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集（中）

　　1
　　上午。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
　　周卫民和陈贤忠并肩走着。除了马延山而外，龙泉乡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肃穆地站在各自的办公室门前，向陈贤忠表示敬意；同时，也向他那已故的父亲，表示了别具一格的默哀致敬。
　　陈贤忠随周卫民来到周卫民的寝室门前，转过身来，面向院子两边的同事，分别深深地鞠躬致谢:“谢谢，谢谢大家!”
　　周卫民冲众人挥了挥手:“好了，大家的心意尽到了就成，都回去工作吧!”
　　人们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陈贤忠向周卫民深深地鞠躬致礼:“谢谢您，周书记，谢谢！”
　　周卫民急忙将年轻人扶起了起来，悲哀地说:“太仓促了，我只能用这种形式表示一下对故者的哀悼!”
　　就在这时，李昌龙驾着摩托车来到了乡政府院子……
　　2
　　李昌龙一下车便咋呼开了:“对不起啊，老哥子。本来，我应该和你一起回去送老爷子下葬，可是那事来得太突然了，等我知道以后，你和嫂子早走了。唉，我也只有空自悲叹了！（他上前握住陈贤忠的手）不会怪我吧!”
　　陈贤忠强颜欢笑着说:“怎么会呢？这事儿太突然了，我在仓促之中都没向周书记请示，就动用了公车……”
　　周卫民急忙接过了话头:“这话不能再提了啊!小唐已经向我转达了你的心意，而且刘书记和张部长都同意油钱应该公摊，你怎么要自己承担呢？龙泉乡再穷，也不缺那点油钱!”
　　李昌龙说:“是呀，要不这么着吧，算我的，算我对老爷子尽了一点点孝心!”
　　陈贤忠局促得无从答言。而周卫民却对李昌龙说:“都说你小子无肝无肺，我看也不至于嘛!”
　　李昌龙急忙抢过了话头调侃:“呃，周叔，我只是无心无肝，我有肺!我的心给了这个哥，我的肝给了那个哥；这肺，我得自个留着!不然，我拿什么吸进新鲜空气，呼出二氧化碳!”
　　周卫民笑了笑说:“你小子!不贫了，现在不是时候，坐下来陪贤忠喝会茶!”
　　李昌龙爽快的回答:“好嘞!（可是，刚坐下，又对陈贤忠嚷开了）那天我在龙泉观等你，老等都不见你来，直到快晌午了，我才到乡政府一打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当时就准备骑车去送老爷子一程，可就在这个时候，王局长来电话了，问我龙泉乡的烟叶收购情况。我说了老爷子去世的事，也说了我要去送老爷子最后一程!可王局长他却说‘这个时候你李昌龙更不能离开你的岗位哩’。唉!干这么个差事，烦死了!”
　　陈贤忠说:“王局长说的没错，我不在，你又离开，万一出点什么事，找谁都不在，那还不乱了套!”
　　李昌龙愤懑地说:“收烟怪馋劲，付款拖了又拖，有理的菩萨都坐上了他们的神龛――真是!”
　　陈贤忠急忙问周卫民:“您到县里的结果怎么样？办成了吗？”
　　周卫民愤怒地说:“昌龙不是说了吗，有理的菩萨都坐上了他们的神龛!”
　　陈贤忠无力地仰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咕叨:“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居然无功而归，可悲呀!”
　　陈贤忠的心在哭泣:“爹啊，您走的太冤了呀!”
　　随之，眼泪便流出了他的眼睛……
　　
　　3
　　龙泉中学。
　　刘老师拉望芬的手，真诚地说:“节哀吧!老人嘛，总有那么一天!可是，我们这些人还要生活下去呀!”
　　望芬说:“谢谢你，刘老师，这些我都知道，就是苦了贤忠啊!他怕是在短期内很难解开这个心结啊!”
