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拓跋树娥>拓跋树娥(第一章(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拓跋树娥(第一章(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作品名称:拓跋树娥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07-20 15:55:09      字数:12171

10

树娥体质弱,经常感觉气短胸闷,天凉了,就不停地咳嗽,浑身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左腿也开始发疼。最后腿病厉害了,竟然连路都不能走了。树娥坐不下也起不来,整天只能睡在炕上。平常不管谁得啥病,汪氏就知道叫吃四环素,说吃四环素消炎呢。树娥的病刚觉察时,汪氏也就没有领着去诊所看,叫树娥整天吃四环素。后来咳嗽严重了,吃了几盒四环素后也不见效,树娥再跟三大出去做活儿时,就在半路上偷着把那些四环素扔了。晚上回来汪氏问树娥把药吃了没有,树娥就哄她说吃了。
  这天早上,窗户还没有透亮树娥就醒来了。其实说醒也没有全醒,但是说睡着了也没睡着,更准确地说是属于半睡半醒之间的那种状态。树娥昏昏沉沉躺在后炕上两眼茫然,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只感觉身子又开始发起烧来。就在这恍惚之中,树娥眯缝着眼睛猛然看见从门缝里挤进来了几个小人人儿,一个个都穿着很好看的花衣裳,象老戏里面化了妆的演员。这几个小人人儿装模作样、神气活现地在地上走过来,走过去,又是扭又是跳!树娥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失口叫道,妈呀!啊呀!快些!快些下……,汪氏就在树娥身边睡着,立即就醒来了,手忙脚乱地爬过来不眨眼地看着树娥的脸。树娥两眼惊惶,神色可怖,一双手在空中胡乱抓舞着,口里还在喊,妈呀,快些,快些!那个女的回来了!人家穿个袍子,就这样唱戏呢,扭呢……。汪氏惊疑不定,四下里张望,却什么都看不见,于是说,那你把她往尿盆子里塞,压!咱娘们两个还害怕她个狗日的!她再来,你就把她往尿盆子里塞!汪氏下了炕在案板上摸了把菜刀,咬牙切齿地过来,举着刀恶狠狠地朝着树娥眼前的地方威胁道,你狗日的再来,我就把你杀了!
  不知道是汪氏的威吓起了作用,还是折腾了小半天累了,树娥终于不闹腾了,屋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汪氏看树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就坐在身边安慰说,你别害怕,妈就在你跟前坐着呢。树娥气息奄奄地说,嗯。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树娥迷迷糊糊中忍不住再次微微睁开眼睛,在屋里小心地巡视着。树娥很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里又进来了一个怪麻溜神的小人儿,穿戴却和刚才的那几个不一样了。这个小人儿像妖怪一样,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纸板板儿,纸板板儿上边还画有两个钱坨坨儿。那妖怪手舞足蹈,忽然在地上转起圈圈儿来,像被鞭子抽打的旋螺一样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树娥赶紧喊,妈呀!妈呀!快些!可来了,可来了!赶忙,赶忙些!汪氏刚睡下又慌忙爬起来,瞪着眼睛说,啊,可来了?就拿火烧,往火盆里掀!树娥觉得怪得很,自己身子并没有动,好像魂魄从身体里飞出去了,一下子就把那妖怪压倒在尿盆里了。汪氏还在那里说,不走?你再不走,我就叫你狗日的走不了了!看我拿火烧你着!
  整个儿上午,汪氏都小心翼翼地守护在树娥的跟前。
  第二天早上,胡氏扶着墙过来了。胡氏挪动着一双小脚摸索到土炕前,扒在树娥的脸上看了半天,这才惊叫道,哎,树娘的,你看娃成这个样子了!汪氏神色凄然地说,妈,娃娃有病了。树娥躺在炕上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没有什么意识,身体也仿佛感觉不来什么。听见奶奶的话,树娥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忍不住眼泪一颗接一颗咕噜咕噜地顺着脸颊往下淌,两个眼窝里很快就泪汪汪的了。汪氏一看,立即也哭了。
  胡氏上了年龄,经验毕竟多一点儿,给汪氏壮胆说,你别哭,你别害怕,娃不要紧,她有命在骨头里呢,不咋地。老天睁眼窝儿着呢,它真格还杀咱这一家子人呀!
