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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鹤野乡音(2)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19-12-14 13:32:14      字数:4209

  子玉忙为小姑娘开脱道:“夫人,您别怪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其实子玉还有些心里话没说,让这个陌生的小姑娘这样照顾,就是自己府里的丫鬟也不过如此,已经很让他过意不去了。
  夫人一手拉过板凳,把盆置放在炕边,又浸了块面巾。一面说道:“小将军快莫这样夸她,从小就被惯坏了,没点儿做女孩子的规矩。”
  吴炎开始帮子玉解衣换药,少妇人敛目悄悄退出。梅子捧着捣好的草药进来,也凑在张良身边看,吴炎看她一眼,接过药说:“你先出去吧。”
  “不用,我不怕。”梅子不在意地说。
  吴炎无奈地敲了梅子的手一下:“别看了,爷爷今天打了野兔山鸡,去帮你娘和叔叔们去,不听话就别想吃。”这句话管用,梅子一遛烟儿地跑了。
  吴炎一边换药一边和子玉他们聊天道:“其实你们不用那么客气,我也在中原住过,你的祖上都是抗金将领,我从小就对你们赫连家敬佩之至,要不是大宋皇帝昏庸,我也不会隐居在此。”
  他用洗过得白布把子玉腹部的伤重新包好,满意道:“创口愈合得不错,你很幸运,若再深一点,你活不到现在。”当他验看肩上的伤时,不禁皱了下眉。
  “怎么啦,”张良不安地问。
  “怎么会这样,”吴炎自言自语,又抬头看看众人道,“有些不太好。里面有脓了。”说着伸手试了试子玉的前额。
  “那怎么办?”围着的人担心起来。
  “还好,人没发烧,得把脓弄出来,否则十天半月也好不了。”
  子玉心里着急,催促道:“那就快弄吧。”
  吴炎无奈地笑道:“你以为是囊中取物哇,我得用刀割开你的伤口,把里面的脓挤出来,可是眼下我手里没麻药,只能再等等,你们有没有?”
  听到这儿,几个人摇摇头,面面相觑,张良吐吐舌头道:“天哪,像关羽的那个,那个,刮骨疗毒。”
  王元贵道:“胡说,那是刮骨头,你别吓他。”
  子玉心里明白,真要弄个十天半月,早到大都了,看来这是唯一办法了,就是刮骨也认了。他看着吴炎坚定地说道:“来吧,不等了,就当是又挨了几刀。”
  吴炎认真地看着他说:“看你小小年纪倒挺硬气,你要不怕,我去准备了。”子玉点点头。
  吴炎出去不大会儿,托着一个盘子回来,里面有一把短刀,大顺端着个火盆跟在后面。
  吴炎将刀放在火上烧了烧,用嘴吹吹,按按子玉肩上的伤口道:“这里伤的太深,你忍着点。”子玉一咬牙说:“没事,动手吧。”
  吴炎手快,一刀下去,子玉只闷声哼了一下,忍住了,随着吴炎的手在伤口上推动,阵阵剧痛袭来,他咬着牙关,一下,又一下,冷汗顺着脸颊滚落,身体颤抖得厉害。
  终于,连吴炎也下不去手了,说道:“疼,你就喊一声,我都快让你给憋死了,这时候,你还要得什么强。”
  子玉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勉强挂着一丝笑,声音有些暗哑道:“我没事,你挤得干净点,免得受二次罪。”
  大顺在旁边不住帮他擦汗,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差点出来。吴炎道:“你们找块干净布塞他嘴里,别把嘴咬破了。”
  吴炎狠下心,一下下在伤口的周围挤着,最后,出来的都是血了,他终于舒了口气,说道:“好了。”
  子玉身子一松,瘫倒在被子上。随后,擦拭、止血、上药,包扎,忙完了吴炎也是一身汗。
  子玉整整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已经傍晚,身下不知是谁把炕烧热了,暖暖得很舒服。他抬抬手臂,虽然很沉重,却不像以前那样一跳一跳地疼了。
  见他有动静,梅子端过一碗汤来,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晌,才怯怯地叫了声:“大哥哥,你是不是醒了,娘说得,你要醒了,让我把汤端给你。”
  子玉睁开眼,笑笑,故意把脸一沉道:“不是叫叔叔来吗,谁让你叫大哥哥,我有这么小吗。”
  梅子不由一乐:“你看你,就是不大吗,一点儿不像个叔叔。”
  子玉褪去戎装,又未束发,只用一条紫色绢带把头发抹到额后,倒把实际年龄表露无疑,他叹了口气,嘱咐梅子道:“以后守着别人不许这样叫,记住了吗?”