　　刘老师说:“那你得做他的思想工作呀!这心结老是解不开可不是小事，大意不得呀!”
　　望芬说:“我说的话他未必听的进去，好在有周书记和李昌龙他们――他们的话，他一定听得进去!”
　　
　　画外音――
　　公公的去世，对望芬并没有太大的震动；父母和妹妹抱怨她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看望老人，她也没有放在心里。但是，妹妹昨天晚上的忠告，的确对她震撼很大。她真弄不懂，琳琳那鬼精灵，竟能洞悉她的内心世界！她虽然没有把妹妹的忠告完全接纳，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考虑的。尤其是对琳琳那鬼灵精，以后可得防着点，免得以后闹出更多的尴尬。
　　其实，截止目前为止，连她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的内心情感，究竟所属何处？她只是觉得有时候烦、有时候乱，思绪飘忽、不成定向。她当然知道，这是一种不容乐观的表现。可是，究竟该怎样去克服？她却又十分迷惘！
　　最为使望芬关心的是，她前不久寄出的一部长诗，是否能够顺利发表、顺利出版。倘若一切顺利，既能证明她这些年的诗歌创作，并非胡混，也非虚妄；而且，还解决了她内心的许多愁困与郁结。
　　
　　镜头回归――
　　晚上。
　　望芬的寝室。
　　碧原的书，一共十三本。女儿睡下之后，她将碧原的书全部搬了出来，陈列在她的写字台上。她翻翻这本，又翻翻那本。书中的内容，她并未看进多少，更多的则是用心的触角，去触摸碧原的近照。可是，一旦自己的目光，接触到碧原的近照那饱含热情的眼睛，她却又心慌意乱。她不得不急忙翻了过去……
　　
　　
　　画外音――
　　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那饱含热情的眼睛对自己的盯视。她既渴望凝视碧原的近照，又惧怕探究那双眼睛的内涵！
　　这种欲避不能，欲探心惊的境况，令她在生活和工作中常常心神不定，以至于在教学上，常常出现这样或那样的纰漏。她深知这种心境，对自己所从事的教学工作和诗歌创作都极为不利，可是她却又无能摆脱困顿。
　　
　　镜头回归――
　　龙泉中学。
　　望芬的寝室。
　　又一个夜静更深，望芬面对窗外的夜色忧郁叹息：“我该怎么办啊？”
　　一张驴脸在窗外嬉笑：“你把门打开，我来告诉你！”
　　望芬不动声色地摸起专为此君准备的注射器，悄悄地拉开窗户，对准那双可恶的眼睛推动放射——随着一阵极力压抑的痛苦嘶鸣，望芬确知那酒泡天椒的威力，已经使那副驴脸领教到了灼辣的滋味……
　　
　　4
　　龙泉中学。
　　王校长的寝室。
　　张主任对王校长说:“嘿嘿!那天椒泡酒射进眼睛里，差点没把那家伙的一双贼眼弄瞎。”
　　王校长说:“吃了暗亏也不便声张，对外只说是害红眼病，向我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不敢出门；偶尔出门是饿急得吃、憋急得撒，弄得谁见了都像见了瘟神似的慌忙避开，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张主任说:“林更宝既然不敢把吃亏的事情抖出，望老师也应该懒得理会吧。”
　　王校长笑了笑说:“她才懒得理会哩!”
　　
　　画外音――
　　的确，望芬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图个清闲自在，做几天安稳的事情。
　　可是，那天椒泡过的酒却不敢丢弃；那注射器就在她的抽屉里，随时供她使用……
　　望芬这几天确实有些后怕。她既担心林更宝的眼睛会因此致残；也担心林更宝吃了亏不肯善罢甘休，恼羞成怒地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镜头回归――
　　因此，望芬除了嘱咐女儿:“白天不要到处乱跑；晚上，更不要随意外出。”
　　琳琳有些费解:“为什么呀？”
　　望芬严肃地说:“没有为什么，只有无条件执行，否则，罚你站圆圈!”
