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刁小波邀约的三家设计单位，两家来自重庆，一家来自南京。重庆的两家，一家是乐达建筑设计所，一家是海风建筑设计所，南京这家叫方正建筑设计所。刁小波大学毕业后，在考取研究生之前，在重庆海风设计所工作过。三家设计单位都是同仁设计机构，规模很小。
　　临近上午下班时，尤智能接到方奇石的指示，要他下午主持设计单位的招标会。尤智能是荣光新城的总指挥，但在这之前，刁小波从未向他汇报过这方面的情况，方奇石要他主持招标会，他感到心里无数，不过，他觉得问题不大。因为按照分工，设计单位的选择由刁小波负责，他掌握一下会场就是了。
　　招标会上，尤智能说了几句开场白后，三家设计所分别介绍了各自的设计方案，对收费标准之类的事只字未谈。整个过程，主要是刁小波在同对方交流和沟通，总经理兰达才和策划部经理郭志达、工程部经理刘景平一句话都没说。
　　刁小波说：“会上暂不确定哪一家，会后我同三家设计单位单独沟通后再说。”
　　第二天下午，郭志达通过电话向尤智能汇报，说刁总最后选定的设计单位是重庆海风建筑设计所。
　　随后，房地产公司向集团公司提交了《拟签工程设计合同报批表》。报批表按流程走到集团公司法律顾问赵路平那里，被卡住了。
　　赵路平被下派到房地产公司任总经理助理的第二年，兰达才张冠李戴，在方奇石面前说赵路平陪银行客人吃饭后，在歌厅把银行的美女搂入怀中……方奇石听后火冒三丈，当即决定将赵路平贬为普通职员，调集团公司股权办上班，兼做法律顾问事务。尤智能就任集团常务副总裁后，对事实进行了认真核实，弄清了兰达才张冠李戴的目的是为了挤走赵路平。尤智能将情况向方奇石作了汇报，明确提出，集团公司不能让赵路平继续背黑锅，建议让赵路平做专职法律顾问，给予部门副职级待遇，得到了方奇石的批准。
　　赵路平审查发现，在《拟签工程设计合同报批表》中，“资质等级”一栏填的是“正在办理”，他以为是承办人填错了，经向刁小波询问，海风建筑设计所的确没有取得设计资质。按照荣光集团《工程发包管理制度》的规定，承担工程设计、施工、监理的单位，必须具有政府建设主管部门认定的资质等级。赵路平根据这一规定，把报批表退给了房地产公司并说明了退的理由。
　　刁小波一看，急了，反复给赵路平打电话做解释。刁小波说：“海风设计所的老板，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也是要好，我已答应了他，请赵顾问高抬贵手。”
　　一面是老板的女婿，一面是铁的制度，赵路平感到非常为难，请示尤智能咋办，尤智能简直不敢相信情况是真的。
　　尤智能看过报批表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建筑面积四十多万平方米的大项目啊，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必须肯定的是，作为法律顾问，你赵路平坚持按制度办事是对的。你既然考虑到了刁小波的特殊身份，那你先去口头请示一下方总。”
　　方奇石听了赵路平的情况汇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方奇石在心里质问：“作为学这个专业的本科生和MBA研究生，难道不知道搞建筑设计需要资质等级？是真的不懂还是……”
　　方奇石沉默了好一阵后答复了赵路平。方奇石压低嗓音说：“给他批嘛。”
　　赵路平回到办公室，在《拟签工程设计合同报批表》“法律顾问意见”栏，认认真真地签下了“该设计所不具有资质，请示方总，方总口头指示‘给他批’，故按方总指示同意报批”的意见。
　　报批表走到常务副总裁那里，尤智能除签署了“遵循方总口谕，同意报批”的意见外，明确写了三条：“一、既然海风无设计资质，直接发包给它过不了法律关，是找别的设计单位戴帽还是什么，请房地产公司同海风商量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二、设计合同签订后，建议待营销机构的前期策划方案被本企业确认后再行设计，以免设计与策划不相吻合；三、请房地产公司务必注意海风的设计质量，严格把关，千万别出问题。”
