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成色

　　“老三，你跟你大哥没成色了吧！”马老大的女人劈头就给了马老三这么一句。
　　马老三给说了一愣怔，摸着头把子不知道咋的一回事儿了。
　　“今儿马花这闺女头趟回门，咱们过来是代替马花她爹娘他们两口子谢媒的，你哥俩倒好，跟没喝过酒似的，哥俩先喝上了，怕便宜了人家是吧？”马老大的女人毫不客气地数叨着马老三说，“你大哥，等赖毛爹走了我再数叨他，这个时候数叨他，像是跟人置气儿似的，让赖毛爹吃不好这顿饭了。我这先数叨数叨你，看你知道该咋的不？”
　　马老三哏了一下头，苦笑着说：“我和大哥都劝赖毛爹了，可他说不喝酒，咱也不能让这个场子冷下来吧，我哥俩就先划上一拳了。”
　　“男人有不喝酒的？是你哥俩没劝到。劝到了，人家自然就喝了。你看哪个男人上桌就要酒喝，除了像三神经那样没成色的男人。”马老大的女人不依不饶地说，“你要是去了哪儿，人家让你喝酒你就喝呀，那不让别人觉得跟酒篓子似的。别看我没有上过桌，我就知道这就是劝着喝的，不是你让人家喝人家就喝。”
　　“你别说，还真没有留心这个。”马老三挠了一下头。
　　“啥没有留心这个呀，我看就是你跟你大哥馋马花捎回来的那两瓶酒了。”马老大的女人撇了一下嘴说，“待会儿把你大哥叫过来，我咋心里越想越生气了。”
　　“好了，算了，老三过去跟大哥过个眼神，好好陪着赖毛爹就行了。”马花娘看了一眼马老大的女人。马花娘知道，虽然大嫂怕大哥，但大嫂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主儿，嘴欠着呢。这要是中间不拦着她，说不定她马会儿就会起火跟大哥吵吵起来，这样不光大哥会揍她，还会搅合得这顿饭吃不好了。
　　“大嫂这一说，我就知道了，放心吧，一准陪好咱们家的大媒人。”马老三也知道大嫂的脾气，见二嫂这么一说，他马上顺过话去。
　　“去吧，把这盘子韭菜鸡蛋端过去吧，别忘了好好陪着赖毛爹。”马花娘把一盘子刚出锅的炒菜放到马老三端起来的托盘上，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二嫂，这回我知道了。”马老三说完，就端着韭菜鸡蛋去了堂屋。
　　“大嫂这也别放到心上去，也难怪他们了，以前除了年节去亲戚家窜窜门儿走动，平时哪有闲空坐桌子喝酒吃饭呀，就是有这样的机会，也都是闷头吃饭，喝酒的时候都少，喝酒的规矩就不是咋的明白了。今儿赶在自己家的这个场子，多喝点儿就多吃点儿吧，都没啥。你先把气儿顺了，待会儿领着马花去给赖毛爹磕个头，也算是咱家闺女谢他了。”马花娘见马老三端着菜去了堂屋，回头看了一眼马老大的女人，笑着说。
　　“有这么一说，还要闺女磕头去谢？”马老大的女人一下子含糊了，“我记得我三天回门也没有这礼节这规矩呀！”
　　“三里不同天，十里改规矩。马花她爹昨晚上还在交代我，这个礼节不能少，赖毛爹不让磕头是赖毛爹的，咱得走这个规矩。”马花娘说。
　　“这倒是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谢媒的。”马老大的女人摇了摇头。
　　“我娘家也没有这个规矩，可马花她爹昨个晚上安排我说，今儿不能少了这个磕头一事儿，说是咱得从心里感谢人家，不能光嘴上说说就算了。我不同意让马花去给赖毛爹磕这个头，他还不高兴了。”马花娘看着马老大的女人，说，“他这个人就这样，得谁一点儿好吧就记在心里了，就想着法子去报答人家的好。”
　　“这也是该的，就是我觉得这个头就不要让马花去磕了。”马老大的女人琢磨了一下说，“让马花去给他磕头，也难为马花这闺女了。”
　　“她爹说了，难为也得磕这个头，赖毛爹不让磕，那是赖毛爹的事儿，咱不能想着赖毛爹不让磕就不去磕了。”马花娘说，“我也觉得她爹说的在理儿，人家咋的是人家的，咱自己得做出来，不是为了样子才去做，得打心眼里去做。”
　　“你跟马花她爹还真是两口子！”马老大的女人摇了一下头，笑着说，“这心眼儿都实诚得捅不进一根针去。”
　　马老三的媳妇一直用心地烧着锅底下的火，只是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两个嫂子。
