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树娥(第三章（48、49、50）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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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机师九连在沟底下的洼地有一块麦田，老拓跋一家住的烂窑洞是他们下地时的必经之路。老宋看见老拓跋经常下沟担水、做活儿，就凑过去说闲话、拉家常。时间一长，老拓跋很快就消除了心理障碍，两个人互相就熟悉了。老拓跋觉得老宋为人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人。老宋也认为老拓跋性子耿直，很有点儿江湖义气，值得交朋友。
　　这两天一家人又没有吃的了。老拓跋有一块出土的石头眼镜，一直放在汪氏的锁头匣子里面。那匣子是当年汪氏娘给汪氏的陪嫁，外形是个枕头，腹部有一个小匣子能拉出来。
　　这天上午，老宋路过老拓跋的烂窑，老拓跋就叫汪氏把那个石头镜拿出来给老宋看。汪氏把眼镜递给老宋说，唉，你看俺们这儿有一个这镜子，我不想要了，看你们谁要了，卖些钱，或者给我们换些面，噢。老宋把那镜子拿在手里翻转着仔细观瞧了一遍，又戴在鼻梁上感觉了一下，连口称赞道，好东西，是个真家伙！也不知道能值多少钱？老拓跋笑了说，出墓镜子，夏天眼睛上火，戴上后清凉下火，眼睛是凉的。汪氏也说，在老家，我见过一副这样的石头镜卖了三百块钱。老宋说，值，值，五百元都值！老拓跋说，咱也不说三百、五百的了，现在我们在难中呢，想拿这救命呢。谁多少给我们一点儿粮食，只要能叫我们一家七口熬过这青黄不接就行。老宋把眼镜还给老拓跋说，行，我给你慢慢打听着，看谁想要。
　　汪氏把眼镜装进枕头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好。这时，上边的营地传来嘹亮的军号声，到午饭时间了。老宋对老拓跋说，老拓，你们给连队拆洗被子来，我们给你吃馒头。老拓跋惊喜得和汪氏对视了一下眼光，立即说，行么！
　　第二天，汪氏早早就起了床，把老拓跋和娃娃们安顿好，就和树娥到老宋所在的九连营地去了。到了营地，只见大门紧闭，树娥扒在门缝朝里面瞧了一会儿说，妈，咱来得太早了，人家部队上的人还没有起床呢。汪氏想，人家是单位，人都好，咱不敢敲门。树娥说，妈，你坐下。汪氏说，妈就这样，妈不敢坐。就半跪在地上等着。终于等到门响，一个兵娃子打开门看见汪氏和树娥跪坐在门口，吃了一惊。汪氏的腿已经坐麻了，连忙起身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说，俺给你洗被子来了。开门的兵娃子上前接过树娥手里的木盆热情地对汪氏说，唉，大娘，你不要忙，你俩先进来。
　　汪氏和树娥进了门，正是开早饭的时间，灶房里围了一大堆人。那个兵娃子问汪氏，大娘，来时把饭吃了吧。汪氏回头看看树娥长叹了一口气，唉，好娃呀。兵娃子立即就明白了，说那先不急。兵娃子把汪氏娘儿俩直接引到灶房前，老宋连忙给汪氏和树娥一人舀了一大碗大米稀饭，一大碗大烩菜，又塞了两个杠子馍，叫树娥和汪氏尽饱吃。
　　连队上灶房的馒头个头大，白生生的，汪氏舍不得吃，就悄悄给怀里揣了一个，想着回去时给老汉和娃娃们捎上。汪氏拿起大老碗三两口就把碗稀饭喝光了，觉得肚子还是空的不太饱。那个兵娃子笑着说，不饱了再满上，拿我给你舀！老宋看出汪氏的心思笑着说，老嫂子，你吃你的，回去时我再给你拿上几个馒头。
