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丁修路
作品名称:苴国往事 作者:母明秀 发布时间:2019-12-07 18:46:45 字数:3169
在丁将军的帐篷里,葭阴和衣而眠,身上盖着兽皮做的被褥。丁将军早已鼾声不断,葭阴却难以入眠。虽然帐篷里生着青钢木火还燃烧得很旺,白天的劳累也让他很是疲倦。可是刮过峡谷的风声如鹤唳一般穿透着耳膜,这凄厉的风声搅得人半睡半醒,迷梦里不知身在何处。
天快亮时,葭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睁眼一看,帐篷外已有些蒙蒙亮。他侧耳细听,是有人在催促士兵们起来修路了。帐篷里生着的火已经烧得只剩一些柴头了,这火抵挡不住剑门峡谷里的寒气,寒气丝丝入骨。葭阴裹了裹盖在身上的兽皮被还想再睡一会儿,只是越来越吵闹的声音和浸人的寒气让他无法入眠。他只好起来,看到梁实倒在火堆旁睡得正香,就悄悄走出帐篷。
葭阴走到帐篷外,天已大亮。
刮了一夜的寒风还在吹着,刺骨地冷,好像要下雪了。窄窄的峡谷里蠕动着一片土灰色的人群,他们身后留下一条三米来宽的石子路,刚好够一辆两匹马拉的车通过。那正是修路士兵们凿去山石,开凿出来的金牛路。
昨天到来时天已黑了,葭阴只感到峡谷又高又窄。今天再看,他才发觉这是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谷,两边陡峭的山坡几乎不见土壤,倔强的灌木差不多就从石缝中挺出身子。现在峡谷中低矮处已看不见树木的影子,黑灰色的山石中间只剩下一些枯草和树桩。山腰往上,还未落尽的黄叶、红叶间点缀着一棵两棵苍翠的柏树,看起来让人心生愉悦。昨晚生火的谷中平地处,山谷收了收腹,留出了宽一点的地方,大概有十多平方米大。这时平地上架着几口大铜锅,铜锅上盖着木板,白白的热气正从木板的一圈冒出来。
葭阴活动活动身骨,感觉暖和了,这时梁实也来到了身边。
昨晚扳手劲的四丁围在丁将军身边,正听将军说什么。葭阴带着梁实走近,听到将军正在给他们安排今天的修路任务。丁将军安排完任务,四丁走向各自负责的路段。
“将军一早就开始忙了。”葭阴向他打招呼。
丁将军苦笑着说:“没法呀,王想看金牛,已经在责备我们修路进程慢了。士兵们从去年出来跟我修这条金牛道,现在已经一年了,还看不到回家的时间,已有些心生怨意。我只好早晚督促,加紧赶期修。”
“没吃早饭就开始修路,士兵们受得了?”
“没办法。王命如山,为了赶工期,早日完成任务,也好早日回去与家人团聚只好这样。公子饿了吧?”
“哪里!将军去忙吧。我和梁实随便走走。”
“公子想看哪里的风景?走,我陪你。”
“多谢将军,我只随便走走。看这峡谷很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头,就看看士兵们修路。”
“确实挺长。你看后边,就是我们修好的那条路,那是打通摩天岭修过来的。从那里修过来花了我们近一个月的时间。前边就是你们昨天走来的峡谷,修通这段峡谷的路可能还要花一旬的时间。你也看见了,这一路过来,都是顽石挡道,不好修呀!这一年来,已有几十个兄弟累死在这条路上了。”
“君王一句话,累死多少人!只是我总担心秦王送金牛没安什么好心。”葭阴说道。
“公子的担忧,我们蜀国也不是没有人想到,还有人提醒过蜀王,蜀王哪里听得进去!我们蜀国建朝十几代了,历来边境安宁,西南面没有强敌,东南面的巴国虽偶尔会侵边犯境,但巴国都是输的多,赢得少,蜀王根本就不把巴国放在眼里。东北面有天然的屏障,中原的强国从没越过这些屏障攻打过蜀国。当初蜀王下令修金牛路时,也有人提出反对,表示秦王送金牛可能居心不良,蜀王还把那人责骂了一顿。算了,这是君王和卿相们考虑的事。走,我们去看看那边修路的情况。”丁将军说着,朝修路的士兵们走去。
葭阴二人跟在后边,来到丁五的队伍前,看见丁五正在指挥战士们把开凿下来的石块填到低洼处,铺平路面。葭阴看见士兵们衣衫有些褴褛,有的已露出冻得有些发红的肌肤。他们在寒风中弯腰曲背,抱着刚开凿出来的青石板、硬石块,把它们搬倒下来,填平谷中的深坑低洼。年青战士们的手指已磨得像老年人那般沧桑粗糙,满是厚茧。见此情景,葭阴忍不住说:“蜀国几世不经兵乱,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应该国库丰盈,你的士兵怎么穿得如此单薄、破旧?蜀王既想早点见到石牛,也应该让士兵吃饱穿暖,士兵们才有精神为他修金牛路呀。”