　　堂屋里传来了马老大和马老三劝酒的声音，也传来赖毛爹推让的声音。
　　“这哥俩，还真用心劝酒了，你听劝得多实在。”马老大的女人侧着耳朵听了一阵，也要马花娘用心听。
　　“也别让这哥儿俩难为赖毛爹了，这喝酒的事儿，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能喝，有的人不能喝，要是今儿让赖毛爹喝多了，也不太好。”马花娘笑了笑说，“要是让赖毛爹在咱这儿喝多了，别人笑话他不说，恐怕还会有人说咱故意灌了赖毛爹，这样也不太好，待会儿跟他们哥儿俩说说。这不是不让他们喝，喝个高兴，喝个正好就行了。”
　　“这样也不好吧，别落个咱有酒不给他喝。”马老大的女人皱了一下眉头。
　　“咱也不是那样的人家。我就是怕他们喝多了闹出啥子不高兴的事儿来。”马花娘一愣。
　　“咱自己知道咱不是那样的人家，可老少爷们儿们的嘴不是长在咱身上，别人咋说咱也管不住呀。”马老大的女人瞪着两眼说，“到时候咱会落个小气人家，咱不能因为一点儿酒落个这名声吧？”
　　“那倒也是！”马花娘眨了一下眼，说，“那样吧，咱也别管他们会喝多少了，都是大老爷们儿了，也不该要人说叨了，能喝多少自己总该有个把握，就像你说的，咱要是说叨了倒落得咱家小气了。”
　　“咱妯娌只顾得说话了，马花这闺女去哪儿了？”马老大的女人地上找东西似的来回转了两圈。
　　“出去跟你们两家的几个孩子玩去了吧。”马花娘抬头往门外瞅了瞅，“虽说这闺女结婚成家了，一时半会儿孩子的秉性还改不了，刚进家那阵就催着问三叔家的几个孩子这几天来这边玩过没。今儿回来了，还不跟这几个孩子疯一会儿呀！”
　　“孩子就是这样，记不记得当时我家马玲出阁三天回门？回来也是先跑到这边找马花玩，连爹娘都不理了。”马老大的女人也随着马花娘往门外瞅了瞅，说，“这做爹娘的也真犯愁，孩子小的时候盼着他能快点儿长大，这孩子长大了吧，就盼着能尽快成个家，孩子成家了吧，心里又惦记着他能一直守着爹娘。等孩子有了孩子，爹娘就给忘到脑后了。”
　　“说到马玲我倒想起来了，该生了吧！前一段时间我见她肚子都挺得很大了。”马花娘瞅着马老大的女人问。
　　“也就这几天吧！”马老大的女人琢磨着说。
　　“这是第五胎了吧？”
　　“第五胎。这闺女月子挺稠的，三年两胎。前面四个不都是闺女嘛，就想要个儿子。
　　“这回看她那身段像怀的是个小子。”马花娘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笑着推断说。
　　“我看也像，你看她那屁股撅得老高的，肚子也往下坠着，咋看咋像怀的是小子。要是怀的是闺女，屁股不应该撅得那么高，肚子也不会往下坠。还有，她说孩子很不老实，经常翻跟头似的踢腾。要是怀的是闺女，在肚子里不会这样踢腾。”马老大的女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家就没有找个先生号号脉，看看是闺女是小子？”马花娘瞅着马老大的女人问。
　　“没吧，这个我也没有听说。”马老大的女人摇了摇头。
　　“该找个先生看看，这样心里也踏实呀。”马花娘说，“咱这说句不该说的话，当时怀上的时候就该找个先生看看，要是怀的是个闺女，不想要了就流掉，怀的是小子，心里放心。”
　　“我也是那么个意思，当时我跟马玲提过这事儿，马玲没听，我也就不再好说啥子了。虽说是自己的孩子，怀孕生孩子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儿，咱这也当不了家。”马老大的女人叹了口气说，“孩子大了不由娘说教了！”
　　“是啊，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心眼儿了，爹娘的话就会耳边风一样，他们乐意听就给你个耳朵，不乐意听就给你个脸子。好在咱们家的孩子还没有那样的孩子，乐意不乐意听的都做个听的样子给你看，咱的话进心里进不心里，咱也不知道了。”马花娘笑了笑，低头往锅里浇了半勺子水又盖上锅盖子，然后抬起头看着马老大的女人，说，“嫂子，你出去看一眼马花是不是在跟几个孩子疯着呢，喊她回来，下面这道菜上去，就该让她过去给赖毛爹磕头施礼了。”
