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尤智能调回集团公司的第五天，召开了一次集团公司各部门经理参加的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是解决集团公司机关在对公司的管理过程中怎样做好服务的问题。
　　三年前，尤智能在集团公司企管中心的时候就发现，荣光集团更多地是强调了集团公司对公司的监督和管理，很少甚至就没有明确提出过指导与服务；而方奇石，多少年来，一直习惯于独裁，从安排工作到检查督促，都亲历亲为，一竿子插到底，一直抓到各公司的基层班组，集团总部的各级管理人员犹如棋盘上的棋子，方奇石动一下跳一下，工作没有主动性，更无创造性，集团公司各部门的职责，都集中在了方奇石一人身上，方奇石累不可支，机关几十号人却无所事事。方奇石对职能部门不作为很不满意，但又找不准问题出在哪里，经常把职能部门骂得狗血淋头，甚至几度提出除了保留集团公司办公室外，其他部门全部撤掉。对集团总部机关的状况，各公司看在眼里，想在心头，明里不说，暗里根本不买集团公司职能部门的账。
　　
　　深知如何发挥机关作用的尤智能，那时候就试图改变集团公司机关难作为和不作为的状况，但企管中心也只是集团公司的一个大部，尤智能除了积极发挥企管中心及其所属三个二级部门的作用外，就整个总部机关，无法作为；而方奇石更不可能改变他的独裁管理，稍有不慎，方奇石会认为尤智能在挑战他的权威，尤智能只好望而兴叹。尤智能在机焦公司和荣化公司工作的三年里，从基层的角度，进一步感受到了集团公司职能部门作用的缺失和威信的缺失。而今，尤智能也非常清楚，要想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是不大可能的，因为他无法改变方奇石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式，但在某些方面做些改良是可以的，这改良的重点就是动员和组织总部机关做好对基层的服务与指导。
　　尤智能在会上明确提出“寓管理于服务之中”。尤智能说：“集团总部既是集团领导的参谋部和工作部，又是全集团的统帅部，肩负着对全集团的管理与监督职责，从实现形式上讲，应当是一种服务和指导。无数事实证明，只讲管理不讲服务，是落实不了管理的，只讲监督不讲指导，是落实不了监督的。所以，集团总部只有通过实实在在甚至是非常辛苦地工作，切实将管理与监督寓于服务与指导之中，才能把管理和监督落到实处。”
　　尤智能在讲明这些道理的基础上，既向整个总部提出了带有共性的总体要求，也分别向各职能部门提出了带有个性的具体要求。
　　
　　会后，尤智能把全集团的二十八种请示报批类工具表作了修改和完善，在报批流程中，凡是没有“集团公司对应管理部门意见”这一流程的，通通增加了这一流程，使各公司的请示报批，必须经过集团公司职能部门这一关，才能报至集团领导；从制度上解决公司的请示报告径直对接集团领导，而集团公司职能部门被悬在中间，连情况都不知道的弊端。
　　除此之外，尤智能还安排行政部按《文件管理制度》的规定，向各公司重申和强调，凡上报集团领导的文件，必须同时抄报集团公司管理部门。采取这些措施，使集团公司各部门不再是聋子、瞎子和哑巴，为发挥职能作用创造了条件。
　　在实际工作中，各种报批件按流程报至集团常务副总裁时，尤智能一旦发现集团公司职能部门没有签署意见的，或者所签意见不明确的，一律退回。多次以后，基本结束了集团公司职能部门不作为的状况，使集团公司对子公司的管理和监督变为了现实。
　　
　　尤智能对分管的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其基本情况，心里还是比较有数。
　　这两个公司实行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管理模式的第一年，受方奇石的委派，尤智能带领集团公司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对两个公司进行过一次整顿。
