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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树娥(第四章(51、52、53)

作品名称:拓跋树娥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07-30 14:44:57      字数:7602

  第四章当黑户
  
  
  
  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地藏菩萨本愿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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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家寨有个姓吕的婆姨是老居士,心地善良,人称吕善人。吕善人一有活儿就把汪氏和树娥叫去了,她家的烂衣服多,就叫树娥拆洗了打成褙子,让汪氏做鞋。汪氏和树娥每次做完活儿吕善人就舀些米、面什么的,有时还送给她们一些蔬菜。做活儿期间吕善人问汪氏,你是哪里人?汪氏说,我是上边绥德人。吕善人说,俺也是绥德人,咱拜成干姊妹么。汪氏想,人家在这儿有粮有钱,咱这情况能跟人家拜成干姊妹么?就笑着说,俺是个出门人,穷人过活儿,说话还不顶放个屁。你结交俺,没用。吕善人说,我也是新近才在这里落的户,咱们都是苦命人,结成干姊妹,在一块儿也能拉上几句知心话。汪氏心里一动,于是试探着说,咱谁大,你大我大?吕善人说,我是属鸡的。汪氏说,唉,那咱俩一样的,咱俩同岁,你是几月的?吕善人说,俺是四月的。汪氏说,唉,你生月小,俺生月大。两人这下就拜成了干姊妹。
  汪氏说,干姊妹,你听我说,你的人口多,人又好,又有户口,又有粮食,又有地,你们是一家好人家。你跟我拜成干姊妹,咱两个来来往往。虽然我到难中,你的孩子的袄袄儿、裤子、鞋子都拿来,我给你娃做下,给你缝,我给你编线子。吕干妹也很高兴说,返回来,我也不会亏待你干姐姐,我有高粱呢,你没吃的了,就到我屋里来!汪氏说,老姊妹,你这鞋多大?吕干妹把脚伸到汪氏跟前说,你看。汪氏用眼睛瞄了一下。多大,你拿尺子量上,我回去给你打一双鞋!
  过了两天,汪氏就给吕善人把鞋做好了。吕干妹穿在脚上觉得脚底一下子有劲儿了,走起路来腾腾地,心里格外高兴。邻居刘老二的婆姨到吕善人家借擀杖看见了,心里艳羡不已,忍不住对吕善人说,你拜了一个好姊妹,我也想跟她拜个干姊妹。吕善人引着刘老二的婆姨找到汪氏说,她也想跟你拜成干姊妹呢。汪氏问明原由笑着说,拜上么,越多越好,谁跟我拜我都跟谁拜!你不会做什么,都给我拿来。布也行,鞋底也行,我会做,也会洗。鞋样子拿来,要做多大,我就做多大,给你们都做好!刘干姐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两个干姊妹平常都周济汪氏,今儿个干姐给汪氏拿半包子面来了,明儿个干妹子又拿来半袋子玉米。汪氏感叹地说,哎呀,好姊妹,好救星啊!就格外卖力地给她们连夜打鞋底、做鞋。村里的人看见了都眼红得,有人就对吕善人说,你好姊妹,好姐姐,给你把活儿做得齐整。嗨,能不能叫你姐姐给我们也做。干妹子得意地说,那明说呢,俺姐姐出门在外,没吃的,你们多少给上点儿什么吃的,权当救命呢,为救这几个娃娃,噢。那些人连口说,行行行,没问题!纷纷回家把鞋底什么的拿来也叫汪氏做。汪氏做完活儿,他们都给汪氏拿来一些高粱、麦子和玉米什么的。汪氏高兴地说,这下我有面吃,又有米喝,又有玉米糊糊喝!回家用苦菜疙瘩子拌上面下在锅里蒸成包子,全家人都吃。
  汪氏和树娥娘儿俩整天给人家纳鞋底子、做布鞋、做衣裳、拆洗被子,几天下来,可能手臂里钻了水了,两个人手腕发疼,树娥把小拇指都洗歪了成了反反子,干活儿、上床时不敢用力;因为整天吃的是野菜,小树苗还要吃奶呢,再加之长期熬夜做活儿,汪氏的眼睛泡儿肿得象水蜜桃,脸胀得象一张纸,明晃晃的。老拓跋在家帮着纳鞋底,绳子勒得小指头也反了个儿。
  汪氏一天纳一双鞋,从早到晚手里不停,时间一长,汪氏的双手就有些麻木了,双眼也开始下泪。当十个手指几乎张不开时,汪氏就暂时停下来把手按在膝盖上慢慢地抚摸,像研墨一样研,等关节活动了又继续做活儿。汪氏还经常把一个湿手巾放在跟前,眼泪汪汪地掉下来看不见针线了,就用手巾把眼窝儿擦一下,然后再盖在腿上又接着纳鞋底。几天下来,汪氏的手就烂得不成样子。但是没有办法,不做活儿一家大小就没吃的。
  后来树娥粗略算了一下,那一年里母女俩一共用坏了二十只小针,不算缝的衣裳和铺盖,光是布鞋就做了一百三十多双!