  胡氏返回到炕前俯身问树娥,树娥,俺娃想吃啥呢?树娥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有气无力说,啥也不想吃,不想吃。胡氏说,啊,你不想吃?娃呀,要挣着吃呢。又给汪氏说,你看,本来胖胖的一个娃娃,娃这回病得不轻,你赶紧给娃娃看一下。
  胡氏年轻时常去白云山上朝拜观音菩萨。背过汪氏,胡氏早晚嘴里就念叨观音菩萨说,神神老人家,你咋保佑人呢?菩萨神神,你好好保佑我这个娃娃成个人么。
  树娥睡在土炕上身子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早饭后,汪氏忙着在机子上织布、纺线,楝蛋儿和李氏听说树娥病了也跑过来看。李氏神色慌乱给汪氏说,唉,嫂嫂呀,这回娃病得着实不轻,嫂嫂,你赶紧给娃看看!楝蛋儿也说,嫂嫂,你还不给娃看!你还做你的活儿呢,你看咱树娥都成了啥了!汪氏哭丧着脸说,好楝蛋儿呢,嫂嫂活儿忙嘛,不做活儿,生活就维持不住么。李氏就急了,过去把汪氏手里的活儿一把夺了下来,唉,嫂嫂,你看树娥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也不给娃看,成天光知道做活儿做活儿!汪氏唉地叹口气,只好过去把树娥看了一眼。李氏嘴里嘟囔着,看,娃把相都放下了,鼻子都起得多高了,你还不管,还叫娃在这儿躺着!汪氏这才着急了,结里结巴地说,那,那我这就给娃看去。楝蛋儿说,我去给咱把春才叫来,赶紧给娃看!汪氏连忙说,好,我去,我去!脚步散乱地跑到了陈春才家里。春才听了树娥的病情想了一下说,腿疼,可能是受冷了。叫汪氏先回去,说他一会儿就来了。
  村里有个王瞎子能掐会算,和春才在一排住着。汪氏心慌意乱,从春才家出来又想求王瞎子掐算一下。汪氏低头进了王瞎子的烂窑,王瞎子正盘腿坐在窗下的土炕上养神呢。汪氏拖着哭腔叫了一声叔,央告说,我那个二女子有病了,你给俺娃看看,能好不能好?王瞎子闻声知道是汪氏,便歪着脑袋问,多大了?汪氏赶紧说,虚岁十七了。王瞎子低着头伸出右手,大拇指在另外四个指头的关节上上下掐算着,口里念念有词,汪氏也听不出什么名堂。王瞎子算毕,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问汪氏,那时辰你知道不?汪氏连忙说,记着呢,是黑夜十点多。王瞎子说,那你娃是几月的生?汪氏说,十一月十三的。王瞎子抿着嘴咽了一口唾沫,裂着嘴巴说,唉,反正是个门槛儿,厉害很,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就完了。汪氏立即就着急了,哭着说,那咋办呀?这咋办呀!瞎子板着脸说,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你娃整十六岁,今年是个大门槛儿。你回去注意着就是了。汪氏说对,用手背抹着眼窝儿默默地退出去了。
  汪氏回到家,楝蛋儿已经走了。李氏问汪氏,嫂嫂,那你给人家说了没?汪氏心不在焉地说,唉,这是个门槛儿,也危险。我也看娃可怜,唉,也没有啥给娃吃。李氏眼珠儿一转说,嫂嫂,你跟我来,我屋里有荞麦面呢,你给娃蒸点儿馍馍,或者和个拌汤,叫娃一吃。看把娃可怜得,你成天烧的那个饭,放着我也不想吃,涩瓦瓦地。
  汪氏跟着李氏去端了一碗荞麦面回来,用家里剩下的一点儿面烧了半锅拌汤,把树娥扶起来用勺子喂。汪氏把树娥搂在怀里说,唉,你看咱有吃没喝的,俺娃喝点拌汤水,喝一点儿就好了,就有指望了,噢。
  拌汤太烫,汪氏就撮着嘴巴轻轻吹着。树娥低头看着那半碗拌汤眼睛里又汪汪的。汪氏说,俺娃甭哭,妈看着也难受,俺娃喝,噢。树娥含着眼泪小声说噢。
  正说着,春才背着医疗箱来了。春才一看树娥的脸就把汪氏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娃这病,我害怕给你看不好,鼻子都起得这么高了,害怕没相了。汪氏想起瞎子说的那个坎儿,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担心树娥看见,于是强忍着噙在眼眶里。春才回到炕边问树娥,那你知道你哪边疼?树娥眼睛珠儿转了转,眼泪汪汪地看着春才,挣扎着好半天才轻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体到底咋了,浑身没劲儿,也不想说话。春才问,那你想吃啥不?树娥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春才给树娥号了脉说,哎呀,娃的病重,得赶紧给娃把药用上!汪氏哽咽着哀求道,你看不管咋,该用啥药你就用上,哪怕最后娃不好呢,咱再说么。春才说,这个病也难说,噢。从医箱里掏出针管,先给树娥打了一针。
