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12-09 20:41:10 字数:4685
张薇娜做了一件令她婆母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这几年下来,她也存二十来万。现今,但凡手里有些钱的,都蓄了心思赶着买房,仿佛不快些下手,那东西会被风吹走了似的。薇娜有好几个姐妹也嫁了人,她们不知从哪听说房子往后会涨,而且会涨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便极力推怂薇娜买房囤房。当然,她们自己也将所有身家都投在房产上,并且很快就偿到甜头。其时,车辆厂后面的那个鹤园小区,房价才四百一平,她们买了。而且不止一套两套,没出两年,那边房价就升到一千八。于是,她们赶快将房子盘了出去,返身又去抢买有电梯的楼房。
张薇娜没有跟进。那时,她算了一笔账,两年间,倒腾服装赚的钱,也不比她们少。从那时起,她就蓄了心思想把所租的门面盘下来。其间,因与慧明谈恋爱,而后又是结婚,便把这事耽搁下来。现在,她认为时机再不能错过,便不顾一切将门面改成跟自己姓了。
听说媳妇儿花大价钱买了间两张饭桌都放不下的门面,刘源珍心里肉痛。倘若把这些钱拿去买房,孙儿毛毛只怕在里面爬上半天都爬不完。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说。本来,薇娜嫁到他们梁家,他们夫妇根本就没扯动筋骨。儿子结婚的所有花销基本上是薇娜拿出来的。就为这事,她的师妹管新梅曾对她说,源珍,你这是走火。我们家老二结婚,那是把我家连树枝带叶子全扯光了。到现在,我还差着人家五千元外债哩。
于是,刘源珍就安慰她说:“用了钱也有用了钱的好处,到时万一有点什么,不是还能有个说头不是?”
管新梅苦笑:“你倒是会劝人。可我怎地那么希望没有说头?”
刘源珍疑着她的话有双重意思,想着自己是说错话了。故自我圆场道:“其实,我也想多花几个,可薇娜不愿意,她说我知道爸妈没存多少钱,我又没个上人,不需要你讲那些虚头巴脑场面。更何况,市面上该有的东西,这几年我巳陆陆续续置办齐了。新梅,听她这么说,我的心里更是不好想哟!”
听刘源珍这么说,管新梅的情绪似乎被她带动。此刻,早忘了之前的不快,便倒过来劝慰起她来。
管新梅说:“以后对薇娜好些,一切都在里面。亭梅活着的时候,你俩关系是那么的瓷,现在她女儿嫁到你家,看不看得惯,想一想亭梅就全包下了。是不?”
听管新梅这么说,刘源珍眼眶就红了起来,连声说:“是哟!是哟!”
然而,人的情绪不是常常能被思想所控制的。譬如这次,她就认为薇娜做了一件愚蠢的事儿。依着她以往的个性,定会当着薇娜面去批评她。可是,至从薇娜成为自己儿媳后,她发现她俩先前介于母女之间的关系,慢慢的向婆媳关系在转移。那么,刘源珍与张薇娜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俩人很少直接联系沟通,全把心中想的,嘴里要说的都倾泄给梁慧明,再由他传递给想要表达的对方。
然则,梁慧明又极不想做这只送信的燕子,往往一个信息要在天空中绕几天才能传到。于是,发信者就会认为收信者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点儿小事或是小的要求竟拖着不予"答服办理"。这样便心里哽着,嘴上却不说,只能一点一点堆积。堆积成冷眼相对,最后就是恶语相加。
那时,梁家婆媳之间的“战争”终于还是爆发。起因还是那间贵得要死的门面。既然婆婆巳经把话摊在桌面上,张薇娜便只好认真解释,至少,她认为婆母是善意的,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小俩口好。后来,她发现婆婆现在在意的不是买门面房的前景和重大意义,她在意的是张薇娜对自己极为不尊重。从婆母的言语中,她读懂了这么一层意思,那就是,钱是媳妇的钱,门面是媳妇的门面。至于她想有什么行动,她不好干预。但是,她作为一个长辈,先前对这事提了自己的看法,你薇娜至少要给个回应不是?
张薇娜闻言,一脸懵懂。她说,在买门面之前,没听您提过什么想法?
刘源珍脸一苦,将孙儿抱紧扭头起身就气呼呼地出门去了。
张薇娜拿眼瞪着梁慧明。梁慧明赶忙起身追了出去。因为,只有他知道母亲说没说那话。
为此,刘源珍至少有两个月没同张薇娜讲话。
转眼到了旧历年的年底,梁家就筹划过年将作怎样的安排。那边,刘义松却给三女儿打来电话。他说,往年,你们都是聚集在我这,今年,你娘不在了,我又什么不会,不若就都去你那吧。
刘源珍闻言高兴道:“爹,我和其远正有此种想法。正不知怎么对您说哩。”
刘义松就笑,他说:“既是如此,我就对他们说啦!”
