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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树娥(第二章(25、26、27 、28、29)

作品名称:拓跋树娥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07-23 09:48:06      字数:4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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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拓跋回到寨子村时,天已经黑严实了。几个孩子十来天没见父亲,一个个象过节一样欢喜。老拓跋放下行李先到上窑看了两个老人,这才回到自己的窑里。
  晚饭后,几个孩子都钻进了被窝。汪氏坐在土炕上用针尖轻轻拨亮油灯,拿起老拓跋脱下的那件黑棉袄穿针引线缝补起来。老拓跋舒服地斜躺在炕角悠悠地抽着烟锅,一五一十说了新窑台的情况,问汪氏的意见。汪氏手臂一扬一落面容凄楚地说,反正咱在村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要新窑台能给咱落户,就好着呢。
  孩子们都睡着了,两人还说了半夜体己话。
  
  安平的婆姨许氏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在大姐三说两说的怂恿下便动了回青海的心思。许氏的娘家弟弟名叫正元,在寨子村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才落了户。许氏去和正元商量。正元想了一会儿,坚决不叫她走,说,姐,你不准走,安平再穷你也不准走!你忘了,你已经走了那一步了,你就是那号命!你就在这屋里过着。
  姐弟两个没有说到一块,关系也因此很不好。许氏嫌弃安平穷,许氏姐前脚刚走,许氏就真格起了要走的心,不想跟安平过了。许氏知道安平尽管言语木讷,但是脾气暴躁,所以不敢直截了当地给安平说。许氏说,我想俺妈了,想回青海去呀。安平是个老实人,立即傻了眼儿,闷了半天才说,你看,咱几个娃们的还小,等大些了再说……。许氏毕竟心虚,不敢看安平的脸。我到青海看我妈呀,寻我姊妹几个呀。安平说,你跑到那儿做啥呀?你别去!
  许氏见安平不放人,便不断地故意滋事,把屋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遭的。那时候女人们时兴在手腕上戴个镯子,许氏把镯子、耳环等首饰全部戴在身上专门等待机会走人。安平觉察出事色不对,害怕自己挡不住,知道大哥回来了,便慌里慌张跑上来找大哥和三弟楝蛋儿商量对策。
老拓跋说,你这回一定要把她看住,别叫她走。她要走,就把她打一顿!老拓跋还给安平出了一个馊主意,不能叫她便宜着走,你把她手腕子上的镯子硬往下抹,还能真地叫她在咱屋里把咱这样地欺负!楝蛋儿很赞同大哥的主意,也在旁边给二哥壮胆,这回瞎了就瞎了,好了就好了,咱冒撞呢!你打不过她,你别管,还有我呢!老拓跋给安平挤着眼色说,其实抹镯子是个假的,打白牛震黑牛呢,故意镇压她!楝蛋儿是个粗人,说,要打就老实打,使劲儿打!给她上个螺丝,扭得紧紧的。好骡子好马能管下,婆姨还管不下了?不行了,砍些荆棘杆儿,大刺拉了留下小刺,打一下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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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日正中天,树叶在门外边和娃娃们玩耍,忽然听见坡下二爸安平的院子里面人声嘈杂,于是跑回屋喊汪氏,妈呀,妈呀!快,二大跟二妈又打起来了!汪氏正在窑里洗碗,赶紧在衣襟上擦干两个手,抬脚就往安平的院子跑。
  汪氏在院门口看见三大闭着眼睛舒坦地靠坐在院墙外的柴火上。老人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老态龙钟。汪氏把嘴巴凑到老人的耳朵跟前大声叫了一声三大。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看了汪氏一下,抖着一把山羊胡子说,那儿公社有个婆姨,男人一打,就说走青海呀。一走,家里就撵,撵回来,就往死里打,打得那婆姨再也不敢跑了。汪氏一下子就明白了,劝道,三大,你看,你都几十岁的了,身体又不好,你不要管它,噢。汪氏想给三大再说几句安慰话,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好管这个事情,转身又回去了。
  安平是个残疾人,再加之因为长期挨饿,体力还是不行。许氏性格彪悍,身强体壮,把安平压在身下,两个人在院子里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安平气不过,慌乱之中猛然想起大哥给自己出的主意,便趁机一把逮住许氏的右手腕子,把手上的金镯子使劲儿往下抹。这招儿还真灵!许氏立即就慌了,挣扎着不叫安平抹。安平趁机翻身把许氏压倒在地下,死力硬往下抹。镯子抹下来你走人,我,我不要你了,这个镯子我非抹下来不可!许氏的手腕粗,那镯子又紧,许氏心疼那金手镯,便把两个手叉在一起。安平一时半会儿抹不下来,便掰许氏的手指。许氏疼得呲牙咧嘴,象杀猪一样胡乱地喊叫。安平骑在许氏的身上咬牙切齿地说,把我们一家人糟蹋得,老人把你也给咋了,你把老人压倒打!许氏的脸扭曲得变了形,说,又是婆家又是大大,你们一窝子欺负我呢!那你打我。安平一直没有在许氏身上下过重手,往常只有自己挨打的份儿,这回得了势,便咧着嘴,瞪着眼睛说,我今儿个就是要把你往日塌里打呢!许氏也急了,破口骂道,你日你妈的,你把我打死,我这就叫你把我打死!安平转念又说,哼,你想死还不要你死,我把你狗日的腿打断,从我这姓拓的屋里往出爬!