  过了一会儿,汪氏又过来问树娥想吃啥不。树娥说,不,我啥也不想吃。妈,我觉得心里乱得很,不想听谁说啥,也不想说啥。汪氏说,噢,那你心里鍪乱?树娥点点头,轻声说,嗯,心里鍪乱,好像什么灵怪把人拿捏得,想静下来,就是静不下来。春才写了一个方子说,那我给你把药用上,你按时间给娃吃上。汪氏往下掉着眼泪悻悻地答应,噢,噢。
  汪氏把春才送出门,老拓跋回来了,问汪氏娃好着没,今儿轻了没?汪氏说,这阵儿还烧。老拓跋说,噢。春才说,娃还是发烧,三十九度多。娃如果还不想吃饭,也就软弱得不像啥了。我给娃打了葡萄糖针,增加一下抵抗能力。等烧退了,人有了一点儿精神,我再给娃下药。老拓跋说行,就跟着春才去取药。
  第二天,汪氏用开水把李氏拿的那点儿荞麦面烫了,和成团再用手捏成坨坨儿,蒸了几个小小的馍馍。汪氏把黑蛋子馍馍悄悄拿到树娥面前说,树娥,俺娃吃,一吃病就好了。树娥说噢,手里拿着馍馍张嘴一口一口地咬。树林几个回来了,都围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树娥吃。树娥一边吃,那黑荞麦面馍一边往下掉渣渣儿。汪氏把落在树娥衣襟上的馍渣渣儿捏起来再给树娥喂在嘴里。树娥吃着吃着就哭了。汪氏也哭了,哽咽着说,俺娃有病呢,咱没钱,人家到医院看呢,咱没钱,俺娃就拿命抗呢,俺娃把这一吃,这病就好了。
  老拓跋看着树娥吃完馍馍就端着一杯凉开水说,按时把药吃上。树娥睁开眼睛看着爸爸的脸轻声说,嗯,对。
  晚上,老拓跋和娃娃们睡在床上,汪氏陪着树娥睡在后炕上。
  第二天,树娥的病奇迹般地回头了!汪氏激动之余就跑去给春才报喜说,女子烧退了!病回头了,你去再看看,看还需要咋办呢。春才说对,就跟着汪氏来了。
  春才进了屋到树娥床边问,好些了?树娥眼睛看着春才说,嗯,好多了。春才说,把这温度计夹上。树娥就把温度计夹在胳肢窝下。过了五分钟,春才把温度计拿过来一看,高兴地说,烧就是退了,这下正常了!汪氏连声说,你看该给娃再下啥药你就下。春才没有马上回答,问,今儿个给娃吃饭了没?汪氏说,我蒸了几个馍馍,娃吃了几口。春才说,唉,那就好,能吃一点儿了就好,哪怕每次少吃一点儿,吃勤些,噢。汪氏连忙答应着说噢。春才又给树娥开了两包西药,叫汪氏一天三顿按时间给树娥吃。
  又过了一夜,树娥的病又轻了许多,烧也完全退了,能跪在炕上慢慢挪着活动,甚至扶着墙上厕所了。
  树娥自小性子就强,爱做活儿,做起活儿来从不让人。病刚见轻,树娥就坐不住了,说,妈,我能起了,我不睡了,这个月把我睡得头疼得,我给你纺线!汪氏的活儿忙,连吃饭都不下织布机子,本来也需要帮手,但还是劝树娥说,你再歇一歇,不要急着做活儿。老拓跋也让她再歇段儿时间。但是树娥的性子急,待不住,说,妈,等把这个活儿做完了,哪怕我坐在那儿歇着。汪氏就叹息着说,唉,唉,你跟妈一样的,都是罪人,如果你不会做这活儿,谁受这个罪呢?你看我爱做活儿,就是爱受这个罪!人家啥事能撂下,人家才是福人呢。
  半下午,树娥把线纺完了说,妈,那我出去浪呀。汪氏就说,你浪去,转去!树娥这才出门在村外转一转。
  第二天,树娥就跟上三娘到地里做活儿去了。
  11
  好不容易挨过春节,老拓跋家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了,眼看着日子维持不下了,汪氏干脆说,咱没吃的,就要饭!
  正月初七一大早,薄霜铺地,晨寒袭人,汪氏臂弯里挎着一个破篮子就出门了。她也不远走,只在周围几里的常家沟、骆庄等邻村转。老拓跋在方圆的名声大,大家也认识汪氏。汪氏遇见熟人就想哭,庄户人家也都善良,不管走到谁家多多少少都会拿点儿高粱米、小米什么的。有人了解到他们的情况觉得不平,连声感叹道,唉,老拓家的老婆,你们亏了,人家把你们亏了!汪氏低着头轻笑一下,唉,亏就亏了,你看俺这底底儿好着呢,瞎事里面有好事呢,俺慢慢也就好了。
  寨子村有个姚姓女子嫁到三窑村,看见汪氏就问,婶子,你咋要饭呢?汪氏实话实说,人家说俺男人贪污了,把我们屋里门锁了,把家具什么的都搬到公窑里去了。我们这会儿不得吃么,他们把我们一家人往死里饿呢!