　　按报批程序，常务副总裁的下一个节点是总裁，报批件走到总裁那里，方奇石签下终批意见：“同意按尤智能提出的三条意见执行。”
　　刁小波选定海风设计所的事，虽然获得了集团公司的批准，但方云倩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给刁小波打电话，异常严肃地责备说：“海风没有资质，你就不该邀请嘛！”
　　刁小波回答：“三家都没有。”
　　“那三家都不邀请！具有资质的设计单位有的是。”
　　“这三家的老板是我大学时的同学。”
　　“同学，同学也得有个标准！四十多万平方米的项目，出了问题，看你怎么交代。”
　　面对妻子的责备，刁小波心里很不舒服，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刁小波清楚，方云倩很像她妈尤智丽，有话是一定要说的，而且不会转弯抹角。在她爸方奇石跟前，方云倩说话的份量比方云虎还重，她爸奉若神灵的《3D管理模式》，学习应用了那么长时间，虽然效果不佳，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效果；甚至还干扰了员工学习和执行荣光的规章制度，但包括她舅舅尤智能在内，没有谁敢公开说不。唯有方云倩，看了《3D管理模式》和观察了全集团实际应用的情况后，直言不讳地向她爸发表了反对意见，从此，她爸终止了《3D管理模式》是荣光集团“行动的纲领、指路的明灯”等一系列提法，在各种场合不再提及《3D管理模式》。眼下，如果同方云倩争起来，一是自己本身就不占理，二是如果她爸爸妈妈知道了，只会使自己更加被动。
　　
　　方奇石决定，将方云倩从机焦公司财务总监岗位上调到集团公司担任财务总监。
　　方云倩履新一周后，把集团公司行政部副经理兼车管办主任杜松林叫到办公室，交代说：“本集团有的子公司都有财务总监，为了有个区别，你帮我制作办公室门上的挂牌时，做成‘财务总经理’。”
　　杜松林心里明白，企业中只有财务副总经理而没有“财务总经理”这个说法，就是财务副总经理和财务总监都是两码子事，财务副总经理同经营副总经理、生产副总经理一样，是企业的行政领导，财务总监同人力资源总监、生产技术总监、营销总监一样，是企业的专业行政领导；然而，方云倩是老板的女儿，年过五旬的杜松林，丰富的阅历告诉他，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说话做事可不能那么明白，方云倩要我怎么给她做我就怎么给她做。
　　杜松林回答：“好的，我马上联系制作。”
　　走出方云倩办公室，杜松林想，尤老总调回集团公司上班几个月了还没制作挂牌，原因是方奇石只在会上口头宣布过尤智能任集团公司常务副总裁，但一直没有下发任职文件。杜松林觉得，方云倩履新也没下发任职文件，既然方云倩可以做，尤智能也可以做。
　　杜松林来到尤智能办公室，请示说：“尤总，财务上方总安排我给她做办公室门上的挂牌，我想请示您，看您办公室门上的挂牌是否一起做？”
　　尤智能回答：“按本集团的制度规定，各办公室门上都应当有挂牌，我没有不做的理由。”
　　“职务称谓是常务副总裁。”
　　“这个问题你得请示一下董事长。”
　　杜松林去请示方奇石，恰遇裘光宗正在同方奇石吞云吐雾，谈天说地。杜松林说：“方总，小方总要我给她做办公室门上的挂牌，我想把尤总的也一起做了。小方总的，她要求做成‘财务总经理’，尤总的做成什么，他要我请示一下董事长。”
　　方奇石正要回答，裘光宗抢先开了口：“就叫‘常务副总’吧。”
　　“常务副总”，这一浓缩性的称谓，既可理解为常务副总裁，也可理解为常务副总经理，算是动足了脑筋。对裘光宗的说法，方奇石没有表示反对，杜松林只好在暗自惊叹的同时，照此办理。
　　
　　不到十天时间，三家营销代理机构分别送来了各自的策划方案，长富、巴山是同一天送的，中星晚一天。
　　鉴于选择设计单位的严重失误，方奇石亲自主持策划方案介绍会。
　　会上，三家机构分别播放了各自的视频，诠释了方案的内容。方奇石、尤智能、兰达才、刁小波以及房地产公司策划部、工程部和销售管理部经理，到会同三家机构作交流和沟通，商讨修改意见。