　　汪氏和树娥吃饱了就开始洗衣裳。部队上都是光棍汉儿，有些人懒得铺盖、衣裳常年都不洗，脏得洗下来都是黑水，席子也被身子磨得光光的，黑黝发亮。汪氏把它们一一仔细刷过。滗污水时，那气味泛起来呛得汪氏和树娥满肚子恶心，反胃，实在忍不住就哇哇大口大口呕吐起来，把早上吃的东西又全倒了出来。汪氏看着地上的一大堆呕吐物连称造孽、可惜！
　　老宋忙完了灶房的活儿就过来跟汪氏拉话。老宋说，老嫂子，手困了就歇一会儿。来，你坐在这石头上喘口气。汪氏心想，这么多东西，赶黑洗不完咋办，家里还撂着几个月的娃娃。汪氏一边拆被子面一边说，你不叫我快洗，你叫我坐凳凳儿上，那我来了做甚呢？俺屋里啥也没有的，我回去把钱没挣下，娃们的吃啥呀？老宋立即就笑了，唉，活儿慢慢干，你不要忙。树娥把一大堆衣物已经洗好了，汪氏看她把水透了，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和树娥一起拧水。老宋说，老嫂子，我来，你给咱往绳上摊。洗好的衣服、被面、单子都晾在绳上了，老宋就对汪氏说，你这下歇一歇，咱俩说说话，宽宽心，噢？
　下午的太阳很快过去了，院子里的衣物也干了，老宋帮着汪氏娘儿俩收了。老宋让汪氏和树娥吃过晚饭，又用一片笼布包了十几个白馍，还有一团大米饭，叫树娥拿回去给一家人都吃。老宋问汪氏，老嫂子，你还要甚不？汪氏心里尽管很是欢喜但是死活不敢叫树娥接那些馍馍。汪氏神色慌乱地说，我甚也不要，俺是黑户，这么多馍馍，在路上叫金家寨人看见了，把我挡在那儿，说我是偷人家的，把我锁到那窑里，我又走不利了。我害怕，我没受过委屈，没受过这个怕。老宋被逗得哭笑不得，说，你不要怕，没事的，谁把你挡住了，你就给他明说是连队给的。汪氏这才略微放了心。临走时老宋又叮咛说，明天再来，把娃娃们都引上。　　
　　汪氏和树娥回到家，树林和树叶、树根看见白馍馍一个个欢喜得象过年一样。第二天出发时汪氏心里想，人家叫咱把娃娃们都引上，这是周济咱呢。高兴之余又害怕娃娃小，去了胡乱跑，万一谁哄着把娃引走了或者害了。汪氏思量再三没有敢全部引上，在家里撂了两个，和树娥引上树叶和树根到连队上来了。　
　　老宋看见树根很是爱怜，问树娥，你不是还有个大弟弟，咋没来？树娥知道他问的是树林便说，俺妈嫌他调皮，害怕来了到处胡跑，捣蛋。老宋噢了一声。
　　又到了傍晚，汪氏娘们几个临走时，老宋提了一笼旧军鞋过来说，老嫂子，这都是俺们穿过的，虽然有些烂，旧了，还能穿。你拿回去，叫老拓干活时穿。这几双小的，娃娃们也能穿。汪氏千恩万谢，连忙叫树娥拿上。老宋又说，连队上的活儿多，过一段儿时间叫娃他爸也来做活儿。汪氏又惊又喜，俺老汉给哪里做活儿？我们人生地生，做什么活儿呢？老宋说，叫他来给我们灶上砍柴、拉柴、担水。汪氏说，好说！俺老汉有的是力气。连队上有啥活儿，就叫他做啥活儿！
　　老宋把汪氏娘们四个送到坡口，背过汪氏悄悄把两个糖包子塞到树娥的手里，叫捎回去给树林吃。
　　老拓跋烧了半锅开水，把昨天汪氏拿回来的米饭汆下去，又混了些苦菜疙瘩。眼看着天色黑了，汪氏和三个娃娃还没有回来，老拓跋便对树林说，大小子，去看你妈回来了没。树林立即跑了出去。　
　　沟口有一棵老槐树，树林便站在树下巴巴地等着。不一会儿，汪氏提着一笼旧军械鞋领着树叶和树根，树娥背着馍馍，四个人从坡上下来了。树林远远看见了，欢快地向山坡上冲了上去，把汪氏手里的包袱接过去背在自己的肩膀上，转头看见树娥手里的柳条笼，忽然惊喜地叫道，我姐姐咋背的鞋了！
　　树林跑前跑后又蹦又跳，一进门就喊，爸爸，吃馍馍！老拓跋看见包袱里的馍馍和树娥笼里提着的鞋也喜得合不拢嘴。咱有个活路了，有人救了！娃娃们拥上前来你也试鞋他也试鞋，连吃都不顾了。老拓跋一边忙活着给大家收拾饭一边说开了链子嘴，大人欢喜娃娃笑，小狗高兴胡乱跳……
