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周霞：“没事你也到后院转转，真的假的比划比划，别让人家说闲话。”
　　周广源：“那个活我还真干不了，而且责任重大，我还是别靠前儿为好。”
　　周霞心里总有些忐忑，这些年周家惹了太多的麻烦，可不能再出事了。为了保周家平安，周霞自认为很多事都忍了，甚至不再跟魏大嫂较劲了，对杜文泉和陈燕春也尽量做出笑脸了。她终于明白为啥鸡蛋不能碰石头，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的道理了。
　　杜文泉坐在炼钢炉旁边抽着烟，陈燕春把茶壶给他送过来。
　　杜文泉：“燕春，你说怪不？以前在院里种点儿菜，挖个菜窖，周霞都闹个天翻地覆。这次动静这么大，她居然没闹，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燕春：“有啥奇怪的，社会在进步，人也跟着进步。周霞毕竟是读过书的人，不能总落后嘛。”
　　杜文泉：“如果是她进步了，那敢情好。我就是担心她有啥歪心思，心里不踏实啊！”
　　陈燕春：“你呀！还是带着偏见。”
　　杜文泉：“燕春，你对咱这炉钢有信心不？”
　　陈燕春：“当然有信心啦，你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
　　杜文泉：“你可别这样捧我，我会骄傲的。”
　　陈燕春：“不许骄傲。”
　　杜文泉：“嘿嘿，不敢，不敢。”
　　陈燕春看了看炼钢炉：“就要出钢了，心里有一种特激动的感觉。”
　　杜文泉：“是啊，祖国要尽快强盛起来，这样共产主义就能早日到来。毛主席号召大炼钢铁，英明有远见，非常鼓舞人心啊！”
　　陈燕春：“看到大家的干劲这么足，我都想跟着你们干个通宵。”
　　杜文泉：“你可别啊，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和咱儿子。”
　　陈燕春：“我没那么娇气。”
　　杜文泉指着南墙根的废钢铁堆：“你和魏大嫂已经立大功了，一下子收了这么多废钢铁，下一炉足够了。”
　　陈燕春：“这是魏大嫂和长禄嫂的功劳，她们挨家挨户地宣传，有的人家连做饭的铁锅都捐了出来。就连周霞都不甘落后，没少捐东西。要说贡献大，还得说二愣子哥，他把攒了多年的废铁皮都贡献出来了。”
　　杜文泉：“群众的力量比天大呀！但愿这炉钢开门红，这样才不辜负大伙的支持啊！”
　　其实，杜文泉心里一直在打鼓，虽说他专门去取过经，可他还是怕这第一炉钢炼砸了。这炉钢寄托着大伙的希望，如果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先是所里炼的钢成了铁疙瘩和铁流子，根本就没有炼成钢。周家大院的这炉钢虽然成了型，可钢厂的技术人员检验后说，没有达到技术指标，还得运到炼钢厂回炉。随即，很多土炼钢炉相继宣告失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很快就降了温。
　　杜文泉主动写了检查，把失败的责任全部揽下来，并亲自交给孟局长。
　　孟局长看完杜文泉的检查后说：“区政府专门召开扩大会进行了总结，责任在区政府，你这个所长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就不要内疚了。”
　　杜文泉：“局长，我真的有责任。我的责任就是不懂科学，过度自信，所以打了败仗。”
　　孟局长：“失败是成功之母。这件事说明一个道理，干革命只凭热情是不够的，必须要掌握革命的技能和科学的方法。为啥我们总说要搞科学社会主义，意思很明显嘛，搞社会主义也得讲科学啊！”
　　杜文泉：“是啊，不懂科学，就要走弯路。”
　　回到所里，杜文泉召集全所人员开会，他在会上肯定了大家的积极性，然后自己做了检讨。
　　会后，杜文泉带领大家拆除了炼钢炉。大概是前一阵子过度劳累的缘故，在炼钢炉即将拆完的时候，魏全友突然晕倒了。
　　杜文泉赶忙把魏全友搀扶起来，把他送到值班室，让他躺在单人床上休息。
　　魏全友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估计是低血糖的老毛病犯了，吃点东西休息会就……”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杜文泉预感到不好，对陈燕春说：“你留下指挥，我送他去医院。”
