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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作品名称:官妻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19-12-11 14:13:25      字数:7976

  一觉醒来,沙默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急忙看手表,时针指向七时多,便陡然翻身而起,跑进洗手间漱口刷牙。一边刷牙,一边晃晃脑袋,脑顶似乎还泊着一汪酒,悠悠荡荡有些晕。想想昨晚的事,也没几件有太多印象。他不担心自己喝多,担心的是喝多说了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里,他丢了牙刷,用凉水冲冲脸,又拢拢头发,才走出房间。
  迎面碰见宣传处来帮忙的年轻干事孔力,便把他拉到一边问昨晚自己喝酒的事。孔力笑了说,沙主任真是海量,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还谈笑风生,海阔天空,那些外地人都翘大拇指呢。沙默说,什么海量呀,我这还头晕呢,说点有用的,我有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沙默知道自己有个毛病,就是酒后话多。孔力说,那倒没发现,就是人家都散了,你还要喝呢。是我把你架回房间的。沙默说,得,丢人现眼。孔力说,沙主任,你就够用了,好几个跟你同桌的都吐了呢。沙默说,那可不好,这怪我啊。孔力说,怎么怪你呢,你是主人,自然要舍命陪君子了。沙默说,行啊,你还挺明白酒礼的呀。孔力说,我也是会喝酒的男人嘛。又说,沙主任,有个事向你汇报一下,不过,你可别问欧阳姐。沙默一愣问,什么事。孔力说,后来你喝那酒,是欧阳姐把白水倒进酒瓶里冒充的,但她不让我告诉你。沙默心头一热问,你怎么知道。孔力回答,欧阳姐让我拎着酒瓶跟着你。沙默笑了,那你还告诉我干嘛。孔力嘿嘿一笑,沙主任,我也是男人嘛。
  沙默没再问,只是在孔力肩膀上使劲按了按,算是一种赞许和感激。
  推门进了会务组,见文明办过来协助会务的鞠子怡正对着镜子扭腰摆臀,好像是在晨练。沙默便说,对不起,我们编辑室那两位呢。鞠子怡停止了运动,微微红脸说,欧阳姐昨晚把崔姐安顿好后就回去了,说早晨再过来。崔姐……说着,朝最靠边的床铺一努嘴。沙默问,怎么。鞠子怡小声说,昨晚也醉了,多亏欧阳姐悄悄给她换了酒,不然更……
  沙默转身出了房间,正碰上欧阳若岫从楼下上来,身后跟着讲师团司机李响。
  “沙老师,昨晚我看你们都在就回去了,让小李送的,早晨也是小李接来的,也没跟你请示……”
  “哦,没事,小李也是过来帮忙搞会务的,这正常!”
  沙默清楚,欧阳若岫不会私下求小李的,一定是小李套近乎主动要求的,欧阳这样说不外乎把李响摘出来。只是他不知道李响是跟欧阳套近乎,还是通过欧阳向自己套近乎,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沙默本来还想说谢谢之类的话,但又憋了回去。他想这种话会让欧阳难堪。有时有些感激的话说出来未必有益,默默记住倒是更为尊重对方。
  这时,钱副部长也上了楼。昨晚,国正明酒桌上让钱部长挂名理事,他便来参加今天的会议,表示宣传部的重视。
  钱副部长进了会务组,就对沙默说:“我这个理事来理事了!”见刚起床的崔雪对着镜子揉眼睛,就说,“唔,小崔同志昨晚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没有给编辑室和宣传部丢脸!”
  沙默一听心中不悦,又想起昨晚酒桌上他也如此表扬崔雪,便明白他的用意。就说:“钱部长都看到了,领导说的是,我们这两个女同志,确实为这次会议付出许多,包括来帮忙的几个年轻同志,会议结束后,我必须向领导为她们请功!”