　　
　　50
　　
　　老宋是有大本领大作为的人，后来又和附近的六连联系叫汪氏和树娥也给他们拆洗铺盖。六连给的是现钱，汪氏很感慨地对老拓跋说，老宋把咱一家救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人家。老拓跋说，咱当时把四女没有给他，我现在还觉得过意不去。要么，咱叫四女把老宋认个干大？汪氏想了想说，好倒是好着呢，不过四女是个女娃，以后成了人，终究要嫁出去。我看，咱干脆把二小子认到老宋跟前算了！老拓跋眼睛一亮，拍了一下大手说，也好，只是不知道老宋答应不。　　
　　刘海刚和婆姨高氏来看老拓跋一家，说乡邻们都夸汪氏的布鞋做得好，相互传开，又有很多人要汪氏给他们纳鞋底、做鞋帮子、拆洗铺盖。要了几天饭，汪氏和树娥跟附近的羊坊、金家寨等几个村子的人慢慢地也熟了，村人也经常问她们，你给我们拆洗被子吧？汪氏说，拆洗呢，我们什么活儿都做呢。村人就说，拆洗被子，我们给你管饭，再给你们一些吃的。
　　
　　春寒料峭，老拓跋一家整天给人家做杂活儿。只要给钱或者东西，当地人叫他们做甚，他们就给做甚。活儿如果多了，树娥和汪氏就住在人家屋里做活儿，活儿少了就拿回来做。做完活儿人家给一点儿钱或者面、高粱、糜子什么的。因为是黑户，老拓跋一家轻易不敢得罪这些当地人，也不在意他们给的报酬多少。汪氏常说，就我们这生活情况，你们看着给，给多少我们拿多少，不给也行。
　　
　　汪氏出去做活儿，有的人家给拿几个馒头，有的人家给一钵钵面，有的给拿些小米、米饭还有萝卜、烂衣裳什么的。汪氏说，给一个南瓜算数，给几个洋芋算数，给点儿玉米也算数，俺都不嫌弃！不管人家给了啥，汪氏都拿回来。　
　　这天，汪氏给一家做了一对一尺二的鞋底子，那家婆姨只给了汪氏五个洋芋。树叶从小就淘气，喊叫道，不要，给她扔回去，撂到猪圈里去！汪氏连忙止树叶说，咱是出门人，她给多少咱拿多少，给多拿多，给少拿少。即就是这样，后来这家人又叫汪氏拆洗一床被褥，汪氏和树娥还是去了。　
　　一般情况，每天一大早八点左右，汪氏和树娥就开始在六连、九连、羊坊或者金家寨给人家洗衣裳、缝被子、做鞋。太阳在天空绕花子，一直到晚上八点，把太阳送走了，天黑严了，娘们俩才回家。一去就是整整一天。　
　　活路打开了，这下有了钱，也有了粮食。挣下了面粉，孩子们拣些野菜或者人家扔了的白菜帮子回来，汪氏拌上几两面叫大家吃。如果是糜子或者玉米，汪氏就拉回去存上，存的粮食多了就在村里连皮磨了，也混上些野菜疙瘩一家人吃。老拓跋高兴地说，哎，这事情能维持！老拓跋让树林看管小树苗，自己也兴高采烈搭伙帮着汪氏和树娥在屋里拧绳子、纳鞋底、钉鞋帮子、打褙子……　　
　　这天汪氏到羊坊给一家人缝衣服，为了赶活路，天黑严了还没有回去，老拓跋就叫树根过去叫。树根进门时，汪氏正和这一家人吃饭。那家也没有吃的，用玉米蒸的面疙瘩子。树根站在汪氏旁边小声说，妈，妈——，汪氏用筷头剜了一块馍馍在娃娃嘴里边上一点儿小声说，你回呵，妈这是吃人家的饭，不是吃咱家的饭。人家给妈吃，不给你吃的，妈给你尝一点儿，噢？俺娃不要来了，噢。树根听话地说，噢。很不情愿地走了。　　
　　汪氏把树根哄着走了，放下饭碗继续做活儿，心里却犯了难。给人家做活儿，一天纳一双鞋底子，做一双鞋，挣人家一点儿米，自己的肚子还扁着，可怜家里四五个娃娃还吃不上饭，你说我活的这什么人！汪氏一边做活儿一边叹气，就自己劝自己，唉，不难，饿不死，明儿个再往六连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