  干姊妹还跑腿给老拓跋联系活路,揽些零活儿。过年时,吕善人和刘干姐抢着把汪氏一家人往自己屋里叫。老姊妹仨儿合伙团结,和和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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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开春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冰雪消了,地上也不冻了。刘海刚引着老拓跋从沟底爬到圪塔顶,走过孟店来到南山深处指着一面缓坡地说,这是金家寨人的地盘,你就在这弯弯儿里开点儿荒,种点儿地,谷子、糜子都种上,噢。老拓跋满意地说,好!刘海刚叮咛说,你万万不要给人家引火,噢,山里边可不敢引火,引了火山里就危险得很。有个树疙瘩,你把它给人家撂下,噢,有那个碎柴,你把它砍了露出来,就对了。老拓跋也害怕出了什么事对恩人不好,连口说,对,能办到,我不引火,国家护林呢,咱还能给人家把林毁了?
  第二天一大早,汪氏和树娥在窑里做针线活儿。树根和树叶都是属猴的,树叶开始学着做饭连带照看树苗,老拓跋看树根一天到晚就知道耍,就领着他带着镢头等农具跑十几里山路去野狼沟里开荒。
  父子俩到了野狼沟,老拓跋就掏石头整地。树根在地里很听话,不胡乱跑,也不捣蛋,拿着一柄镢头在旁边挖地。他力气小,但是挖一镢头是一镢头。快到中午时,树根老远看见一个跑山的兵从山林那边过来了,就兴奋地对老拓跋说,哎,有个解放军叔叔来了!老拓跋没好气地说,你给咱好好地挖地!树根看爸爸不感兴趣,便噘着嘴说噢。
  那个当兵的走到跟前热情地冲老拓跋喊道,老拓,老拓!老拓跋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原来是老宋!老拓跋连忙拄着镢头把儿答应道,哎!老宋停下脚步说,你在这儿开荒呢。老拓跋直起腰拍拍手笑着说,噢,才开了半亩地。随后把镢头撂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土坎上,老宋也过来随便坐下,说,对着呢,你跟嫂子娃娃多,一个个都张口问你要饭吃呢。你开荒也好,种点儿地,打点儿粮食吃。老拓跋叹了一口气在腰里摸出烟锅说,唉,这会儿没办法了,开点儿荒,出门人就是要着吃饭呢。老宋看看头顶的太阳说,你俩跑这么远在这儿开荒呢,快晌午了,吃啥?老拓跋把装好烟末的旱烟锅递给老宋说,没有啥,拿的干粮。
  树根看两个大人说话,也跑到跟前指着老宋腰里的水壶笑嘻嘻地说,叔叔,把你腰里喝的叫我喝一口?老宋立即从腰里解下水壶,拧开盖子递给了树根。树根一屁股坐在老宋对面,两只手抱着水壶咕嘟嘟就喝了一肚子,喝饱了把壶还给老宋。老宋笑呵呵地又把壶递给老拓跋。老拓跋也不客气,仰头美美喝了一大口。老宋伸手摸摸树根的脑袋疼爱地说,那天我一看见这娃娃就觉得亲得很。老拓跋愣了一下说,那天你走了以后,我跟你嫂子商量了一下,想把这个小子认到你跟前,等你老了,叫娃给你养老送终,就是不知道——