  下午,汪氏离开三窑村又转到别的村去了。想不到晚上汪氏还没回到家,姚姓女子已经连夜跑回娘家把汪氏要饭的事情反映给了黄文礼。这无疑是火上加火,正中黄文礼下怀。
  刘得粮劝黄文礼说,唉,正月里没吃的,婆姨要饭么就要呵,有人给就给上点儿,没人给就算了。她丢人也是丢她自己的人,不丢咱的。黄文礼翻着白眼睛反问道,村上七、八百人,谁也没饿死,就把她饿死呀?一句话噎得刘得粮再不言传。
  第二天一大早,汪氏给树苗喂了小半碗稀米汤,叫树叶把娃娃抱着,正准备洗碗刷锅,楝蛋儿忽然快步进了院子,慌里慌张地叫,嫂嫂,嫂嫂呀!汪氏抬起头说,咋了?楝蛋儿喘着粗气结巴着说,这,这怎么办呀,今,今儿叫你检讨呀!汪氏手里的动作没停,满不在乎地说,检讨就检讨,不怕。好事有,烂事也有。两脚站得牢,不怕大风摇。咱苦叫苦,斗就斗,批就批。暂时的受苦受难,以后嫂嫂翻起来了,你就记起来了!
  楝蛋儿走了,汪氏心里暗暗盘算,狗日的,你不要说我要了饭了,你看我是个土疙瘩,可我死了还是个金娃娃,你试着打我来!多多少少,看我得理不得理,你们狗日的上!
  不一会儿,果然就听见外边街上有人一路高声吆喝着,开会了,社员开会了!汪氏拿定注意,噢,开会了,你叫我上会,那我就上会,你们要斗我,那你斗!
  会场设在小学门口的大沟里,整个大队七、八百人聚在一处黑压压的一大片。汪氏不慌不忙抱着树苗引着树根和树叶进了会场,心说,年前你叫我烧土疙瘩,说沤肥浇庄稼呢,全队七八百人谁没烧下?我给你烧下一堆黄土疙瘩你又不要,哼,我就看你咋办呢。汪氏把小板凳放在人群边上,叫树根和树叶在旁边玩耍。
  不一会儿,大会便开始了。黄文礼抬头挺胸站在高台子上,挥着手臂操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喊叫道,有些人,故意糟蹋大队的人,要饭呢!台子底下立即扬起一片嘈杂声,大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汪氏逗弄怀里的孩子心说,路不平众人踩,理不对大家评,俺咋了,你要批斗我,那你批斗。看你能把我咋个!
  黄文礼卖了一个关子接着说,是谁呢?是拓文平家!黄文礼的话音刚落,汪氏忽地一下站起来说,嗯,我要饭?那我饿着呢,你叫我饿死呀?你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要那样欺负我们呢?黄文礼叫汪氏站到前头来再说话。汪氏怀里抱着娃娃边走边说,你今天叫我站在前头,我就给你站在前头!今儿个就看你能把我咋?明天我还是我,你们还是你们!
  汪氏腾腾腾三两步上了台子,转过身子面向群众大声说,我没犯法么,我也没抢人么!我要饭要得不对?不对就不对,那死了人就对?人就为了那口吃,不为那口吃,谁劳这神!
  汪秀英,你要饭,这就是糟蹋咱们大队的人呢!看着汪氏竟然在大会上还不服软,黄文礼扯着脖子恶狠狠地说。汪氏并不理会黄文礼,站在高台上慷慨陈词,据理力争。不做贼,心不惊,不吃鱼,嘴不腥。咋,就算老拓他一个人犯下法了,我也犯下法了?我娃娃也犯下法了?你们把俺的东西都拉走了,我要饭要得不对了,那我没有啥吃。我不要饭,那你说我做什么呀?娃娃都要吃呢,你要我这一家人等死呀?我们娘们几个就不能饿死么!
  黄文礼浑身发抖,用手指指着汪氏的鼻子说,你,你不要脸,要着吃,明儿就把你饿死!汪氏冷笑一声,哼,把我还没饿死呢,我还能要饭呢!黄文礼说,你把全大队的人都丢了,你还这么横?你以为你还给大队立了功了?小树苗被黄文礼的气势吓得在汪氏的怀里大哭起来,汪氏顺势说,好,那我不横,我不说了,你别把俺娃吓出病来了。径直走下台子,把黄文礼一个人晾在台上。
  汪氏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把娃娃哄乖,索性再也不吭声了。黄文礼看汪氏在下边老实了,便重新得意起来,故意连声质问,汪秀英,你不是有理么,嘴巴子能说么,这会儿怎么又不说话了!不管黄文礼在上面说什么,汪氏始终不接一句话。
  会场上众说纷纭,批斗会开不下去了,刘得粮适时站起来宣布散会。
  晚上,老拓跋回到家,汪氏流着眼泪坐在灶火里烧锅,委屈地说,俺活了这么大的人,没打过人,没骂过人,我要饭还要下罪了!