　　说完，杜文泉背起魏全友往外走。
　　魏大嫂接到陈燕春的电话，马上赶到了医院。这时，输上葡萄糖的魏全友已经苏醒过来，魏大嫂抹着眼泪说：“你可吓死我啦！你要是有个好歹，两个老人和一大堆孩子可咋办啊？”
　　魏全友：“我没那么娇气，哪能说死就死啊。”
　　杜文泉惦记着周家大院的炼钢炉，见魏大嫂来了，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周家大院。
　　刘长禄和二愣子等人正在拆炼钢炉，周广源在一旁叹着气说：“我早就说过没那么简单，你们就是听不进去，这下崴泥了吧？”
　　杜文泉瞪起眼珠子：“周广源，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虽说没有达标，但我们毕竟炼成了，这说明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
　　周广源语气平和地说：“文泉，我没有说你们炼钢不对，我的意思是，炼钢是个技术活儿……”
　　杜文泉：“我专门去炼钢厂请教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技术？钢厂的技术人员说了，我们出的钢基本达标了，稍作加工处理就可以了。”
　　周广源：“那是人家不愿打击你的积极性，不然为啥让你们停下？我查了资料，各种钢的密度和配方是不一样的，怎样炼才能把铁里过高的杂质脱掉，都是有科学要求的。”
　　杜文泉的脸红了：“你……”
　　周广源：“这几天，我搜集了一些资料，你抽空看看，或许对咱们炼钢有帮助。西方国家的炼钢技术毕竟很先进……”
　　杜文泉：“你给我住嘴！你少在这替你们资产阶级的祖宗唱赞歌，我们是在搞社会主义建设，不需要腐朽资本主义那一套。”
　　周广源：“文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大家的心血……”
　　这时，陈燕春提着一兜菜从前院过来，杜文泉便没有再说话，他不想在陈燕春面前跟周广源理论。周广源同样如此，看了陈燕春一眼，便离开了。
　　杜文泉：“咋买这么多菜？”
　　陈燕春：“这是给魏家买的，他们家人口儿多。”
　　杜文泉欣慰地：“嗯，还是你心细，快给他们送去吧。”
　　当晚，杜文泉和陈燕春谈论炼钢的事，自然谈到了周广源。杜文泉认为周广源没安好心，陈燕春替周广源辩白了两句，杜文泉便对着她吼了起来。
　　杜文泉：“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周广源是啥居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陈燕春不想跟他争吵，便先躺下睡了。
　　
　　魏全友在医院输了两天液，便不顾医生和魏大嫂的劝阻，出院了。
　　魏全友一直很感激杜文泉对他的信任和关照，他拼命工作，就是不想给杜文泉丢脸。他现在是杜文泉最得力的助手，他要是留在医院，他的那份工作就要落在杜文泉身上，他于心不忍。
　　杜文泉见魏全友回来了，很是诧异：“大夫不是说了吗？你至少得住院一个星期，是不是擅自回来的？”
　　魏全友：“大夫同意了，大夫说注意休息，尽量多吃，就没事了。”
　　杜文泉：“你就是累坏了，加上营养跟不上，以后可得注意啦。”
　　魏全友连连点头：“注意，注意，一定注意。”
　　陈燕春预产期到了，杜文泉强迫她留在家里，叮嘱她一旦有了前兆，马上喊二愣子送她去医院。杜文泉认定这次得生儿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杜钢，纪念大炼钢铁运动。
　　这天下午，陈燕春正在做针线活，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她赶忙让刘大雷去喊二愣子。因为杜文泉叮嘱过二愣子，二愣子立马拉着排子车进了院子，及时把陈燕春送到了医院。
　　陈燕春很顺利地生下了杜钢，杜文泉高兴地像个孩子。出院这天，杜文泉破天荒地请了半天假，用二愣子的板车把陈燕春和杜钢接回家。