  老拓跋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宋的眼睛就亮了。老哥当真?我真是求之不得呀!老拓跋把树根拉到老宋跟前,叫他跪下郑郑重重地给老宋磕了三个头。树根抬起头叫了一声干大。老宋大喜过望,把树根揽在怀里说,这下咱就成了一家人了!两只手在身上上下地摸,最后把肩上的干粮袋卸下来,从里边掏出一块干粮说,干爸今儿个也没啥东西给俺娃,来,给俺干儿吃一块馍馍!树根从小也没有吃过啥好东西,看见这个馍就觉得香得很,想吃但是不敢接。老拓跋就笑了,拍下他的脑袋说,还不快谢谢干大!树根这才把馒头接住一掰两半,说,爸爸,给你也吃一点儿,噢。老拓跋说,我这会儿不吃,你饿了,你吃。老宋把水壶一摇,还有半壶水,便又递给树根说,你再喝点儿,小心噎着。树根拿过来水壶仰起脖子就喝。老拓跋赶紧夺下来说,你少喝点儿,不敢给干爸喝完了,还不知道干爸的路远还是近,你喝完了,你干爸就没啥喝了。树根抹了一下嘴巴偷眼儿看了一下老宋,嘴上说着对,噢,我少喝一点儿。扬起脖子又咕噜咕噜喝了一阵子,这才把水壶还给老宋说,对了,干大,我这不喝了。老宋爱怜地看着树根笑了,你喝好了?树根满意地说,喝好了!老宋开心地笑了,把水壶接到手里,又从挎包里掏出两个馒头给了树根,然后对老拓跋说,老拓,那你干活儿,我还要赶路。老拓跋想了想说,对,好!等我落了户口,就领着娃娃到连队找你去!
  老宋顺着山坡上去了。
  后半晌天热了树根又渴了,老拓跋便让他一个人回去喝水,树根装着两个馍馍一路小跑着下山去了。
  跑到平路上,树根便放慢了脚步。快到烂窑时,猛然听见旁边树林里面什么动物呜——,呜——,一阵儿乱叫。树根没有听过这种声音,正在疑惑之时,又听见头顶什么鸟咯啦咯啦、咕咕咕几声怪叫。树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敢站起来了,两手着地慢慢地往前爬着,嘴里喊着,妈呀——,爸呀——
  汪氏在窑前听见树根的声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顺着声音寻过来,四下张望着喊,啊,树根,咋了?你在哪儿?树根看见汪氏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说,妈,害怕死了!汪氏急忙问,咋了么?树根说,有个什么嚎呢,叫唤呢,呜呜呜——,那是个什么,我害怕呢!汪氏又问,大小呢?树根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树林说,不大的。汪氏说,妈刚才也听见了,不知道是什么野物,啊呜、啊呜胡乱叫唤,怕得妈妈心里也噗嗒噗嗒。
  母子俩正说着,呜,呜——,那怪物又叫起来了,沉闷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汪氏透过树木的空隙看见水面上一颗硕大的水牛头露出河面上。汪氏没有见过水牛,也惊叫道,这野物不大么,咋这么大的声音?