  出征以来,他就怕自己年轻不能服众,处处掩饰自己的孩子气,因为他长短兵器样样精通,又从小熟读兵书,虽然战场经历短一些,还是得到了士兵的拥戴,所以他不愿让梅子把他叫小了。
  梅子使劲儿点头答应,这孩子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孤孤单单,现在来了这么多人,大多又都是粗犷的军人,只有这一位清秀些,偶尔显露的孩子气让她觉得亲切,所以总喜欢和子玉套近乎。
  子玉和梅子也混得很熟,因为吴炎经常不在家,梅子娘又进退有度,懂得分寸,所以与这些男人接触的事情就落在了尚未偣事的小梅子身上,他也喜欢这个勤快懂事的小姑娘。他坐起来,伸伸手,示意她把汤端过来。
  梅子高兴地坐在炕沿上,看他喝着,边问道:“好喝吗,这是爷爷打得野鸡,给你养伤用的,你,你还疼吗?”
  子玉摇摇头:“不疼。”
  梅子道:“你骗人,我切菜割破了手还疼哭了呢,你肯定很疼,我看见你都疼得哆嗦呢。”
  “你都看见啦。”
  “嗯。”梅子承认说,“可我知道你没哭。”
  子玉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梅子生气了:“我说的是真话,你为什么笑。”
  子玉赶紧说道:“好,我不笑,我也跟你说真话,因为我是男人,男人是不可以哭的。”
  梅子似乎懂了,说道:“那,那女人是不是很没出息呀?”
  子玉摸摸脑袋,想起一个人来,说道:“女人也是可以有出息的,我就认识这么一个女孩儿,她喜欢作画,喜欢看书,七岁就能作诗,棋下得比我好,还会弹琴,舞剑,最重要得是她有胆量,从来不服男孩子的气。”
  他说着说着走了神儿,心里涌出长君的影子,半年多了,自己喋血塞外,九死一生,差点与她阴阳相隔。
  梅子拽拽他的衣服问:“你说的这位姐姐在哪儿?”
  子玉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她已经长大,我也很久没见了,不过在我心里,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梅子笑吟吟地望着子玉,又突然问:“你喜欢她吗?”
  子玉愣了一下,被小姑娘的直率弄得有些脸红,看她一脸单纯,便认真道:“何止喜欢,若不是打仗耽搁,她已经嫁给我了。”
  梅子怔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有娘亲吗?”
  子玉一愣道:“你问这干嘛?”
  “你要有娘亲的话,她干嘛舍得让你出来打仗,我娘就不会让我出门。”
  梅子的话,让子玉想起出征时母亲的眼泪,心里一酸,他忍了忍,说道:“我们打仗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元的疆土……”
  没等他说完,梅子便打断道:“什么是大元,在哪儿,我不懂,只知道那些蒙古人、高丽人,还有金国人汉人,他们打来打去,死了好多人。”
  这些话说的子玉无言以对。
  半晌,梅子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也杀过人吗?”