　　琳琳立刻答应:“我听话就是了。”
　　望芬还破天荒地主动要求丈夫，搬到她的寝室里来住。
　　可是，我们的老好人遇事总是替别人着想：“我搬来你怎么读书写诗呀？再说，你亮着灯读书写诗，我怎么睡得着呢？算了吧，我还是住我那儿，想起你和琳琳我便过来——几步路，跟悠闲散步没什么两样！”
　　望芬欲言又止，结果，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5
　　龙泉乡礼堂。
　　周卫民果然爽快地通知召开党委会，而且还是党委扩大会议，到会人员除了乡党委所有委员，还有乡直机关的所有负责人，各办事处的书记、主任，就连各村的支书和主任也都来参加。马廷山认为，周卫民这回给足了面子。
　　周卫民坐在主席台上，亲自主持会议。而马廷山，则以党委副书记兼乡长的身份，坐在旁边。
　　周卫民吧嗒了一阵旱烟，确认参加会议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便将烟锅在椅腿上“嘣嘣嘣”，连砸三响。
　　于是，会议室里一片静寂。
　　周卫民清了清嗓子，显得声平气和地说：“今天，我们召开这个党委扩大会嘛，一是表示跟马廷山同志接风，欢迎他病休归来！二是讨论马廷山同志，违反党纪和行政条例一事。”
　　没有人鼓掌。
　　马廷山听出有点不对劲儿。他扯了扯周卫民的衣角，示意他按照事先约定的方案实行。
　　而周卫民则笑了笑说：“关于这件事嘛，马廷山同志已经事先跟我打过了招呼；今天早上，县委余书记也打来了电话，要求免去马廷山同志在党委会上的检讨；至于我个人嘛，也同意通过党委会讨论决定。”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躁动。
　　待躁动渐渐平息，周卫民又说：“现在，大家都发表发表各自的意见，党委最后作综述总结。”
　　可是，下面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发言。
　　马廷山神气活现地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周卫民又装上烟末，点燃继续吧嗒，若无其事地享受那辛辣的旱烟给他带来的刺激。一锅烟吸完了，下边仍然是嗡嗡絮语，却不见有人站起来直面讲话。周卫民又连砸了三下旱烟锅，随即将烟锅插入裤款里。
　　他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既然没有人愿意讲嘛，我就来讲几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周卫民扫视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们，平静而严肃地说：“首先，我向党委和在座的全体同志们检讨，并请求处分！我作为龙泉乡的党委书记，没有严格执行党的纪律、没有严格把关；对马廷山同志病休超假，没有作出严肃的处理。在此，我特向党委检查我失职的错误，并要求备案存档。”
　　“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反而让周书记作检查呢？”
　　“是呀，他不回来，周书记也不能用绳子把他绑回来呀！周书记有什么错？”
　　“其实这事周书记早就向县委、县政府作了汇报，人家有人撑腰，哪把我们乡党委书记当回事儿？”
　　“真是岂有此理！”
　　周卫民取出旱烟锅敲着桌子，大声地说：“我们今天是讨论对马廷山同志的处理意见，既然没有新鲜的想法，那么，我就宣布决定——”
　　会议室里，包括马廷山在内的所有人，全数屏息静听。
　　这时，陈贤忠愤慨地倏然站起。可是，没等他开口，周卫民却冲他扬了扬手，示意让他坐下。他犹豫着憋红了脸，但还是坐下去了。
　　会议室里，立即显得鸦默雀静。
　　周卫民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们，声若洪钟地宣布：“经党委事先研究决定，如果马廷山同志，拒绝在党委会上作深刻的检查，乡党委将责成乡人大主席团，罢免他的……”
　　没有等周卫民将决定宣布完整，马廷山已经诚惶诚恐地离位惊叫:“不!周书记，我检查，我向乡党委作深刻的检查！”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会议结束了。
　　人们个个面带喜色，纷纷离开会场。唯独马廷山像霜打的茄子，蔫得址不起阳气!