  树根把老宋给的馍馍交给汪氏,汪氏给树叶分了一块。树根没舍得吃自己的那份,在嘴里嚼烂了喂炕上的四妹子。树叶一边吃馍馍,一边跟着树根学水牛和野鸟乱叫,啊呜——、哘呜——,嘿嘿!呜——,啊呜——
  汪氏坐在院子里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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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干姐的屋里情况也好,二儿子是村长,会烧砖头,开着一家砖窑。刘村长和老魏头关系好,老魏头的儿子二十四了还没有说亲,刘干姐就给老魏家婆姨说,那我这儿有个女子娃娃给你娃说,那家老头也老实,不过他们要安七口子人呢。老魏家婆姨说,安户有俺姐夫钱书记呢,你先给我说说那女子咋样?刘干姐便说,是老拓跋的二女子。老魏头一听自然满意,说,唉,能成!那女子我见过,你给咱说!
  这天午后,树娥和树林到山上拾柴火去了,刘干姐和刘老二专门到老拓跋的破窑里来了。刘干姐说,有这么一个相呢,是金家寨支书钱富贵婆姨的门中兄弟老魏家,也是才安下的户,把你这个二女子给钱富贵的侄儿。老拓跋一听就笑了,对汪氏说,老魏家就是买咱被子的那家人。刘干姐亲亲热热地拉着汪氏的手说,妹子,人家那娃好着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和发远的那次经历,老拓跋说,咱事先说好,我就是要安户呢,他不能给我们安户,我们不会把女子给他的。刘老二连口说,那当然,那当然。刘干姐说,咱树娥跟钱富贵的侄儿订了婚,端黑户的来了,也就不端你们走了。老拓跋再三说明,他安不下我们,我们就不会把女子给人的,我把女子给了他,不给我们落户,这一家子人咋办呢?我就是指望这女子救我们这一家子人呢。
  刘干姐连口说,对着呢,对着呢!老拓跋说,他说当黑户有他呢,我们不当黑户!人家再端黑户,还是要撵我们,就藏不住么。他钱富贵是个支书,他能管了他队里管不了上边的人。汪氏也说,人么,你就不能说你把人都活完了。人家上级命令来了,能由着他么?我们到哪里也逃不脱。只要你得罪一个人说你屋里还藏着一个黑户,你看,把俺可撵走了,还是不顶啥,噢。刘老二拍着胸膛说,钱富贵答应了,如果这个婚事成了,他亲自跑动,一手包办,给你们一家把户口在金家寨落了!汪氏想了想对老拓跋说,噢,如果是这样,那就先去看一看是个啥样子。老拓跋说,那我抽空儿跟咱二女子去看一下。刘老二眉开眼笑说,就是的么,既然说起来了,那就看看,噢。随后给老拓跋把去老魏家的路线简单说了一下。
  晚上,汪氏给树娥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树娥在金家寨给人家做活儿时见过老魏家的那个儿子,但是印象不深,只记得他脸上有块儿癣,好像是被火烧了以后留下的一片疤痕。一想到这块儿癣,树娥心里就不舒服,于是给汪氏说她不愿意见。
  老拓跋知道树娥不愿意,挠了半天头说,见面又不是定亲,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树娥想,那就先相个亲再看,只要我死活不愿意,爸妈也不会强迫我。
  第三天上午,老拓跋和树娥跟着刘老二坐了一辆驴拉车走了不到五里地就到了金家寨。下车时树娥问驾驴车的人说,你们下午几点能过来?那人说下午三点能过来。
  刘老二说,这时候老魏家和婆姨到地里干活去了,咱就不到他屋里去了,安排在钱富贵家见面。老拓跋和树娥说也行。