  “是的,是的,都不错,都不错嘛!”钱副部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有失公允,连忙敷衍。
  年会主要内容包括上一年度总结,公布十佳刊物,颁发证书,然后是三家获奖刊物作办刊经验介绍,最后是年会总结。一个上午即可完成。
  八时三十分开会,八时二十五分,沙默和欧阳若岫从会场回到2022房间请钱副部长去会场,崔雪正在陪钱副部长闲聊,说说笑笑很是融洽。欧阳脸色略微有些反应。几人正要去会场,沙默手机响了。一接,是讲师团打来的,说省讲师团副团长上午过来,请示沙默怎么办。沙默问,以往怎么办。回答说,都是团长接待。沙默说,我马上回去。
  关了手机,他向钱副部长汇报此事,说自己必须回去,可是,上午他还要代表《莲城宣传》做大会发言,宣读经验介绍。钱副部长问,其他人不可以吗?沙默说,也可以的,反正是照稿念即可,要不让……他本想说欧阳若岫,但又咽了回去,他想看看钱副部长的态度。
  果然,钱副部长沉吟片刻说,可不可以让崔雪锻炼一下呢?尽管他说得很客气,似乎是一种商量的口吻,但沙默明白,自己没有意义再说什么了。便一边点头,一边朝两步远的欧阳若岫看了一眼。他想,他们的谈话她们应该都会听见。
  沙默便把钱副部长送到会场,又低语向主持会议的苏一哲简单说明了情况,暂时告辞。苏一哲颇为圆滑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现在就是讲师团团长,前途不可限量啊,刊物还是出人才的嘛!忙吧,那边工作要紧!
  沙默出了会场,把崔雪叫到身边,一边递她交流书面材料,一边叮嘱,不要发挥,照稿念即可。崔雪面色严肃,却掩饰不住一丝得意。她说,谢谢沙主编,放心吧,这材料是我打字的,挺熟。沙默说,别谢我,这要谢钱部长。之后,便叫上李响,一路疾驰回讲师团。
  在车上他想,看来,钱副部长推荐崔雪之意已明,而且,葛啸也很买崔雪的帐,一定是钱副部长对葛啸有所交代。这就意味着欧阳若岫的处境十分不妙。现在自己离开编辑室已成定论,目前已经算是半个编辑室的人了,倘若自己一旦全然退出,又会怎样呢?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把崔雪借调来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当然,这个错误是对欧阳若岫而言。
  所以,对于欧阳若岫的去向就要作进一步更为深入的谋划,甚至不仅仅要考虑留在宣传部,还应该有其他的选项,甚至包括返回公交公司的可能,只是不应该原路返回……
  正想着,桑塔纳一个转弯,拐进了市委党校的大门,嘎吱一声停在讲师团小楼前。
  吃过午餐,送走省委讲师团副团长之后,沙默马上返回梨花宾馆。在路上,他担心崔雪的发言,就挂电话问她。崔雪说,还行,有掌声。他从她的语气中似乎看到一张眉毛眼睛挤到一起的笑脸。他说,别太骄傲,怎么没说掌声如雷,经久不息呢。崔雪反过来揶揄他一句,她说,要是欧阳姐么,或许会。沙默一时语噎,有些气恼地关了手机。
  司机李响说,沙团长,编辑室那个欧阳姐,这个。说着翘起一根大拇指。沙默觉得奇怪,就问为什么。李响说,人家那才叫有修养,办事明白,崔姐可比不了。
  沙默没再说话,他在揣摩,李响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是艳羡欧阳的美色,那就不会对他说,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通过揄扬欧阳来讨好自己。由此来看,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些稚嫩,一般人是不会从这个角度来奉承人的。那么,这就意味着他看出了什么抑或听到了什么。反省自己,并没有对欧阳表现出某种不合适的言行,所以,一定是他听说了什么。看来,部里人背后的舆论甚至诋毁还是有的。
  沙默讨厌议论别人,更讨厌别人议论自己。尤其是这些无聊的事情。他想,他们似乎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想到这里又有些得意,可马上又沮丧了,仿佛有些失落感。
