以，尽管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有何大作为？但他确信：有着这钱在，他比什么都踏实！即使要花，那也一定要花在大用上。
　　阿吉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头脑里一片空白。阿吉环顾着他这十平米的栖身之所，虽然破旧，但墙壁上被他装扮得使人眼花缭乱。那些影视女星和名模美女的画报图片，占满了他的四壁江山。当人置身其中，就会让人感觉进入到了一个佳丽如云的世界。阿吉起身走近墙壁，仔细端详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而凝眸，或而锁眉，似乎有种即将永别的感觉！心中顿生不舍的滋味。阿吉仿佛在一一告别着昨日的恋人，每一张脸庞都流连依依……
　　第二天一大早，阿吉背着他的钱，拖着他所有的衣物，悄悄地出了门。阿吉终于离开他那生活了二十五、六年的“窝巢”，迈上他那充满了希望的人生征途。
　　离开自己的故居，阿吉并没有产生什么留恋的心情，相反，脱离这个穷乡僻壤，却是他一直以来的迫切欲望，如今他终究实现了这个夙愿。阿吉感觉自己已走向了新生，正迎着他那光明的前程而跃进！
　　在阿吉的骨子里，一直有种厌恶农村的情节，尽管他自己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祖宗八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可他依然反感农村的一切，包括农村的人。在阿吉的心里，早已将自己界定为城市人了。虽然，由于社会的发展，城市人与农村人已不再有什么值的区别了，但是，阿吉还是执著于他的城市情怀！生活中，他的一言一行都刻意城市化，尽管好多时候会弄出邯郸学步的效果，但他还是一意孤行！有时候孤注一掷到近乎是滑稽表演的程度。在与人的交流中，阿吉尽可能地避免谈及他与农村的任何瓜葛；在人面前，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他总是会有意识地释放出他那故作姿态的“城市气质”来，结果常常让人忍俊不禁。
　　现在，阿吉终于如愿以偿了，他总算是脱离了农村，脱离了那片生他养他也是他所鄙视的土地。阿吉拖着他的旅行箱，穿梭在省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行挤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看着城市里所有静止的、运动的，一切的一切，这就是阿吉梦寐以求的地方，他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并不能阻挡阿吉前进的脚步。阿吉似乎已踌躇满志，他信心满满的思绪已飘飞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他幻想自己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由于离别多年，仿佛自己就是从异国他乡归来的游子，导致在他的心里荡漾出一阵阵说不出的愉悦感……
　　透过街上门面的一扇扇玻璃墙窗，阿吉看到自己那么“潇洒”的影子，于是慢下脚步，边走边欣赏自己那曼妙的身姿。阿吉陶醉了！他时而不时地凑近玻璃，跟里面的人眉来眼去一番，然后左右转动着身体，来回扭动着屁股，再从不同的角度定睛端详玻璃里面的自己，进而摆出一些高贵而雅致的造型。阿吉觉得自己实在是帅呆了！酷毙了！他笃信自己看到玻璃里的这个“英俊”的青年，一定会有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也一定会成为一颗无比璀璨而夺目的明星；他必将成为全世界或者全人类最伟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