  这话问得子玉心里一片惶恐,他不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得说道:“这次他们杀了我们很多人,死得都是我的好弟兄。”
  “那,那你们也会死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梅子的眼里似乎有了泪光。
  子玉闭上眼睛,话的内容越说越沉重,他已经不想再给小姑娘解释什么,这些本不是梅子所应该承受的。沉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会的,我们就要回家了,你先去吧,大哥哥累了,想歇会儿。”
  梅子出去了,但她这些话,几年后,他都能清晰地记起来。
  晚饭时,士兵们知道要回家了,变得活跃起来,憧憬着与家人团聚的喜悦。只有子玉平添了十分地忧虑,他不想过多地掩饰,也不想给大家扫兴,大哥和父亲到底怎样了?或许已经遇难?现在,他是不是应该作最坏的估计了?所有这些搅乱了他的心思。
  天渐渐地黑了,不远处有人在吹箫,声音呜呜咽咽,听得人心里阵阵纠结难受。子玉在家时喜欢吹笛子,不喜欢箫的声音,可今天倒对了心思。他蹬上靴子,穿了外衣,又把头发挽了束好,来到外面,有几个人在外屋喝酒,见到他,忙站起来,递过酒碗,说道:“少将军,喝点吧,挡挡寒气。”
  他们的心理子玉明白,他接过碗,一气喝了,说道:“今日高兴,就要回家了。不过明天还要准备赶路,你们不能睡的太晚。”他向大家拱拱手,然后走到院里去了。
  踏着薄薄的一层雪,追着箫声,来到院外一道高坡上。那个吹箫人正是吴炎,在飞雪中伫立。萧声凄凉悲壮,呜咽着萦绕在雪雾中,相伴着吴炎清矍孤单的身影。
  听了一阵,子玉情不自禁吟道:“惊闻鸣鹤缀乡音,觅梦深处寻落花。”
  吴炎回身,见到子玉眼里莹莹的泪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收起箫,问道:“少将军,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幸亏老人家,在下十分感激您对我们做得这一切,等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不用,我是因敬佩赫连家族的忠义,与你父有一面相知,也很钦佩你的勇气和毅力,不愧是将门之后。”
  子玉与吴炎并肩站立,眺望远方的丘丘壑壑,问道:“听您说曾在中原居住过,不知是在何地?”
  “河南江北的开封,与你们临安隔着一条江。”
  子玉又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南宋,江北可一直在战乱中。”
  吴炎沉默一会儿,说道:“整个中原大地都被外族争来抢去,老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何尝有过安定,那些枉食国家俸禄的大臣,与其灭国后殉国自尽,还不如当朝时秉忠直谏,富国强民,为国不强,何处有净土。”
  吴炎的一席话,道出了离乡避世的殷殷苦衷,子玉自己何尝不是,常与爹爹谈及曾祖父当年签得城下屈辱之约,成了赫连家族永远的污点,只有当时的万般无奈,才铸成后代的隐隐之痛。想到此,子玉不无悲戧地说道:“当年高宗的一句,直把杭州当汴州,不知伤了多少汉人的心,北宋被辽金和蒙古杀戮了成千上万的同胞,灭族之灾,这就是当年宋廷重文抑武的后果。怕臣子佣兵自重,自己的龙庭不稳,却置国土和百姓于不顾,如果当年南宋励精图治,远奸逆,近良臣,就没有后来的国破家亡。朝廷腐败如此,安有岳飞等人用武之地。”
  吴炎从子玉的话语里听出了他的愤慨、无奈,还有一腔报国之心。如今他们家族被元廷征用后,披肝沥胆征战沙场,为国捐躯者过半,但很难说不会是下一个岳飞。早已对皇朝失去幻想的他,隐匿民间,所行之事,唯有一个义字罢了。
  飘飞的雪花,落在两人身上,又被风吹落,洋洋洒洒。
  子玉抬手接着落雪,说道:“好美,你们这儿下雪真早,不过还不是很冷。想这塞外的冬天,应该别有一番景致吧。”
  “正是,整个冬季白雪皑皑,纯净无暇,若在此避世,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了。”他抹一下落在胡须上的雪花,又对子玉道,“你应该再休息两天才好,。”
  子玉回答:“不用,他们都已归心似箭了。”
  “是啊,什么都比不过与家人的团聚重要。”
  子玉却转为戚色,说道:“可我有一半的家人还在这儿,生死不明。”
  吴炎望着这个刚满十七的少年,惊诧于他的理智和胸怀,大概只有他那位身经百战的父亲,才使他有了这种历练吧。对他的喜爱油然而生。手持洞箫,恋恋不舍地说道:“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你把这支箫收下,权作念想吧。”
  子玉接过箫,湿了眼眸,心中一片惆怅,对吴炎说道:“我曾发过誓,一定还会领兵回来,告慰死去的几万将士,所以,我们相见的日子不会太远的。”
  他抬头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想起塞外生死不明的亲人,想起临安,千里故园心系情牵,这场战败的消息势必传回府邸,她们也定是忧心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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