刘源珍喜道:“您说!您去说!”
事情敲定,梁其远就去作准备。晚些时候却没忘记对自家女人说起儿媳妇的事。他说,既是他们要来,可不能让人瞧出咱家的不和协。你呀!一辈子就是好强,这个脾气得改改。说实在的,我们家的这个儿媳够好够听话的啦!我注意到了,几次,人家薇娜都想找你说话,你呢,不像个做上人的样子,我都不好说你。
刘源珍闻言白了他一眼,然后就自顾去逗惹毛毛说笑去了。
梁其远便打趣道:“你呀!一辈子就像个孩子。”
刘源珍又白了他一眼,嗔道:“滚起走!”
梁其远呵呵笑着出去了。
大年初一。梁家。
那天,最兴奋的人是梁毛毛。这孩子几曾见过眼前有许多的人过来过去,亮着嗓门对着每一个给他红包送他祝福的人“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刘义松从女儿手里接过重外甥来,脸上绽着笑说道:“小傢伙这是想开口说话呀!”
常玉梅用手指轻轻舔着毛毛的小脸说:“怕也快啦!儿娃们说话都早。”
谢清娥却笑着指正:“喜糊涂了。我怎么听人说是女孩子先说话呢?”
常玉梅亦笑:“就你懂,我这不是心急吗?”
于是,大伙都笑。一时平静下来,家人便各个散开去找自个想要说话的对象。
刘源珍的大姐二姐因回来少,自然就绕着老父亲问东问西,动情时,还一把鼻涕一把泪。与之相反,刘义松倒很平静,只是笑着安慰两个女儿,那神情好像微服视察的毛主席。
刘源珍笑哈哈的抱着孙子坐在那,三个兄弟除源璜似乎心思重重的坐在角落里抽烟,另两个则规矩地坐在她的旁边同她闲话。闲话,当然是闲扯的话。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儿媳买门面的事,她还在纠结还在疑惑。这时,说给两个兄弟听,不是抱怨,更多是求证的意思。到底是一十一等于二,还是等于三?他们是混社会的,也许给出的答案更加精准更加正确。果然,二人竟是异口同声的称赞薇娜做得对,有商业头脑。刘源珍闻言大有拔开云天见日出的感觉,喜不自胜,早把薇娜不敬重自己的事抛到了九宵云外。
再说常谢二妯娌,本想吆喝几个人码牌打麻将,突见家里最老的老东西脸见一条黑线,见他被婆母的事吓怕,便不敢造次。于是游魂似地在屋子里这儿走走那儿看看,把个瓜子皮吐得一路都是。现在,兀地听到三姐说到这么好玩的话提,就各自挌个凳加入了进来,一开口就称赞薇娜多么贤惠聪颖,多么会为人处事。特别是谢清娥,她自己就够漂亮的了,每回见面却不肯放过薇娜,又说,要是我家思思能够长得跟她一样就好了。常玉梅就笑她,听你说这话怕有一百次了。三姐,你说这人要脸不?她是在嫉妒你们家儿媳妇哩。几个听了就都又笑起来。
刘源辉道:“这姑娘若是个男孩怕是了不得。”
刘源珍笑道:“吔,她要是个男的,会把天翻过来的。”
刘源雄亦笑:“说到这,我还真有事找她谈。”
几个人便拿眼瞄着他。
刘源雄故意顿了一顿,然后笑着对三姐说:“有个消息,准不准年后就知道了。”
见刘源珍这么关注的样子,刘源雄继续说:“江南车辆厂可能要外迁。你们这一片也要进行旧城改造。”
刘源珍一听,惊愕。忙道:“是吗,咋地这么急?”
刘源雄道:“内部消息。这是大规划。到时厂子迁走,原址就会搭建高层楼房,做为大使馆专用,在那旁边还要盖一幢全国第一高楼,六百四十多米,到时,赵家墩就出名啰。”
刘源珍一听自家的房子要拆,心里就慌了。她问刘源雄,那我这房拆了,我们住哪?
刘源雄就笑,你还怕没地方住?有兄弟我,不准说那种让人听着发笑的话来。
谢清娥也说是呀是呀,你兄弟每次工程,送出去的关系房,十多套都像好玩的。
刘源珍情绪却不高涨,怅然道:“可是我不想离开这,二三十年,住惯了。”
刘源雄笑道:“仍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
刘源珍闻言,立时面露喜色。笑道:“源雄,莫非?”