  回到梨花宾馆,欧阳若岫汇报说,下午的旅游安排有四十多人参加,还有二十几人自由活动,剩余四十多人返程。
  沙默想了想说,崔雪和文明办鞠子怡负责送返程的人去车站,然后直接回家休息,欧阳若岫和自己陪同旅游,孔力、焦嫣留守宾馆照看明天返程的与会人员,可以组织他们在内部温泉游泳。考虑一辆旅行车和一辆桑塔纳运载能力有限,就跟白经理沟通,让宾馆的大客车送一下,一次性解决问题。他看见许多人围在玉石柜台前选购,又特别叮嘱崔雪,认真登记发放玉石纪念品。
  安排妥当,便和欧阳若岫带领几十人步行朝莲花山正门走去。
  沙默一边走,一边介绍。
  莲花山是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总面积44平方公里,素有“东北明珠”之称。莲花山为长白山支脉,主峰高708.3米,总面积72平方公里。因山峰总数为999座,其数近千,故名“千朵莲花山”,又名“积翠山”、“千华山”、“千顶山”。莲花山“无峰不奇,无石不峭,无庙不古,无处不幽”,古往今来一直是吸引众多游人的人间胜境。
  莲花山由近千座状似莲花的奇峰组成,自然风光十分秀丽。它虽无五岳之雄峻,却有千峰之壮美,以独特的群体英姿,像一幅无穷无尽的天然画卷,展示在辽东大地上。“欲向青天数花朵,九百九十九芙蓉”,这是清代诗人姚元之对莲花山的绝唱。莲花山亦是道教主流全真派圣地。有人云:“识得关东千山秀,不看五岳也无悔”。
  沙默的介绍引起外地客人们的兴趣,不时插话向沙默和欧阳若岫提出一些问题。欧阳若岫显然备过课,字正腔圆,回答流利。
  很快,到了山门。莲花山正门是一座高大巍峨的牌楼,两侧是两行大字“南海八千路,辽东第一山”。牌楼正中是一位中国著名佛教人士、书法家题写的“莲花山”几个大字。苏一哲十分喜爱书法,自己也常常习练草书。他仰头观赏着名家笔墨,不停点头赞许。
  沿着一条蜿蜒的柏油路步入山中,峰峦林立,古树参天,山风习习。一行人漫步说笑,很是惬意。沙默考虑与会人员年龄参差不齐,时间也不宽裕,就决定只走一条线路,而且,一半止步于半山腰的龙泉寺,由欧阳若岫陪同,另一半体力好自愿攀登的,由他导引攀上此山最高峰“天上天”。
  欧阳若岫递个眼色把沙默叫到一边,站在一块巨石下,悄声问沙默,能行吗。沙默拍拍脑门说,还行,酒没了。又说,主要是那酒度数低,好像水分很大,没劲。欧阳若岫羞赧地笑了,说,那今晚你就喝高度的,醉个三天三夜。沙默环视一下周围景色说,别说,真能在这弥散着仙风道意的幽谷中大醉那么一回,也不失为一件人生快事。他后退一下,踏上更高一级的台阶,这样高度上就有了优势。欧阳若岫抿嘴一笑说,看你,说话也带了仙风道意。沙默说,“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嘛,到了这里,还不沾点灵气,那算是白来。欧阳若岫点点头,她知道,这是前面那座葛公塔上面的题诗。末了,她说,注意安全啊。说完,眼神别样瞥他一眼。沙默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转身拾级而上。
  他的身体格外轻盈,健步如飞。被女人关爱,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一种幸福和鼓舞。
  吃晚餐时,只有五桌。也不提供酒水,所以,餐厅十分宁静。沙默和欧阳若岫又忙了一阵纪念品发放登记、部分房间退房等杂事,这才去吃饭。
  沙默要了瓶酒,自斟自饮。欧阳若岫居然拿过酒瓶,也给自己斟了一点。
  阳若岫也笑了,说,有的,连我都拍手了呢。沙默见欧阳一副快乐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负疚,就说,本来我是想让你……欧阳若岫说,我明白,让她去念更好,我不喜欢抛头露面,尤其现在……她的脸上多少有些忧郁之色。