“话是如此。可长于深宫的蜀王何曾挨过冻受过饿?又怎知道世事的复杂?他下令让沿途的地方官员送粮送物。可是大多数官员都是当地世代的豪强世袭,并不很把蜀王的命令放在眼里,因此官员虽按王令送来物资,但数量质量都离王要求的相去甚远,并且多半官员还找各种借口推诿。派人去向王求粮,山高路远,常常远水不解近渴。因此我的士兵每天累死累活修路,还得常挨饿受冻。眼见已到深冬,战士们还穿着单衣,本指望你们送来过冬的衣物……现在我只得另想他法。”丁将军说着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满谷的士兵。
葭阴没接话,他虽然同情这些蜀国士兵,但一样不赞成把苴国的粮草送来支援他们。谁叫他是苴国的公子,吃着苴国百姓上交的粮食呢!心不向着苴国,难道还向着这些有可能会欺负苴国的蜀兵?苴国的粮草当然要留给守卫苴国的士兵,蜀国士兵缺粮就该找他们的蜀王要。继续往前走。一片凿石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看见丁四、丁三正指挥士兵开凿山石。这里的士兵两个一组散布在峡谷中,有一里多长,有的在凿谷底的大石,有的在开斜坡上的岩石。满谷“叮咚叮咚”的铜锤声、敲石声、喊号声回荡着,吵得人说话都有点费力。
葭阴看见一个有些瘦弱的士兵蹲在斜坡上,双手紧握一根插在石缝中的青铜钎,粗粗的铜钎约有三四十公分长。和他一组的另一个士兵身体壮实些,红黑的脸膛,衣着也同样单薄,但并不显得难耐刺骨的寒意,可能是正在使劲。他一用劲举起一个方方的铜锤,口里喊道:“开山路嘛!”蹲着的人应一声:“嘿哟!”
“拉金牛呀!”“嗨嘿!”
“蜀王乐嘛!”“哟呵嘿!”
“士兵苦哇!”“诶嘿!”
两人一唱一和,铜锤砸在铜钎头上,铜钎就把坚硬的青石撬开一条缝;接着唱,接着敲,繁重而枯燥的修路日子在各色的劳动号子中有了一些乐趣。
葭阴饶有兴趣地听着铿锵有力的号子声,看着他们辛苦开凿山石。瘦弱一些的士兵看看石头裂开了一条缝,就只用一只手扶住铜钎,他想等下一锤打下,铜钎立稳了就松手。壮实些的士兵嘴里吆喝着:“修路难嘛!”手里举起铜锤,蹲着的士兵应和着:“喝嘿!”眼睛看着打下的铜锤。
“咔嚓!”铜钎齐齐断为两截,收不住劲的铜锤顺势落下,砸在还没逃开的手上。
“唉哟!”地上的士兵捂住受伤的手疼得双脚直跳。
“弟弟,伤得咋样?”打铜锤的士兵扔下工具,要拉他的手看看伤情,被叫做弟弟的士兵一边抖着受伤的手,一边把它伸到哥哥面前。
葭阴看见他刚才那只握住铜钎的手,大拇指和食指没伤,其余三指血肉模糊,看不出伤到什么程度了。
“把他扶到营地包扎一下,让他休息。”丁将军吩咐哥哥扶受伤的弟弟去疗伤,然后继续带着葭阴二人往前走。
“铜钎性脆,容易折断。就只修这条峡谷的路,算上刚才那个士兵,已经有二十来个人受伤了。有的养养会好,有的怕是就残了。”丁将军一边走一边沉重地说。
“听说秦国的兵器天下无敌,将军见过吗?”
“我没和秦兵交过手,不曾见过。上次听灵关守关士兵说,秦国的兵器比我国的重,兵刃锋利,不易损坏。我们和他们交手,武器上要吃亏很多。秦人又高大勇猛,守关的士兵出关,只要人数少了,十有八九要吃亏。我们能守住关口,主要靠的就是这些天然的关隘。”
听了丁将军的话,葭阴心里沉甸甸的,默不作声往前走。前边是丁二带领人在砍柴伐树,规划线路。
艰辛的场面、饥寒的面容,以及刚才那个士兵受伤的情景,让葭阴心中有些不忍,“时间不早了,回去吧!”葭阴对将军说。
他们回到宿营地时,那个士兵的伤手已经清洗好了,正要用身上撕下来的破布包扎。
“那布条太脏了,伤口会化脓。我这里有条干净的汗巾,拿去包伤吧。”
葭阴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的丝帕交给梁实。梁实接了丝帕走到那个士兵跟前,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竹筒,从筒里挖出一些黑色的药膏敷在士兵的伤手上,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说:“这是我们苴国的疗伤药,对伤筋断骨的疗效最好。”
“谢谢公子!谢谢壮士!”兄弟俩给葭阴二人虔诚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