  12
  尽管没有东西给猪娃喂,在汪氏的精心喂养下,春节前,那头克朗猪长得也有两尺二了,肚子圆滚滚的,好看得很。老拓跋想,给树华办完婚事回来,就拉到集上卖了,把这半年来的欠账全部还了。
  正月十三一大早,老拓跋领着树林坐上长途车去西安给大女子树华筹办喜事。傍晚,楝蛋儿从后山背着柴火回村路过大队部时,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老拓不在,他婆姨没本事,不敢说话,咱把老拓家的猪杀了吃了!另一个人附和道,对,咱把老拓家的猪杀了吃了,吃天鹅肉!楝蛋儿心里一惊,一路小跑回到家,放下柴火,赶紧跑到大嫂子的屋里说,嫂嫂,人家说要把老拓家的猪杀了,吃天鹅肉呢!
  这几天汪氏没有东西给猪喂食,猪饿得受不了,就跑到打麦场上寻吃食。汪氏一听这话,知道那伙人起了鬼心了,慌忙拿着一个小棍儿出门在麦场里四处吆喝着,唠唠唠,回来,唠唠唠,你回来……
  克朗猪已经被养熟了,能听懂人话,从柴垛里钻出来,乖乖地踩着汪氏的脚印往窑里走。回到窑里,汪氏对猪说,卧在灶火里,不要再出去了,噢。出去,人家就把你害了!那猪抬头看一眼汪氏,乖乖地卧在灶房里了。
  后半夜突然变天了,风刮得窗户纸哗啦啦地响。汪氏从梦中惊醒口里乱叫着,哎呀,我的妈呀,来了,拉俺的猪来了,妈呀!树娥和树叶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说,妈,咋了?汪氏迷迷糊糊地说,人家来了,拉的拉,扯的扯,拉咱的猪呢!树娥知道母亲做噩梦了,就披衣下床摸黑走到灶火里,弯下腰用手摸了摸。妈,猪还在呢!汪氏松了一口气,把悬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
  第二天天刚亮,汪氏听见猪在下边哼哼地叫,就把头伸出炕沿问,你叫唤啥呢,要尿尿呀,大便呀?猪在灶门上一下一下蹭着身子,嘴里继续哼哼着。汪氏便明白了,赶紧穿衣下炕。
  汪氏站在门后忽然想,两个老人不顶事,老拓今儿个不在家,娃娃们都还小,如果人家在外边守着,自己一个女人家人单力小,打不过咋办呀?便多了一个心眼,随手在门后捞起一把铁锨紧紧攥在手里,打开门栓猛地一拉门。门外什么都没有,汪氏把头伸出去朝两边张望了一下,这才低头对猪说,尿了,就回来。那猪出了窑撅起屁股哗啦啦撒了一大泡尿。汪氏口里唠唠唠,唠唠唠——,把猪引了回来。
  由于汪氏提高警惕严加防范,一连三天,人、猪安然无恙。
  这天傍晚,汪氏一时大意,克朗猪又跑到打麦场寻食,黄文礼的干儿子梭子在小队当记工员,碰巧撞见了,喜得眉开眼笑,在麦场里把猪撵得转圈子。梭子最后撵上猪,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在猪肚子上使劲儿一劐!猪受了痛,嘴里大声哼哼哼着撒开四腿就往回跑。梭子咬着牙弯腰在鞋底蹭了匕首上的血迹,乐得哈哈大笑。
  太阳快落山时,胡氏端着食盆到猪圈给猪喂食。胡氏的眼睛不好,四下里寻不见猪就用搅食棍儿在猪栏上不停地敲着,口里吆喝,唠唠唠……。猪圈里半天没有动静,胡氏就慌了,这可怎么办呀,猪不见了!正熬煎着,猪从外边跑回来了。胡氏放下心说,吆,猪,你跑到哪里去了?猪一头钻进猪圈便哼哼地跑起来,刚跑了一圈儿,肠子就掉下来挂在树根上。猪继续疯跑,白花花的肠子就在地上铺了一大片。猪最后跑不动了,嗵地一声倒在地上死了。胡氏赶紧叫楝蛋儿。楝蛋儿走进猪圈掀起猪身一看,立即就明白了,猪遭人暗算了。
  第二天一大早,楝蛋儿就在村民中间暗地里打听。中午,楝蛋儿从外边回来,到汪氏屋里说,嫂嫂,猪跑到场里,是梭子顺势拿个刀捅了一下。汪氏害怕老拓跋知道了生事,便小声说,捅死了就捅死了,这事千万不要给你哥说!