　　
　　6
　　中午。
　　刘良华的寝室。
　　史进春对刘良华说：“马廷山自认为后台过硬，没有人敢碰。可是，周卫民就偏不服邪，偏要以硬碰硬！”
　　刘良华说:“马廷山更没有想到，那所谓的在党委会上‘讨论’，只不过是周书记为他设置的一个圈套，他居然还欢欢喜喜地钻了进去。检查作了、记过处分定了、面也舍了，企图维护的形象，反而弄巧成拙搞得更糟。”
　　史进春说:“是啊!他现在明白过来，已经是为时晚矣！”
　　刘良华说:“他虽然在内心里把周书记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更没有勇气把他的这一丢人现眼的事情，向他的硬牌妹夫学舌邀功！”
　　史进春说:“而周书记呢，虽然在烟款和烟叶辅助款上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修电站也成了泡影，可是，当他一想到能够亲手把马廷山抖弄到这种份上，也一定觉得解气！”
　　刘良华说:“何止如此啊，周书记今天的这一大胆举措，在整个龙泉乡的干部群众中，也一定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通过这次的党委扩大会，不仅维护了龙泉乡党委的尊严，打击了马廷山目中无人、目无党纪、政令的嚣张气焰，也为那些戴绿帽子的人出了一口恶气！更为我们乡的治安秩序，提供了应有的保障!”
　　史进春说:“今天，周书记还不动声色地对另一个弱者，给予了应有的保护——那就是陈乡长。假如周书记不及时阻拦陈乡长因义愤所激起的言语和观点，让马廷山怀恨在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良华说:“是啊!马廷山对周书记奈何不得，可对陈贤忠这只软柿子，却是一捏便稀溜!”
　　
　　龙泉乡武装部。
　　小段说:“陈乡长虽然生性老实，但他的大脑却好使，一转就会明白周书记的良苦用心！”
　　张重武说:“这都什么事啊!”
　　
　　陈贤忠的寝室。
　　陈贤忠确实从内心里对周书记充满了感激:“谢谢你周书记!你又一次不动声色地给我给予了强力的保护!谢谢！”
　　周卫民朗笑着说:“谢什么呀，这是我的职责!不然，这个社会还不真的乱了套!”
　　
　　7
　　龙泉中学。
　　龙泉中学办公室。
　　王校长对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说:“周书记今天可是令我开了眼界!”
　　众人静等校长传达。
　　王校长说:“今天对马廷山嚣张气焰的打击，同时也连带着挫伤了林更宝，那满肚子的淫邪霸气。”
　　张主任说:“他的姐夫已经是自身难保、丢人现眼，更无能为他这个舅子出面撑场了。但不知他以后还会不会对望芬纠缠不休呢？”
　　王校长说:“是狗就改不了吃屎，还不知道他以后会使出什么阴招哩!”
　　张主任说:“我们以后还真的要多加提防，不要让本分人受到无谓的伤害!”
　　王校长说:“还反了他了!别人怕他的姐夫，怕他姐夫的妹夫，我王某可不买他们的帐!”
　　张主任说:“我们教书的，教书育人是我们的本份!又不想求谁提拔，干嘛要低三下四地躬身于人!”
　　王校长说:“只要尊纪守法，谁也拿咱没辙!”
　　
　　8
　　龙泉乡政府办公室。
　　马廷山正对着听筒高兴地重复:“哦，我知道了，明天准时到市委党校报到!”
　　
　　画外音――
　　令周卫民和陈贤忠想不到的是，马廷山在受处分后的第五天，居然被通知到市委党校学习去了！
　　
　　镜头回归――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
　　周卫民望着马廷山欢欢喜喜离去的背影，心中愤怒:“这都他妈的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