　　四年后的夏天，方奇石又从机焦公司临时抽调尤智能，带领集团公司企管部、审计部和人力资源部负责人，组成集团公司整顿小组，单独对房地产公司进行了。
　　第二次整顿，尤智能不大愿意，主要原因有三个：第一，房地产公司问题不少，有的问题还比较严重，但根本在领导，如果同第一次整顿一样，方奇石下不了决心调整公司主要领导，整顿也只能是雨过地皮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某些问题即令解决了也会死灰复燃；第二，方奇石对房地产公司的统帅与管理，同对其他公司一样，总是东一鎯头西一棒子的。按方奇石自己的说法叫做搞“张口政策”，缺乏连续性，弄得下面难以适从，就是把人和事理顺了，过不了多久又搞乱了；第三，尤智能是机焦公司的副总，牵头去整顿兄弟公司有所不妥。再说，本身机焦公司的事就比较多，虽然整顿的事属于兼着干，但种别人的田荒自己的地，不是尤智能所主张的。尽管如此，尤智能想到自己是在帮自己的妹和妹夫，还是接受了方奇石的指派。
　　
　　这次整顿，经过调查核实，房地产公司比较突出的问题有两个：
　　一个是在近几年的房屋销售中，对价格随意优惠，公司总经理可以签字优惠，售楼部经理可以签字优惠，售楼员也可以签字优惠，优惠幅度大得难以置信。一位售楼员居然把一个甲级口岸的铺面以四点八折优惠卖给了与她同居多年的男朋友。更为有甚的是，由于过去米西的房地产销售合同还没实行网签，在预售过程中，售楼员普遍采取虚签合同的手段，名义上某套某套房子已经售出，实际上还捏在自己手中，待价格上涨后卖出，从中牟取价差带来的收益。凡此种种，使企业本应获取的利润变成了某些个人的利益，公司的损失数以千万元计。
　　再一个是总经理兰达才同公司的一名财务人员和一名售楼员乱搞男女关系，不仅宾馆开房，连办公室也成了他们乱搞的地方，弄得公司内外绯闻四起，企业形象受损。
　　整顿小组把经过调查核实后的情况向方奇石汇报后，方奇石指示解散售楼部，无条件解除所有售楼人员同房地产公司的劳动关系，重新组建销售部，但只字没提及对兰达才和那名财务人员的处理。当尤智能请示是否解聘这个财务人员时，方奇石说她是一个朋友的侄女，网开一面。方奇石还决定，各部门经理全部免职，重新竞聘上岗，受聘者上岗前必须按照“当责”的要求，对照岗位职责写出《当责书》，并向集团公司做出保证和宣誓。
　　第二天，整顿小组在房地产公司召开员工大会，宣布了方奇石的指示和决定。会后，兰达才对整顿小组发表了他的两条意见并要求转告方奇石。兰达才说：“第一，房地产公司是集团公司的子公司，老板要留谁和要谁走我无话可说，执行就是了。第二，叫谁走都可以，用不着说搞女人之类的难听话。”
　　尤智能回答说：“对集团公司本次做出的相关决定，兰总能够态度鲜明地表示执行，这是非常好的。至于说搞女人的问题，这次整顿，对相关员工的处理都没涉及这事儿。根据兰总的要求，我们一定会负责地把兰总刚才提出的两点意见报告给方董事长。”
　　
　　回到集团公司，尤智能把兰达才的两条意见原汤原味地向方奇石作了汇报。方奇石铁青着脸，说：“对兰达才的第二条意见，你为啥不严厉批评呢？难道他乱搞女人还有理？”
　　尤智能想，批评？存在问题的集中点都在兰达才身上，两次整顿都让人明显感到，您老板本身就没下决心釜底抽薪，只是想敲山震虎，吓吓汪达才而己，批评有啥用？
　　尤智能说：“方总，我当时的考虑是，我是机焦公司的副总，由我批评开发公司总经理不太合适，再说了，我没有掌握到他乱搞男女关系的真凭实据。”
　　“你没有证据我有。”方奇石咬紧牙关说，“你应该知道他是个老鬼。”
　　第二次整顿就这样了事。
　　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的现状，特别是存在的主要问题，尤智能没费多大功夫，便基本上摸清了，总体感觉是问题比较多。这些问题，有的是前两次整顿时没有解决的，有的是解决后又复发的，有的是新出现的，如不抓紧解决，肯定会影响两家公司的生存与发展，但怎么也没有方奇石说得那么严重，不至于烂透了。