  许氏挣扎了一会儿气力渐渐耗尽了,眼珠儿一转说,那你别抹了。安平说,你走么不走?许氏垂着眼皮求饶说,那我这会儿不走了么,我,我不走了。安平说,不走了不行,你今儿个就走!你已经起了这个心了,你就走!我把你看不住就不看了。许氏知道安平是个愣头青,下起手来不知轻重,便继续求饶道,我不了,你不要把我卸下一件子,也别跟我打了。安平看许氏回了话了,心想,既然下了手,这一回就把她镇压下!于是起身把院门关上,回来又用绳子把许氏的两只手腕绑起来,一扬手,绳子的另一头便飞过了屋梁。安平一把抓住绳头咬着牙两臂用力一拉,许氏的两个脚尖立即离了地,上不上,下不下,两脚在空中乱蹬。安平说,死还不要你死,今儿个不是胳膊就是腿,我非卸下来一件来,就叫你这下走!
  三大害怕安平不争气把许氏放走了,像一只大虾弓着腰拄着棍子颤巍巍地走过来,手扒在门框上说,安平,要打就打得结结实实地,打得狠狠地!许氏害怕安平再来真的,继续求饶道,我不了,我不走了,我好好跟你过日子。
安平把许氏在梁上吊了半个时辰,看许氏回了话了,这才把她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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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待了半个月,老拓跋引着汪氏和几个孩子要起身了。树林已经十五岁了,知道要出远门,一声不吭地在窑里帮着汪氏收拾行李。树叶和树根还不到十岁,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象以前那样在院门外追逐打闹。
  老拓跋站在院子里郑重地对父亲和母亲胡氏说,你二位老人出来,站好,噢,站好。老父亲从窑里走出来,两手扶着门框说,咋?老拓跋说,俺给你二老磕个头,我就逃荒呀。
  老父亲扶着胡氏傻傻地站在院子中间说,你不要走,我也不要你给我磕头!胡氏见大儿子、大儿媳带着几个孙子、孙女真地要走了,混浊的双眼立即湿润了,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平儿——,秀子——,叫着儿子和儿媳的名字哭得跟泪人一样。
  老拓跋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给两个老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上前搀住胡氏的双臂说,你老人不要难受,你老人家回呵,我和娃娃不死呵,一个都给你丢不了。胡氏哭得一双老眼都肿了。谁也没走呢么,你就逃难走了!
  汪氏也上来劝慰婆婆说,好妈呀,正月十三我站在咱场那儿,大队七、八百人呢,你说叫我有脸没了?我才要了小半天饭,就早上开会,站到后半晌,你说我有脸说么?妈呀,你就不考虑俺的后果,我这些娃咋办呀。胡氏口里喃喃说,噢。又哭得跟泪人一样。
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站在村口,含着满眶的热泪看着老拓跋和汪氏带着孩子们一步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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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拓跋和汪氏带着四个孩子来到新窑台,树娥也没有给发远说,就和姨父老白跑到镇上去了。大家见了面,老白问老拓跋两个老人怎么没有一块来。老拓跋说,因为没落稳,还不敢引两个老人。老白在镇上雇了一辆马车,大家坐在上边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回到三姨家吃完午饭,汪氏和老拓跋商量着这一大家子人在哪儿住呀。老拓跋挠挠头说,也就是的,这得寻个地方,总不能在亲戚家常住。三姨对汪氏说,秀子姐,你们就先在我这儿待几天,然后再说。
  下午发远来了。老拓跋就问他,你最近跑那事情没?发远说,我跑着呢,秦书记已经答应了,说只要庄里人开会同意,就能安户。老拓跋稍微放了心。秦书记已经答应了,那就好,慢慢地就有希望。人家一答应,你就赶紧把手续一办,噢?不敢等得时间长了。
第二天,发远就把老拓跋七口子人接到自己的窑里住。在发远家住了没有半个月,来自北京的一个名叫李云的大干部来陕北搞社教。新窑台所在的公社情况比较复杂,李云就到这个公社来蹲点。李云带来了中央《关于防止农村人口盲目外流的指示》:一个人都不能走,一个人都不能插。李云声称你们这个公社搞不好,我就不回中央去!