  金家寨的人都在原畔上住着,钱支书家很好找,三个人从原顶下来一下子就寻见了。钱富贵的院子很大,五个青石箍成的窑洞一字排开非常气派。一个老太太坐在窑里摇着轮子在纺线线儿,刘老二说这是钱富贵的母亲。老拓跋赶紧上前招呼道,老妈妈,忙着呢!一个头发油光、衣服鲜亮的婆姨闻声,揭起中间那个窑洞的门帘走出来。老拓跋想这可能是钱支书的婆姨。钱支书的婆姨看见老拓跋和树娥稍微愣了一下,随后看见了旁边的刘老二,立即满脸堆笑,小嘴张圆噢噢两声,热情地把三个人让进屋子。
  刘老二象回到了自己屋里一样,进了石窑就给老拓跋和树娥倒了两杯茶叶水。树娥走了一上午路也真的渴了,端起来杯子就喝了两大口。钱富贵婆姨在旁偷眼儿打量着树娥,微微点着头,脸上露着笑。刘老二趁着老拓跋喝茶的空儿出去把老魏家的那娃娃叫了过来。老魏家的儿子个子不高,身体虚胖得象一个面包,富富态态的。小伙子进了窑也没有跟老拓跋和树娥打招呼,径直坐在方桌旁边的太师椅上,目光呆滞,不说话,也不朝树娥这边看。
  树娥坐在炕上好奇地侧眼打量着老魏家儿子,只见两股黄色的鼻涕从老魏家的鼻孔里流下来,像两个肉虫。鼻涕越吊越长,在上嘴唇汇合后又从嘴巴上垂下来拉成了一条长线。老魏家儿子任凭鼻涕那么吊着也不伸手擦,依旧挺直腰板表情麻木地坐在那里。老拓跋也一眼看出老魏家儿子脑子不灵光,心里便一百个不情愿。树娥恶心得想吐,憋着嘴一直没有言传,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就拧身溜下炕出去了。树娥站在院子里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钱富贵的婆姨在东窑里给大家准备午饭,刘老二趁机小声问老拓跋,你看这小伙子咋样儿?老拓跋看了刘老二一眼没有吭声,兀自抽着烟,等一袋烟抽完了,这才在桌子腿上磕了烟灰,抬头问老魏家儿子,你叫啥名字?小伙子下巴上吊着鼻涕扭过头,望着老拓跋半张着嘴巴,猛吸了一下鼻子,那股鼻涕象两条黄虫一下子忽地一下就缩进鼻孔里去了。老魏家儿子呲了下牙说,不,不知道。刘老二在旁边观察着老拓跋的脸色,讪笑着插嘴说,嘿嘿,娃叫个魏玉龙。老拓跋眉头皱了皱又问,那你二十几了?魏玉龙可怜巴巴地扭转头求助般地看看刘老二,刘老二讨好般地朝老拓跋笑了笑又替他说,整二十三了。老拓跋的眼皮垂了下来,心里想那就比树娥大五、六岁,便皱了一下眉头。那你是属啥的?刘老二又要替老魏家儿子回答,老拓跋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魏玉龙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儿,现出一丝灵光,伸出舌头舔着下嘴唇。刘老二神色紧张地望望魏玉龙,又看看老拓跋。令老拓跋失望的是,魏玉龙眼里的那丝灵光闪了那么一下就很快黯淡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老拓跋朝刘老二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朝门口走去。魏玉龙的身子忽然左右轻晃起来,冷不防张口大声说,不知道!老拓跋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说,吆,连属啥的也不知道。钱富贵的婆姨恰巧进来听见,见怪不怪地随口说,他是属蛇的。