　　与此同时，三家机构按照尤智能的提议，当众报出了各自的代理费标准，以房屋销售额为基数，长富为百分之零点九，中星为百分之一点二，巴山为百分之一点六。
　　次日，方奇石召开专题会，研究确定营销代理机构。
　　方奇石说：“尤智能，你是荣光新城开发建设的总指挥，营销机构的选择也是由你负责，你先说说你的意见。”
　　“好，方总。”尤智能说，“我觉得三家机构拿出的策划案各有其长，各有特色，巴山的方案稍微粗了一点。如果说三家的方案比较同质化，优劣难分的话，那就比较代理费的高低。三家中，长富报价最低，比中星低零点三，比巴山低零点七。这个比差不简单。我保守估算，我们荣光新城的销售额不会少于十五个亿，以此计算，长富同中星比，代理费要低四百零五万元，同巴山比，要低九百四十五万元。这不是一个小数！综合起来看，我倾向于选择长富。”
　　尤智能刚说完，刁小波马上说：“据我所知，长富和中星都没有经营资质，唯有巴山是有资质的公司，应该选定巴山。”
　　与会的其他人觉得尤智能的意见正确，可刁小波的意见却截然相反，鉴于一个是集团的常务副总裁、荣光新城总指挥、老板的舅子；一个是公司副总经理、老板的女婿，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奇石问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无人吭声，问大家同意选择哪一家，还是无人吭声。
　　方奇石意识到大家不发言的原因在于，两种不同的意见都出自自己家里人。
　　方奇石心里明白，要说意见，肯定是尤智能的正确。但刁小波毕竟是女婿，且性格内向，年轻稚嫩，心里承受能力差，还得顾及一下。
　　方奇石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明天，分三个小组到三家机构考察，尤智能带一个组到巴山，兰达才带一个组到中星，刁小波带一个组到长富，你们回来后再研究决定选哪一家。”
　　去中星和长富的两个小组分别到两家机构办公的地方，认真审阅了各家的经营执照、资质等级和税务登记证，索取了复印件，同时，到他们代理销售的楼盘参观了售楼现场。
　　情况是，长富和中星各类证照齐全，荣获的各种奖杯、证书分别多达几十件，正在代理销售的楼盘都是在省城很有影响的大盘。
　　去巴山的小组到达后，巴山没有出具任何证照，总经理巫英泉说：“我们正在进行相应的注册登记，一切从零开始，真心希望荣光新城能成为我们代理的第一个项目，请荣光高抬贵手，给我们这次机会。”
　　方奇石再次召集大家开会研究时，三个小组把考察的情况分别作了详细汇报，法律顾问赵路平对加盖了各自鲜章的证照复印件作了认真的审核，得出的结论是，长富和中星证照齐全，具有经营资质，巴山什么都没有，只提供了一个自己写的情况说明。
　　大家讨论时，刁小波第一个发言，他说：“长富的办公条件太差。”
　　尤智能说：“长富在省城中心城区的一座甲级写字楼购买了整整一层做公司办公用房，面积很宽，装修也很有档次，我和郭志达上次到省城摸底时去坐了一会儿。不过，代理机构办公条件好与不好，与是否值得我们选择关系不是太大。”
　　其他人员听了刁小波和尤智能的发言，又不说话了，出现了同前次会议一样的状况。
　　方奇石说：“你们几个既不发言也不表态，心里是咋想的我知道，我不怪你们。现在，三家的情况是明摆着的。巴山没有任何证照，由它代理的话，属于非法代理，只能在长富和中星两家里面二选一。在这两家中，哪怕是叫瞎子来摸，也会摸长富，至少可节约几百万的代理费。尤智能，为了策划先行，通知长富明天来米西同我们签合同。”
　　第二天下午刚上班，长富的总经理邓常富带着他的策划总监到了荣光，尤智能没有急于请他们签合同，而是把他们带到了方奇石办公室，双方寒暄过后，方奇石说：“你们可以先做些准备，签合同的时间稍微缓一下。”
　　尤智能听方奇石这么一说，庆幸自己幸亏对昨天会议结束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作出了预料，庆幸自己对方奇石将会犹豫甚至改变主意的担心没有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