老拓跋一家七口人刚从绥德下来,自然属于外流人口,也就是村里人称他们的黑人、黑户。这样以来根据政策,老拓跋一家就不能在这儿落户了。落不下户就不允许在当地开荒,没有土地也就没有粮食吃。
老拓跋闻知消息便催促发远赶紧把落户的事情办下来。汪氏也很着急,我们咋知道她姨家也可怜得,我们能在哪儿上户就在那儿上户。发远垂着眼皮说,对。但是发远为人老实,也没有在外的关系。老拓跋整天跟着他腿都快跑断了,还没有把事情跑下来,干着急没有办法,嘴角都起了燎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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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早上,一家人刚刚起床,娃娃们在院子里梳头、洗脸,树娥忙着烧锅做饭,树林拖着一把大扫帚扫院子的落叶。忽然,一大帮子人进了发远的院子,一个个大呼小叫地喊,发远,发远!发远闻声赶紧猫腰从窑里出来,惶恐地站到院子里说,啥,咋了?
  你这个事情不行,噢,你叫你屋里客人走!撵黑户呢。一个领头的眼睛看着老拓跋一家对发远说。发远知道公社的人来了,哭丧着脸说,好叔呢,你就叫待下吧,我叫往哪里走呢?那人板着脸说,那不行,你叫他走,你再不叫走了我们就按黑户迁!
  发远和那人正在交涉,一个姓高的河南人凑到老拓跋跟前小声说,老拓。老拓跋赶紧站起来说,唉。姓高的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走吧,不要在这儿待,人家端黑户呢,发远把你们也安不下,你们再不走了,人家就把你们遣回了,噢。老拓跋没有吭声,老高解释说,昨天公社开会了,各村队长都去了,所有外地来的人都叫撵走,不叫在这儿住。老拓跋慌了神,这刚从老家跑出来再被遣回去,这可咋办呀?老拓跋实在不敢往下想,就说,跑出来就是逃荒呢,想找个落脚的地方。老高心善,也觉得老拓跋一家人可怜,我们也是执行任务呢,人家上边检查的人来了,万一看见了,就不好办了。旁边一个干部也过来劝老拓跋说,咱当领导的人也不容易,有人敢给戳窝儿呢,谁给我戳上一窝儿,我这领导也就当不成了。
发远给那些人好话说遍也不起作用,只好答应让老拓跋一家三天内从家里搬走。好不容易把来人应付走了,发远过来对老拓跋说,叔,你看,这不行了。汪氏怀里抱着小树苗弯腰驼背地过来,不由得埋怨发远,我们下来二十来天了,要撵走,不行!我们村上已经开了证明,家里都打折得利落了,不得回家了。你这把我们闪下来了!发远一听这话也急得两手乱摆,唉,好叔呀,好姨呀,这我也没办法,也不是我故意闪你们下来。
老拓跋知道要留下已经不可能了,便摇摇头说,好呀,这是你们队里的人都叫我们走呢,你这么大年龄了,你连你们队里的人都没有维做下!发远低着头不说话。老拓跋又叹口气,唉,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在你村安不成也就算了。你看,我把大人娃娃的都引来了,我们在你们这儿山上安下户也能行。发远说,秦书记说整个公社都不叫来人,也不叫走人。老拓跋害气道,实在不成了,哪怕我当黑户,钻到山林里开点儿荒,种点儿地,先凑合着。只要你别让人家把我们迁走,哪怕你三年、二年,把我安下都能成。发远沮丧地说,这没办法,风声紧得很,每个村都撵黑户,当黑户也当不成,人家也挡呢。老拓跋跺跺脚长叹一声,唉,不行了那就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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