  沙默知道,她又在为自己的未卜前途忧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有些话还不适宜直接告诉她。便转了话题问,对了,你丈夫的事情现在怎么样。欧阳若岫说,等待安排呢,姚经理说他还要做一些工作,事情了结了,他倒不急了。不过,他说要请你聚聚,洛志伟跟我说了几次,你那么忙,我也没答应。沙默说,那倒不必,只要他记住欠你们个大人情就行了,不过,你们也别急,反正你们该做的都做了,现在该他表现了,好事不怕晚,我想,他自然明白事理,会有个说法的。
  欧阳若岫想了想说,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洛志伟他沉不住气,对了,洛志伟说他想和你认识一下。沙默说,没必要吧。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排斥这个男人。欧阳若岫说,我觉得挺有必要。沙默吃了一惊,不知她是何意。欧阳若岫说,他也是个男人嘛,需要自尊。沙默这才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欧阳若岫说,谢谢你。
  确实,妻子求另一男人帮忙,可丈夫还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一面,似乎不合情理,而且,也颇有些可疑。沙默之所以同意,并不是出于对那个陌生男人的理解,而是完全出于对欧阳若岫的理解和同情,他不想让她蒙受丈夫的猜疑,在中间受委屈。
  其实,沙默过虑了。洛志伟在这方面并没有过多的猜疑。他想见沙默出于两点考虑:一是出于面子,自己帮姚总办成这件大事,却连帮忙的人都没见过,难免让人笑话,至少要在姚总之前正面接触沙默;其二,他觉得很有必要结识这位其貌不扬但能量不凡的人,或许对自己今后的发展有很大帮助,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在公司不受重视,主要原因就在于没有一个有力度的人支持,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他没有理由不靠前。还有更深的一点,这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想法,那就是保护妻子,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舆论,当然,也是保护自己。
  吃过饭,司机李响请示是否回市内。沙默说,你送欧阳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来处理会后事宜。欧阳若岫说,那不好吧,昨晚我就没在,我和家里也说好了今晚值一夜,不然说不过去。沙默说也好,那就让孔力回去休息,明天也不用来了,留下焦嫣陪欧阳就可以了。
  之后,沙默和欧阳若岫、焦嫣三个人又核对一遍纪念品,将所有物品整理好,准备明天上午返回宣传部。沙默看看没有什么遗漏的事项,就回了房间冲个凉,随后打开电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来到会务组门前,刚要敲门,又改变主意放下手臂。
  这时,楼下服务台传来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姐,你真漂亮!”女服务员说。
  “什么呀,都快老太婆了,还是你好,又年轻,又漂亮,尤其是气质好!”欧阳若岫说。
  沙默走下楼梯,看那女孩,二十岁的样子,个子高高,身材高挑端直,果然很美。
  “姐,你多大?”女孩似乎很爱说话。
  “你猜?”
  “唔……二十四五岁吧!”
  “小妹妹,我孩子都上学啦!”
  “真的呀,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女孩打量着和自己一般高的欧阳若岫,吐吐舌头说。
  “咦,这里怎么看不见月亮呢?”欧阳若岫问。
  “下半夜才能看见,旁边这座山峰遮住了……你好!”女孩侧脸看见沙默,点头微笑打招呼。
  “哦,沙老师,你怎么下来了?”欧阳若岫扭过脸问。
  “听见你们说话,就下楼了,对了,理论处来录像的裘副处长回去时有没有给他纪念品?”沙默问。
  “没有啊,当时我还真想到这个问题了。你没交代,也没敢擅自做主!”