  猪死了,胡氏觉得心疼,就不时地在老拓跋跟前埋怨,这都是你惹的事,不是你惹下的事,咋来这些个事!老拓跋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好安慰老人说,躲过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不怨狼吃羊,只怨羊上坡,人家还说咱猪跑到他场里去了。这猪也到该杀的时候了,一会儿我拉到街上卖了,也损失不了个啥。
  批斗会结束后,工地上就不要汪氏和树娥上工了。村里的小娃娃们见了树娥都跟在身后胡乱地喊,小老鼠,小老鼠!
  13
  转眼又到了四、五月份,各家和往年一样还是青黄不接。这天村上又下来了一些救济款和救济粮,汪氏叫树娥去排队领取。等到了树娥跟前,马强忽然说,黄书记说了,没有你们的,不给!汪氏得知消息赶到现场,急得跌坐在地上使劲儿地嚎叫,俺们没有欠队上一分一文,你不给我们口粮,叫我这一家七口子人怎么活人呀!
  分救济粮的场面乱了,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树娥的面皮薄,赶紧拽着汪氏的胳膊小声说,妈,你不要哭,没有办法了,咱慢慢想。俺爷俺奶不顶事,你再有啥麻达,咱这家人就不得了了!几个和老拓跋相好的村人也过来劝汪氏,你不要哭,不要言传,等等看,人就是要吃呢,噢。
  汪氏哭完了,擦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拎着空口袋和树娥回到家。汪氏思前想后,觉得大队对待自己也太刻薄了,忍不住拉着老拓跋到黄文礼的家里论理。
  黄文礼在家正陪着乡上的下派干部崔宝善吃饭。汪氏气势汹汹闯进门,辟头就质问道,救济下来了,人家都能吃,我为啥吃不上?黄文礼的嘴巴里含着一大口米饭还没咽下喉咙,冲汪氏大瞪两眼,鼓着两个腮帮子满面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崔宝山听了事情的原委,觉得黄文礼处理得有些欠妥,就放下碗筷说,黄支书,那不行,已经把人家的家具拉去了,这婆姨、娃娃都要给吃呢。汪氏一看有大干部替自己说话,胆子便大了,你看,这干部里还是有讲理的,都是不讲理的,我还有活的路呢!
  黄文礼的婆姨听见这话不高兴了,扭头对老拓跋说,你婆姨怎么能这么说话!老拓跋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瞪着眼睛高声反问道,那你说应该咋样说话?黄文礼的婆姨被噎得翻起了白眼。黄文礼嗵地一声把饭碗撴在桌子上,端起大队支书的架子呵斥道,拓文平,你给我放老实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老拓跋哪里受过这种气,也破口大骂,黄文礼,你狗日的算什么东西!汪氏见状赶紧把老拓跋拉到一旁,老拓,不敢,你先听我说。老拓跋豹眼圆睁,用拐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瞪着眼睛怒吼道,你别拉我,我听不下!我不想活了,他谁也甭想好好活!
  你听不下,我也要说,先把拐子放下!汪氏双手紧紧抱住老拓拔的腰转头向黄文礼说,黄支书,你听我话,咱俩说,你不要跟老拓说。老拓不是熊,老拓脾气倔。他的事情做得对也罢,不对也罢,国家有法,上边也有命令。咱乡里乡亲的,早不见,晚又见,成天还要在一块里呢,咱慢慢讲,给咱解决问题。
  崔宝山也小声劝黄文礼说,这个婆姨说的对着呢,这事情处理得就是有点儿不妥。黄文礼自觉理亏,见乡上的下派干部表了态,也不好反对,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象一堆散了架的柴火。
  汪氏继续小声劝老拓跋,老拓,再怎么,人家是上级人,干部,大队支书;咱是下级人,农民。咱给人家把脸拾起来,咱叫人家胜利,噢。老拓跋不耐烦地高声嚷道,对了对了,家具叫拉走了,你也被批斗过了,不给我粮吃,还甭叫我在这儿说两句话了!汪氏仰头望着老拓跋执扭的黑脸忽然身子往下一沉,含着泪说,俺给你跪下磕头……
  老拓跋拄着拐子低头对着汪氏骂道,羞你妈的匕,滚蛋去!你磕头?老子就不认!你磕头,谁叫你磕头!汪氏两手紧紧拽住老拓跋的袖子说,你不要在这儿骂,社会上有几个能人呀?你不要说你有文化。事情,你慢慢考虑。你赢了人家不说,再输了,咱在以后在村里咋活人呀!