刘源雄点头笑道:“八九不离十吧。这边,还有那边,除了那座六百多米,都是我的。”
刘源辉不屑。冷笑道:“吹牛吧!”
刘源雄笑道:“吹牛?……”
他忽地停住不说了。其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这次,之所以能竞标成功,刘源辉的大舅子在中帮了很大的忙。他们约定,这事对谁也不能伸张的。哪怕是最亲的亲人。
其时,张薇娜正在厨房帮着公爹做饭,对外面屋里的事一概不知。倒是玉萍进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张薇娜便笑着点了点头。
午饭过后,大家继续喝茶闲话,因着老父亲,还有远道过来的姐姐姐夫,刘源珍就跟他们约好一定要吃了晚饭再走。姐姐姐夫走不了,慧明就去厂招待所给他们订了房间。这样,大家都把心于放了下来。
瞅着两个舅娘依就不安定,张薇娜就提出引她们去店子瞧衣服,两个就欢喜着跟着她去了。过年,店子里当然没人。张薇娜自个开了店门,两个舅娘就跟了进去。瞅着店面里的衣服款式,谢清娥连连称赞外甥媳妇有眼光,却只是看,不似常玉梅摸摸这件又放不下那件。
张薇娜知她眼界高,并不把这些衣服放在眼里,想了想,就把里间藏着的给她俩瞧。这是几个姐们托她带回却没来得及送去的。
见到这些,谢清娥眼里才有了光亮。
张薇娜就让她俩穿试。有一件兔领带羊绒的,谢清娥穿在身上旋了一圈,然后对着衣镜又旋了一圈。薇娜知她看中了眼,默默地记在心里,再又过来帮常玉梅挑选。出来时,张薇娜就把她们看中的各自打好包交给她俩。二人俱不肯接受。薇娜就笑,请舅娘过来就是这个想法,先前还真担心入不了眼哩。这才把心放下。
谢清娥先就接了,说是要给钱。常玉梅亦说。
薇娜哪里肯依?
谢清娥就笑,那我就收下了。说着,将自己身上穿的那件脱下裹进衣袋,把薇娜送的就清清爽爽穿了。
那时,三个挽着手走在少人的街上,瞧着像是姐妹。
正月未过完,刘源雄专门来了一趟赵家墩,他是为了工程的事。招待完朋友,再就来到三姐家,有一件事很重要,他要找薇娜谈。
张薇娜听了二舅的话,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怕做不来的。”
刘源雄正色道:“舅却不是随便对你开口,从各方面看,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原来,刘源雄让张薇娜加入进来的事是拆迁。动员被拆户搬迁是件极不好做的工作。之前,他们都是联系黑道上的人,那些人,手法粗暴,一言不合就动真格的,搞得影响非常不好。其实,刘源雄早就思谋着换一种方式。这回夺了车辆厂的标,这种想法就更加迫切了。他,总不能在三姐的地盘玩从前那一套吧?
一番交谈,张薇娜终于答应下来。刘源雄对她说,这次你不是帮舅舅做事,而是帮舅舅为人。
开年后,车辆厂的搬迁工作异常顺利。可巧的是,落脚地就在离军山不远的燕子岭。刘源雄又亲自过去与当地政府人员沟通协调,因着早就熟识,人家很给面子,承诺尽一切可能给予帮助。车辆厂这边也很感动,故而又把职工住宅这块交给了刘源雄。为了不辜负厂方,他只把少量非关键处转包了靠得住的工程公司。
这边,张薇娜的拆迁工作也进行较为顺利。她把她的所有姐妹都调了过来,这些人从前就有公关小姐的㡳子,一上手就做得有声有色。有的姐妹甚至打通了街办这条渠道,街里和居委员都派人加入进来。有了公家的人,拆迁就变成政府拆迁。那时节,人民群众是非常相信政府的。后来,刘源雄再与其他开发商聚会,人家五体投地道,刘总,你开了时代之先河哟!
四年后,刘源雄兑现了对三姐的承诺,他真在赵家墩三姐原来住的地方送给了她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刘源珍原住房与薇娜父母留下的房子并在一起也得到一套三居室。
某日,晨阳高照。
刘源雄陪着三姐在新起的楼群中转悠。他对她说,从前,谁会想到,我竟会成为车辆厂的终结者啊!
刘源珍却不言语,似乎若有所思。她站在路边,久久地望着厂区曾经存在地方,忽然对兄弟说:“源雄,能否把这里的房子退掉,换成燕子岭的。”
刘源雄不解,便问为何?
刘源珍瞅着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她说:“那里,离厂近。离咱娘,也近。”
完。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八日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