  “好吧,明天回去记着给他!哦,对了,怎么想起问月亮了?”沙默也朝窗外望了望,暮色深沉,确实不见月光。
  “这位姐想看月亮,可上半夜看不到的。”女孩说。
  “哦,那好办,欧阳就下半夜爬起来看呗!”沙默调侃说。
  “那可不一样,时过境迁,意境不同了。”欧阳若岫似乎自言自语说,眼睛还是瞟着窗外。
  “怎么能看到呢?”沙默见她有些痴迷,便问服务员。
  “过到路对面不远就能看到了!”女孩指指门外对面一片幽暗低矮的小树林说。
  “能看到吗?”欧阳若岫有些兴奋。
  “当然能,有时候我们也跑过去看,就挂在山尖上,像一道弯眉,挺美的!一看姐就是文化人,懂得观赏!”女孩一边描述景致,一边赞美欧阳若岫。
  “你要是喜欢,我去叫焦嫣陪你过去看看!”沙默说。
  “千万别,”欧阳若岫急忙摆摆手,“她很疲乏,已经休息了,我这也是兴致所致,随便说说,怎么好那样呢!算了,回去睡觉吧!”
  “咦,这位叔,你们也是一起的,你就陪姐去看看呗!”女孩见欧阳若岫失望,大概美女之间惺惺相惜,便撺掇说。
  “这……”沙默看看欧阳若岫,有些为难。
  欧阳若岫没说话,倒是扭过脸去看门外。那身形和情状告诉了沙默她的态度。沙默发现,欧阳若岫在羞于表述同意的时候,常不说话,倒是给人一个侧身。
  “好吧,入得此山来,只看山,不见月,也是一种遗憾,如同到海边,只见海未见帆,走吧!”沙默无可奈何,只得如此说。
  两人出了宾馆大门,身后传来女孩掩口低笑声。沙默想,估计这也是一个饶舌难缠的女孩,他忽然觉得,大凡美丽的女人都很难缠,或许,她们有资格矫情。
  穿过宽阔的柏油路,是一片绿草覆盖的缓坡,再往前便是一大片茂密的矮树。沙默走在前面,草地柔软如毯,踩在上面格外松软舒坦。但欧阳若岫却不轻松,她穿的是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有些吃力。她轻叫了一声,沙默回头,见她有些失衡,便回手拉她。欧阳若岫急忙抓住,走了几步平稳下来才松手。
  来到矮树丛边沿,两人一回身,不由得同时叫起来。
  夜空深蓝,弯月如钩,倒悬于那座兀立的孤峰之上。绰约之中,仍可见一株松树枝桠遒劲迎着月光抖擞,仿佛想用手臂触摸弯月。
  “哇……‘不见乡书传雁足,惟见新月吐蛾眉’,太美了!”女人拍着手,随口吟出王维的诗句。
  “不,欧阳,这不是一种娇美,而是一种壮美,孤峰老岩,峭然卓立,松枝翘首,傲然绝壁,弯月如钩,气横万里,这是什么?这应该是一种气贯山岳的大美,一种横亘宇宙的英雄气概!”男人也动了豪气,用低沉的声音赞美。
  “好啊,说得好,用句诗!快呀!”女人兴奋地扭脸注视男人,眸中泊着月的影子和某种期待。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男人想了想后朗声吟诵。声音在暮霭中留下一阵回音。
  “嗯,果然男性,”女人由衷赞叹,之后沉默良久,又幽幽说,“有豪气,有锐气,也有霸气……”语声有些伤感。
  她记得,古代一位著名的女词人就曾满怀深情地追忆一位更古的英雄,只有女人才能读懂女人,她从诗中敏感嗅到女人内心深处的爱,这让她羡慕。她在身边一块裸露的大石块上坐下来,双手托着下颌,凝望弯月出神。男人知她心事重,不知又想些什么。兀自踱了两圈后,也蹲下来,不时望望月,间或看看人,也没有说话。
  山麓阒静,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在夜色中徐徐经过,撩动女人衣裙和浓发微微翕动,风掠过身后的矮树丛,发出一片窸窣声响,像夜的呼吸。
  “唉,多好啊,”许久,女人才轻叹一声,“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她扭脸问男人,但只是脸庞略微移动,姿势依旧。
  “在这种情境之中,我觉得,什么都不想倒是更好。”男人也坐在草地上,随手揪了一把草叶洒向夜空,然后望着暮色说。
  “咦,怎么回事?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每天都能够在这种月色中的夜里独自坐一会儿,什么都不想,也应该是一种幸福。”
  “是的,自然是人类最好的导师,月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没说,我们还想什么说什么呢,理应无思无言!”