  14
  受了天灾,又遭受了不白之冤,那些和老拓跋有过矛盾的村人也开始落井下石,趁机打击报复。眼看着已经到了十月份了,地里还是没有多少收成。老拓跋整日里双眉紧锁,如坐愁城,汪氏就说,这今年一点儿收成都没有,这咱可怜得,咋弄呀?老拓跋长叹一声说,这下不行了,咱逃荒走!七口子人吃饭呢,不走,把咱一家子能饿死了。
  汪氏也叹了一口气,唉,这也真是没办法了。老拓跋说,人常说人挪活,树挪死。噢,咱挪一挪,把女子引上要饭走,看能不能都活呢。你守在屋里也是个死,出去也是个死,你还真的等着饿死呀么?汪氏双目无神,口里喃喃道,那咱走,咱走嘛,那咱往哪里走呀?
  村里在外有关系的人家都往外跑,当时政府正组织灾民移民到黄河对面的山西,村里已经有六户人过那边落户了,还有四户全家去了内蒙古。老拓跋说,不行了,咱也到山西走!汪氏不想到山西去,愁眉苦脸地说,听人说山西的狼多得很,我害怕狼,不敢去。
  15
  立秋过后天气开始转凉,大队又组织成立基建队,利用农闲时间在梁上打坝修水库。因为人手不够,便叫树娥也上了工地。树娥再次参加了铁姑娘队,队里一共二十四个女子,树娥的年龄最小。在工地上做活儿男的是十分工,妇女是六分、五分工,娃娃们都是二分工。一年下来如果光挣工分,连生活都顾不住。姑娘们干活的地方跟大人不在一块。其他的队人多,不管干啥活儿都是一轮一轮地倒,树娥她们连轴转,常常凌晨三点就起床到地里翻地、打壕、拉石头、推车子,什么下苦的活儿都干。村里的大人、小媳妇欺负树娥她们是小娃娃,树娥几个也不到她们的工地里去,她们自豪地说,说我们是碎娃,碎娃才实心实意干活呢!树娥擅长拍梯田。收工时,大队干部在姑娘们的工地上,把皮尺垂下去,说,甭看人家几个年龄小,人家把这个活儿做得好!叫大家都来看树娥她们翻的地,夸树娥勤快肯学,啥活儿都做得像模像样的。
  树娥表现好,又被安排在石头上打炮眼儿。石头的面大还好打眼儿,面小就不好打了。大家也不请石匠,自己砸窝子、放炮。树娥的个子大力气也大。一个人在下面扶着钎杆儿,树娥就专门抡捶。铁锤砸在石头上噹噹噹地响。
  16
  汪氏五姨家的三表妹嫁在延安地区南泥湾附近的新窑台。老拓跋给表妹夫老白去了一封信,询问那儿能落户不?一个星期后老白回信说,你们下来,情况好着呢,能成!只要你把女子一嫁人,就能安户。老拓跋喜出望外,想,树娥十七岁了,就把这个女子给人,叫一家人逃一条活路!老白在信中还说,可是女子给的不是大就是小,不是穷就是有麻达的,好的人家不会要。老拓跋觉得如果真的那样,就太委屈树娥了,就跟汪氏商量,那我跟树娥走呀,你在屋里先招呼着。好了,我回来寻你们娘们几个。汪氏说,对,你给咱慢慢看么。
  十月二十九,树娥正在山圪塔上拍梯田,看见父亲上来了。老拓跋把树娥叫到旁边说,走,收拾东西,回,咱逃荒走!树娥心里一惊,啊,逃荒,走哪里呢?树娥不敢问也不想走,于是低下头不吭声。老拓跋看着树娥的头顶说,咱一大家子人呢,还有你爷爷、你奶奶,都张着嘴要吃饭呢,这不逃荒,就把咱都饿死呀!树娥低着头两手弄着髦辫还是不说话。老拓跋说,咱到你三姨家看看,那儿有啥吃,有玉米馍馍呢,爸把你引上,能安下了,咱就安。还真的把咱往死里饿呀?你看看这个阵势,老天也不收成,咱也没办法生活。树娥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惑。树娥想,爸爸可能已经和妈妈商量好了,这才跟自己打招呼。于是懒懒地说,那有啥吃了咱就走。老拓跋叹了一口气,唉,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剩下走了。
  树娥人样儿长得俏,留着两根长辫子,不论走在哪儿,都很招人眼。真正要逃荒走呀,可是树娥还没有一个像样儿的衣服。当时社会流行蓝条绒、黑条绒,村上的那些新媳妇、大姑娘都爱穿。树娥的大姨给了汪氏一点儿条绒叫汪氏给树娥做了一条裤子。汪氏用剩下来的条绒给树娥做了一双布鞋,另外还给老拓跋和树娥分别做了两双袜子。村人见了,都说树娥跟她爸是对对袜子,高低一样。当时农村已经开始时兴牛仔裤,汪氏也给树娥买了一条,尽管绷在腿上有点儿紧,树娥还是满心欢喜。树华结婚回门时给了树娥一个红格格衫子,汪氏叫树娥也带上。
  树娥收拾着行李,眼泪不由得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树娥垂着眼皮小声对汪氏说,妈,那我跟俺爸走了。汪氏安顿说,听你爸爸说那家人不错,你先去看。只要好了,你就安下。唉,妈也顾不上……,汪氏叹了一口气,有你爸、你姨这些人呢,你先看,噢。