　　“老二也真是，让孩子磕啥头呀。”马老大的女人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走出了灶房。
　　“老三，你咋不吱声说话呀？这跟大嫂中间的疙瘩也解开了，多说几句话，显得咱心里热乎，你这样不言不语的，别说是大嫂了，我就觉得你心里还在疙瘩着。”马花娘见马老大的女人出去了，掀开锅盖子，锅铲子刺啦刺啦地搅合着锅里的炒菜，嘴撅着向锅里吹了几口气，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马老三的媳妇，说。
　　“不知道该说啥，她说话我也接不上腔呀。”马老三的媳妇往锅底下填了一把柴，抬头看着马花娘。
　　“她这个人就这样，跟谁说话都爱抢话。”马花娘把手里的锅盖子往旁边一放，找了个菜盘子把锅里的菜铲到菜盘子里，放下手里的菜盘子，又转身舀了一瓢水吱吱啦啦地倒进锅里，放下水瓢，拿起刷锅的炊帚在冒着热气的锅里来回刷了一阵，水瓢又呼呼啷啷地把刷锅水挖了出来，待锅里的水汽没了，她又往锅里放了一汤勺子猪油，锅铲子来回在锅里铲了几下子，吱啦一声，锅里又放进了些青菜，锅铲子在锅里抄了几下，她这才抬起头看着马老三的媳妇说，“她就那脾气，有嘴无心的人，其实心里也没啥子。待会儿你找个话跟她唠扯唠扯，让她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别说没啥事儿，就是有啥事儿，话说明了，心里也就不会再有啥子了。”
　　马老三的媳妇笑了一下，没说话。
　　“我知道，虽说嘴上前两天的事儿过去了，这心里多少还有点儿坎儿过不去，这话说起来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别扭。”马花娘往锅里放了一撮盐，锅铲子又抄了抄，“话说过了，心里就不要别扭了，往后咱这妯娌间走动的时候多着呢，咱不能因为心里的这点儿坎儿就不愿意多说话。这话是开心的钥匙，无论心里给啥疙瘩锁住了，这话说出来了，心里的这把锁就给打开了。”
　　“我又不会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不准哪一句又戳得让人不高兴，我就听两个嫂子说话了。”马老三的媳妇低头用烧火棍在锅底下拨了拨，然后又往锅底下加了一把柴。
　　马花娘正和马老三的媳妇说话间，马老大的女人领着马花和几个孩子进了灶房。
　　“这几个孩子也真疯！”马老大的女人进了灶房，拍打着身上的衣裳说。
　　“咋啦？”马花娘抬头看了一眼马老大的女人。
　　“马花瞅着让这几个崽子摔跤呢！”马老大的女人笑着说，“那个摔得热火，我都拉不开。要不是我哄着他们说要吃饭了，还接着摔呢！你看，一个个的，都摔出一头汗了。”
　　“这几个孩子也皮着呢。马花也是，都是结婚的人了，咋还逗着他们几个闹呢。”马花娘有些埋怨闺女，“现在是人家的媳妇了，行走坐卧都要有个媳妇的样子，这要是给别人看见了，还不说咱家没调教呀？”
　　“……”马花看了一眼娘，想要争辩啥子，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闺女这不是刚结婚嘛，哪能一下子就没了孩子的脾气。啥事儿都得慢慢来不是？”马老大的女人瞅了一眼马花娘，笑着撇了一下嘴，说，“谁家的孩子刚结婚那阵儿也不会马上就稳重了，都是这样，慢慢才会稳重。”
　　马花娘说：“咱自家知道，外观上别人可不这样看，人家就拿你当媳妇看。媳妇就得有媳妇的样子！”
　　“看你说的，谁会在意呀。”马老大的女人不大同意似的说。
　　“别人在不在意，那是别人的事儿，咱自己得从心里想着自己现在不是孩子了，是人家的媳妇了。”马花娘正着脸色看着马花，“从今儿起，你一定得记住了，你现在是人家的媳妇，只有咱娘儿俩时，你才是个孩子！待会儿等你三叔过来端菜的时候，你得依着你爹的话过去给赖毛爹磕两个头，赖毛爹不让磕是赖毛爹的事儿。”
　　“还得过去磕头呀！”马花很惊讶地看着娘。
　　“磕！”马花娘很干脆地说，“不管咋说，你这桩婚姻是人家赖毛爹跑来跑去给牵成的，咱得从心眼里感激人家。”
　　马花见娘说得很干脆，也就不再说话了。