　　杜文泉把杜钢抱到杜母面前说：“妈，这是您的大孙子，您摸摸。”
　　杜母颤巍巍地摸了摸：“嗯，是个小子！”
　　躺在床上的陈燕春看到杜文泉如此开心，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杜家终于有了后，她也算完成任务了。
　　张秋芬和魏大嫂等人都先后过来探望陈燕春母子，张秋芬把端来的十几个鸡蛋放到碗柜上，魏大嫂也把娘家给的一小袋小米拿了过来。鸡蛋和小米，对坐月子的人而言，是上好的食物，刘家和魏家都是特意给陈燕春留着的。
　　张秋芬笑着说：“多爱人的大胖小子啊！眉眼长得像燕春。”
　　魏大嫂也附和着：“是呀！瞧这小子，眼睛、鼻子、嘴巴，跟燕春一模一样，长大了一准儿是个美男子。”
　　杜家喜得贵子，周霞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不为别的，就看在这两年陈燕春帮着周家照顾几个孩子的份上。周霞拿着一个麒麟银锁进了门，特意提高了嗓门：“杜嫂，大喜，大喜呀！我就说嘛，就凭燕春这么积德行善，早晚得生个大胖小子。燕春啊，你是不知道啊，我烧香念佛的时候，都忘不了帮你祈福哟！”
　　杜母：“谢谢小姑奶奶！”
　　陈燕春：“小姑，谢谢您！”
　　虽然周霞没有跟杜文泉打招呼，杜文泉并不介意，人家带着礼物来贺喜，就该热情招待。
　　杜文泉：“小姑，您坐，我给您泡茶。”
　　周霞笑呵呵地：“嗯，今儿个是喜茶，我得喝。我胃寒，喝不了绿茶，最好是红茶。”
　　杜文泉：“巧了，孟局才送了我一罐红茶，武夷山的大红袍，我这就给您沏一杯。”
　　周霞把麒麟锁递给陈燕春：“一个小玩意儿，我们周家的一份心意。”
　　陈燕春：“小姑，这个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周霞：“你要是不收，往后就别再叫我小姑。”
　　杜文泉把沏好的茶端给周霞：“小姑，我和燕春都是党员干部，我们是有纪律的，这个真不能收。”
　　周霞：“你少拿你们的纪律说事儿，一个院住着，又是几辈人的交情，我们送个小玩意儿给孩子，有啥不行的。”
　　杜文泉：“小姑，不是我们驳您的面儿，我们真有纪律啊！”
　　周霞：“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这套西配房就是老太爷送给您们杜家的，你们不也住着吗？”
　　杜文泉：“这是两码事。”
　　周霞：“这套房子不比这个麒麟锁值钱吗？”
　　杜母：“文泉啊，小姑奶奶诚心诚意地送，你们不便收，我替你们收下，你就不要惹小姑奶奶生气啦。”
　　杜文泉伸手挡住周霞：“小姑，不是我驳您的面儿，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实在不能收。”
　　陈燕春也赔着笑脸：“是啊小姑，文泉大小也是个领导，收您的这么贵重的礼物，他会犯错误的。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周霞瞪大了眼睛：“你俩这是干吗？我不过是送给孩子一件小礼物，难不成你们以为这是我上赶着巴结你们？打我的脸是吧？”
　　杜文泉：“我们绝对没那个意思。我们是党员干部，有纪律约束，您就别为难我们啦。”
　　周霞：“我说杜大所长，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我周霞虽然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平时也有蛮横不讲理的时候，但是我做人有原则，那就是有恩必报。燕春经常帮助我们，我们记着呢，现在你们喜得贵子，我们表示一下心意也不行吗？再者说了，别人送的礼物你们都笑着纳了，咋就不能收我们周家的小礼物呢？你是不是还把我们周家当仇敌呀？”
　　杜文泉：“小姑，您这是说……”
　　杜母见周霞急了，伸手打了杜文泉一巴掌：“我的话你也不听是吧？小姑奶奶也是一片诚心，你咋这么多废话呀？燕春儿，听妈的，赶紧把你小姑的礼物接过去。”
　　陈燕春为难地看着杜文泉，杜文泉只好点了下头，陈燕春这才接过麒麟银锁，放在杜钢枕边。
　　周霞转怒为喜：“还是燕春儿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