  哦,树娥小声答应着。树娥到底还是个娃娃,从小没出过远门,听说这逃荒呀,路远得很。前途究竟是个啥样子谁也不知道。树娥心里再难过也不敢给妈妈说。
  老拓跋去跟老父亲和母亲胡氏告别。胡氏正坐在炕上用牛角梳子整鬓角的头发。老拓跋揭起门帘说,爸,妈,人家她三姨家说,把树娥给人家了,就能在那儿安下户。我把树娥引上,我们看去。人家好了,能安下户了,就安下,把你老两口也接去,享两天福,噢。老父亲坐在炕沿上取下嘴里正吧嗒着烟锅,用巴掌擦了下巴上的口水,口里囫囵着说,噢,好不好,那你去看。看好了就订,不好了就不订。老拓跋喃喃地说,噢,我去给咱先看么,这也说不来,噢,我把树娥引上。胡氏把一小绺头发卷成小团塞进炕角的泥缝里,嘴里也含混地说,噢,噢。
  树娥收拾好东西也到爷奶的房子里来了。树娥擦干眼泪强作欢颜,对着胡氏笑了一下,又看看爷爷小声说,奶,爷,我走呀。树娥爷一双浑浊的眼睛茫然无神,说噢。胡氏听见树娥的声音,在炕上猫着腰一下一下爬到炕边,向树娥招着手。树娥赶紧走到奶奶跟前,胡氏一把拉住树娥的手,不停地抚摸着,黯然神伤,我娃要走呀,噢,不知道再见得上见不上。树娥听了这话心痛如绞,强忍着眼泪哽咽道,奶,我还回来呢。胡氏轻轻地晃动着花白的脑袋口齿含混地说,噢,噢。老人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树娥的眼泪也流了下来,祖孙两个抽泣着哭抱在一起,都像泪人一样。
  老拓跋出了窑门,手里提着行李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等着。汪氏听见公婆屋里的哭声,赶紧端着一碗菜汤进来,把胡氏送回炕角,树娥这才脱身走了。
  在汪氏闪闪的泪光中,树娥提着一个花布包袱跟着父亲出了门,一步一步下了山坡。
  一路上,老拓跋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只顾闷头走路。树娥跟在父亲的身后走一走忍不住回头含泪看一看,汪氏的身影已经被房屋和树影挡住了。就这样,树娥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跟父亲走上了逃荒之路。
  前边再走三里多路就是去县城的大马路,树娥停下脚步,忍不住再次回头朝来路张望,忽然看见一个老人踉踉跄跄朝这里撵了过来,是爷爷!树娥赶紧叫爸爸。年迈苍苍的树娥爷跌跌撞撞到了跟前,声音呜咽。有我吃的,就有俺树娥吃的!要饿死,咱就死在一块!看着老父亲涕泪纵横的老脸,老拓跋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树娥爷把老拓跋父女俩送了三里多路,一直送到了大路上。老拓跋挡住了一辆四轮拖拉机,树娥爷又拉着老拓跋的衣袖死活不让走了。树娥犹犹豫豫也不想走,老拓跋恼怒地一把夺过树娥手里的包袱随手扔在车厢里,然后拽住树娥的胳膊拉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嘟嘟响着,就要启动了。树娥爷忽然上前来两手死死地扒着车帮子说,平儿,甭走了,咱回去!老拓跋狠着心肠说,爸,你松开手,我非走不行!树娥爷一双枯瘦如柴的老手象钢爪一样抓着车梆子,老拓跋用手掰不开来,只好又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老拓跋扑通一声跪在路上,对着父亲倔强的脊背一字一句地说,爸,你,回吧!树娥爷知道儿子的去意已定,缓缓转过身来,一时间再次泪流满面,慢慢地松开了手。老拓跋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兀自低着头闷声说道,爸,我走呀,我好了,我上来寻你们!然后两手扒在地上,郑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树娥爷颤巍巍站稳身形,两眼茫然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女欲言又止。老拓跋当机立断,回身跳上拖拉机对司机说,快,快走!
  拖拉机冒着一股黑烟颠簸着走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