  “万念皆休……嗯,难怪古人常常退隐山林……”欧阳若岫若有所思。
  “其实,想开来,还真是这个道理,”沙默望着弯月说,“有时我还真想过,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度过一生,思想空廓,意识纯清,情绪恬淡……哦,我们来自自然,最终也要回归自然,早一些融入自然不失为一种人生之道啊!可是……”他轻叹一声。
  “这大概就是所说的放不下吧,事业、家庭、情感……我们都是普通人,谁又能免俗呢?”
  “你说的好,就是有所羁绊,关键就在于事业,尤其官场中人,如同树叶卷入一个漩涡,身不由己,难以脱身,其实,我越来越觉得很累,思想上的累,心灵疲惫不堪,或许……或许当官并不适合我!”
  “笔名为什么叫又月呢?”沉默片刻,欧阳若岫幽幽问。
  “哦,我喜欢月的纯洁,也喜欢月的含蓄,它委婉地把光送进黑夜,给那些夜行的生命照明,如果说,太阳是一个热情如火的父亲,那么,月亮就应该是一位柔情似水的母亲,人类需要这样的父亲,也离不开这样的母亲,它的抚摩能让你安然入睡,甚至不想醒来……哦,即使醒来,也会渴望再一次抚摩和入眠。”
  女人静静听着,如同倾听风对草叶和矮树的耳语,眼眸还是一动不动,凝视远处空中那枚弯月。
  许久,女人喃喃说:“月亮应该是圆的,那一半呢……我有些困了!”
  男人起身敲敲自己的膝盖说:“好吧,你回到月的抚摩中入眠,估计这枚月另一半也就属于你了!”
  女人叹息一声也起身,但哎呦一声身体陡然颓倒,男人伸手揽住她。女人重新坐在石块上,敲了一会儿小腿,才抬头迷惘地看看男人,男人主动伸出手。顺着自己手臂的方向,男人看见一张美丽的脸庞被垂发遮掩,裸露的额头、鼻子、嘴唇蒙上一层浅浅月色,在月色中更加明媚,也更加忧伤,如月一样静谧、清纯、忧郁、神秘……
  男人身体一颤,心底蓦然涌起一股怪异的热流。
  女人站起来,男人牵着她的手,女人走一小步,男人还是牵着她的手,女人又迈出两步,那只手还在男人的掌中。女人停下脚步不再前行。她知道,自己无法挣脱,更知道,自己不想挣脱。
  “欧阳……”男人忽然轻声呼唤,那声音不是说出来的,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从夜里山麓飘来,微微颤抖,像溪水从山谷间跳跃着淙淙流出,也如山风呜咽而来,微微嘶哑。
  女人在低沉呼唤中觳觫,颤栗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她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拽扯了一下,微微疼痛。她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徐徐扭过脸去看那弯上弦月,把一个美丽如月的侧影丢给了暮霭,也丢给了男人。
  他们以这个姿势伫立良久,在草地上,在暮色中,在月光下,如一座组合石雕。
  一阵山风吹来,呼呼而过。雕像终于被风吹得凌乱,但没有分离,由于那两条手臂的连接很快合为一体,瞬间成为一种新的结构和造型,像一团袅袅烟雾变幻了形态,也像那座弯月下的峰峦,紧致兀立在莲花山麓的夏夜。
  月色倏然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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