　　
　　到了此时，尤智能才明白，方奇石之所以要言过其实，是为了一石二鸟，既希望尤智能尽快回到集团公司，为他分挑重担，抓好对房地产公司、建筑公司和集团总部的管理；又希望尤智能尽快把机焦公司经营副总的职务交给李大川，以此助推诸维利把早该交给李大川的采购管理权交出来。否则，诸维利依然是明交暗不交，继续软抗，胡作非为。
　　尤智能把两个公司的情况向方奇石汇报后，方奇石说：“咋样，问题严重吧？”
　　“问题是不少，只要持之以恒地抓好管理，是可以解决的。”尤智能说。
　　“明天上午，由集团公司召开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高中层管理人员参加的会议。会议由你主持并发表讲话，我就不参加了。你把两个公司存在的问题说出来，提出解决办法和要求，把话讲到位。”
　　“请方总最好能挤出一点时间到会作指示。”
　　尤智能要求集团企管部经理陈明雄、审计部经理唐雪华、财务部经理吴曼君和人力资源部负责人余宏雷参加第二天的会议。
　　会上，尤智能有的放矢，对症下药，讲了六条意见。尤智能讲到第四条意见的时候，方奇石带着方云倩步入会场，尤智能抓紧时间讲完了后面的两条意见。
　　
　　尤智能说：“这次会后，集团公司将根据方总的总体要求，在对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的管理团队做适当调整的基础上，由我组织企管部、审计部从两个公司运营的实际需要出发，在尽快的时间内制定几个规章，报方总批准后颁布执行。”
　　尤智能讲话后，方奇石作了指示。方奇石讲得比较凌乱，多半是在责骂兰达才和邵志强两位总经理，但这次没再骂兰达才乱搞男女关系，更多的是骂邵志强的能力不行。
　　会后，集团公司行政部秘书刘立平整理了一个会议纪要。纪要主要按讲话的时间顺序记录了尤智能讲的六条意见和方奇石的指示，尤智能在审改时，把方奇石的指示提到了前面，方奇石在审阅时，没有提出别的意见，只对刘立平说了句“长了”。刘立平不知道该如何压缩，向尤智能请教，尤智能当即意识到方奇石的意图何在。
　　
　　尤智能刚到机焦公司和荣化公司工作的时候，要求他分管的销售内业员，每天早上九点半以前，将头天的销量、价格、销售收入，以发短信的方式报告公司领导和销售部门领导，后来又扩展到了采购，畅通了信息，提高了办事效率。为了将这个做法推广到整个荣光集团，尤智能主动代集团公司起草了一个《关于建立企业内部信息平台的通知》，对发送信息的内容、范围、时间和对象提出了规范性的意见，可在呈报方奇石审定时，方奇石却不同意发文。后来，在机焦公司和荣化公司范围内，尤智能以向部门提建议的方式，使诸维利分管的生产、质量监督等部门也搞了起来。这事儿让尤智能悟出，你觉得对企业有利的事，你要做，方奇石是不会反对的，但要发通知留下痕迹，方奇石就很难同意，因为他怕又成为尤智能的功劳。这也是三年前尤智能作词作曲的《荣光人之歌》被关禁闭的根本原因。
　　尤智能对刘立平说：“把我讲的六条意见全部删掉。”
　　“尤总，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都体现在这六条里，如果删了就空了，下面如何贯彻落实会议精神呢？”
　　“有方总的指示就可以了。我讲的六条，与会人员都是作了记录的；再说了，集团公司马上要制定几个制度，我讲的主要内容都会写进制度，所以对落实不会有大的影响，只是在时间上会慢半拍，因为制度的出台需要一个过程。”
　　“尤总，那这个纪要干脆不发，行不行？”
　　“不行。方总退给你时并没有说不发，只是说长了，应当正确领会和执行方总的意图。”
　　“把尤总讲的六条意见删了，方总会不会说这个纪要太空了？”
　　尤智能摇了摇头，说：“不会的。”
　　刘立平按尤智能的意见把六条删了后再送审，方奇石什么也没说，当即就签了。
　　尤智能看见印出来的纪要，心里不禁感叹：“这不是在做企业，而是在做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