  树娥过来轻轻拉了一下老拓跋的衣襟,小声说,爸,咱走。老拓跋看了树娥一眼立即会意说,好,走,那咱走。父女俩于是一前一后朝大门走去。钱富贵的婆姨三两步跟出来,满脸堆笑地殷勤说,嗯,屋里坐,坐屋里么。树娥低着头说,姨,我想走了。钱富贵的婆姨亲亲热热一把拉住树娥的手说,今儿晌午我做的荞麦面,给你们吃剁荞面,你跟你爸吃一顿饭再走!正说着钱富贵从外边回来了。钱富贵是个矮胖子,上身肥长,两腿粗短,小肚子朝前鼓着,象一只喂肥的大老鼠。钱富贵满脸堆笑伸出两个胖手把老拓跋和树娥挡住说,哎呀,到吃饭时候了,把饭一吃再说!树娥红着脸说,不吃,俺走呀。钱富贵不好跟树娥说什么,便把老拓跋拉到一旁说,老拓,你没看咋相,能成不?老拓跋苦笑了一下说,那就看娃呢,我咋都行。钱富贵眨眨眼睛撅着嘴把老拓跋的话细细品味了一番,又过来问树娥,你看能成了,那你今儿能定了,咱就定了,这就对了么。树娥看着他下巴的那一堆赘肉平心静气地说,叔,着急做啥呢?回头再说。
  钱富贵的笑滞在圆脸上不知道怎么收回去,又说,那你看有希望没?树娥认真地说,叔,现在我也说不上来,盯,咱退后再说,噢。钱富贵笑了,说,那你就在这儿待一天,你们俩也多了解一下。树娥低着头说,不,我走呀。
  树娥走到老拓跋跟前小声说,爸,咱走,车快过来了!老拓跋摊开胳膊苦笑着对着刘老二和钱富贵说,唉,你看,娃不待了,我也就走了。钱富贵心不在焉地说,那你就在这儿歇一天嘛。老拓跋客气地说,不了,走呀,哪怕闲了再来。就和树娥走了。
  钱富贵看着老拓跋父女俩的背影冷笑着对刘老二说,哼,女子不给了,后半年了害他狗日的一下!他种着咱村八亩地着,等到了秋,咱把他的谷子、糜子都给收割了,叫他狗日的吃甚呀!
  站在村口,树娥和老拓跋抬头看看太阳,时间还早,就在坡下的路边等着约好的车过来。树娥心里又气又好笑,说,干妈这些人咋弄得这事情,你们就拿眼窝儿盯着么,再说,咱即就是为了落户,也要寻家差不多的么,还能为了一家人真地把我给牺牲了,叫我稀里糊涂地往深坑里跳!
  看着四周没人,树娥嘴里又嘟囔道,咱咋到了这一地步?你看这笑人呢,给介绍一个,不是哑巴就是瓜子,要么就是差十几岁。老拓跋也嘿嘿地笑了,唉,这个呢,不聋不哑不跛,可是个吊鼻涕!父女俩忍不住又笑了。老拓跋说,我问他叫啥,他说不知道,问他二十几了,他也说不知道,问他属啥的,他还不知道!树娥被逗得笑弯腰喘不过气来。老拓跋也乐了。我的天呀,一问三不知,叫我还咋往下问。树娥撅着嘴翻着眼皮说,啥都不知道,还不跟瓜子一样!老拓跋说,爸也想走,没办法,不好说。你不愿意,说要走,爸就赶紧说走走走!两个人笑够了,树娥沉思着说,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地里平平坦坦的,唉,就是人使不得。老拓跋也叹口气说,唉,咱们流浪的人咋能寻个好人家呢。
  父女俩回到家进了门,汪氏问树娥,那你俩吃了饭了?树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弯腰揉着膝盖,懒洋洋地说,没。汪氏睁大眼睛说,那你俩今儿个咋没吃饭,人家不给你俩吃?树娥抬起头说,人家准备了,我不想吃他的饭。汪氏听了这话,就知道事情没有成,神情黯淡地说,老拓,咱俩个好好干,古人说的一句话,只要咱俩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咱给娃娃好好寻个人家,再不要寻那些瘸子、跛子、瞎子!老拓跋闷声闷气地说,噢。 
  饭烧好了,树娥起身端饭,汪氏心里又开始胡乱盘算,老拓,咱是出门人,头顶人家天,脚踏人家地。高嗓子不好听,说轻说重,咱不顶放光屁。你遇见事情,千万不敢高声,不要着气。老拓跋口里嚼着饭连声说,噢,噢。汪氏又说,你有文化,眼光也好着呢,一定要看好他是咋么个人。咱好好个娃娃,人家看不起咱,就把咱娃这辈子害了,咱慢慢碰娃的命,噢。老拓跋心里也不愉快,说,你放心,我不会叫咱娃受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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